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棠暗暗撇了撇嘴。

就裴宴那性格,泥人也能被气得活过来。她每次和他在一起都是捏着脾气让着他好不好,恭敬,那也是表面上的恭敬。但可以多孝敬孝敬老安人,她老人家待人豁达又宽厚,就算是没有裴宴这层关系,她也会好好地待老安人的。

但当着陈氏的面,她当然什么也不会说,只用笑盈盈地应“是”就好。

两人把明天参加讲经会的东西收拾好了,就各自去歇了。

顾曦这边,气氛却很凝重。

她道:“阿兄,我不相信裴大老爷曾经留下这样的遗言。虽说我和裴大公子只见过两次面,可裴大公子言谈举止间对他父亲很是敬重,而且他对他母亲的敬重也是因为他父亲生前很看重他的母亲。我不相信裴大公子是个背信弃义之人。我觉得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顾昶额头青筋都冒了出来,暴跳道:“难道裴遐光还会骗我不成?你和裴家的婚事,订得太匆忙了。”

顾曦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

有件事她没有对顾昶说。

裴大太太当初来试探她口气的时候,她其实已经打听到她并不是裴大太太心目中最好的那个人选,裴大太太最满意的,还是娘家的侄女,只是因裴大公子和表妹两情相悦后,把杨家的其她表姐表妹们都当成了自己姐妹,让他突然换成要联姻的人,他一时没办法接受罢了。

但对她来说,裴家大公子却是她能接触到的最好的联姻人选。

她不想放弃。

所以才会这么快地就把婚事定了下来。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她不能在短短的时间内退两次亲,特别是其中有一家是裴家。

裴家丢不起这个脸,顾家也不会像上次那样轻易就答应她退亲。

她能在顾昶面前坚持己见,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她相信她的眼睛和感觉,裴大太太肯定是有私心的,这一点她当时就看出来了。裴大公子却不可能是她阿兄说的那样的人,以裴大公子的出身和人品、相貌,他完全可以找到比她更好的人,他不必在这种事上骗她。

这么一想,顾曦顿时信心百倍。

她沉声道:“阿兄,这件事是婆说婆有理,公说公有理。我觉得,不如把裴大公子叫过来,和他商量一下这件事怎么办。说来说去,这件事是他自己的事,我们不过是搭把手,最终怎样,还是得他自己做决定。阿兄也好趁机看看他是怎样的一个人。我找夫婿,没有指望他能帮阿兄多大的忙,可也不能拖阿兄的后腿。”

言下之意,若是裴大公子真的那么不堪,她想退亲。

顾昶此时才后悔他们兄妹不应该卷入裴家那些恩怨中去。只是裴家是块肥肉,知道了他们家的底细之后,很难不让人垂涎三尺。

“那就见见裴家的大公子。”顾昶肃然道,“如果他不堪大用,我们再想想怎么办!”

退亲是不可能的,只能看能不能利用裴家和裴宴把控裴宥这一房了。

兄妹俩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顾昶派人拿着自己的贴子去请了裴大公子过来。

裴彤和胞弟裴绯,二叔裴宣,堂弟裴红一起住在西边的禅院,离顾曦住的地方很近。不过两刻钟的功夫,他就过来了。

他今年刚刚满十八岁,有张和裴宴五、六分像的五官,正值青春年少,像枝瘦劲亭立的青竹,青涩中已透着几分风骨。

看得出来,是个受到家族精心培养和教导的孩子。

顾昶暗中点了点头。原想好好地和裴彤说说话,想到还等在议事大厅里的裴宴,他也就开门见山了,请裴彤坐下之后就把他去找裴宴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裴彤。

裴彤惊愕地睁大了眼睛,顾昶的话音刚落他就跳了起来,大声地道着:“不可能!我娘最最敬重我父亲的,如果我父亲有这样的遗言,她不可能违背父亲的遗言的。”

顾昶心中一沉,道:“你是说裴遐光在扯谎啰?!”

