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较客观点的震惊当属程令的事情,当初不过是顺手救了他,甚至不能算是“救”——那时他已经身中剧毒,根本无药可救。仔细回想他死前确实想告诉我什么,但我根本不在意,只草草埋了他的尸体也未深究。如今惹上了一个不知名的“主上”,更离奇的是周卿言竟然也在找程令......玉珑应该已经将这事情禀告周卿言,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并未问过我什么。这程令后续之事,恐怕不会简单。

再者便是周卿言与池郁之事。听玉珑的意思他们早就相识,并且上次他看在池郁的面子上还顺手救了锦瑟。周卿言一看便不是普通人,池郁又是什么身份,怎么会和他相识?这里有一点,周卿言既然能救锦瑟就代表他身怀武功,平日里果然是装的吗?

这两件事情整理起来并不复杂,却叫我一头雾水,更重要的是,这些背后到底还藏了什么?

最后便是锦瑟的事情。

我承认锦瑟那日跟我说喜欢上其他人时,我并不以为然,只因在我心中池郁实在过于优秀,不论是外表亦或是人品。我也承认遇到周卿言时确实惊艳过,这种俊美到极致,亦正亦邪的男子是我不曾接触过的,但也危险的叫我无法产生过多好感。

我从未想过的是锦瑟喜欢上的人竟是周卿言。

若说那时候我坚定的认为锦瑟会忘掉山下那段巧遇,乖乖的回到池郁的身边,现在恐怕......

这世上男子万万千千,为何她喜欢上的恰好就是周卿言?

周卿言像罂粟,不喜欢上的话还好,一喜欢上又怎么能轻易戒掉。

如果锦瑟忘不掉周卿言,池郁该怎么办?

想到这个我不禁苦笑了起来。

这些又干我何事?

沈花开,即使锦瑟和池郁不能结成连理,你和池郁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不会有结果啊......

可是池郁,我当真喜欢你,以前喜欢你,现在仍喜欢你。即使不奢望也不会去努力和你在一起,但一想到你,胸口就会隐隐作痛。

因为你是唯一一个会在锦瑟受伤时也注意到我在痛的人。

“花......花开姑娘。”

卞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转身,见她正有些犹豫的看着我。

“卞紫姑娘。”

“你也不喜欢里面吗?”她走到我身边坐下,神情忐忑。

“嗯。”

她沉默了一会,鼓足勇气说:“你那天说的话......我有仔细的想过。”

“嗯?”

“这几天发生了一些事情。”她低着眉,语气十分平和,与半月前哭哭啼啼的样子判若两人,“我想我明白了姑娘的意思,到底谁更值得我去珍惜。”她从袖中拿出了一封信,抿了抿唇,说:“这个......能请姑娘帮我交给周公子吗?”

我看着她,没有回话。

“姑娘放心,我以后会努力忘掉他,一心一意对杨呈壁。只是有些事情我还是想做个了断。”她自嘲的笑笑,“事到如今,我要是还执迷不悟,岂不是辜负了杨呈壁为我受的那身伤。”

古往今来,苦肉计果然是最为有效。

“信,你还是自己交给他吧。”我起身准备回去,“你们的事情,由你自己来做了断。”

我一直很羡慕杨呈壁,羡慕他能这么执着的去追求一个人,如今他的坚持得到了结果,实在可喜可贺。而对于卞紫来说,坚持反而是错误,适时的放手才是最正确的选择。这般说来世上之事根本没有绝对的对与错,尤其是在感情里。

我与卞紫回去时,大厅比方才更为热络吵闹,等回到坐位才发现周卿言与杨呈壁之间竟起了争执。

“呈壁,我说了,那确实是李思捷的绝笔之作。”周卿言仍旧慢条斯理,眼神却明显有些不悦,“是真迹。”

杨呈壁也一改往常的随和,只差没有拍桌怒吼:“那是件赝品!”

“是真迹。”周卿言一字一顿的说:“呈壁难道连这点都不信我吗?”

“我......”杨呈壁欲言又止,可还是不松口,“那明明就是件赝品!”

“好。”周卿言怒极而笑,“呈壁来说说如何判断出它是赝品?”

杨呈壁语塞,“这......”

