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唐儿家出来后,杨呈壁脸上的笑容便有些灿烂异常。

“花开啊。”他将手中折扇合起,笑嘻嘻的与我并肩,“我原先以为你是个冷心肠的人,没到你竟是副菩萨心肠。”

我目不斜视的往前走,只当没听到他的话。

他不依不饶的跟上,又说:“只是你今天给了他五十两白银,他改日用完了,还不是要出去行窃?”说罢用手肘抵了抵周卿言,“卿言,你说是吧?”

周卿言缓缓的说:“像这对母子这般的人大有人在,就算帮也帮不了几个。”

杨呈壁连连点头,“说的在理,我也是这么想的。”

周卿言笑了笑,接着说:“凭一己之力想救助所有人自然是不可能,但既然碰到了,帮他们一把也算尽了自己的一份心。”

“这般说来也有理。”杨呈壁不知想到了什么,冲我挤了挤眼,“我倒是可以每月救济他们几十两银子。”

我斜了他一眼,没有开口。

“嘿嘿。”他一副好商量的语气,“我每月花在斗鸡上的银子就有几百两,看在你我的交情上,从里面拿出几十两也不是不可。”

我挑眉,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已经和他上升到“交情”这两个字了?

“只不过嘛……”他眼中闪过一丝算计,“你必须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我就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杨公子,多谢你一番好意,但我想还是不用了。”

杨呈壁也不恼,转头对周卿言说:“花开不答应,你答应也是一样的。”

周卿言好整以暇,一副好说话的模样,“你想让我答应你什么?”

“这事情啊,简单的很,你只要动下嘴皮子就成了。”他说:“十月初三,你可愿意和我一起游湖?”

周卿言挑眉,“这自然没问题。”

“还有……”

“还有?”

“你还得帮我一件事情。”

“帮你什么?”

杨呈壁咧嘴一笑,“帮我将卞紫一起约出来。”

原来他绕来绕去,打的是这个主意。

周卿言也是莞尔,“没问题。”

“多谢卿言,我答应的事情也一定做到。”杨呈壁的嘴角难以克制的向上扬起,没走几步便停住脚步,往右边一指,说:“到了。”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原来我们已经到了琳琅斋。

一进楼便有小厮殷勤的上前,“杨公子,您来了!我们这儿刚到了一批上好的玉,您要看看吗?”

“没你的事情。”杨呈壁扔给他一块碎银,“去把蒋老板叫出来。”

小厮乐颠颠的接过碎银,“好嘞!我这就去叫他,您稍等!”

杨呈壁带着我们往里走,“别看这地方小,里面摆着的可都是贵重东西。”他顺手拿起一样东西,说:“你瞧这只玉蝉,体积虽小,但通体透碧,雕工精致,起码三百两黄金。”他放下玉蝉,又拿起一株玉白菜,“至于这个玉白菜,别说玉里很少有这么大的白玉,更难得的是它白中带绿,远远看过去跟真的白菜相差无几,足够以假乱真。”他忽的抬头,笑的促狭,“卿言,你说这个值多少?”

周卿言打量了那玉白菜几眼,说:“八百两黄金。”

杨呈壁笑容一顿,“那你看这匹玉马?”

“五百两。”

“这个花瓶呢?”

“三百两。”

“这个砚台呢?”

“六百两。”

……

杨呈壁此时的表情已经不能用惊讶来形容,“你竟然也懂这些?”

“家父喜欢收藏珍品,我自小也耳濡目染了些。”

“你……”杨呈壁脸上浮现几分恼色,“到底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周卿言淡笑,“我更没想到呈壁竟然对这些有兴趣。”

杨呈壁耸了耸肩,“说来也巧,我也是受了家父的影响。”

“哦?”周卿言半眯着眸,缓缓的说:“原来太守大人也喜欢这些。”

杨呈壁点头,刚想开口便被来人打断。那人年约四十,身材臃肿,一脸富态,笑眯眯的说:“杨公子,您来了。”

杨呈壁不多废话,直接问,“蒋老板,我上次让你找的东西可找到了?”

“杨公子要的东西,我就算豁出这条老命也要帮您找到。”蒋老板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盒子,“您看看,是不是您要的东西?”

杨呈壁打开盒子,盒内装着的是一根银簪,他细细看了几眼,大笑了起来,“很好,我要的就是这个。”他对我说:“花开,你看看这簪子如何?”

我仔细看了好一会,说:“不错。”簪子十分简单,只在尾部雕了几朵梅花,其他并无特别之处。

“我就知道问你你也说不出什么。”他又将簪子递给周卿言,“卿言,你看呢?”