裴彤的确这样怀疑,可父亲死后的冷暖让他知道,他如果挑战长辈的威严,只会让人怀疑他居心叵测。

他立刻道:“不,我不是怀疑我三叔父。而是……”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了下来,面露犹豫之色。

顾昶皱了皱眉,道:“你这是想到了什么吗?”

裴彤眼神一黯,低声道:“父亲去世的时候,我和阿弟都不在父亲身边……母亲也不在……是祖父在父亲的身边……”他抬头望着顾昶,眼神坚定刚毅,“可我敢发誓,祖父直到病逝之前都没有跟我说过父亲有这样的遗言留下来。我只知道祖父临终之前,把毅公和望公两位堂叔祖叫了过去,说要让三叔父做宗主。所以不管外面的人怎么说,我们家里的人始终都是承认三叔父当家主的。我就是奇怪,如果我父亲留下了这样的遗言,祖父为何不曾告诉我?三叔父之前也一直没有提起?母亲和父亲素来相敬如宾,母亲自父亲去世后就郁郁寡欢,外家的舅舅和舅母都十分担心她,我和阿弟都是男孩子,说话行事不免会有疏忽之处,母亲度日如年,一直都想等父亲除服之后就回娘家住些日子,又不愿意和我们兄弟分开,这才想让我去外祖父那里读书的。

我想照顾母亲,因而也没有反对。

父亲突然有遗言冒出来,我,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第二百三十五章 认可

裴彤的目光非常真诚,眉宇间流露着几分轻愁,再联想到他所说的话,多数人看到这样的场景估计都会心生同情,进而变得宽容。

可惜他遇到的不是多数人,而是顾氏兄妹。

不管是顾昶还是顾曦,都没有感情用事地立刻安慰他,顾昶甚至有些咄咄逼人地追问:“既然如此,你为何又同意去顾家读书?是因为这几年裴家族学发生了什么事吗?”

裴家的族学与别人家的截然相反。别人家的族学会收些姻亲的子弟就读,甚至为了人脉还会主动或是被动地收些寒门子弟,有时候还会资助他们参加科举。裴家的族学却是只收裴家的子弟,这也让别人对裴家的子弟都不太熟悉,有些人甚至不知道裴家有个族学。

顾昶一直以来都很好奇裴家的族学,想找机会去看看,他问这话一半是因为怀疑裴彤的话,一半是想找个机会打听一下裴家族学的事,看能不能找到参观裴家族学的契机。

谁知道裴彤苦笑着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道:“去顾家读书,是为了安抚我母亲。您应该也听说过了,我母亲自嫁过来后就一直和父亲在京城生活,和我祖母相处的不多,父亲去后,她一个人,在临安可谓是人生地不熟的,孤单得很日子过得就不太顺心。而且还不习惯临安的气候和生活,在临安过的第一个冬天,就把手给冻了。加之裴家族学如今由毅公主持,当年我父亲又因为科举之事曾经和毅公有过冲突……我母亲由己及人,总觉得我也过得不顺心。她是一片慈母胸怀,想着顾家以后……也是我岳家,若是能和岳家的人多走动,像我父亲似的,和岳家的舅兄弟们成为好友,日子必定比在临安要开心。这才自作主张定下了这件事。我不忍让母亲伤心难过,就顺口答应了。不曾想还会闹出这样的误会来!”

顾曦松了口气,看了兄长一眼。

顾昶却依旧道:“你父亲怎么会和毅公有了冲突?”

如果是为了家族的资源,裴家家大业大,别说是供个进士,就是裴宥做了官之后,裴家都一如从前补贴他的嚼用,怎么会发生冲突?

