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奇怪了。”玉珑自言自语,“主子晚上似乎心情很好。”

我回想白日里的事情,不禁有些郁结,“谁知道呢,完全不知所以。”

“啊?”玉珑有些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撕了片馒头塞进嘴里,“我说主子这个人捉摸不定,高兴生气也没个准。”

玉珑闻言点点头,“也是,我跟了他这么多年还是有些摸不着头绪。”

我将嘴里的馒头咽下。

我现在十分怀疑,这世上是否有人能懂周卿言?

翌日中午,周卿言用过午膳后便在屋内小憩,玉珑在一旁服侍,我则站在门外守着。平日里梨映院只有我们几个,几乎没有外人出入,今天却难得来了稀客。

“沈姑娘。”卞紫一袭淡紫色长裙,飘逸动人。

我朝她微微颔首,“卞紫姑娘有事吗?”

她眉目清冷,却难掩秀美,“昨日多谢姑娘出手,若有连累到姑娘的话,实在抱歉。”

“没有。”我礼貌的说:“举手之劳而已,不必客气。”

她也干脆,直接问:“你家公子在吗?”

我说:“在。”

她眼眸一闪,唇角稍稍弯起,“能否麻烦姑娘将这个转交给你家公子?”

我看着她手里的食盒,心里“咯噔”响了一下。不是吧,又来?但既然已经有了前车之鉴,我自然不会再像上次那样。于是我连手都没伸,说:“抱歉,我恐怕不能帮你这个忙。”

她一愣,“我只是……”

“很抱歉。”我将周卿言搬了出来,“主子有话,不能乱收东西。”

卞紫面色一冷,“你家主子这样说的吗?”

我点头,可不是吗。

她拿着食盒的手收紧,眼中有着傲气,“那么,你能进去通报一声吗?”

我没有回答,想着这倒是可以试试,不过门却在这个时候打开了。

“怎么了?”玉珑轻声问:“这位姑娘是?”

我说:“这位是卞紫姑娘。”

卞紫抬眸,语气不卑不亢,“昨日承蒙周公子和沈姑娘出手相救,我原本是做了些小点心想答谢公子,只不过沈姑娘说你家公子有话在先,不能乱收东西,若真如沈姑娘所言,可否劳烦姑娘去和周公子说一声卞紫来过?若公子还是不理,我自然会离开。”

玉珑笑说:“其他人送来的东西自然不能乱收,但公子吩咐过了,若是有个叫卞紫的姑娘过来,直接请进屋里就是了。”

卞紫闻言神色不变,脸颊却微微泛红,“是吗?”

“当然是真的。”玉珑浅笑,“公子已经醒了,卞紫姑娘请进。”

卞紫颔首,跟着玉珑进了门。等门关上后只剩下我一人留在原地,嘴角微微抽搐。

这……都算个什么事情。

******

事实证明,美丽女子的待遇总是要特殊些的。上次芝晴托我带点心给周卿言,得到的只是一句冷冷的“扔掉”,等到卞紫再托我这事情,我拒绝了,周卿言却把人家给请进屋了。

自此以后,卞紫看我的眼神便有些特殊。

对此,我觉得自己着实无辜,不过也罢,被她这样看又不会少块肉。

打卞紫送点心之后,周卿言每日的行程总算有了变化,现在他不再每日都待在梨映院里自娱自乐,更多时候会跟卞紫一起,或听她抚琴,或听她唱曲儿,反正任何事情有美人相伴,总归要快活一些。卞紫也明显乐在其中,若真要说什么不满的话,定是每次都有我这个不识相的守在一旁。

土地公公作证,我可一点都没有坏人好事的意思,实在是我那捉摸不透的主子下的命令,说无论如何,不得离他超过二十尺远。

这日卞紫在屋内抚琴,周卿言手握琉璃杯,半阖着眼细细聆听,我则守着本分,稳稳的站在他身后。

屋内除了动听的琴音外再无其他声响,只是他们两个一个弹得用心一个听得入迷,我却有些昏昏欲睡。周卿言不知何时回头正看着我,细长的眼眸微眯,闪着些许精光。我被他看的精神一震,立刻挺直了身。他这才转过头,继续听琴。

我暗暗叹了口气,自小我就对琴棋书画类提不起任何兴趣,倒是练武时精神百倍,让我打架做事都好,让我听琴却实在是种折磨。反观他们俩,卞紫一身湖绿色长裙,清冷傲然,周卿言一身宝蓝色锦袍,慵懒贵气,俊美无俦。两人同处一室,实在有些蓬荜生辉的意味。

但总归有些人是看不顺眼的。

“我倒要看看,是谁敢一连半个月都包下卞紫。”门外有人冷声说道,接着门便被人一脚踹了开来。

周卿言见到来人后微微惊讶,继而笑说:“杨公子?”