周卿言将簪子拿在手中,摩挲了几下,缓缓的说:“相传三百年前有位王爷对某位小姐一见倾心,不仅亲手打了一支银簪,更在簪上刻了王蒙的《佳人词》。王爷将簪子送给那位小姐后喜结了连理,最后更是白头到老。”他将簪子递回给了杨呈壁,“簪上刻得正是《佳人词》。”

杨呈壁满脸赞赏,意有所指的说:“果然还是卿言懂,不像某人,浊目不识珠。”

我不以为意,簪子而已,谁想到会有人在上面刻诗诉衷肠?

这时蒋老板看了看周卿言,开口问道:“这位公子是?”

杨呈壁介绍说:“这位是我的朋友,周卿言,卿言,这位是琳琅斋的老板,蒋福来。”

蒋老板笑说:“周公子既然是杨公子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公子可以随便看看,有看上的就直接拿走,当是我的见面礼。”

周卿言笑的温雅,嘴里却说:“多谢蒋老板,只是这阁里的东西虽好,却有些不对我的胃口。”

杨呈壁闻言双眸微眯,蒋老板更是笑容一僵,“周公子的意思是?”

周卿言一改这几日的和善,毫不留情的说:“蒋老板这里的东西是珍品,但还算不上极品,而我只对极品感兴趣。”

蒋老板脸上已经笑意全无,刚想说话却被杨呈壁拦了下来。他一手拍了拍蒋老板的肩膀,笑嘻嘻的说:“好了好了,东西也拿到了,我们该走咯。”说罢率先迈步往外走。

周卿言也不再多语,跟着他走了出去,徒留蒋老板面色发黑,留在原地恨恨的瞪着他的背影。

出了琳琅斋后,两人对方才的事情只字未提,我原以为杨呈壁只是在隐忍,可他却笑容满面,似乎一点都不计较周卿言的无理。

“天色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杨呈壁在分开前如是说:“卿言,你可千万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情。”

再三叮嘱十月初三的事情后,杨呈壁终于打道回府。而周卿言也面色正常,似乎方才那些话根本不是他说的一般。

到底是他们奇怪,还是我不正常?

我撇了撇嘴,算了,反正不干我事情。

只是有件事情……

“主子。”

“恩?”

“今天的银子我会还给你的。”

“恩。”

“还有……”

“怎么?”

“谢谢。”

周卿言脚步一顿,缓慢的转身,“谢谢?”

我点头,“恩。”

他轻笑,低声问:“谢谢我……吗?”

“是。”

“你可知先前对我说过这两个字的人都怎么样了?”

“不知。”

他眯眼,意味深长的说:“他们都会后悔曾经谢过我,十分后悔。”

☆、十七章

十月初三这日,周卿言依约将卞紫约了出来。

卞紫一袭缃色长裙,身姿优美,窈窕动人。她红唇轻抿,嘴角微微上扬,翦翦水眸看似镇静,却隐隐漾着几分春情。周卿言则身着鸦青色锦袍,右手执着一把纸扇,俊面带着浅笑,一派惬意悠然。

这般绝色的两人站在一起,实在是交相辉映,养眼的很。

只是终归有人不喜欢这样的养眼。

“卿言,你来了!”杨呈壁从画舫内走出,面带微笑,毫不犹豫的站到了他们中间,“你迟到了一刻钟。”

周卿言淡淡一笑,往边上走了几步,“来的时候有些堵,稍微耽搁了点时辰。”

杨呈壁摆了摆手,“今天晚上有灯会,自然比往常要热闹些。”他转头看向卞紫,笑嘻嘻的说:“没想到卞紫姑娘也来了。”

卞紫脸上的笑容在看到他时就已经褪下,闻言只是疏离一笑,“我也没想到杨公子会在这里。”她看了眼周卿言,唇瓣微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外面风有些大,我们进去说话。”杨呈壁极为礼貌的做了个请的姿势,“卞紫姑娘,请。”

卞紫半垂着眼眸,一言不发的进了画舫。杨呈壁对周卿言扔去一个感激的眼神,跟着走了进去。

周卿言不知想到了什么,薄唇微勾,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花开。”

“在。”

“我是否有些惹人厌?”

“……”这个问题……

“照实说。”

既然他这般要求,我也乐意,“在卞紫姑娘这件事情上,主子确实有些惹人厌。”利用卞紫对他的好感去撮合她跟杨呈壁……对于卞紫来说,这是件相当残忍的事情。

“你倒是老实。”他不以为意的笑了声,“不过我有些意外,在你眼里我只在这件事上有些惹人厌。”

我恭敬的低着头,完全没想过要把后半句话告诉他。那半句话是:在其他事情上,主子是相当惹人厌。

画舫内,杨呈壁殷勤的坐到卞紫身旁,“卞紫,你还记得我们当初是怎么碰面的吗?”

卞紫脸色微冷,“我有些不记得了。”

杨呈壁笑容一僵,马上又打起精神说:“那日我也是在游湖,听到你在隔壁画舫上弹的琴声,于是找人去画舫上将你……”

我微微汗颜,他这话不用说下去我都猜到了当日发生了什么,无非是杨大公子听到了卞紫的琴声,去隔壁画舫将她抢了过来,见面后更是惊为天人,于是就看中了她……

只是他没看到卞紫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吗?

