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重新粉过了,院子里的花木也重新修剪了一遍,还添了一些黄梨木的家具和紫檀、鸡翅木的屏风,就差挂上帐子铺上坐垫,人住进来了。

郁棠笑道:“二嫂辛苦了。我瞧着这边和婆婆在老家住的地方陈设都差不多,婆婆肯定会满意的。”

二太太这才放下心来,笑道:“我就怕她老人家住不习惯。北边的气候和南边可差得太远了。”

的确,老安人到京的时候已经是冬天了。

“那今年多订些炭。”郁棠帮着出主意。

两人又说了些闲话,郁棠才提起来意。

二太太听了自然是高兴,笑道:“我就怕二老爷在京城为官,挡了其他兄弟的官路,如今有个表兄来京城做官,彼此有个照应,太好了。”然后问起住的地方安排好了没有,问要不要帮着租个宅子,“毕竟远道而来,有些事不太方便。”

郁棠笑道:“遐光说那边的管家会提前几天到,已经安排舒先生帮着接待了,想必这些事情不需要我们操心了。”

二太太听了神色微动,道:“你们到时候准备去通州接人吗?”

郁棠道:“您可是有什么事?”

“没有,没有。”二太太笑道,“我就是想,这天高气爽的,家里该忙的事都忙得差不多了,你们要是去通州,我也跟着过去你们那新宅子里住几天,透透气。”

郁棠哈哈大笑,道:“是送礼的人太多了,二伯又不让收,您怕得罪人,干脆躲出门去吧?”

临近中秋节,裴宣又管着盐引的复查,虽说裴宴早就言明了在家里不谈公事,可架不住裴家盘桓江南数百年,故交太多,最近一段时间,来家做客的人快把裴家的门槛都给踩断了。

二太太讪讪然地笑。

郁棠也来了兴致,道:“要不我和遐光商量商量,我们提前几天去通州?”

二太太笑道:“到时候我也带着阿丹和阿红过去。”

郁棠爽快地应了,还派了管事提前去了通州安排相关事宜。

宋四太太带了武大太太来拜访郁棠。

郁棠拿到拜帖的时候还不敢相信地问来禀告的小厮:“你听清楚了,宋家四太太是来拜访我的?”

这段时间多是来拜访二太太的。

小厮忙恭敬地道:“小的问清楚了,说是来给您和二太太送请帖的。”

郁棠恍然。

这段时间只顾着忙家里的琐事了,倒把武小姐出阁的事给忘记了。

她请了宋四太太进来。

武小姐并不是长房的女儿,但来京城处理她出阁事宜的是武家的宗妇,也就是江家大少奶奶的生母武大太太。

能生出江家大少奶奶那样的美人,武大太太也是个相貌极其出色的女子,宋四太太向郁棠引荐了武大太太。

武大太太直夸郁棠漂亮,并没有因为自己和郁棠的母亲差不多年纪而对郁棠有所怠慢,可见是个十分会做人的女子。

两人客气地见了礼,分宾主坐下之后,武大太太亲自拿了喜帖给郁棠。

宋四太太在旁边说着捧场话:“我说这喜帖我来送,顺便来你们家串个门。可武大太太觉得这样有失敬意,非要亲自来一趟不可。我想,大家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来认个脸也好。就陪着她一起过来了。”

郁棠见武小姐的婚期定在九月二十二,先是向武大太太道了声“恭喜”,这才接了宋四太太的话:“多谢您了。我略早几个月进京,对京城虽然不是很熟悉,但家里的管事应该还算熟悉,你们有什么事需要我们搭把手的,就差了人来说一声,我让家里的管事过去帮忙。”

让她去帮忙是不可能的。

武大太太也不知道听出她的未尽之言没有,笑盈盈地道着感激,问起了裴彤:“听说搬出去了。我们人生地不熟的,一时也不知道搬去了哪里,我怕自己找不到地方,只好派了管事的去送喜帖。”

怎么可能不知道搬去了哪里?