卞紫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脸色微沉。

杨公子放下踹门的那只脚,面色尴尬,“怎么又是你?”

周卿言没有回答,只说:“杨公子要一起坐下来听琴吗?”

杨公子看了眼卞紫,立刻说:“当然要。”他斥退了其他人,关上门后坐到了周卿言身边,对卞紫说:“卞紫,继续弹。”

卞紫不为所动,问周卿言,“公子,继续吗?”等到他点头后才美目半垂,继续弹起刚才的曲子。

杨公子十分憋屈,但苦于周卿言一脸和善,只能忍着脾气不发。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周卿言面对这杨登徒子时似乎要特别和善?这种和善让人完全没有抵抗力,就像即使他给了你一巴掌,你也只能笑着说,不碍事。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词——伪善。

是的,周卿言很明显就是伪善之徒,但显然杨公子不知道,且十分吃这一套。由此看来,这杨公子虽然是个好色之徒,却不是个心机重的人。

卞紫弹完一曲,杨公子立刻鼓起了掌,赞说:“好曲,实在是好曲!”

她却不领情,轻笑了声,问:“既然杨公子能听出这是首好曲子,那想必知道这曲子叫什么了?”

这话我听着奇怪,难道觉得好听就非得知道这曲子的出处?恐怕是她故意为难杨登徒子。不过也怪那人不争气,支支吾吾个半天也说不出曲子的名字。

所以说,是根葱就不要硬去装是蒜。

“是《未央曲》吧。”周卿言低声开口,语调轻缓,“我幼时听人弹过,到现在已经许久未听人弹奏过了。”

卞紫眼中闪过赞赏,“周公子果然是懂琴之人。”

周卿言淡笑,没有接话。

杨公子深知自己丢脸,眼神不断乱瞟,最后落到了我身上。“你!”他起身,粗声粗气的说:“带我去附近的茅厕!”

我指了指自己,“我?”

“不是你难道是你家主子吗?”他甩了下袖子,对周卿言说:“借你家护卫一用。”

周卿言看了我一眼,颔首说:“恩。”

既然周卿言都同意了,我也就跟着杨公子出了门,只是没走多远就听到他在身后说:“喂,我问你一个问题。”

我停步,“怎么了?”

他的声音有些迟疑,还有些挫败,“我……是不是比你主子差很多?”

☆、十四章

我极慢的转过身,直勾勾的看着他,“你说什么?”

“看什么看!”他凶巴巴的瞪着我,“我刚才说的话没听清吗!”

我无视他凶狠的目光,摇头说:“没听清。”

“你……”他竖起一对剑眉,眼睛里只差冒火,“我说跟你主子比起来,我是不是非、常、差!”

“啊……”原来不是我幻听。

他不耐烦的逼近我,说:“啊什么啊,给我说!”

我心里颇为纠结,照理说他这般迫切的想知道答案,我本不该拖拖拉拉,可说了实话又怕他受打击,这可如何是好?

“想什么呢你,”他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态度恶劣的说:“难不成这么简单的问题也答不上来?”

作为一个忠厚老实的人,我决定义无反顾的将真相告诉他。

“杨公子。”我郑重的说:“比起我家公子,你确实非常差。”

杨公子原本还有些侥幸的神色,听我说完后立刻嘴角一僵,“你……”

我连忙说:“若杨公子不想听实话,我也能说些假的来哄哄你。比如其实你比我家公子要英俊魁梧的多,比如其实你比我家公子要温文尔雅,比如其实你……”

“给我住嘴!”他怒气冲冲的打断我,“谁要听这些话!”

我立刻住口,不再刺激他。

他甩了袖子往前走,没走几步却停了下来,伸脚对一旁的柱子狠狠踢去,“给了好脸色还不领情,真当自己是个东西!”踹了一脚不够,又泄愤似的连踹好几脚,“算算算,到底算个什么!”

呃……

我有些看不过去,开口叫他,“杨公子,其实……”

他立刻停下动作,期待的回头,“其实什么?”

“其实……你……”

“你要说什么?倒是给我快点!”

我盯着他,慢吞吞的说:“其实你也不用这么在意,毕竟这世上能和我家公子比的人也少。”我说的可是实话,周卿言那样貌,在男子里绝对找不出几个,那捉摸不透的性格就更不用说了。

杨公子嗤笑,却难掩失落,“都喜欢他吗?”

“这还真没有。”我扔出一句。

他睨着我,“又没问你。”他锁着眉头,来回踱步,“这样下去可不成。”不一会后他两手一拍,认真的说:“成!就这样!”

我看着有些担忧,这杨公子脑子没事情吧?

