那张家和裴家的关系真的非常好。

仅仅一个师生情谊是没有办法解释这种亲厚的!

郁棠把怀疑压在了心底,挑了朵含苞待放的黄色山茶花,笑道:“别院是不是有暖房?”

计大娘笑道:“是有暖房,就在梅林旁边,小姐若是想去,可提前跟我说一声。大太太的几株兰花养在那里,大太太常去暖房莳弄花草。”

郁棠笑着应了,赏了计大娘一个红包,亲自送了计大娘出门。

双桃困惑道:“为何要赏计大娘?计大娘平时也对我们很照顾的。”

她这段时间除了跟着柳絮学规矩,还在观察计大娘和陈大娘待人接物。

郁棠觉得这是件好事,很鼓励她,她心中有不解也就会直白地问出来。

她轻声教她:“你从计大娘嘴中听出了什么没有?”

双桃想了好一会儿,摇了摇头。

郁棠道:“她这是在告诉我,不要随便去暖房。”

双桃“啊”了一声。

她们在别院住了好几天了,除了那天就再也没有见过大太太。

可见大太太和外面传的那样,和老安人之间的关系不怎么样。她既然是因老安人进的府,最好还是别和大太太打交道了。

双桃醒悟过来了。

郁棠这边能得到消息,顾曦那边也得了消息。不像郁棠的镇定从容,顾曦心里七上八下的,犹豫不决。

裴家居然和张家是通家之好。

难怪她阿兄想把她嫁给裴宴。

张绍的父亲张英就不必说了,他的曾叔祖曾是帝师,祖父曾经任过武英殿大学士,内阁首辅,是名流青史的能吏。还有一位胞弟如今在大理寺任少卿,一位堂弟在吏部任主薄。可以说,张家是本朝最显赫的官宦世家之一。

这让她心情激动。

可她来了这么长时间,老安人看着好说话,但她想做的事却一件也没有做成。

最妥当的方法是不参与到裴家的内斗中去。

只是她时间不多了。

马上就要过年了。

她总不能真的留在裴家过年吧?

大太太常去暖房,而大太太又和老安人不和,她要不要利用利用这件事呢?

顾曦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踱着步。

☆、第一百六十八章 痕迹

心中焦虑的,除了顾曦,还有顾曦的丫鬟荷香。

她既然能跟着来,就是顾曦的心腹。顾曦想办法住进了裴家,使足了力气却一无所获,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见顾曦来回踱着步,她也忧心忡忡的,不由轻声道:“小姐,那天的事,我打听清楚了。”

顾曦精神一振。

无意间听到老安人和郁棠的对话,语气中透露出来的那股子亲昵让她很是忐忑不安,而只言片语间所说的事更让她万分地警觉,她派了荷香去打听,荷香却一直没有给她回音。

“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快说说!”顾曦在荷香面前停下了脚步。

荷香犹豫了片刻,觉得这件事顾曦知道了固然会生气,可若是不告诉顾曦,让顾曦判断失误,会引发更严重的后果。她压低了声音道:“是三老爷,见郁小姐的斗篷有些单薄,专程派人下山去取了件白貂毛的斗篷送给了郁小姐。”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顾曦脸色已经大变。她惊呼道:“你说什么?”

荷香不安地抿了抿嘴,继续低声道:“三老爷是直接让人送给郁小姐的。不知怎地,老安人知道了,老安人就说是三老爷从前不懂庶务,把郁小姐当成自家人,才会不拘礼数的。”

顾曦觉得这话听着仿佛有把刀在扎自己似的。

什么叫自家人?

什么叫不拘礼数?

两榜进士那么难考裴宴都考上了,若是有心,会不懂这些礼数?

裴宴分明就是对郁小姐另眼相看罢了。

还有老安人,到底是什么意思?掩耳盗铃似的粉饰太平?这是越看郁小姐越满意,把她当成了自己儿子的屋里人了吧?

顾曦心中涌现出层层的不甘来。

郁小姐装聋作哑的,凭什么一声不吭地就压着她?

顾曦原本还斟酌着要不要和大太太搞好关系,此刻却似心头有把火在烧,不仅点着了她的理智,还让她透不过气来。

郁棠想嫁裴宴,那得看她同不同意!

