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芙茵大喜,连忙谢道:“多谢相爷!”正欲走向黄茹芸时,黄茹芸却从枕头下拿出一把匕首,贴着自己的脖子冷冷地说:“不准过来。”

黄芙茵一惊,“皇姐,你这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黄茹芸嗤笑了声,“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我既然输了,自然有我自己的去处。”

黄茹芸苦苦哀求,“皇姐你这又是何必,一切都可以再谈。”

“你没听到相爷刚才的话吗?天子犯错与庶民同罪。”她一脸决绝,“事情既然到这份上,我就不再想有退路。”

“公主何必如此偏激。”宰相淡淡地说:“犯了错还有改正的机会,失了性命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黄茹芸不为所动,“既然失败,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说罢匕首更加贴紧脖子,一条血痕缓缓出现,她却似乎一点都不觉得疼痛,满脸淡然。

“皇姐!”黄芙茵被吓得一抖,“你不要冲动!”

黄茹芸凄然一笑,“芙茵,我什么都抢不过你。”她半阖起眼,盈盈泪光闪动,“如今我认输。”

“公主莫要冲动。”我在她还未下手之前叫住她,“我想问你一件事情。”

“何事?”

“那日你与我说的那名与二公主通信的男子,人在何处?”

“我不是说了吗,他死了。”她愣了下,继而嗤笑,“怎么,要拿他来取笑我吗?”

这样消极的态度真是与周卿言那日一模一样。“我并不是拿他来刺激公主,只是想让公主知道事情的真相而已。”我看向黄芙茵,“二公主,这事情还是由你来说吧。”

黄芙茵上前几步,双手不停地拧着袖子,“皇姐,吕晨和我并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黄茹芸嘲讽地说:“事到如今你还想骗我,我亲眼看到他约你私会的书信,难道有假?”

“皇姐,你完全想错了!”黄芙茵急忙否认,“吕晨,吕晨是相爷安插在你身边的奸细。”说罢不安地看了相爷一眼,相爷却面色不动,完全未被影响。

“好,好一个相爷。”黄茹芸摇头大笑,满脸自嘲,“原来我被你们耍的团团转也不自知。”

“不是这样的,皇姐你听我说。”黄芙茵解释说:“吕晨虽是相爷派到你身边的奸细,但从未说过你一句不好,反而跟我处处夸你,言辞之中满是对你的爱慕之意。我瞧他这般喜欢你,就打算向相爷禀报,让她成全你和吕晨,谁知你却误会了我和他的关系。”

黄茹芸听完屏息凝神,“你方才说得是真的?”

“自然。”黄芙茵说:“这种事情我怎么会骗皇姐?”

黄茹芸这才彻底愣住,靠在颈边的匕首也稍微往下了点,“吕晨是真心,真心喜欢我吗?”

“是!”黄芙茵看向我,示意我拿出那根簪子。

“大公主。”我看着她,问:“你是否将他的尸体抛在了林子里的那片湖里?”

黄茹芸唇瓣微抖,半晌后才喃喃说道:“是。”

我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簪子,缓缓走向她,“这是我当日落崖时在湖底一具骷髅旁捡到的。”

她神色微动,死死盯着我递过去的簪子,最终缓缓放下手,颤抖着接过了簪子。她仔细地看着簪子,手指轻轻抚着簪尾紫罗兰,又哭又笑地说:“这是我最喜欢的花。”

黄芙茵轻轻地说:“吕晨失踪前跟我说过,他正在准备皇姐的生辰礼物。”

黄茹芸的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目光露出惨淡之色,“这是他给我的生辰礼物吗?”她反反复复摸着簪子,泪水一滴滴落到簪子上,染湿的不知是簪子,亦或是她的心。

她开始笑了起来,却极度苦楚,“原来,他也是喜欢我的。”

我将她手里的匕首拿开,黄芙茵第一时刻冲上前抱住了她,两个人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我竟有些心酸了起来。