我们回去时那两人正在攀谈,卞紫两颊泛红,惊喜的说:“公子会弹《桑鸣曲》?”

周卿言点头,说:“家师曾有《桑鸣曲》的手抄本,只是后来不小心烧掉了,实在可惜。”

“我一直以为桑鸣曲谱已经绝本,没想到公子竟然见过!”卞紫有些激动,“周公子,不知卞紫是否有这个荣幸听你弹奏一次?”

“自然没问题。”周卿言起身走到卞紫身旁坐下,看向我们,笑问:“杨公子,不介意我弹上一曲吧?”

杨公子看了眼一脸兴奋的卞紫,闷闷不乐的坐下,“弹吧。”

周卿言修长的手指抚上琴弦,片刻后,悠扬琴音随着他手指的拨动缓缓流泻而出。他长眸半垂,俊脸专注,似乎眼里除了琴之外再无其他。

杨公子和卞紫看的都有些痴了,不知是因为琴音还是因为抚琴之人。

等到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他缓缓抬眸,唇畔漾起一抹淡笑,“献丑了。”

“周公子谦虚了。”卞紫美目闪动,红唇微启,“真不愧是天下第一曲的《桑鸣曲》,实在妙。”

“嘁。”杨公子小声的嘟哝,“会弹琴有什么了不起,我也会。”

周卿言侧首,“杨公子你说什么?”

杨公子下巴一抬,“我说你别一口一个杨公子,难道我没名字吗?我叫杨呈壁。”

周卿言了然一笑,“那好,我以后就叫你呈壁。”

杨呈壁抿嘴,“我可不会叫你什么‘卿言’,一个大男人取名叫什么‘言’,也不怕丢面子。”

周卿言也不计较,对卞紫说:“卞紫姑娘,今日天色已晚,我先回去了。”

卞紫喜色褪下,眼尾扫了扫杨呈壁,眉间有些苦涩,“恩,公子慢走。”

杨呈壁见状有些不悦,咬了咬牙,说:“我也先回去了。”

卞紫微微讶异,却没想杨呈壁真跟着我们出了门,一点都没有前几日的无赖样子。

只不过……

“呈壁。”周卿言笑容有礼,“前面就是我的住处了。”

杨呈壁应了声,“哦。”

周卿言惊讶,“难道呈壁也住在这里,而我却不知?”

杨呈壁哼了一声,“我才不像你,没事住在妓院里。”

周卿言笑了笑,“那你这是?”

杨呈壁突然沉默,好一会后才神色认真的对他说:“卞紫是我的。”

周卿言挑眉,语调微扬,“哦?”

“不管卞紫喜不喜欢我,她都是我的。”杨呈壁一改往日的流气,眼神坚定,“所以你还是趁早死了这份心。”

若是正常男子遇上这样的状况,早该冷声回说:“你喜欢她,也得看她喜欢的人是谁,况且想叫我放手,没那么容易。”——戏文里都是这么写的。

但周卿言呢?他竟然笑出了声,慢条斯理的说:“呈壁大可放心,我和卞紫姑娘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我……我竟有些怒火中烧,我知道他这人高深莫测,却没想到竟然莫测到这个份上!

杨呈壁也很狐疑,“这话当真?”

周卿言说:“自然当真。”

杨呈壁嘴角克制不住的弯起,不知又想到什么,故作冷漠的说:“既然你不喜欢卞紫,那想必你肯定会答应我的请求。”

“什么请求?”

他明明想装作不在意,可说的话却和表情背道而驰,“教我方才的那首《桑鸣曲》。”

周卿言愣了愣,继而失笑,“我为什么要教你?”

我想他终于恢复正常了,说的好,为什么要教你个登徒子?

杨呈壁邪笑一声,威胁的说:“我爹是金陵太守,你说为什么?”

周卿言闻言笑出了声,且愈笑愈欢。我见状有些窃喜,心想这下可有好戏看了,却没想到他说:“这样说的话,我不想教也得教了。”他转头看我,似笑非笑,“花开,你说是吗?”

我开始思索。

我这主子今天是没吃药,还是吃错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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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会趁着吃饭时间来我房里闲逛的人,除了阿诺外便只有清然。

“花开啊……”清然趴在桌子上,睁着一对水汪汪的大眼,无辜的说:“饭菜好吃吗?”

我努力咽下口中的清炒青菜,再夹了一筷子的豆芽送入嘴里,细细咀嚼。

她眨了眨眼,问:“厨房最近换了厨娘呢,你有吃出些不同吗?”

我慢吞吞的扒了口饭,就着茄子吞下。

“花开啊……”她拉长了尾音,撒娇说:“你理理我嘛。”

我喝了口汤润了润嘴,又夹了一些青菜放到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