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他真的知道了锦瑟的事情?“是……是关于锦瑟吗?”

他轻微蹙眉,精神恍惚地说:“算是吧。”

我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他喜欢锦瑟这么多年,一直陪伴她宠爱她,如今知道了这件事情自然会难过,只是感情的事情,实在强求不来。“师兄,没事的,你那么好,肯定会遇上珍惜你的女子。”

他闻言微愣,随即莞尔一笑,“你想到哪里去了?”

“啊?”难道不是这件事情?

“莫非你以为,我是为了锦瑟的三心二意而伤心?”

这下轮到我愣住,难道不是吗?

“我和她好歹认识了七年,她是什么性子,我再清楚不过。”他凤眸半阖,淡淡地说:“我不过觉得,她喜欢这样,便由她去了,反正只要…….”他没有说出什么,只叹了口气,“就够了。”

反正只要她最喜欢的人是他吗?

我起身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说:“师兄,别难过了,她不懂得珍惜,总会有人懂。”

他看向我,眼里悲伤更甚,一如梦境里那样,“花开,你是唯一一个会在我难过时安慰我的人。”

我极为认真地说:“你也是唯一会在我难过时安慰我的人。”他给我的温柔太多,在我前十六年的时间里留下了很多温暖的回忆,让我无法忘记,也总是不愿意去忘记。

池郁浅浅地笑开,棕色的眼眸漾上层层笑意,“我记得你总是喜欢一个人躲起来,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自己玩耍。”

“嗯。”

“也记得你受伤之后永远都不会哭,也不会喊疼,只会默默地躲回房间。”

“嗯。”

“我还记得你最喜欢刻木雕,只是从来都不刻人,”

我迟疑了下,说:“嗯。”

他从怀里拿了样东西出来,细长的手指一点点的抚摸着,低低地说:“这是你替我刻的木雕。”

“……”我知道他肯定发现了这个木雕,却没想到他竟然随身携带,“嗯。”

“我……难过的时候会看着她,想象你就在我身边,或许面无表情,或许沉默不语,但至少在我身边。”他垂着眼,仔仔细细地看着木雕,淡淡地说:“花开,你替我雕这个,至少代表我对你来说是特殊的,对吗?”

我沉默许久,说:“嗯。”

即使决定不再迷恋他,即使决定抛弃那些回忆,即使与他以后只做师兄妹,却也无法否认,他对于我来说,是十分特殊的存在。

他抬眼,清澈的眸里欣喜与哀伤共存,在我未反应时又轻轻地抱住我,低声喃语:“若时间能够再来一次,该有多好。”

70

我只愣了一瞬间,便推开他的身子,冷静地说:“不论好事或者坏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时间不可能重来一次,所以我们只能接受。”

他怔怔地看着我,“若是十分后悔的事情呢?”

“师兄,这个世上没有后悔药。”我说:“若有后悔的事情,能弥补就去弥补,而不是沉浸在后悔之中,意志消沉。”

就像我后悔当初将长命锁留给锦瑟,现在就决不允许她继续犯错一般。

现在总是比过去重要。

他轻叹着摇头,“你总是看得比我明白。”

他伸手想抚摸我的脸,却在半路中停下,幽幽地看着我,说:“花开,你喜欢他吗?”

我当然明白他指的是谁,本以为会十分果断地说出“不”这个字,却不知为何呆了一下,脑中迟迟得不到答案。

我喜欢我周卿言吗?

池郁的眼神暗淡无光,唇边带着一丝自嘲的笑容,“你这样是默认了吗?”

“……不。”

他听到这个字时眼睛一亮,却在我说出下面的话时面如死寂。

我说:“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周卿言,若说喜欢,为何不像当初意识到自己喜欢池郁时那般明朗和确定?若说不喜欢,又为何听到他遇难的消息时,整个人会有快要晕阙过去的感觉?