若她嫉妒心不那么重,若她不要那么冲动,若她肯听黄芙茵和吕晨的解释,那么事情也不会落到此刻这个地步。

有人走到我身边,一手掰过我的肩膀,淡淡地说:“别看了。”

我顺从的别开眼,说:“好。”

悲伤的事情总是容易感染他人,我也不例外。

接下来的事情并不复杂。

宰相派人押走了黄茹芸,黄芙茵一直牵着黄茹芸的手陪在她身边,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华明府,只剩下留守的官兵和无措的奴仆,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然。

我与周卿言也随他们一起回宫,离开时特意与小葡打了招呼,这十几天的相处里,虽谈不上有多深的感情,倒也有些不舍。

圣女国的皇宫并不华丽堂皇,更多的像是一个威严偌大的府邸,低调沉稳,饱含风霜。

宰相将我与周卿言安置在了偏宫,并未再质问与我们,黄芙茵也不见人影,约莫是在陪黄茹芸吧。

经历过今日的事情后,我觉得十分疲惫,疲惫到不想再多说一句话,疲惫到周卿言递给我一颗甜李时,也只有气无力地说:“谢谢,不用了。”

他倒还有力气玩笑,说:“你会后悔的。”

不过一颗李子而已,有什么好后悔的。

我推开他的手,“你自己吃吧。”

“沈花开,你这根木头。”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腕,将李子塞进我手心,“我千辛万苦替你要到的东西,你竟然不要?”

我眼皮一跳,千辛万苦?

“你不要告诉我这就是紫剎果。”

他忍俊不禁,笑得十分好看,“如果是呢?”

我仔细看了看手中的“李子”,“难道它不该是紫色的吗?”叫紫剎果不对吗?

“老婆饼里有老婆吗?”

我被他说的语噎,只好悻悻然地说:“好吧。”

“明日就是你毒发的日子,赶紧吃了吧。”

“嗯。”我将果子送入嘴嚼了嚼,又苦又涩,这解毒圣果味道并不好,“相爷怎么会答应将紫剎果给你?”

“这个嘛”他笑了一声,故意卖关子说:“不告诉你。”

我皱眉,“莫不是你要留下来当黄芙茵的皇夫?”

他并不回答,只是笑着调侃说:“你是在害怕吗?”

我倒了杯茶喝下,冲淡了口中涩味,“将你京城府邸的地址告诉我,我会去转告玉珑,你过得十分滋润。”

他轻哼了一声,正色说:“今日已经是二十二号,我们明日就离开这里,启程回京。”

我应下,“好。”

这时琳琅进来,恭敬地说:“沈姑娘,周公子。”

我瞇眼,对了,还有个琳琅,“何事?”

“沈姑娘,二公主叫我来告诉你,大公主想见你一面。”

我愣了下,点头说:“好。”

“请跟我来。”

我跟着琳琅走了一段路,到了无人之地时她突然跪了下来,哀求地说:“沈姑娘,请你不要将我的事情告诉宰相,我是迫不得已才出卖二公主的。”

原来她也知道我在怀疑她和绿姨之间的关系。

“我之所以出卖公主,不过是因为馥桃在绿姨的手里,我若不替她通风报信,馥桃恐怕就没命了。”

我今日实在是没有力气再管闲事,“起来吧。”

“姑娘这是答应我了吗?”

“我不会告诉宰相,但你最好自己向二公主坦白,不然又如何去救馥桃。”

“多谢姑娘大恩大德,我一定照姑娘所说的去办!”她给我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这才带我去了黄芙茵所在的监牢。

她一个人被关在僻静的牢房里,除去门口守着的两名狱卒,近处没有他人。

琳琅偷偷塞给狱卒一些银子,狱卒就识相的和她一起退了下去,牢房里只剩我与黄茹芸。

她再也不像我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意气风发,没有了华服与娇俏的额坠,没有爽朗的笑容与清爽的鞭子,只剩下一袭囚衣,以及苍白憔悴的容颜。

她笑了下,一如初次见面时的友好,“我这样是不是很丑?”

