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卿言缓缓眯眼,眸中满是深思,“他做了何事才被国舅灭口?”

“你可还记得程令当初从国舅府带出来的东西?”

“自然记得。”他黑眸微闪,“难道他知道了程令带出的信件里写了什么?”

“正是。”我皱眉,说:“当初你和我说,程令带出的东西是国舅叛国的证据,但据那人所说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而是另外的秘密。”

“另外的秘密?”周卿言若有所思地说:“国舅还有什么秘密能大到程令冒死想要通知我?”

“他原本想告诉我,但说到一半就坚持不住,死了。”说到这里我不禁想仰声长叹,“竟然在说到一半的时候死了。”

“既然人都死了,就别想了。”话虽这样说,他的眼里却深不可测,“对了,那些人有看到你的脸吗?”

“嗯,他们以为我和他是一起的。”

他轻微蹙眉,“我想派个人在暗处保护你。”

我自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点头说:“好。”

“你这段时间不要乱跑,最好都待在府里。”

“嗯,我明白。”

他这才放心,说:“明日我就去找锦瑟的爹和娘,你等我的消息。”

我脑中又浮现刚才见面时的场景,低低地应说:“嗯。”

他亲了亲我被打的那边脸,说:“你还有我和阿诺。”

说到阿诺……“我还没问过你,阿诺的本名是什么?”

他笑笑,说:“周卿杰。”

“你准备让他改回本名吗?”

“不。”他摇头,说:“我想等他大点再告诉他爹和娘的事情,现在还是让他开开心心的当阿诺。”

我同意他的做法,虽然有些事情必须要知道,但适当的延迟会比较好。

正说话间,门外传来阿诺的声音,“哥哥,你在吗?”

自周子逸的事情后,周卿言就让阿诺改口叫他哥哥,阿诺一开始虽有些不习惯,但很快就十分自然地叫上了,且不仅是口头上称呼的改变,连同关系也变得比以前要亲密许多,或许是因为阿诺天性跟人自来熟,也或许是他们身体里的血缘关系在起作用。

不管怎样,阿诺和周卿言亲近,是件十分好的事情。

周卿言慢条斯理地起身穿鞋,说:“我在,你稍等。”

我正穿鞋的时候,阿诺在门外忍不住又嚷嚷了起来,“哥哥,你有看到花开吗?我一天没见到她人了。”

周卿言好笑地看我一眼,说:“看到了。”

阿诺欣喜地说:“那,她在哪里?”

我打开门,好整以暇地说:“在这里。”

阿诺没好气地说:“我找了你一天,你竟然躲在哥哥的房里。”

我挑眉,看了看他踮起的脚,说:“腿好了?”

他苦着脸,“当然没啊。”

周卿言走上前,说:“没好还到处乱跑?”

阿诺撇嘴,“我就是想找花开嘛。”

周卿言一手搂过我,十分自然地说:“你找她有什么事?”

阿诺瞪着他楼我的那只手,说:“哥哥,男女授受不亲。”

周卿言泰然自若地说:“花开是你未来的嫂子。”

“那也是未来!”阿诺一瘸一拐的上前掰开他的手,继而紧紧地拉着我的手,“至少现在,她还是我的师姐!”

周卿言意味深长地笑了下,又将我的手抽出,说:“师弟和师姐照样男女授受不亲。”

“我,我还是小孩子!”

“十二岁 ,不小了。”

“跟你比我就是小!”

“再过三四年你也可以娶媳妇儿了,哪里小?”

“你不也现在才娶媳妇儿吗?我不急。”

“我要是早点遇上花开,说不定十几岁的时候也已经成亲了。”

“那,那,那我也……”说着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挠挠头说:“算了,说不过你。”

我没好气看了周卿言一眼,跟自己的弟弟也要这么计较,真是无聊。他反倒得意一笑,仿佛说赢了阿诺是件多么光荣的事情一般。

我说:“我和阿诺先回去,你继续处理事情吧。”

他点头,说:“晚上一起用膳。”

“嗯。”

“花开,花开,扶着我。”阿诺皱着一张脸,故意大声说:“哎哟,腿伤还没好,好疼啊。”

我哭笑不得地扶住了他,“我们走吧。”

他得寸进尺地搂住我的腰,挤眉弄眼的对周卿言说:“那我们先走了啊哥哥,你慢慢做事。”

周卿言一脸无奈,“好。”

我和阿诺回到沁竹院,人都还没坐下就听他急不可耐地问:“花开,你这几天有见到锦瑟吗?”