武大太太这么说,不过是委婉地在问郁棠,裴彤和裴府以后还是不是一家人。要是一家人,那武家就只需要往裴家送一份喜帖就够了。要两家,他们就再派人去给裴彤送一份喜帖。不过,裴彤离开了裴家,就是一般的读书人家了,武大太太不可能亲自去给他们送喜帖。

郁棠想到裴宥做的那些事,想到裴宴让裴彤分宗的用意,她正好趁着这个机会给那些在背后议论他们家的人说清楚了。

“他们搬去了原来的旧址。”郁棠笑道,“我也有些日子没见他们,不知道他们到时候有没有什么其他的安排。若是贵府的管事没空,那我就让我这边的管事替你们家的管事跑一趟好了。”

她话音未落,武大太太和宋四太太的脸色都有了微妙的变化,武大太太更是笑容勉强地道:“他们就是做这些事的,哪里就要劳烦你们家的管事替他们跑腿了?既然知道他们搬去了哪里,我就让家里的管事跑一趟好了。”

郁棠笑眯眯地点头,和两人说了半天的闲话,最后还留了两人午膳。

两人不知道是真忙还是假忙,借口还要给张、黎这样的人家送喜帖,婉言拒绝了午膳,约了下次有空再过来拜访郁棠。

郁棠也不勉强,亲自送了她们出门。

只是在路上大家遇到了过来找郁棠的二太太。

宋四太太大喜,将武大太太引荐给二太太。

二太太这段时间见着谁都像是来找她办事的,不免竖起几分戒备,草草地和武大太太说了几句,知道她是来送喜帖的,承诺了到时候一定会和郁棠一块过去之后,陪着郁棠把两人送出了门。

郁棠看着二太太这幅如临大敌的模样不免有些好笑。

二太太却向她抱怨:“你都不知道那些人送东西有多刁钻——昨天我收到一匣子月饼,说是从广东那边带来的,我也没多想,寻思着给你拿几个过来尝尝。谁知道打开一看,装着一匣子的银票。把我吓了个半死,赶紧交给了你二伯处理。唉,这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郁棠打趣她:“别人想都想不到,你还发愁。这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二太太就笑着去捏郁棠的脸。

两人嬉笑着往内宅去。

已经坐上了马车的宋四太太却不解地问武大太太:“您怎么拦着我不让我跟裴二太太说?这秋收之后就要开始往九边送粮了?我们两家都不是做这生意的,彭家却跟着裴家之前在江西买了好几个田庄,今天都是丰收年。”

粮送去了九边就要换盐引,换来的盐引想拿到盐就得到户部登记。

宋四太太不由抱怨:“也不知道是谁想的招,盐运司岂不是成了摆设。”

武大太太笑道:“那也是因为两淮盐运使出了点事,到户部核查也不过是暂时的。我瞧着裴二太太不像喜欢揽事的,说不定说了反遭人不快。何必!彭家不是我们想象的,他们肯定有办法解决这件事。我们还是别画蛇添足了。”

她话是这么说,却有点烦宋四太太吃相太难看。

不过,换成是别人估计比她吃相更难看。

苏州这些日子冒出了江潮,夺了宋家不少的生意,偏偏不知道这个江潮身后站的是谁,官府睁只眼闭只眼的不管,偏偏裴家的两兄弟又在京城,找到裴家去,没个主事的人,宋家才无奈之下走了彭家的路子。

裴家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了。

不知道裴家会怎么做?

武家从来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有意走裴家的路子。

她来裴家送喜帖是小,趁机认识裴三太太是大,能遇到裴二太太就更是意外的收获了。

只是不知道派去和裴家接触的人联系上裴家了没有。

武大太太想着事,和宋四太太说话就有些心不在焉:“彭家小定的时候,我还想请了两位裴太太去捧个场,到时候再来拜访她们也不迟。”

宋四太太更在意武家之前给宋七小姐介绍的一门亲事。

肯定是不如彭家的,但那家的大伯父在江苏做官,现官不如现管。可到底行不行,她还得回去商量四老爷。

两人各怀心思回了武家新在京城买的宅子。

彭家派来协助武家的那位高掌柜夫妇已在二门等候。

高掌柜站得有些远,高娘子则过来帮着随车的嬷嬷撩了帘子,扶着武大太太下了马车。

武大太太这两天都有这位高娘子奉承着,加之又是彭家派来的人,颇给她面子。她笑着问高娘子:“可是有什么事?”

