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棠觉得头痛。

决定把这件事丢给裴宴。

反正他主意多,端午节的时候撇下别人去苕溪堂玩也是他提议的。

谁提议的谁负责。

郁棠想到这些就忍不住抿了嘴笑。

裴四小姐奇道:“郁姐姐你笑什么?笑得好甜!”

“没什么,没什么!”郁棠莫名觉得心虚,还是有点舍不得让裴宴一个人去面对,道,“我也不知道我的那些账目什么时候才能弄完,只能到时候看情况再约了。”

四小姐就叹了口气。

裴老安人让人拿了几个炊饼过来,说是苦庵寺做的,她尝着觉得好吃,就让人学了回来。

裴五小姐欢呼:“那天就觉得好吃,没好意思多要,今天托郁姐姐的福,又有得吃了。”

四小姐不甘落后,跑过去和五小姐坐在了一起。

三小姐看了郁棠一眼,第一次没有跟着四小姐和五小姐起哄。

只有二小姐,还是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并没有太注意郁棠这边的情景。

她和郁棠几个一起用了早膳,然后去给裴老安人问安。

在裴老安人那里,她们遇到刚刚从临安城过来的二太太。

五小姐撒着娇儿扑到了母亲的怀里。

二太太笑着揉了揉女儿的青丝,和郁棠打了个招呼,继续和裴老安人说着话:“顾家那边已经送了请帖过来,婚期定在了九月二十六。说是成了亲,也好早点随着顾大人去京城旅居。”

裴老太爷九月初十除服,裴家的女眷正好可以去参加顾昶的婚礼。

不知道顾昶的婚期是凑巧还有意安排的?

但那个时候,二太太和二老爷一家也要急着去京城了。加之大太太孀居,裴宴的婚事要正式下聘,哪些人去参加顾昶的婚事,就成了需要裴老安人定夺的事了。

裴家的几个小姐听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打着眉眼官司。

裴老安人则接过二太太手中的喜帖看了好一会,这才把喜帖递给陈大娘,道:“这件事我先和遐光商量了之后再做决定吧!”

主要是还牵扯到裴宴的婚事。

二太太听着不动声色地睃了郁棠一眼,笑盈盈地应了是,回自己的院子里更衣去了,留了几个小姑娘在这里陪着老安人说话。

几个人叽叽喳喳了一阵子,郁棠惦记着她的那些账册,提前起身告辞。

裴老安人也没有留她,让几位裴小姐陪着她打叶子牌。

到了下午,几位裴小姐在陪着裴老安人听女先生说书,裴宴则跑到抱厦去陪郁棠算账。

两个人不免说起端午节的事。

裴宴有些不高兴地板着脸骂了几位裴小姐“胡闹”之后,果如郁棠想的那样,把这件事大包大揽了过去,让郁棠不用再操心端午节的事。

这样过了几天,郁棠把账册过了一遍,裴老安人叫了她去问话,问她从这些账册里都看出了些什么?

郁棠当然不敢说这账册上的金额和市面上的不一样,她只捡了自己能说的说:“没有发现什么做错的地方,只是觉得府上过年的年节礼一年比一年的多。”

裴老安人听了直点头,满眸希冀地问她:“你有没有兴趣跟我学学计算之术?”

那是什么?

郁棠有些茫然。

裴老安人就向她解释了半天。

郁棠听得迷迷糊糊的,但裴老安人觉得她有这个天赋,又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她想着就当是她孝敬裴老安人,陪着裴老安人玩好了——区别只是在于裴老安人的爱好与其他人不一样罢了。

“我就怕自己学不好!”郁棠谦虚道。

“没事。”裴老安人很大方地道,“又不急于一时。”

郁棠见她老人家非常高兴的样子,觉得自己这个决定做得还挺正确的。

可裴宴知道后却脸色大变,在常和她见面的凉亭里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道:“我娘很痴迷这个。从前还怕我阿爹反对,不敢明着在家演数,后来发现我阿爹根本不在乎,胆子就越来越大了,有段时间家里的事都不怎么管了,我二兄有一次由我姆妈亲自带着,却因此而掉到湖里去了,我姆妈这才改了改脾气。”

这要是让她起了劲,他以后恐怕见郁棠一面都难。

裴宴忙道:“我姆妈肯定会先给本书你看看的,你拿到了书,一定要告诉我。我会想办法让姆妈不再烦你了。”