周卿言见状笑了一声,“方才我将鉴定的结果一一告诉了你,你却一口咬定这是件赝品,说的出缘由也罢,可你却支支吾吾。你这样岂不是在怀疑我的本事?”

杨呈壁连忙解释,“我自然不是怀疑你,只是这副画确实是赝品。”

“呈壁,”周卿言一脸傲气,显然对自己的本事十分自信,“我只信自己的眼睛。”

杨呈壁急的简直想要跳脚,“卿言,我没有任何怀疑你的意思,只是,只是......”

“杨公子。”卞紫适时开了口,柔声劝说:“周公子在这方面比你要懂些,你就相信他的话吧。”

杨呈壁受了刺激,满脸涨红,脱口而出说:“卿言自然是比我要更懂鉴赏,只是这画的真迹在我爹那里,这幅又怎么可能是真的!”

☆、三二章

上回说到哪里来着?

哦。

说到我和卞紫回来,却见杨呈壁和周卿言为了一幅画的真假起了争执。周卿言看中那幅画,苦于没有叫价的权利想请杨呈壁帮忙,不料杨呈壁却固执认为那是件赝品,不肯替他出价。一来二去,周卿言也被惹恼,觉得他是在怀疑自己鉴赏的本事。卞紫见状劝了一句话,谁知杨呈壁却被逼急,脱口而出说了一句话。

他说那幅画的真迹在他爹手里,这里的这幅又怎么可能是真迹?

“哦?”周卿言却不以为意,“那呈壁又如何得知,你爹收藏的那幅才是真迹?”

“这......”杨呈壁被问倒,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弱弱的说:“我爹收藏的自然是真品。”

“是吗?”周卿言眯眼,似笑非笑的说:“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太守大人也不见得次次都是对的。依我看来,这里的画是真迹,你爹手里的才是赝品。”

“卿言,你怎么就不信呢,这幅真是赝品!”

“呈壁,我替你看过那么多宝贝,有哪一次出过错?这次你该信我。”

“你们两个别争了,冷静点。”卞紫看不过去,出声说:“周公子,我相信杨公子没有怀疑你的意思。至于杨公子......既然你说你爹手里的那幅才是真迹,何不将它拿出来让周公子鉴定鉴定?”

这样一来问题似乎就解决了。

杨呈壁迟疑了一下,点头说:“可以是可以,只是那画被锁在水晶匣里,即使鉴赏也只能看不能摸,卿言,可以吗?”

周卿言勾唇,缓缓笑说:“能看......已足矣。”

“那就这样说定。”杨呈壁总算松了口气,“卿言,我没有不信你的意思,只是你看过那画之后绝不会再认为这幅是真迹。”

我分明看到周卿言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好,我拭目以待。”

如此这般,这场晚宴就在两人什么都没出价并且还争执了一番的情况下结束。

回去的路上很安静。

周卿言正在软榻上闭目养神,俊美的脸庞难得露出了无害的神情,只是这样无害的下,藏的又是什么?

我一直不觉得周卿言是个好人,无论是他喜怒无常的脾性或是不自觉散发出的危险气息,但目前为止他也没做过什么坏事,一切的不好都是我在凭空猜想。我见过他拒绝卞紫时是如何的无情残忍,也见过他不顾安危冲进火场搭救杨呈壁。我一度认为或许他对卞紫非常冷漠,但对杨呈壁却是真情真意。

可是方才......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似乎一直有意无意的引着杨呈壁说出那句话,虽然推波助澜的是卞紫那些话,可挖下坑的人明明是他。

他到底想干什么?

“玉珑跟我说了程令的事情。”他突然开口,并未睁眼。

“哦。”

“他死前有和你说过什么吗?”

“没有?”

“没有。”

他半睁开眼,慢条斯理的问:“是他没说,还是不能说话?”

我皱眉,仔细回想了下。这样说来,我见到程令两次,的确没见他说过一次话。第一次是在餐馆,他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叫了一杯茶。第二次在树林里,黑衣男子虽然对他说了许多话,他却没有任何回应。中毒身亡前他似乎想努力出声,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便一命呜呼。

难道他真的如周卿言所说,不是不想说话,而是不能说话?