他是除去池郁外在我生命里留下最深痕迹的男子,我却疑惑自己对他是何种情感。

池郁沉默了许久许久,最终起身笑了笑,说:“我突然有些困了,想先回去休息。”

我送他到门口,说:“师兄,一切都会好的。”

他不再有异样,笑容如春风般温和,说:“嗯。”

送他走后,我靠在门上久久的沉默。

池郁与平常不一样,非常不一样。这种不一样不是指在山上时的低落难过,更指他对锦瑟以及我的态度。

我认识池郁七年,在山上的六年里,两人属于不经常相处却拥有一份小默契的状态,这份默契不含任何男女间的暧昧,有的或许只是兄长对于妹妹的关怀和照顾。

这份温暖是那个时候的我最欠缺和最渴望的,所以如积月累,温暖产生了变化,衍生成了我对他的爱恋。这份爱恋被我压得很小很小,因为我早就知道他喜欢的是锦瑟。

他会温柔地揉着我的头发,却不会亲吻我的长发,这就是他待我与锦瑟间的区别。

我早已认定他属于锦瑟,所以从不曾奢望他的回眸,也不敢去和锦瑟抢夺,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情,在他和锦瑟之间,我是第三者。

我下山,脱离他们的生活,有了自己的朋友,有了自己的生活,慢慢的从一开始无数次地梦到那些美好记忆到储存回忆,慢慢地从一想到他就会苦涩和难过到现在见到他时的心平气和,慢慢的从爱恋到现在的怀念。

我已经逐渐在遗忘这段感情,他却突然出现,向我有意无意的表露了……爱恋?

我宁愿相信他不是突然发现喜欢上我,而是被锦瑟伤害以后,急须找一个安慰他的对象而已。

可是池郁,在当日你送我匕首去刺激锦瑟时,我就告诉自己,这辈子不会再会你哭泣。

我要的是独一无二的爱,而你……给不了。

一夜无眠。

隔天很早就起了床,与池郁一起用早饭时他脸色如常,并不再像昨日那般悲凉,或许经过昨晚,他也明白了我的态度。

早饭后我与他们一起上了路,当天晚上就到了罗州城,一进城便见满大街哭喊的人们,期间不断有官兵穿梭,替他们送粮食或者衣物。

很快有人来接池郁进太守府,我原不想跟过去,池郁却说只有在他身边才能得到第一手寻人的消息,我只好随他一起住进了太守府里。罗州太守罗勇是一名忠厚老实的中年男子,此次出了这么大的天灾急的满地乱转,更何况皇上第一次派过来的丞相大人不仅位高权重,还是自己的好友,为了救人被洪水冲走,若是找不到人的话,他又如何向自己和皇上交代?所以见到池郁时就像见到了亲生父母一般,一股脑将洪水的情况和搜寻的结果交给池郁,只希望他的到来能是自己的救赎。

原来现今洪水已经得到控制,而周卿言的下落……依旧没有消息。

从他失踪到现在已有十天的时间,仍没有一点点他的消息。到底是他的尸体随着洪水流向了不知名的地方,还是他已经被人搭救,只是没有被人发现而已?

罗勇的眼里分明写着绝望,对寻人不再抱着希冀,我却不然。

其一:周卿言会游水,所以即使被洪水冲走,也不见得会淹死。

其二:他身怀武功且武功不低,即使在水中也不至于太过柔弱。

其三:他不是个好人,而坏人经常活到百岁。

所以我相信他没死,坚信。

直到第二日一大早,池郁敲响了我的门,告诉我搜寻队在距离扬州三十公里处的地方,发现了一具被乱石撞得面目全非的尸体,身高、打扮、衣着与当日失踪的周卿言都十分吻合,叫池郁连忙赶过去认一下,那人是否,是否就是丞相大人。

我眼前突然黑了一下,若不是池郁迅速扶住了我,说不定已经撞上了身边的门框。

“花开。”他说:“你留在这里,我去吧。”