高娘子忙道:“没什么事,只是过来看看这边有什么需要我们跑腿的。”

武大太太想起之前隐约听到高掌柜来京城之后,帮着彭家拿到了一批盐引。

武家是靠船起家,若是能拿到盐引,比别人家更有赚头。

她脚步微停,笑着对高娘子道:“你们这样天天在我们家帮忙,不会耽搁你们的正事吧?”

高娘子很会说话,笑道:“您这里就是我们的正事啊!”

武大太太呵呵笑,道:“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说漂亮话。我可是听说了,彭家之前能顺利地拿到盐引,都是你家那位的功劳。你可别在我面前打马虎眼!”

 

☆、第三百八十九章 反击

 

高娘子素来以此为傲,此时武大太太这么说,不免有些小人得志般的得意,笑道:“不敢当大太太这样的夸奖,是我们家掌柜的,认识了裴三太太的娘家兄弟,这才讨了个巧。”

武大太太听着心里不由千思万转,对高娘子就存了点小心思,不动声色地笑道:“那也是你们掌柜的有本事。我听别人说,裴家人做事都很低调的,我刚才去裴家送喜帖的时候,他们家二太太也闭门谢客不见人,可见传言还是可信的。能和他们家来往,你们家掌柜的为人、品行应该也不错。”

高娘子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

武大太太就像没有看见高掌柜似的,由她扶着就往里走。一面走,还一面装无事闲聊般地道:“他们家三太太娘家兄弟是个怎样的人?我听说明年的万寿节,他们家拿到一部分单子?他们家的漆器真的有那么好吗?”

高娘子跟着高掌柜走过一些地方之后,知道了深浅,哪里还敢拿大。闻言忙笑道:“郁家的漆器在我们眼里自然是数一数二的。只是我们家掌柜不是做漆器生意的,行业内的事,不知道如何评价。但他们能拿到万寿节的单子,与裴家应该多多少少有点关系的……”

她把彭、陶两家都没有推荐漆货的事告诉了武大太太。

武大太太像听轶事似的,十分感兴趣,不停地问东问西,还留高娘子在内宅过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高娘子才回自己家。

高掌柜早等急了,回来就问她都和武大太太说了些什么。

高娘子把她和武大太太的对话都告诉了他。

高掌柜眼睛珠子直转,想着当初要不是他机灵,怎么可能搭上彭十一,要不是他胆子大,又怎么可能从彭家出事,成为依附彭家的一个大掌柜。武家分明是想抄彭家的底,巴结上裴家,说不定,他的机会又来了。

他就怂恿着高娘子多在武大太太面前露个脸。

高娘子原本就喜欢和高门大户来往,有了高掌柜的话,更是如鱼得水,红光满面。

郁棠这边,定下了和二太太、裴丹、裴红去通州的行程。

裴宴不太高兴。

郁棠亲自给他更衣的时候他毫不掩饰地抱怨:“你们就不能晚去两天?”

他被张老大人拖着去香山见一个所谓的高僧,要为张家求签算卦。

这两天白天还是挺热的,晚上却吹起了凉风,裴宴像突然恢复了精神,晚上闹得郁棠有些睡不着,今天早上起来,小腹居然隐隐作痛。

她觉得她不能再这样纵容裴宴了,趁早把他给赶出去清静两天,而且还忍不住道:“你之前不是说你祟尚道教吗?道教敬养生,你得和张老大人学学才是。”

裴宴就更不高兴了,板着脸捏她的面颊,道:“也不知道从哪里学的这些歪门邪道。你们去就去,可不能乱跑。那边毕竟是码头,三教九流的多。你们是金玉,他们是瓦砾,就是和他们撞到了,也是我们划不来。”