我摇头,“并没有。”

她低头,咬了咬唇,“我知道我如今十分狼狈。”

“等你出去就好了。”

“出去?”她仰头看了眼牢房,“这里是天牢,进了就没有出去的机会。”

我说:“二公主会帮你。”

“是啊,芙茵会帮我。”她低低笑了起来,“芙茵会帮我。”

我走到她身旁,伸手拍上她的肩,“你不要想太多。”

她仰脸,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有着疑惑,“花开,我不懂。”

“不懂什么?”

“当初是我救了你和周卿言,是我带你们进了圣女国,是我承诺放你们出去给你们紫剎果,可为何你们要背叛我?”她眼里没有伤心,只有疑惑,“难道我真比芙茵差那么多?”

“你一点都不比她差。”我顿了下,继续说:“我与周卿言倒戈芙茵,不是因为她好或者你不好,而是因为我们知道,那个时候的你一心想叫芙茵死,而芙茵,不论如何都会保全你。”

“这样吗?”她眼神涣散了开来,“因为我一心让芙茵死,而芙茵会保护我?”

我虽不太常有情绪,却不代表我是铁石心肠,见她这幅模样也不禁有些难过,“你是我与周卿言的恩人,这份恩情我们会一直记得。”

她呆滞地点头,“那我能请你帮我做一件事情吗?”

“何事?”

“替我转告芙茵:谢谢。”

我缓缓地点头,“好。”

我离开天牢时,黄茹芸满脸笑容目送着我离开,可刚踏出牢门,便听赶过去的狱卒大声呼喊了起来,边着急地喊着公主边遣人去找太医。

我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闭上眼仍能回忆起那天初见她的情景。

少女英姿飒爽,额前紫坠闪着微微亮光,笑容明媚动人。

六一章

我将黄茹芸的话转述给黄芙茵听时,她哭得泣不成声。她不解黄茹芸为何能这般轻易的放弃生命,更不解幼时那么要好的两人,怎么会成了现在这种结局。

但世上有很多事情都无法得出答案。

我只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告诉她,要带着黄茹芸的份一起活下去。

这个总是温柔笑着的少女擦干了眼泪,坚定地点下了头,眼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或许经过这件事情,她也在不知不觉中成长了。

宰相十分守信誉,答应给紫剎果便给紫剎果,答应放我们出去,便干脆的叫人带我们进了密道,除去蒙在眼上的黑布,一切利落至极。

黄芙茵说这条密道是当年他们祖先为了避难时而挖,九曲八弯如迷宫一般,没有人带路根本出不去。她父皇当年待在这里一年多,得知有离开的地道后都不曾打听清楚就冒失的进去,可派人去查的时候,并未发现他的尸体。

她说她从未见过他,这辈子除去黄茹芸若还有遗憾的事情,便是没有见过生父的模样。

其实她比我还幸运些,我连生母都不曾见过,只是我生性冷淡,根本不甚在意。

他们虽然给了我们生命,但生活总是要靠自己活下去。

解开黑布看到外面的天空时,我竟傻傻愣了好一会,或许是错觉,我竟觉得陆地上的太阳比崖下要明亮许多,刺得我不住瞇着眼,却仍舍不得移开视线。

周卿言向人打听了我们现在身在何处,当初落崖是我们正在西南方向,如今却是在偏僻的北方,雇了马车南上,最快也只能在七天内到京城。

今日是十二月二十三日,临除夕夜只有七天。

接下来的日子里可以说都在马车上度过,越临近京城,我与周卿言的谈话就越少,他似乎心事重重,我则是提不起劲,恨不得一日都不说一句话最好,直到第六日我们在靠近京城的一个小镇里吃饭,隔壁两人的谈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隔壁桌一名书生模样的男子说:“你们听说没,傅将军的女儿找回来了?”