顾曦想到这里,不仅勇气倍增,且生出义无反顾的勇气。

她笑道:“我们去暖房看看兰花去吧?我早就听家里的长辈说起过,说大太太是养兰高手,从小就喜欢养兰花。养的兰花不要说京城了,就是广州也有很多人喜欢,还曾有人花大力气、大价钱找来,想买大太太养的兰花。我们既然来了,怎么着也要去看一眼,免得别人问起来,我们一问三不知。”

平时是这个理,可现在不是情况特殊吗?

荷香劝道:“您这又是何必呢?大公子说了,您过来,也就是让老安人认个脸熟,其他的事,他自有主张。您啊,只要呆在家里等消息就好了。”

毕竟太过主动,给人轻浮之感不说,还太掉架子了。

顾曦是个有主意的,并不会因为心腹丫鬟的几句话就改变主意。

她有些走神地嗯嗯应着,脑子里却想着得找个什么借口能经常去暖房,这样才能碰到大太太。

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

送走了张绍,老安人在自己院子里歇了几天,郁棠、顾曦和裴家的几位小姐不用去老安人那边问安,自行安排自己的事。二小姐和顾曦常在一起说体己话,三小姐和四小姐常在一起练字,五小姐则天天来郁棠这里玩,跟着郁棠学习做绢花。而且五小姐在这方面好像很有天赋,一开始就做得有模有样的不说,还大胆地配色,不像郁棠那样尽量做仿真花,而是做各式各样撞色的绢花,有一次还做了朵半边桃红半边粉红的牡丹花。

郁棠张口结舌,却又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绢花看着有种别样的漂亮。

五小姐美滋滋地送给了老安人。

老安人夸奖了五小姐一番,送了五小姐好些点心,却没有留她在自己院子里说话。

郁棠感觉出事了。

却因为生活在内院,没办法知道出了什么事。

人最怕未知,她不免有些着急,问起了裴宴的行踪。

五小姐不知道,也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这些。倒是计大娘,悄声告诉她:“三老爷躲在山里,谁都不愿意见,老安人甚至免了他的晨昏定省。我听我亲家说,外面都传三老爷是在别院里养病。”

计大娘的亲家就是佟大掌柜了。

郁棠长长地舒了口气。

只要裴宴这边安稳,这日子想必就能安稳地过下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沈太太不知怎么咳嗽不止,请了大夫,说是常住在烧了地龙的屋子里,太干燥了。

顾曦暗喜,提出买几株金钱桔回来,并道:“金钱桔有止咳之效,如今天气越来越凉,让大家经常出门活动虽然可以减少咳嗽,可这一冷一热之间,又容易受凉。不如常煮了金钱桔喝,即可以平咳又可以养肺。”

老安人是冬天在烧了地龙的屋子里呆习惯了,几个小辈中只有五小姐从小跟着二太太在任上,冬天是以火盆为伴,今年春上就因此犯过咳嗽,不过那时候地龙很快就熄了,五小姐的咳嗽也很快就好了。这次众人虽然知道这个情况,也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但又怕她冷着了,先仔细地观察着,好在五小姐到现在还没有咳嗽。

老安人心疼五小姐,立刻就点头答应了,并让陈大娘派人下山到裴府的后花园搬了很多金钱桔过来,养在了暖房旁。

顾曦就经常去那边摘金钱桔。

陈大娘遇到了面色通红的顾曦,连声道:“您需要什么只管吩咐丫鬟来摘,怎好劳累您亲自过来。”

顾曦笑着擦着手道:“沈太太毕竟是我的长辈,我孝敬她也是应该的。何况我也不太习惯屋里的地龙,太热了。”

陈大娘很是佩服顾曦,能和沈太太都相处得好,闻言不由笑道:“您有心了。我让他们把您?屋里的地龙少烧些炭好了。”

“别,别,别。”顾曦连声阻止道,“屋里太冷,沈太太会觉得冷得受不了的。”

陈大娘不好再说什么,到了晚上,给她送了些枇杷膏来。

顾曦笑着把它送给了沈太太。

沈太太一个人歪在屋里,望着头顶的承尘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曦也没有打扰她,送完东西就退了出去。

第二天,她又去摘金钱桔的时候,如愿遇到了大太太。

大太太看着比她上次见的时候又柔弱了几分,笑着客气地和她寒暄。

顾曦应酬了她几句,赞了她养的兰花才各自散了。

老安人这边立刻就得了消息,脸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与沈太太不一样。大太太要面子,遇到沈太太了未必会说什么,可顾曦有个做了都察院左都御史孙皋入室弟子的胞兄,大太太只会又生出许多的心思来。

她问:“是谁把那些金钱桔放到暖房那边去的?”