“这样有些不好吧!”郁棠道,“老安人年纪大了,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我就当陪她玩好了。”

裴宴不知道该怎么跟郁棠说好,焦虑地道:“这件事上你得听我的。你记得收到她送给你的书就跟我说一声好了。”

这是小事,郁棠满口答应下来。

裴老安人后来真的给她送了一本书来,叫什么《九章算术》,让她先看看,不懂的再问。

郁棠翻了翻,感觉好像挺简单的。

她跟裴宴说了。

裴宴不仅没有被安慰到,反而更焦虑了。

他正寻思着怎么和裴老安人说这件事,端午节快到了,裴老安人想留了郁棠到别院过端午节,特意请了陈氏上山,和她商量这件事。

陈氏舍不得让女儿在裴家过端午节。

裴老安人当然能理解,索性邀请了郁氏一家都来别院过端午节。

陈氏想着虽然马上两家要联姻了,可此时却名不正言不顺的,委婉地拒绝了。不过,陈氏怕裴老安人因此对郁棠不喜,邀了裴老安人下山:“那天苕溪会举办龙舟赛,您也去看看热闹呗!”

裴老安人对这些不感兴趣,偏偏裴宴在旁边怂恿:“当天去当天回来,几个小丫头难得出趟门,您就当是带她们去见见世面好了。”

老人家心疼晚辈,想了想就答应了。

陈氏从裴老安人那里出来就去了郁棠那里。

快半个月没见,她拉着郁棠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瞧着郁棠白里透红的脸蛋,比在家里的时候更好看了,笑容满面的,问起郁棠在别院的日子:“老安人叫你来做什么?我看你住的院子,就在裴老安人旁边,宽敞不说,离老安人还挺近的,看样子老安人更看重你了,你在这里可不能顽皮,要好好的孝顺老安人。”

郁棠有些不好意思,把裴老安人让她来别院的用意告诉了母亲,并道:“我在这里虽然都挺好的,就是想您和阿爹。端午节,我们肯定要一家人一起过了。”

至于裴宴那里,他不是胸有成竹吗?她就什么也别管好了。

陈氏喜出望外,忙问起郁棠平时都做了些什么,裴老安人又都说了些什么。

郁棠一一回答。

陈氏越听越高兴,拉着郁棠的手感慨道:“那就好,那就好。你可要好好跟老安人学啊!别人想像你这样还不能呢!”

她就有些后悔拒绝了裴老安人。

裴老安人一心一意为郁棠打算,说不定留郁棠在裴家过端午节,也是有用意的。

☆、第三百一十二章 磨墨

裴宴却觉得陈氏拒绝得甚好。

郁棠呆在裴家,这个那个的都想约了她出去,他想和郁棠单独出去不免要想很多的办法。郁棠回了娘家就不同了,只要得了陈氏和郁文的同意就行了。

他反而劝裴老安人:“这又不是一时的事,让她今年好好地在郁家过几个节气好了。”

等到明年,就要在裴家过节了。

裴老安人听出儿子的未尽之言,呵呵地笑,到了下山回裴府过端午节的那天,赐了郁棠很多节礼和药材,裴府的人直接回了裴家,郁棠则回了青竹巷。

陈氏早就做好很多吃食等着女儿回来,见到郁棠之后就一把抱住了女儿不愿意撒手了,还是郁文在旁边看不下去了,啧啧地道:“又不是见不到了,用得着这样吗?”

“我想女儿还错了吗?”陈氏小声嘀咕着,白了丈夫一眼,拉了郁棠回到她的内室说话,“你回来,裴老安人没有不高兴吧?”