“知道了,知道了。”郁棠忙笑着应了。

和裴宴在一起生活的越久,她越能感觉到裴宴的“贪生怕死”,平时她出个门都要叮嘱好几句,更何况是去通州。

她保证:“我们一定不出门。如果出门,只在相熟的铺子里逛。何况还有裴丹跟着我们。”

可不能让裴丹名声有所损伤。

就这样,裴宴还是啰嗦了半天才出门。

等到郁棠和二太太住进了他们位于通州的小宅子,裴宴也启程去了香山。

裴丹和裴红一进院子就看见两条黄色的小奶狗,丢下郁棠和二太太,欢呼一声就围过去。他们身边服侍的也哗啦啦地跟了过去。

二太太看着直摇头,要喊裴丹进屋。

郁棠就劝二太太:“她还能这样欢快几年,您就随她吧!”

二太太已经开始把家中一些中馈交给裴丹定夺了,裴丹做的还不错。

她听着只好笑着叹气,和郁棠去了上房。

丫鬟仆妇们收拾行李,这边临时管事的是个四十来岁的婆子,见郁棠过来,特意来问安,还向郁棠和二太太推荐起本地的名胜来:“就在离我们里不远,叫清真寺,是个回回的寺庙,白色的塔,可有意思了。出了寺,旁边有家羊肉馆子,他们家的它似蜜是我们通州一绝。两位太太不去尝尝就可惜了。”

上次郁棠来送郁远的时候,只在街上逛了逛,当时裴宴也提到了这家清真寺,只是她后来突然瞧中了现在住的宅子,想买宅子,想着住的地方都有了,还怕不常来吗?也就把这件事甩到了脑后,现在听这婆子说起来,想着她自己好歹是东道主,就有点想去看看了。

她问那婆子:“那边的人多吗?”

那婆子知道自己是临时的,就想着怎么留下来了,有了这小心思,就巴不得能讨了郁棠的喜欢,忙道:“可巧两位太太来的正是时候,要是再晚几天,就到了漕运忙的时候,南来北往的人多了,去逛寺庙的人也就多了。这两天大家都忙着在家里过中秋节,正是人最少的时候。”

郁棠就望向二太太。

二太太难得裴宣不在身边,她不用照顾别人,也有些动心,对郁棠道:“要不,我们去看看?”

郁棠就叫了随行的管事过来,让他去安排这件事。

裴丹和裴红听了十分高兴。

二太太就要裴红写完了裴宣布置的功课才能跟着去。

裴红虽然小小的纠结了一番,但还是很爽快地答应了。

可见大家都很想出去玩。

过了一天,管事安排好了,他们就轻车简从的,带了七、八个护院去了清真寺。

寺里面是不招待他们的,但可以在外面看看。

回回的寺院与他们平时看到的又不一样,大家都觉得开了眼界,在外面转了半天,又去婆子推荐的羊肉馆子吃饭。

虽说提前订了,中午会关门,只招待他们这一桌,但他们一进馆子就闻到很浓的膻味,还是让他们觉得有些受不了。

开饭馆的老板可能是见得多了,就把他们安排在后院吃饭,还指了后院的风景对他们笑道:“您们看,漂亮吧!”

那后院的确有点出乎郁棠等人的意料之外。

这小馆子的后院是片山林,郁郁葱葱的,和清真寺的后院连着,饭馆的老板在后院建了个亭子,桌子就摆在亭子里。

微风吹来,树叶沙沙响,吹散了暑气也吹散了热浪,让人十分的惬意,加上这地方的它似蜜不仅红亮绵软,十分合郁棠的口味,而且面食也做得好,郁棠和二太太吃了都觉得好。

撤桌摆茶的时候还特意赏了那饭馆的老板。

老板自然是谢了又谢。

只是没想到她们还没走出饭店,居然遇到了武大太太带着高娘子也来了这边的清真寺,还准备在这里落脚用个午膳。因郁棠几个提前约好的,吃了还没有走,那老板自然不愿意再接待客人,让武大太太要不等等,要不别寻他家。