再联想他死前一直强调自己喉咙到胸腔的动作,莫非......他舌头被自己咬断吞了下去?

开个玩笑。

想来程令定是将重要的东西吞进了肚子里。

这种变态的法子我曾经在书上看到过,将东西封入蜡丸连上细线绑在牙上吞下,等要拿出来时只需扯住细线拉出即可,虽然不失为好方法,却极其痛苦。他吞下的比如是件重要的东西,不然那黑衣人也不会一直追我到金陵。现如今......恐怕周卿言也想要这件东西吧。

“想起来了吗?”周卿言慵懒的眯眼,“你该不会没拿那东西吧?”

“什么东西?”我故作不解,“我只是想起那时候程令确实没说过一句话,不过是不是如你所说那般说不了话,这就不知了。”

“那就是没拿。”他低低笑了一声,“即使我问你他尸身在哪,你也不会告诉我吧。”

自然不会。

且不说他藏起来的是什么东西,目前想要这玩意儿的人一边是周卿言,一边是那黑衣人。我倒是笃定那黑衣人不是什么好货色,可也不敢确定周卿言就是好人。

这样的话还不如谁都不说,让那东西腐烂在程令的身体里。

“不说也不要紧。”周卿言闭眼,唇边噙着一抹胸有成竹的笑容,“很快你就会主动告诉我。”

我心中的不安似乎更深了一点。

周卿言在计划什么,我自然不可能从他口中得知,但是玉珑隐瞒我的事情,旁敲侧击确实不难。

“玉珑,你认识杨呈壁吧。”

正在替我换新被褥的玉珑僵住了身子,随即笑说:“花开,你说什么呢,杨公子和主子这么要好,我当然认识。”

“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

“难不成你是指杨公子说我有些眼熟?”她背对着我,试图冷静的解释:“你也知道,杨公子这种青年俊才总归有些轻浮。”

“我们在梨映院待了几近半年的时间,其中杨呈壁来的次数不下于二十次,但你没有一次在他面前出现过。”

“你也知道我事情多,每次都不凑巧的错开了呢。”

“玉珑,你分明在躲他。”我摇头,“那次他来我房中喝酒,你一听他在里面连门都不进,匆匆忙忙的走掉。昨日在大门口遇到他,你也是第一时间就躲到我身后。一开始我也只以为是巧合,直到昨天听杨呈壁说玉珑有些眼熟。我自然知道他不是轻浮之人,这样想来恐怕玉珑真的瞒了什么事情。

“我......我......”玉珑试图狡辩,“我真的没有在躲他。”

“你明知道这些不是用巧合就可以解释过去的。”

她沉默了会,长叹了一口气,“还是被你看出来了吗?”

“我只想问,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要你这样躲着他?”

“杨呈壁没有对不起我。”玉珑摇头,脸色苍白的说:“只是我跟他爹之间有些恩怨而已。”

我突然想起那晚杨呈壁跟我说的事情——他爹为抢一名女子,害死了她全家人,最后他偷偷放她走了,并且叮嘱她永远都不要回金陵。

杨呈壁三年前放走那女子,玉珑跟在周卿言身边三年......“你是杨呈壁放走的那名女子?”

玉珑闻言愣住,接着苦笑说:“原来你听他说起过这事情。”

我无意去揭她伤疤,但有些话不得不问清楚,“周卿言这次接近杨呈壁,是为了......”

“你误会了。”她连忙打断,“当初作恶之人是他爹杨德志,跟他毫无关系。我之所以躲着他是不希望他误会公子,我只是个小小的丫鬟,哪里能让公子为了我去做什么事。”

“玉珑,除去你的因素。”我十分认真的盯着她,“周卿言接近杨呈壁是不是还有其他的理由?”

玉珑的神情也变得严肃,笃定的说:“花开,公子要做的事情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主子真心将杨呈壁当做朋友。不论你怎么怀疑主子,都不要怀疑主子跟杨呈壁之间的友谊。主子待杨呈壁如何,你应该最清楚。”

她这般斩钉截铁,倒是叫我稍稍放心了些,或许是我想的太严重?又或者我潜意识的不愿意去想,周卿言为杨呈壁做的这一切可能都是假的?