“没有!”郁棠好言好语地安慰了陈氏良久,陈氏这才放下心来,欢欢喜喜地等郁棠更衣之后,陪着她用了膳,然后一起去给王氏问好。

王氏正守在睡熟了的孙子旁边做针线,知道她们来后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了出去。

郁棠恭敬地给王氏行了礼,王氏笑眯眯地拉着郁棠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半晌,见她面色红润,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炯炯有神,不由笑道:“你姆妈说裴老安人叫了你去是想教你些管家的本事,我和你姆妈怕你做不好,还在家里絮叨了半天,现在看到你的模样,我可算是放下心来了。可见我们家阿棠和裴家还是有缘分的。”

最后一句,她是对陈氏说的。

陈氏抿了嘴笑。

郁棠问起相氏,知道她去铺子里给郁远送饭去了,就和陈氏进屋看了小侄子,又说了会话,相氏回来了。

王氏就留了郁棠母女在家里吃饭,还让家里的小厮去给在铺子里的郁博和郁远报信,让他们早点回来吃饭。

郁棠也有些日子没见到相氏,姑嫂两个就在院子里坐着说了半天的话,等太阳偏西,郁博和郁远回来了,家里又是一番热闹。

等到郁文过来,兄弟俩少不得要说说过端午节的事,郁远就悄悄地拽了郁棠的衣袖,兄妹站在屋檐下说着体己话。

“昨天铺子里接了个大单子,”他朝郁棠眨着眼睛,“是杭州的一家笔墨铺子,订一千个装墨锭的小匣子,要求雕了步步高升之类的图样。阿爹高兴得不得了,可我让姚三去打听了一下,说是裴家当铺的佟二掌柜介绍过来的。要不,你再让三老爷给我们画几个图样呗!这样的定单我们可是第一次接,要是做得好,以后就可以帮那些笔墨铺子做活了。”

有钱人才读得起书,所以笔墨铺子的东西都卖得贵。而要雕红漆这样的匣子做装饰的,那就是很高档的文房四宝了。

这样的匣子,不仅做工要好,图样也要雅致。

并不是所有的漆器铺子都能做的。

这单生意若是郁家能拿下,会打开笔墨铺子的路子,郁家的漆器铺子不管是从口碑还是生意上都会上一个新台阶。

说不定哪天还会成为贡品。

可郁棠看着大堂兄那揶揄的目光,忍不住面色一红,嗔道:“那也是我们家能做这样的匣子啊!”

郁远嘿嘿地笑。

可郁家漆器铺子的本事郁棠是知道的,见郁远这样没心没肺的,她又有点担心起来,不由道:“阿兄,一千个匣子,我们家做得及吗?要不,我还是去请裴三老爷帮我们家画几个图样吧?他这个人,眼光可高了,他若是愿意提名,画出来的东西肯定好。”

郁远确实是有这样的心思,可妹妹毕竟还没有嫁过去,裴三老爷愿意吗?

郁棠没想这么多,道:“我去试试好了。”

万一他要是不答应,她就磨到他答应为止。

谁让他建议他们家的铺子以花卉为特色的。

这可真是应了谁出的主意谁奔波。

裴宴知道了肯定会抱怨的。

可他就是抱怨,也很有意思……

郁棠想着,都有点迫不及待地想见到裴宴了。

裴宴也有些不习惯。

前些日子住在别院的时候,他每天早上把手头的事忙完了就和郁棠一起用午膳,随后会一起到处逛逛,或去观花,或去看鸟,有时候天气太热,坐在树荫下说些家长里短的日子也过得很快。如今郁棠回家去了,他好像一下子没什么事做了。

用过午膳,裴宴寻思着要不要找个借口去见见郁棠,谁知道他还没有动,郁棠先来找他了。

他心中一喜,面上却不显,让阿茗带了她到书房里说话,转头却吩咐青沅:“给郁小姐湃些果子来,她喜欢吃甜的,你管那甜的挑。”

青沅笑着应是,洗了果子端过来时,郁棠已和裴宴坐在屋檐下的竹椅上说着话了。

“你觉得用什么图样好?”郁棠道,“我拿了几个家里收集的图样,你帮着看看呗!”

裴宴在心里撇嘴。

也不知道是拿了这个做借口?还是真有事来找他?

但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裴宴都神色冷淡地接过了郁棠手中的图样,随意看了看,就全都丢到了旁边。

郁棠很是意外,道:“都不行吗?“

“几百年的老样子了。”裴宴毫不掩饰自己的鄙视,道,“我小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种图样了。”说到这里,他灵机一动。

甭管郁棠来找他是为什么,他能利用这件事不就得了。

“这样吧,”他站了起来,道,“我来给你画几个图样,你拿回去和你阿兄商量一下,看用哪种比较好。你来磨墨。”

磨墨吗?!