这也是为什么顾昶觉得裴家是门好姻亲的重要缘故。

谁都知道当官的俸禄很少,根本不足以养家糊口,那些没有家族补贴的官员,很容易就会走上歪门邪道的。

裴彤想了想,低声道:“原本这件事不应该由我一个小辈来说,不过,既然您问起来,我也就不怕您笑话了。我们家有个族规,宗子是不能出仕的。所以像我曾祖父、祖父,举业都止步于举人。并不是他们没有能力继续考下去,而是因为有这样的家规。家父年轻时,学问很好,又加上年少气盛,不满意这条族规,为了证明自己,非要去参加科举。后来考上了庶吉士之后,又执意去做了官。这让毅公很不满意,曾经亲自跑到京城去质问我父亲,当时两个人闹得很不愉快,恰逢我母亲在场……这也是为何我祖父将家中宗主的位置传给了我三叔父,我和母亲都很赞同的缘故。”

裴家的这个族规顾昶曾经听说过,如今在裴彤口中得到了印证,他不免有些感慨,道:“别人家出一个读书人都难,你父亲居然为了举业宁愿放弃宗主之职,真是光风霁月,我辈楷模。”

裴彤笑了笑,低声说了句“您过奖了”,但从他的神态上还是可以看出来,他很为自己的父亲骄傲。

因为事实证明,裴宥没有错。

他做到了三品大员。

是裴家近三代来最出色的子弟。

顾昶道:“关于你父亲的遗言,不管怎样,你还是弄清楚的好。”

不然他也不好说什么。

“去顾家读书的事,你也应该再考虑考虑。”顾昶此时已经谅解了裴彤,自然在心里就把他当成自己的妹夫来照顾,言谈举止间对他也比较维护,道,“像我们这样的世家之族,几代几房都群居在一块儿,都有些不足为外人道之的矛盾。我只有一个妹妹,她也只有我这一个兄长。至于其他的,来不来往,走不走得到一块儿,情份说不定还不如你从小一起读书的同窗,你讲给亲家太太听,让她也不必抱太大的希望。”

与其指望顾家,还不如指望杨家。

杨家人口简单,没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

裴彤闻言面露震惊之色,但他很快就收敛好了自己的表情,恭敬地给顾昶行了一个礼,道了声谢,承诺道:“这件事我会和母亲说清楚的,三叔父那儿,您也不用担心,我会亲自和他解释的。至于说我读书的事,我也准备去和毅公谈谈心,相信以毅公的心胸,就算是我有错,也不会为难我的。”说到这里,他抬头望向了顾曦,歉意地道:“只是到时候可能要委屈顾小姐,得跟着我在裴府多住几年,不能经常回娘家了。”

顾曦瞧中的就是裴彤的这份体贴。

听他这么说,她突然间有些庆幸裴大太太喜欢补贴娘家。

等到她嫁了过去,如果也补贴娘家,裴大太太高不高兴另论,裴彤肯定习以为常,不会有什么意见的。他们肯定不会为这种事发生争执。

顾曦笑着说了声“公子多虑了”,目光就转向了顾昶,隐约带着几分给裴彤求情的意思。

顾昶也不愿意为难裴彤,顾曦若是真的嫁了过去,只能指望裴彤庇护她,他不想得罪人。

“那我就先走了。”他起身告辞,“遐光还在那边等着我说事呢!”

虽说是未婚夫妻,但毕竟没有成亲,裴彤也不好多留,他朝着顾曦说了声“明天见”,就随着顾昶出了顾曦住的院子,并殷勤又不失客气地要送顾昶去议事的厅堂,还道:“我没有想到您会过来,早知这样,就备下酒水请您小酌几杯了。不知道您什么时候离开临安?不能给您接风,让我给您送行吧!不然我这心里难得安生。”

说话的语气带着几分少年特有的不谙世事。

顾昶突然间就有点明白顾曦为什么选了裴彤做丈夫。

宁愿自己培养出个合自己脾气性格的人,也不愿意战战兢兢地在裴宴的眼皮子底下做人。

这何尝不是他的坚持和固执。

他们兄妹还挺像的!