陈大娘不安地道:“是我!我看着那边有块空地,就让人放那里了。要不我把它们再挪个地方……”

“不用了!”老安人恹恹地道,“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就随她去好了。”

陈大娘不敢再说什么,却私底下又提醒了顾曦一次。

顾曦达到了目的,抿着嘴笑了笑,去见老安人,向老安人陪不是。

老安人呵呵地笑,道:“这与你有何相干?只是从前大太太不怎么喜欢热闹,家里人这才少去那地方的,你们既然聊得来,你能陪着她说说话也是好的。”

顾曦应了,却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踏足暖房。

老安人暗中点头,对二太太道:“也算是个懂事的。”

二太太顺着老安人的话笑道:“她们家里也很复杂,想必从小经历的这些事也多。”

老安人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

这话不知怎地就传到了顾曦的耳朵里,她眉眼间都带了几分笑意。

荷香不解,道:“这样就行了吗?”

“这样就行了。”顾曦道,“如今裴家缺的是宗妇,是听话又有管家能力的媳妇。能给老安人留下这个印象就行了。后面,就是我阿兄的事了。”

接连几天的大雪过后,天空放晴,让人的心情都变得明媚起来。

裴家的几位小姐都坐不住了,一起跑到梅林去赏雪赏梅。

这次没有作诗,而是以茶代酒,盘坐在暖亭里行令。

郁棠想起上次的误会,这次穿了裴宴送的斗篷出来。

老安人虽没说什么,可觉得郁棠这样穿着很漂亮,看郁棠的目光就很欢喜。

顾曦在心里冷笑。

别院里迎来了新客人。

毅老太爷的妻子,二小姐和三小姐的祖母。

二小姐躲在屋里不愿意见人。

四小姐和五小姐在郁棠身旁小声嘀咕:“是不是相看的人就要上山了?”

“为什么不在庙里相看?戏里都是这么演的?”

“这么冷的天,去庙里,要是万一受了凉怎么办?”

“那就等到春天再相看呗!二姐姐这么漂亮,想嫁谁不行!”

“你又胡说八道。”四小姐道,“就算二姐姐想嫁,那也得别人看见她才行。我听我祖母说了,那户人家的公子明年要进京参加大比,不等过年就要出发往京里去,得现在订下婚约才行。”

五小姐撇了撇嘴,不以为然:“要是他们家真想娶二姐姐,早干什么去了?”

“你怎么总是和我抬杠?”四小姐不悦地道,“人家从前跟着父兄在任上,刚刚回来老家。要不是为了和二姐姐相亲,就直接去京城了。”

回老家?那就是附近人家的公子了?

不知道和二小姐相亲的是谁?

郁棠非常好奇。

☆、第一百六十九章 发火

前世,因为李家的缘故,郁棠对临安周边几个县府的世家都有所耳闻。因而毅老安人和裴老安人说起二小姐的婚事时,她就竖了耳朵在旁边听。

“是我表姐的外孙,自幼失恃,在我表姐家里长大,也是跟着我那表侄开的蒙,后来年纪渐长,才跟着父亲去任上的。就到现在,身边服侍的也还是我表姐家的人,那孩子的人品、德行都信得过,年纪也相当。就只看她们俩有没有缘分了。”毅老安人道。

她和裴老安人差不多的年纪,却不像裴老安人那样保养得像二太太的姐姐。她头发已经花白,用额帕包着,眼角额头都已经有了皱纹,一双眼睛却含着笑,目光慈爱。

看得出来,裴老安人和她的感情很好,闻言直白地道:“那他家里现在是个怎样的情形?就算那孩子再好,有个继室的婆婆,也挺麻烦的。”

毅老安人轻声地笑,道:“这孩子的继母也不是别人,是你们钱家的姑娘,虽是旁支,但教养品行都不错。我说出来你说不定还认得。”

钱家是大家大族,老安人从前是宗房的姑娘,旁支家的姑娘未必都认得全。

“是哪房的姑娘?闺名叫什么来着?”裴老安人感兴趣地道。

“是你们钱家外八房的旁支,闺名叫晓娥来着。”毅老安人料着她就会这样,笑道,“她说认识你。这次那孩子过来,她也会陪着一道过来,想给你问个安。也有想和裴家搭上话的意思。”