武大太太倒无所谓,高娘子却认出了郁家一个随行的婆子,忙指给武大太太看。

这下子武大太太肯定不愿意走了。

还让人去禀了郁棠,说是缘分,大家见一见。

郁棠和二太太面面相觑,二太太更是道:“她不是要给武小姐准备出阁吗?怎么有空来通州玩?”却也不好不见,只能吩咐金嬷嬷去请了武大太太过来。

郁棠不太想见,就找了个借口,去了旁边竹林,说是要消消食。

二太太推不开,一个人接待武大太太。

郁棠就在竹林里转悠。

竹林遮天蔽日,非常的清凉,郁棠就想起了昭明寺后面的那片竹林。

她还笑着对阿杏道:“是不是所有的寺庙都会养片竹林?”

阿杏抿了嘴笑了笑,道:“裴府也有一大片竹林。”

她始终不能像其他的仆妇那样称裴府为“我们家”或者是“我们府里”。

郁棠想到前世的事,就想问问她到底是个什么出身。

谁知道她还没有开口,突然听见竹林旁有人幽幽地喊了她一声“郁姑娘”。

郁棠愕然地循声望去。

一片绿荫中站着个穿黑色短褐的男子。

他脸上有一道很刺眼的疤,目光幽暗,像两个黑洞似的,有些瘆人。

“彭十一!”郁棠低低地惊呼。

她不明白他怎么会在这里。

彭十一微微地笑,那笑意却像没有抵达心里,冰冷而淡漠。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了您?”他慢慢地道,朝着郁棠走了过来,“您是一个人过来的吗?怎么没见裴宴?”

郁棠不知道他和裴宴发生了什么事,可能让一个人对裴宴直呼其名,关系肯定就不好。

她本能地警觉,戒备地道:“不好意思,我带着丫鬟在这里,恐怕不方便和彭爷多说些什么。您要是找我们三老爷,不妨改日登门,我就不打扰您了。”她说完,朝着阿杏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快走。

阿杏也很机灵,立刻拉了她的手臂,两人转身就走。

可在她们转向的余光中,郁棠看见彭十一面露狰狞地朝她大步追了过来。

 

☆、第三百九十章 兜转

 

飒飒竹林,遮天蔽日的绿荫,脚踩断树枝的声音,窸窸窣窣,汇成一片海,向郁棠呼啸扑来,让她突然间仿佛置身在苦庵寺后的那片树林。

“你这是色令智昏!”

“这是投名状!”

“你一个人承担得起吗?!”

“你还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彭十一那一声声冷嘲热讽,像把剑,划破那些曾经被她死死压在心底,不停示意自己要忘掉的记忆,让那日场景翻滚着在她的脑海里重现。

李端震惊的神色。

彭十一狰狞的面孔。

锋利的剪刀。

郁棠瞬间毛骨悚然,心中警铃大响。

 

她本能地觉察到了危险。

“走!”郁棠拉着阿杏就往铺子里跑。

阿杏最开始还犹豫了一下,扭头望了彭十一一眼。

彭十一眼底流露出来的杀气让她心头一颤。

她脑子嗡嗡地响着,拔腿随着郁棠跑了起来不说,还反而因为身体比郁棠更好,跑到了郁棠的前头,拽着郁棠往前跑。

彭十一微愕。

他想到过郁棠会跑,可没想到郁棠这么机警,不过是看了他一眼,就跑了。

难道是他神色不对?

彭十一来不及细想,大步朝郁棠追了过去,但心里不禁有些淡淡的后悔。

他不应该亲自出面的。

但他要是不自己出面,托付给别人,别人知道了郁棠是什么人,不去裴家告密就是好的了,不要说帮他捉人了。

就是那个从前对他唯唯诺诺的高掌柜,不也让他打听郁棠行踪的时候支支吾吾的,还是他说想巴结巴结郁棠,想给她送点礼,让她帮着在裴宴面前说几句好话,高掌柜才勉强同意帮着打听郁棠的行踪。

想到这里,他胸口顿时烧起了一团火,拔出了手中的匕首,眼底的凶气更盛了,人也跑得更快。

不过几息功夫,郁棠就已近在咫尺,他再近点,伸手就能抓到郁棠的头发了。

裴宴要他死,他就要裴宴的心头肉死!