郁棠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可裴宴已经大步往书房里去了。

郁棠只好跟上,确认道:“阿茗呢?他刚才还在这里呢?”

怎么就轮到她磨墨了?

裴宴猛地伫足转身,跟在他身后的郁棠差点撞在他的身上。

“你可以在家里多呆几天吗?”裴宴问。

郁棠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裴宴这是让她抓紧时间。

她还有什么话可说。

挽了衣袖,乖乖地站在大书案前给裴宴磨墨。

跑了趟厨房给郁棠端点心的阿茗被青沅拦在了书房外,点心也被青沅接了过去。

郁棠只给郁文磨过墨,可裴宴用的墨锭又沉又涩,郁棠磨了一会就觉得手腕有些酸,偏偏裴宴去拿了一盒子颜料过来,要画工笔,还向她解释:“我仔细研究过你们家的剔红漆,全靠着深深浅浅的的红色来勾勒,我用工笔,你们知道哪些地方要浅,哪些地方要深,比较好打样。”

郁棠还能说什么。

结果那些颜料比墨还不容易磨开。

郁棠忍不住小声嘟囔:“你用的都是些什么墨锭?什么颜料?为什么都这么难磨开?不会是劣质品吧?”

裴宴竖眉,道:“我用的全是上贡的松香墨,颜料里也是加了各种宝石的,要不然颜色怎么会这么漂亮?还经久不褪。”

脾气这么差!

郁棠不满地反驳:“我又没见过,怎么知道这都是些什么?不好磨是真的。”

“是你不会磨吧?”裴宴冷冷地道,“除了你,我可没听别人说不好磨。”

那是因为那些人都是你身边的小厮,谁敢说这样的话。

郁棠觉得裴宴没有点自觉性,不愿意干了,叫了青沅进来,问阿茗回来了没有,她要和阿茗换班。

青沅见裴宴的脸都要黑了,哪里敢交待阿茗的行踪,忙端了点心进来,笑道:“要不小姐歇会吧?”

郁棠立刻要求歇会。

裴宴没有办法,只好看她坐在旁边喝茶、吃点心,自己开始磨颜料。

郁棠偷懒就偷的更理直气壮了。

待裴宴画好一张图样,天边已经泛起了晚霞。

裴宴把图样交给郁棠,叮嘱她:“你记得明天再过来。”

郁棠看那图样,是根梅花枝上歇着只喜鹊。

那梅花疏淡傲骨,喜鹊活泼俏皮,栩栩如生的跃然纸上,让人看了爱不释手。

郁棠决定把这画收藏起来。

她笑盈盈地道谢,拿着画走了。

裴宴看着大画案上残留的画具,突然觉得被孤零零地丢在那里,有点可怜。

郁远没有想到郁棠能真的求来裴宴的画样,他被裴宴的画技再次惊艳到,犹豫道:“这样行吗?不是说只用花卉吗?”

郁棠指了那枝梅花,迟疑道:“这不是有花吗?”

她之前完全忘了这件事。

想到裴宴的叮嘱,忙道:“他让我明天再去,估计还有图样给我们吧?”

郁远不再多问,仔细地琢磨着裴宴的画,道:“三老爷说让我们按着他画的深浅打版,我得和师傅商量一下,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得出来。”

郁棠也有些担心,郁远连夜去了铺子。

第二天早上,郁棠也很早去了裴家。

裴府侧门的仆妇对郁棠的拜访已经见怪不怪了,见到青沅来就放了郁棠进门。

裴宴道:“我给你块出入的对牌吧!”

郁棠觉得不用这么麻烦,等她能嫁过来再说,不然,她可能也永远用不上裴家的对牌了。

这次裴宴没让郁棠给他磨墨了,改让郁棠给他打扇。

郁棠已经放弃和他说道理了,乖乖拿了把川扇在他身后给他打扇。

☆、第三百一十三章 打扇

青沅端着冰镇过的绿豆汤进来的时候,看到这场景就有点想笑——裴宴伏案画画,郁棠拿着把川扇在给裴宴扇风,郁棠的身后呢,又有两个小厮在帮他们俩扇风。

三老爷这是非要折腾郁小姐吧?

青沅不敢多说什么,请了他们两人喝绿豆汤就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郁棠则摊坐在太师椅上,揉着自己的手腕。

裴宴看了鄙视道:“你怎么连打扇都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