顾昶笑了起来,说话的声音更加温和。他对裴彤道:“讲经会之后,我还会在临安呆几天。到时候一定和你小酌几杯,你别喝醉了就好。”

裴彤不好意思地笑。

少年感更重了。

顾昶就问起他学业上的事来。

裴彤认真地一一作答,勾起了顾昶的好奇,等到裴彤把他送到了议事大厅外面,他还舍不得和裴彤分开,继续考着裴彤的学问。

直到陶清从议事的大厅里出来,看见他和裴彤还站在议事大厅外的那株银杏树下说话,笑着说了他一声“你们郎舅有什么话留着明天再说好了,我们一屋子的人可都等着你呢”,这才打断了顾昶的兴致,歉意地朝着裴彤说了声“抱歉”,送走了裴彤,和陶清进了议事的大厅。

裴彤站在滴水重檐的院门下,皎洁的月光照下来,让他的身影一半在月光下,一半在阴影里。

半晌,他才慢慢地离开议事大厅的院子。

议事大厅里,陶清和裴宴说着裴彤:“那孩子越长越俊秀了,也越长越像你们家的人了。他的婚期定下来了没有?他成亲的时候你可得提前跟我说一声,我要来参加他的婚礼的。”

裴宴笑着应了,一副好叔父的样子。

顾昶忍不住瞥了裴宴一眼。

裴宴笑得很灿烂,完全不同于他平时的清冷和倨傲,如果不是他曾经好好地研究过裴宴,差点以为眼前的这个裴宴是假的。

他心里升起些许的诧异。

裴彤成亲,又不是他自己成亲,他有必要这样兴高采烈地吗?

顾昶又看了裴宴一眼。

裴宴不仅眼角眉梢都带着笑,而且神色惬意随和,靠着大迎枕坐着,不像是和各府当家的为了利益锱铢必较,半分不让的模样,反而像是在和这些当家的嬉戏,快活得很。

顾昶实在想不出这事有什么好快活的。

他皱了皱眉,最终也没有从裴宴的神色中发现些什么。

裴宴的心情极好,就算顾昶无礼地反复打量他,他也没有发脾气。

他觉得郁棠还是有点傻的。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李家的事他就得好好算计算计。

首先就是不能让他们家保住杭州城新买的宅子,其次最好是让李家的宗房出手收拾他们,这样别人也没有什么话好说。再就是沈善言那里,得让他不要再帮着李端才行,最好是反目成仇,不然以沈善言那叽叽歪歪的性格,万一又说动了谁来帮衬李家,他还得花精力堵上……

他脑袋里正天马行空地想着,以至于武大老爷问他行不行的时候,他都没反应过来武大老爷到底说了些什么,只好含含糊糊地道“这件事我得仔细斟酌一番才行”,惹来陶清的一记眼刀,等到武大老爷去问别人的时候,陶清凑过来问他“你魂丢在哪里了,武大老爷说那二十万两银子他们家愿意分摊,这么好的事你都没有一口答应,你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附了体”,他这才知道自己错失了什么。

但他又在心里安慰自己,在座的全是些老狐狸,答应了的事不一定就做得到,就算是错失了也没有什么要紧的,要紧的是他们能真金白银地拿了钱来。他现在即便走个神,也耽误不了什么事。

☆、第二百三十六章 母子

裴宴心不在焉地坐在议事大厅的时候,裴彤已经走到了自己住的厢房。

他还没有迈进院子的大门,就听见一阵咯咯的笑声。

裴彤和胞弟裴绯、二叔父裴宣、小堂弟裴红住在这个院子里。

他二叔父和三叔父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如果说他三叔父是夏日之日,那他的二叔父就是冬日之日。祖父走的时候,二叔父不仅没有和三叔父争什么,还处处维护着兄弟间的情谊,就是他们长房,也得了二叔父不少的照顾,不然他和胞弟肯定比现在过得艰难多了。

听这声音他就知道,多半是六岁的裴红在院子里和小厮们玩耍。

裴彤心里一阵烦躁。

他父亲去世的时候,裴绯才刚刚十二岁,也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却已经知道他们没有了父亲,懂事地知道安慰整夜痛哭的母亲,知道好好读书,帮他做事了。