彭十一目露凶光,眼看着就要抓住郁棠了,跑在郁棠前面的小丫鬟却一声尖叫,使劲把郁棠往旁边一甩,把郁棠甩在了旁边竹林里。

“杀人了!杀人了!”阿杏叫着,反朝彭十一扑了过去。

郁棠目眦欲裂:“阿杏!”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郁棠都没有好好去了解过阿杏为人,她只是想报答阿杏前世的恩惠,想着给她更体面的生活,然后好好给她挑一户好人家,在裴家的庇护下幸福的活着。却没想到,前世的白杏救了她一次,今生的阿杏甚至比前世还要刚烈,选了一条比前世还要艰难的路。

她连滚带爬,要扑过去扒在彭十一身上,掐住他的脖子。

这一世,她一定能够成功。

就算是死,也要拉了彭十一垫背。

只是没等她站起来,她就看见竹林的尽头出现了裴宴的身影。

“遐光!”郁棠嘶声裂肺地高喊,从来没有像此刻的大声。

然后她看见裴宴神色大变地冲了过来。

他身后,出现了裴家的护院。

彭十一苦笑。

他的运气,始终就是差那么一点点。

被族人嫉恨,破了相;效忠族长,却得罪了裴宴;远走他乡,裴家的气势却越来越盛,家里为了盐引,居然想拿他出来讨好裴宴。

他没办法动彭大老爷,却不想让裴宴得意洋洋,全身而退。

那就鱼死网破好了。

他反身去抓郁棠,却被阿杏抱住了双腿。

彭十一大笑,觉得非常的滑稽。

总是有那不知道自爱的所谓忠仆,觉得为主子挡刀挡枪都是应该的。

那他就成全这些人好了!

他想也没想,举起匕首就朝阿杏捅去。

郁棠紧紧地抱住了彭十一的胳臂,狠狠地咬了下去。

就算不能杀了彭十一,也要让他脱层皮。

郁棠像初生的牛犊子,在一条路上跑着,不回头,也不认输,被吃痛着挥着手臂的彭十一右甩左甩,像根疾风中的草,却韧性的不愿意倒下。

“三太太!”阿杏热泪盈眶,朝彭十一的大腿咬去。

彭十一吃痛,顾不得郁棠,再次朝阿杏捅去。

被赶过来的裴宴一把捏住了手腕。

“彭十一,你找死!”他红着眼,一脚踹在了彭十一的心窝。

彭十一闷哼一声,捂住了胸口。

裴家的护卫一拥而上,把彭十一按在了地上。

郁棠瘫在了地上,喊着“白杏”,却被裴宴一把抱在了怀里。

阿杏茫然地望着郁棠,看着向来喜怒不露于形的三老爷手都在颤抖,想着三太太肯定是被吓坏了,所以才会把自己的名字都喊错了吧!

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半晌都站不起来,还是旁边的一个护院看了,扶了她一把,她这才发现自己口干舌燥,两腿打着颤儿。

阿杏看着死人般没有动静的彭十一,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那么大的胆子,就想着要救三太太。

她嘿嘿地笑了两声,就看见二太太、青沅几个都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远远的就听见二太太惊慌的声音:“我想着三叔您要来找弟妹,还特意把几个丫鬟婆子都叫到了一旁,怎么就……”

在阿杏的印象中,后面的场面就有点混乱起来。

彭十一被带走了,羊肉铺子关了门,武大太太等人被客气地请了出去,裴府借了掌柜雅间等着大夫过来给三太太把脉,三老爷一直抱着三太太,低声喃喃说着“是我的错”,“是我把这件事给忘了”,他神色紧张,像受了惊吓似的,反而是刚刚被追杀的三太太比三老爷更冷静,不停地抚着三老爷的背,安慰着他“我没事”,“大家都没事”……