“师兄,我要去。”我挣开他的手,揉了揉眉间,说:“我和你一起去。”

他没有再劝我,只叹了口气,说:“好。”

我与他一起骑上快马赶到了他们所说的地点,到的时候看到那边围着一大群的人,见到我们时自动让开一条路,任由我们走到了那具覆盖着白布的尸体前。

边上有一名官兵上前,说:“大人,这具尸体是今早从上面漂下来的,从他身上的衣服看,可能是被树枝勾到了衣服,所以现在才到这里。”

池郁颔首,“嗯。”

“还有……”那人迟疑了下,说:“他在水里泡了太多天,加上面部已经被乱石划破,已经分辨不出长相,所以请大人和姑娘看时要做好心理准备。”

池郁静了下,说:“好。”他看向我,问:“你真的要看吗?”

我点头,“嗯。”

即使那具尸体已经分辨不出长相,即使已经散发出浓烈的恶臭,我也要亲眼看个究竟,他到底是不是周卿言。

池郁见我如此肯定,只好挥挥手,说:“将布掀起来。”

方才说话的官兵点头,捂着鼻子上前掀开了布。

布下的尸体确实如他所言,已经毁得认不出容貌,身形和身高方面与周卿言也十分吻合,衣着也正如如罗大人所说,一袭紫色长袍加白色披风。

但这些远不足以证明他就是周卿言。

“这位大哥。”我深吸了口气,冷静地说:“他衣服里的皮肤怎么样?也被刮的到处都花了吗?”

他掀开袖子看了看,说:“姑娘,里面没有划花,只有一些不是很严重的擦伤。”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反而提得更高,“能否请你帮我看下他的左肩上是否有个伤疤?”那是当日他设计捉拿杨呈壁的爹时被他刺到落下的剑伤,如果没有,就代表他不是周卿言,如果有……

“好。”官兵解开尸体上的披风,又解开脖子上的扣子,缓缓拉开衣服……

我不禁屏住呼吸看和他的动作,直到看到一片完好的肩部,这才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官兵说:“姑娘,他肩上没有伤疤。”

“嗯。”我顿时觉得整个人轻松了下来,“他不是丞相。”

池郁狭长的凤眸微眯,淡淡地问:“你竟然知道他这里有伤疤。”

我愣住,不懂他话里的不悦是为何,马上又意识到他是误会了我的意思,“当日他被剑刺伤的时候我正在场,自然知道他这里有伤。”

他这才笑了笑,说:“既然不是丞相,我们就回去吧。”

“师兄,你先回去吧。”我说:“我想和他们一起去找人。”

他笑容顿了顿,说:“和我一起等消息不是很好吗?”

我摇头,说:“多一个人总归多点力量。”

他轻轻叹了口气,“也好,我先回去,等你消息。”

“嗯。”

池郁走后我与搜寻队的人一起开始了搜寻,他们这一队在洪水途经的两岸搜寻,另一队则去稍微远点的村庄和小镇里寻人,只是一连三天仍没有一点消息。

夜里我从搜寻队回来,顾不上吃饭就回房躺下,这几日的搜寻虽没有结果却十分劳累,累得我除了饱睡一顿别不再想其他。正迷迷糊糊间,门外有人敲门,只得打起精神从床上起来去开了门。

门外池郁端着饭菜,一脸浅笑地看着我,“我听他们说你回来就直接回了房,连饭都没吃。”

明明方才不觉得饿只觉得累,现在闻到饭菜的香味却叫我食欲大开,立刻接过托盘往里走,“进来吧。”

他关好门,坐到我对面看我不顾形象的用饭,嘴角浮现一抹笑容,“好吃吗?”

我嘴里吃着东西顾不上回答,只一个劲地点头。

“慢点吃,小心噎着。”

我正好吞下一大口饭不小心被噎住,当下猛拍胸口,满脸涨红,他无奈地递过茶给我,说:“我说吧。”

好不容易咽下了那口饭,却还是忍不住大口吃菜,“好吃。”

他单手支着侧脸,问:“这几日累着了?”