往日的天真懵懂再也不见了。

想到这里,他就不由眼眶微湿。

可想到三叔父对他们孤儿寡母的态度,他又暗自在心里冷笑几声,换上了副带笑的面孔,这才推门走了进去。

“大少爷!”几个陪着裴红玩耍的小厮见了他立刻上前给他行礼,裴红也高兴地冲他喊着“大兄”。

裴彤温和地笑着摸了摸裴红的头顶,道:“怎么这个时候还在院子里玩?你乳母呢?身上出没出汗?小心着了凉。这里可是在山上,着了凉找个大夫都不容易。”最后一句,却是冲着陪裴红玩耍的几个小厮说的。

几个小厮敬畏地低了头,齐齐应诺。

刚才还欢声笑语的场面顿时变得凝重呆滞起来。

裴红脸涨得通红,嘴角翕翕地正要说什么,二老爷裴宣拿着本翻了一半的书笑着从厅堂走了出来,道:“阿彤回来了!你别生气,是我同意阿红玩一会儿的。我在大厅里看着的,不会有什么事的。”

裴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是我鲁莽了!”

“没事!没事!”裴宣呵呵地笑,拍了拍裴彤的肩膀,道,“你是做大哥的,正是应该如此才是。你父亲当年,也是这么管我的。”

他的话音刚落,两人俱是神色微黯。

半晌,裴宣才轻声叹气道:“你也不要多想,你三叔父心高气傲,不屑向人解释,但他肯定没有坏心,他当家,不能只顾着我们一个房头,要从大局着眼,你是他嫡亲的侄儿,更应该理解他、支持他才是。”

“我知道!”裴彤低声道,情绪明显很是低落,“所以就是舅父写信来问我,我也什么都没有说。”说完,他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间振作起来,朝着裴宣灿烂地一笑,朗声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二叔父您放心,我不会被眼前这小小的磨难打倒的。我一定会好好读书,像父亲一样金榜题名,封官拜相的。”

“嗯!”裴宣鼓励地朝他笑了笑,只是仔细察看就会发现,他的笑容有些僵硬。可惜裴彤此刻也是心口不一,心思重重,哪里还会仔细地观察裴宣?他只听到裴宣对他道,“你去了哪里?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裴彤笑道:“顾大人过来了,请我过去说了会儿话,这才回来晚了。”

裴宣听了很高兴,道:“顾大人不管是学问还是为人都很不错,既有机会,你就应该多向他请教才是。”说到这里,他沉思了片刻,道,“我这里还有一方上好的端砚,等我让人拿了给你,你去送给顾大人。他是你大舅兄,以后少不得要和他打交道,礼多人不怪,我们主动一点,人家把妹妹嫁过来,心里也能踏实些。”

他这位二叔父,真是个老实人!

裴彤不由轻声笑道:“二叔父,难怪别人都说您看重二婶婶,看来我以后还要跟着您多学学才是。”

裴宣笑着用力拍了一下裴彤的背,笑道:“你这臭小子,还敢打趣你叔父,你给我等会儿写一万个大字去!”

裴彤忙笑着求饶:“再也不敢了!”

叔侄俩说笑了一会儿,裴宣抱了玩得满头是汗的儿子回了屋,裴彤也回了他和胞弟位于正房后面的西边厢房。

只是他还没有来得及推门,门就吱呀一声开了,露出裴绯那张稚气却透着几分英挺的脸。

“阿兄,你回来了!”他欢欣地道,“我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去找你了。”

裴彤亲热地搂了搂才到他肩膀的弟弟,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你功课做完了没有?怎么没有和阿红一起出去玩?”

裴绯一面迎了哥哥进屋,示意贴身的小厮打水给裴彤更衣,一面低声嘀咕道:“我不喜欢和阿红玩,他什么也不懂,我还得让着他!”