阿杏有点没眼看,跟着青沅退了下去,重新换了件衣裳,等到大夫过来了,由大夫的小徒弟帮着她清理了擦伤,跟着马车回了三太太的宅院。

裴宴暴跳如雷,立刻派人去请了彭家的人来。

他们是怎么商量的郁棠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

她相信裴宴会给彭家一个教训,会帮她报仇。

只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晚上裴宴回来,抱着在床上休憇的郁棠还双臂发抖。

“我真的没事!”她再次安慰裴宴。

裴宴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她,一副要把她揉进自己身体里的模样。

郁棠银铃般地笑,道:“你这是要把我勒死吗?”

“不许说那个字!”平素里一副不怕天不怕地的裴宴,连“死”都不敢说了,他低声喝斥郁棠,后怕道,“都是我的错。我做事不留后手,太过狭隘,没有容人之量,惹得你身陷其险……”

这不是她所熟知的裴宴。

她心中的裴宴,是个神色飞扬,自信骄傲之人,什么时候会质疑自己的决定和为人处事的原则?

郁棠心疼,反手抱住了裴宴,道:“这件事怎么能怪你?你生平不知道遇到了多少事,难道那些人都如彭十一似的,打不倒你,就拿妇孺出气?如果觉得不好意思,也应该是彭十一不好意思吧?为什么没做错的要自责,做错的人却理直气壮?遐光,你应该不是这样的人才是!”

“可不是我……”裴宴话刚出口,就被郁棠打断了,她道,“如果说有什么不对,也是我们太大意了。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像彭十一这样的人,就不应该给他机会。你要不相信,你不如去查查,他被家族流放西北的时候,肯定还做过其他的坏事。”

因为以彭家的功利,不可能放着彭十一这个“人才”不用。

郁棠继续道:“他来找我们的麻烦,还不是因为柿子捡那软的捏。他是得罪了你,可处置他的是彭家,他怎么不敢去对付彭家?”

她无条件地纵容着裴宴。

裴宴的神色果然明显的振作起来。

但他还是拉着郁棠的手,低声地道:“还是应该小心点。你做梦,说是彭十一和李端一起说话被你撞见了,我只想着收拾李端,却没想缘由在彭十一的身上。说来说去,都是我没有把你的话好好想清楚。”他认识地望着郁棠,“以后我不会再这么大意了。”

裴宴说完,再次把郁棠拥入怀中。

郁棠拍着裴宴的背,温声道:“你不是说你陪着张老大人去了香山吗?怎么突然来了通州,还赶去了羊肉铺子?”

如果裴宴晚去片刻,她和阿杏可能就要命丧黄泉了吧?

裴宴身体微僵,嗯嗯了两声,轻声道:“我这边没什么事,就来了通州,我们这不是要接人吗?”

真不是因为想早点见到她吗?

郁棠枕在裴宴的肩膀上,嘴角高高地翘了起来,道:“遐光,还好你来了!”

还好她今生能遇到他。

只是她还没有感动一刻钟,裴宴已自大地道:“那是!要不是我,你又有麻烦了。”

是!如果不是裴宴,她又要有麻烦了。

但李端不在了,彭十一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身边,郁家拿到了万寿节的货单,高氏和她的族兄私奔……一切都和从前不一样了。

她想到她在当铺遇到裴宴,在长兴街遇到裴宴,在郁家山林遇到裴宴……每一次,他都能让她化险为夷。

她想到苦庵寺。

她觉得她得去一趟苦庵寺,想知道当初照顾她的那位大表姐在什么地方?想知道她前世是否得到过他的关照。

虽然那时候她一心一意只想着报仇,今生的一切都已经改变了,有些事,她不太可能查得到真相,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只要知道,前世的他,也曾经和她有缘就够了。

她想起裴宴在绿荫道上抱着她的时候。

满目郁茵。

一如前世她倒在地上时,最后映入她眼帘的景色。

只是,她前世没再醒过来。

今生,爱她的人抱着她。

郁棠温柔地,缱绻地亲吻着裴宴的额头。(全本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