“杨公子。”卞紫打断了他,“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杨呈壁这才住口,挠了挠头,说:“你别误会,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想说你那日弹的曲子十分好听,可否再弹一次?”

卞紫沉默了一会,突然问:“周公子想听卞紫弹琴吗?”

周卿言正在一旁饮茶,闻言笑了笑,“卞紫姑娘琴技过人,若肯弹上一曲自然是再好不过。”

卞紫抬眸,红唇轻启,“好。”

这不是我第一次听卞紫弹琴,但往日她对着周卿言弹琴时总有种女儿家含羞带怯的味道,今日却有些哀怨和伤感,正如她眼里流露出的情绪一般。她弹完一曲,低低笑了一声,“钟子期去世,伯牙道知音不再,弹琴也再无意义。我却不能像他这般潇洒,只对着知音弹琴。”说到这里竟有些自嘲。

杨呈壁神色微敛,走到她身侧坐下,卞紫微微讶异,但还是让出了位子,由他坐在了琴前。他也不再言语,只伸手拨动了琴弦,铮铮琴音随着他的拨动流泻而出,细缓延绵。

杨呈壁弹得自然是《桑鸣曲》。

卞紫看着杨呈壁,接着又看向周卿言,神色极其复杂。

“卞紫。”杨呈壁停了下来,低声说:“往日是我太过鲁莽,但我与你相识这两年来,没有一刻不是真心。”

卞紫唇瓣微抿,“杨公子……”

杨呈壁认真的说:“我不是钟子期,但我可以为你去成为钟子期。”

卞紫闻言一愣,看着他许久,最终只淡淡的说:“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钟子期。”她说这话的时候分明看了周卿言一眼,周卿言却只拿着茶盏慢条斯理的饮茶,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话。

我突然有些好奇,卞紫这样的美女对他百般暗示他都可以无视,那该是怎样的人才能让他动心?

亦或者这世上根本没有能让他动心的人。

我原以为卞紫说了那样的话,杨呈壁必然觉得失了面子,继而恼羞成怒大闹一番,却不料他竟然只是黯淡着一张脸,沮丧的垂下头,不再说话。

我实在无法将现在的他和当时蛮横无理的无赖联想到一起。

“呈壁。”周卿言突然开口,“我有些饿了。”能在这种时候将这样的话说的如此淡定自然,我想也只有他一人。不过不得不承认,他成功的打破了刚才满屋子的尴尬气氛。

杨呈壁似乎找到了个台阶,猛的一拍手,懊恼的说:“看看我这脑子,竟然忘了叫人将点心送上来,实在是失礼。你们稍等,我这就叫人去。”他恢复了脸上的笑容,只是那笑多多少少带了些苦涩。

他出门时,卞紫盯着他的背影瞧了一小会,目光幽幽,不知在想些什么。等到她看向周卿言时,眼中又明显的染上几分哀愁,“周公子。”

周卿言唇畔噙着一抹浅笑,“恩?”

卞紫不自觉攥紧了手中锦帕,“今日……是杨公子让你约我出来的……吗?”

周卿言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卞紫眼中闪过一抹受伤,“公子难道对我就……”

“没看到卞紫姑娘的茶水都冷了吗?还不去换杯热的。”周卿言突然侧首对我说这般说道。

我先是一愣,接着便十分识相的去帮卞紫换了杯茶水。而经他的这么一打断,卞紫也停了口,只抿着红唇,默默的看了我一眼。

我自然看到她眼里的不满,可菩萨娘娘作证,我存在感薄弱的跟没有一样,分明是周卿言不想让她继续说下去,于是将我推出当了挡箭牌。想到这里我实在有些冒火,看向周卿言时却见他似笑非笑的睨着我,似乎正等着我发怒。

于是我生生咽下了一口气,万分卑微的退到了他身后,继续沉默。我试图心平气和的告诉自己不要计较,但我发现,即使对着他的后脑勺都能让我联想到他眼里的算计。

能让好脾气的我如此频繁的想动武,这该是多么欠修理的一个人。

杨呈壁只去了一小会,回来后对着卞紫大献殷勤,似乎忘了不久前她才明明白白的拒绝他。卞紫见此似乎松了口气,但依旧语气疏离,一如之前对他的态度。

也罢,有些事情还是不记得比较好。

至于我家主子……他只慢条斯理的拣着糕点品尝,姿态优雅,让人赏心悦目。

“杨公子。”卞紫破天荒主动叫了声杨呈壁。

杨呈壁拿茶盏的手抖了抖,脱口而出说:“我在!”

我瞧他那模样哪里是在说“我在”,分明想一口气说:“我在这里你有什么事情找我是不是后悔方才那么干脆的拒绝了我没关系我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