不管怎样,明日后我都会叫杨呈壁与周卿言保持距离。

今日天阴,风大,出门便感到一股彻骨的冷意。

“今日又冷了些。”杨呈壁搓了搓手,看着阴沉的天空说道。

马车停在了琳琅斋前。

门口的小哥早跟我们混熟了脸,嘻哈哈的打过招呼后才领我们进了门。卞紫先前没来过这里,一路上虽然矜持,但也觉得新奇有趣。等知道杨呈壁是琳琅斋的老板后更是讶异至极,大大的满足了杨呈壁的虚荣心。

不过杨呈壁要带我们看的显然不是外面这些“普通货色”。

他叫我们先在外等待,然后便叫了蒋老板进屋,两人说话声音虽小但还是被我听了个一清二楚。杨呈壁想要地下室的钥匙,蒋老板知道他要带我们进去之后坚决不给,却被杨呈壁拿出主子的身份压制,蒋老板没办法,最终妥协。

杨呈壁出来时一脸洋洋得意,蒋老板却一改往日的笑意盈盈,满脸警惕的看着我们。

杨呈壁挥了挥手中的钥匙,说:“走吧。”

我跟上他们,却无法忽略身后那道尖锐的视线。这地下室里到底藏了什么,能叫蒋老板这样小心翼翼?

进了地下室之后,才知道蒋老板为什么不满杨呈壁带这么多人进来。这里的东西明显比上面的要珍贵许多——别的不提,上面的宝贝每一样虽然摆放整齐不见一粒微尘,但至少触手可得,这里的东西则全部都密封在水晶匣之中,别说摸了,连贴近看都是妄想。

周卿言背对着我,缓缓走过每一个匣子,低沉的念出一个个名字,“凤凰俦、闵犀剑、南海普天珠、棹木玉匣......”他最终停在了一幅画前,感叹的说:“西陲峡岭图。”

杨呈壁走到他身后,一脸骄傲,“怎么样,我没骗你吧?这里的才是真迹。”

“好画。”周卿言看的入迷,隔着水晶细细描绘着画,“不愧是李思捷最得意的作品。”

“我虽不会看画,但也知道这个比昨日那赝品要精致的多。”杨呈壁得意洋洋。

周卿言缓缓扫视了一圈,“呈壁,你爹收藏的宝贝......还真是不少。”

“我爹将这些当成自己的命一样。”杨呈壁换上苦笑,“今日要不是趁他不在,我才不敢带你们进来,被他知道可不好收场。这地方他也只带我来过几次,千叮咛万嘱咐叫我千万别带外人进来。”

话音刚落,门外齐扬突然大声喊道:“老、老爷,您怎么来了!”

“他怎么来了?不是说明日才回来吗!”杨呈壁闻言吓了一跳,连忙拖着周卿言远离了水晶匣,“别让我爹看到你站的这么近,待会你们安静就好,一切由我来说。”

周卿言也微微讶异,黑眸却漾起笑意,在这样的时刻显得有些奇怪。

杨呈壁哪里有空顾得上他的怪异。

“怎么就挑这个时间回来!”他脸上有着惊吓,却还是安慰大家,“你们别担心,凡事有我顶着。”他虎视眈眈的盯着大门,似乎下一刻出来的是猛虎野兽一般。

门被缓缓推开。

进门来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头发虽已花白却精神十足,一看便是练武之人。他原本满脸怒气的瞪着杨呈壁,却在见到周卿言时瞪大了眼睛,接着一语不发,只死死的盯住他。

正当我们一头雾水之时,他竟然缓缓跪下,恭敬的说:“微臣见过丞相大人。”

☆、三三章

杨太守对着周卿言跪下,称呼他为“丞相大人。”

杨太守称周卿言为“丞相大人。”

周卿言是丞相大人。

除了他本人和杨太守,其他人无一不是满脸震惊,似是被雷凭空劈了一般,呆呆看着他出不了声。

在这一刻,所有人的脑子都是懵的。

包括我。

有些一直不愿意去想的事情似乎成真了。

“杨太守,好久不见。”周卿言像是没有察觉到周遭的气氛,仍悠然自得的打招呼,“本官正想着找个时间约杨太守,没想到这么巧,竟然在这里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