“傅将军的女儿?”同桌的男子狐疑地接口,“不是十五年前失踪了吗?”

“正是,可前几天刚认回来了。”书生大冬天还拿着一把扇子,好不做作地摇了几下,“听说将军夫人都哭得晕过去了。”

同桌男子仍保留态度,“这,该不会又是有人假意冒充吧?这几年上门认亲的人这么多,不都是贪图傅将军的身份。”

“哪能是冒充的,身上有信物呢,绝对错不了。”书生信誓旦旦,似乎就是当事人一般,“傅将军为国为民,在战场上威风四震,朝堂上也是功勋累累,最遗憾的不外乎一对子女之事,儿子八岁被杀,女儿八个月大失踪,实在是可惜。”

“唉,将军的儿子若是没有遭遇意外,说不定也会像他那样厉害。”同桌男子喝了口酒,又说:“那如今找回了女儿,将军和夫人肯定喜出望外?”

“当然。”书生笑着点头,“将军摆了七天的流水席宴请京城内的人,无论你是达官贵人又或者只是路边摆摊的,都可以去吃个痛快。”

“好大的手笔。”同桌男子赞道,“就是不知菜肴如何。”

书生呷了呷嘴,“那菜啊,真是美味可口,叫人恨不得将盘子都吞了下去。”

同桌男子狐疑地看向他,“你这话是”

“嘿嘿。”书生不好意思笑了两声,“不瞒你说,那日我正路过将军府前,见那么热闹,就凑上去看了个究竟。”

同桌男子无可奈何一笑,“我说你怎么这么清楚。”

“顺道,顺道而已。”书生摇头晃脑,“对了,你知道我在将军府看到谁了吗?”

同桌男子一脸郁结,“你说得轻松,七天的流水席,我怎么能猜到?”

书生露齿一笑,“近日刚被皇上封侯的那位。”

同桌男子思前忖后,“难道是五王爷家的三公子,最近刚被封为靖远侯的那位?”

“正是。”书生神采飞扬地说:“靖远侯相貌堂堂年轻有为,只站在那里就像从画里走出来一般,更不提他爹还是五王爷,以后定是朝中不可忽视的一股势力。”

“你去将军府难道只为了看靖远侯?”同桌男子毫不留情地吐槽。

“此言差矣。”书生摇了摇手指,“我虽未听人说哪个是傅小姐,但见靖远侯身边有一名貌美少女,看着也就十六岁的模样,与他有说有笑,一副熟稔的样子,再加上之前听人说见过他俩一起出行,猜想那人就是傅小姐。”

同桌男子讶异,“靖远侯与傅小姐?”

“正是。”

“可我听说国舅家的五小姐不是爱慕靖远侯吗?”

书生立刻否认,“哪能啊,明明是靖远侯与丞相都爱慕柳小姐!”

我被口里的茶水呛了一下,抬眼看向一脸淡定的周卿言,他竟然也有爱慕的女子?他却一脸事不关己,仿佛他们嘴里谈论的根本不是他的事情。

同桌男子有些发怒,“不是你说靖远侯与傅小姐出行的吗,怎么现在又成了他爱慕柳家五小姐了?”

“京城里王公贵族,哪能没点风流韵事。”书生摆摆手,“柳家小姐虽然没了靖远侯这个追求者,不还有周丞相吗?他可一点都不比靖远侯差,论本事的话可能比靖远侯还要厉害。”

同桌男子闻言点头,“嗯,就是名声不大好,说是长相似男似女,而且喜欢包养男童?”

一个不小心,刚吞下的米饭就呛得我直岔气,不住咳嗽了起来。对面“似男似女、爱包养男童”的周卿言正泰然自若的用着米饭,丝毫不被这些评价影响。见我咳嗽只稍稍抬眼,一副瞧不起我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