我在吃饭的时候抽空喝了口茶,以防再次被呛到,“嗯,有点。”

“不过才几天,你就已经瘦了。”他眼中似乎有着心疼,“明日先休息一天吧,别等人没找到,你倒先垮下去了。”

“不了,已经约好明天和另一队去村庄和小镇里找。”我说:“水边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可能是附近的人看到救走了。”

他看着我半晌,问:“你就没有想过他死了吗?”

我吃饭的动作顿了顿,继续若无其事的扒饭,说:“没有想过。”

他遇上我之后,叹气的次数日渐增多,“花开,我从未见过你这样。”

“我只是在没有找到尸体前不肯定他到底死没死。”

“如果呢?如果死了呢?”他语气变得有些咄咄逼人,“如果他死了,你会怎么样?”

这句话叫我久久的沉默。

如果周卿言死了,我会怎么样?

“师兄,这个世上没有如果。”我放下碗筷,淡淡地说:“找到尸体,就代表他死了,没找到,就代表他可能活着,就这么简单。”

他看着我许久,眼神锐利的似乎想将我看穿,“这就是你想的吗?”

“是。”

“好,明日我陪你一起找。”他清隽的脸上露出一丝妥协,“他生,我陪你一起找到他,他死,我陪你一起将他带回京城。”

我拒绝,“你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去忙,不要将时间耽搁在这里。”

他正色,说:“你难道忘了,皇上派我来这里也命我去找丞相,况且这几日洪水小了许多,建堤的事情也完成的差不多,正好可以去找他。”

既然他这样说,我只好点头,说:“好。”

接下来两人随便聊了几句,约好明日一起上路去找周卿言。

隔天我们起的很早,骑马赶到与搜寻队约好的地点后,听从领队的安排,五人一组去分配好的小镇内寻人,我与池郁还有其他三人一组,去一个较为偏远的小镇里寻人。

这个小镇由于地处偏远而且去时的路十分不便,并没有聚集很多灾民,街上人们来来往往,仍是一片十分和乐的场景。

若没有这场突如其来的洪灾,那些被冲毁的村庄、小镇应该也是这样平凡而幸福。

与我们一队的其他三人到了镇里就去找镇长,我与池郁则在街上兜兜转转,对街上行走的人们一个个问过去。他们见我们是陌生面孔,一开始都有些防备,到后面知道我们是寻人时也热心的替我们打听,但没有一人说见过我们描述中的人。

正在这时,一名手里拿着许多药包的年轻男子向我们走来,见到我们时主动打了招呼,“这位公子和姑娘,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吗?”

我礼貌地说:“多谢公子,我们是来这里寻人的。”

男子热情地说:“寻人啊?这方圆百里没有我不熟的人,你告诉我就好了。”

我与池郁对看了一眼,说:“公子,我们要找的不是本地人,而是这段时间被洪水冲下来或者被你们救了的人。”

男子皱眉,苦恼地说:“这样啊,我们镇里虽然不多,隔壁镇倒有好多符合条件的人,可单凭这个也无法断定就是你要找的人。你想想,还有其他什么特征吗?”

“有。”我说:“他是名长相极其俊美的男子,你只要见过就不会忘记,身高约八尺,不爱说话……”

他张大眼睛,抢着说:“是不是总是一副对人不屑的样子?”

我心跳加快了几拍,连忙说:“你见过这样的人?”

“见过,还是热乎的。”他提高手中的几包药,说:“这就是他给我抓的呢。”

我方才高涨的喜悦消了几分,低声说:“是药店里的人吗?”那就不是周卿言,他怎么可能会在药店。

男子说:“姑娘,他虽然在药店,但并不是我们这里的人,我上个月去的时候还没见到他呢。”

我问:“你可知他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