裴老安人想了又想,实在想不起娘家有这么一个姑娘了。

她歉意地道:“我这就派人回娘家问一问,免得见了面什么也不知道。”

这就是答应了的意思。

毅老安人点头,道:“那孩子的父亲也不是糊涂人,找人来给那孩子保媒的时候就说了,除了他生母的陪嫁,他是家中的嫡长子,该是他的一分不会少。想找我们家二姑娘,就是想着以后二姑娘进了门能主持中馈,让那孩子身边有个照顾的人。我寻思着,是想让那孩子回乡读书。”

科举几次不成的人多得很,不可能都住在京城里备考。估计那家人是想让儿子娶了二姑娘之后留在老家读书管事,自己带了继室在任上生活。

这样也是不错的。

不用在继婆婆面前立规矩。

郁棠想着,和她一起在碧纱橱后面做绢花的五小姐悄悄地凑了过来,低声和她道:“郁姐姐,我们不告诉四姐姐。”

四小姐一直想知道和二小姐相亲的是谁。

郁棠抿着嘴笑,点了点头。

又听毅老夫人说那男子叫“杨颜”,她寻思着不知道这个“杨颜”是不是就是她前世知道的那个“杨颜”。

前世她知道的那个杨颜,是桐庐人,他们家有片茶山,出产一种名叫“雪水云绿”的茶叶,那茶叶形似银剑,茸毫隐翠,汤色嫩绿,入口甘甜,是林氏的最爱,每年都会派人去杨家买茶。

她去世前,杨家的茶成了贡茶。

而办成这件事的,就是杨颜。

郁棠印象非常深刻。

可见这个杨颜是个有本事的。

若是说的正是这个杨颜,郁棠觉得应该还不错。

等裴老安人送了毅老安人去休息,她问在屋里亲自服侍茶水的计大娘:“杨公子家是不是种茶的?”

计大娘“哎哟”道:“郁小姐也知道这户人家?”

郁棠忙道:“我是听说他们家的茶好。”

计大娘没有多想,笑道:“就是他们家。他们家产的茶清香甘甜,这次毅老安人过来,就带了不少他们家的茶过来。等会我让茶房拿些送到您屋里,您也尝尝。”

一旁的五小姐道:“二姐姐的婚事还没成,我们家就喝他们家的茶,合适吗?”

老安人身边的人都很喜欢有些稚气、内向的五小姐,生怕吓着她似的,每次她问话都会轻声细语详尽地回答。这次也不例外。

计大娘道:“是毅老安人拿过来的,那我们就只记得毅老安人的好就行了。若是杨家送的,我们自然不能要。”

五小姐点头,和顾棠说悄悄话:“那家人姓‘杨’,跟我大伯母娘家一个姓呢!”

郁棠一愣,不知道五小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五小姐已转移了话题,道:“郁姐姐,除了茶叶,你还知道杨家一些别的事吗?”

“我不知道。”郁棠不好意思地道,“我也是偶尔喝到他们家的茶,才知道杨家的。具体的,恐怕得问毅老安人了。”

“我姆妈肯定也知道。”五小姐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小声道,“郁姐姐,我们去问我姆妈去。”

与其说她在关心二小姐的婚事,不如说是想多知道些男方的情形,好在四小姐面前显摆,让四小姐着急。

郁棠莞尔,不愿意陪着她胡闹,道:“若是这门亲事成了,你想打听,我肯定陪着你去。可这八字还没有一撇呢,我们这样问来问去的,万一不成,于二小姐脸上也无光啊!”

五小姐想想,不再坚持去打听杨家的事了。

可她们没打听,顾曦却打听了个清楚明白。

晚膳,老安人给毅老安人接风洗尘。大家用过饭后,移去了东边的次间里喝茶,老安人和毅老安人由二太太服侍着,和沈太太低声说着话,几个小辈则窃窃私语地自成一隅。

老安人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毅老安人把二小姐叫了过去,四小姐立刻就跳了出来,颇有些得意洋洋地问五小姐:“你知道二姐姐要嫁给谁家吗?是桐庐杨家。他们家的嫡长子。”

五小姐失了先机,觉得脸上无光,小脸涨得通红,眼神很委屈地望着郁棠,好像在说“就是你不让我打听,现在可好了,四姐姐比我知道的还多了”。

郁棠抚额,正想着怎么安慰五小姐,长辈们那边的说话声音突然停了下来,几个小姐不明所以,也都跟着安静下来,朝老安人那边望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