裴彤拿着帕子的手僵了僵,然后才若无其事地笑道:“那你就好好呆在厢房里做功课。男子汉大丈夫,还是学业最重要。”

裴绯赞成地点了点头。

裴彤重新梳洗一番,换了件衣裳,叮嘱弟弟好好呆在屋里:“我去给母亲问个安。”

裴大太太因为裴宥和昭明寺的主持是方外之交,得到了昭明寺主持的另眼相待,她既没有跟着儿子住在西禅房,也没有跟着裴老安人住在东禅房,而是住进了昭明寺主持腾出来的,离这里不远的一个静室。

这也是为什么郁棠来了好几天却没有看见裴大太太的缘故。

裴绯闻言欢喜地道:“我也要去。”

裴彤没有阻止,带着胞弟去了母亲的住处。

裴大太太在灯下抄佛经,见两个儿子一道过来了,笑盈盈地放下了笔,受了他们的礼,还问他们:“这么晚了,你们俩怎么过来了?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裴彤笑着摇头,眼角的余光却无意间扫过母亲鬓角,发现有银光闪过。

他一下子忘记了回答母亲的话。

要是他没有看错,母亲……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冒出白头发了。

他鼻子酸酸的。

母亲才不到四十岁呢!

如果父亲还活着,母亲被父亲如珠似宝地捧在手心,怎么会长出白头发呢?

他喃喃地道:“阿娘,我今天去见顾朝阳了。”

裴大太太就看了长子一眼,暗示他不要当着裴绯的面说这些。

裴彤听话地打住了话题,和母亲、弟弟东扯西拉地说了会儿闲话,等到大太太找了个借口支了裴绯去给他们拿点心,她这才脸一沉,道:“顾朝阳来了临安?他找你什么事?”

“他说三叔父告诉他,父亲临终前曾经留下遗言……”裴彤把两人见面的情景告诉了大太太。

大太太立刻就跳了起来,拍着桌子道:“裴宴放狗屁!你父亲去世的时候,虽然我不在床前,可你父亲临终前的情景我却是打听得一清二楚的。他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她说着,想起当日的情景,忍不住悲伤地痛哭起来,“你父亲,得多不甘心啊!你不在他跟前,你阿弟不在他跟前,我也不在他跟前……”

裴彤问出了一个他一直心生狐疑的问题:“父亲去世的时候,我正巧在书院,阿绯被祖父打发去给三叔父送东西,为何您也不在父亲身边?虽说父亲是急病去的,但他临终前应该会觉得不舒服才是。他不舒服,不是应该找母亲吗?怎么反而找了祖父去?”

就算是这个时候,还有句话他没敢问。

他祖父是族中的宗主,等闲不会离开临安,父亲之前刚刚晋升工部侍郎,眼看着就要入阁了,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祖父却突然悄悄地来京,连三叔父都不知道。而且在他父亲去世后,祖父没有送父亲的棺椁南下,他可以理解是因为长裴给晚辈送葬不吉利,可祖父却在父亲去世的第二天就住进了庙里,还勒令三叔父扶棺南下,二叔父回乡送葬,祖父一个人却如来时一样悄悄地回了临安。

从前他只是觉得祖父白发人送黑白人,受不了,看不得父亲的棺椁,可现在看来,却是处处都透露着蹊跷。

特别是他三叔父,居然说让他在家读书十年后再科举是他父亲的遗言。

既然如此,当初她母亲想把他送回外祖父家读书的时候他怎么不当着族人的面说出来?

裴彤胸口像被压着块大石头,目光灼灼地望着母亲。

大太太愣住,好一会儿才回神,眼底流露出些许的慌张,磕磕巴巴地道:“是,是啊!你阿爹不舒服,为何不找我,要找你祖父。你阿爹升了官,可能会成(为)裴家本朝品阶最高之人,我和你父亲都兴高采烈的。可你祖父来的时候,一点儿也不高兴。他肯定是觉得你父亲不听话,坏了祖宗的规矩。你父亲要是不做宗子了,裴家要不就得重选宗房,要不就得从你二叔父或是三叔父里挑一个来继承家业。可你二叔父不行,他唯唯诺诺没个主意;你三叔父当时正和江华斗得欢,一个小小的从七品居然能架空个正三品,都说你三叔父前途远大,以后会超过你父亲,仕途不可限量。你祖父却一言不发地,就让你三叔父请了假,扶棺南下……再说你父亲又不是没有儿子?有你们个儿子呢?你祖父要是想偏袒你三叔父,就应该让他留在京城才是……”

☆、第二百三十七章 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