我愣了愣,说:“没有。”我与锦瑟还有爹娘的事情,他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阿诺耷拉下脸,没精打采地说:“你也不知道啊。”

我扶他坐下,倒了杯热茶握在手心,“怎么?”

“我想见她啊。”阿诺单手支着下巴,可怜兮兮地说:“好不容易见到了她,但也就一面,根本没说什么话。”

我的手心随着杯子越来越热,连带驱赶了些许冷意,“阿诺,你当真这么喜欢锦瑟?”

阿诺理所当然地点头,说:“是啊,我说过了,我想娶她当媳妇儿。”

一年前他跟我说喜欢她时,我以为他不过小孩心性闹着玩,但照现在的情形来看,他似乎真得十分喜欢锦瑟。

我不觉得他喜欢锦瑟是件好事情。

“阿诺。”我用手指不断的摩挲着杯沿,思考该如何用平和的方式去说这句话,“你和锦瑟保持一点距离。”

阿诺瞪大眼睛,惊讶地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我顿了下,说:“现在的锦瑟和以前的锦瑟不一样。”

“什么叫做不一样?”阿诺总是有一股追根究底的精神,“哪里不一样?为什么不一样?”

我揉了揉眉间,说:“暂时不好跟你解释,你只要听我的,最近离她远一点就好,即使她约你也不要出去。”这样做是以防周子逸的事情再次发生,毕竟现在锦瑟对我的情绪之激烈并不亚于周子逸。

阿诺仍是满脸疑惑,“花开,她做了什么事情吗?”

我摇头,说:“她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去调整自己。”

“好吧,我听你的。”阿诺迟疑地点头,“我信你。”

我再次叮嘱,“即使她找你也不要出去,知道吗?”

“嗯。”他这次重重地点头,“我保证!”

我这才放下心,或许这样做对锦瑟很不公平,但这一切都只为了以防万一,等到与她的事情完美的解决后,我自然不会阻碍阿诺和她的接触,毕竟大家在山上的感情并不会因为这件事就完全抹去。

隔日中午,周卿言在我忐忑不安的视线中出发去来福客栈,他走后我仍在门口站了好一会,等要转身时却被一道陌生又带点熟悉的声音叫住。

“沈姑娘。”穿着绿袄粉裙的少女从远处走来,急匆匆的小碎步透露了她的焦急,“先别走!”

我惊讶地看着她,不懂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梓言?”

“正是。”她站定我们面前,双颊泛红,微微有些喘气,“姑娘还记得我。”

“当然。”我等她稍微喘过气后说:“怎么了?”

她神色微敛,垂下眼说:“姑娘能借一步说话吗?”

“嗯。”

我和她稍微走远点后停住,她无措地咬了咬唇,说:“是为了公子的事情。”

池郁?

我不禁皱眉,问:“他怎么了?”

“公子他……”梓言叹了口气,说:“自回来到现在,已经两天没上朝了。”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三天前。”

看来我们走后没多久他也回了京城,“他生病了?”

“对外是这么说得,可实际上……”梓言既着急又无奈地说:“公子这两日都在喝酒,烂醉如泥。”

听到这里我着实讶异,据我所知池郁并不是贪酒之人,更不像是会借酒消愁的样子,“他出什么事情了?”

梓言摇头,“据我所知,公子并没出什么事。”

我更加不解,“那他为什么会这样?”

“我问过也劝过主子,但主子根本不理我的话,”梓言满是担忧地说:“我怕他再这样下去,身子会出事情,毕竟喝那么多的酒……”

难道是因为锦瑟骗他的事情?“这几天将军家的傅小姐找过他吗?”

梓言点头,说:“有,傅小姐昨日下午去找过公子,可是公子不愿意见她。”

若连她都不愿意见,我又能帮上什么忙?况且我单独去见池郁,在这个时候要是被锦瑟知道,不知会惹出什么事情。

我思索片刻,说:“梓言姑娘,这件事我恐怕帮不上忙。”

梓言连忙说:“姑娘是公子的师妹,一定能帮上忙的!”

“我和他虽然是师兄妹,但交往并不紧密,这点你应该知道。”我不知道自己的拒绝是否显得十分无情,但却是我认为此刻最正确的决定,“请恕我无能为力。”

梓言的眼眶内迅速蓄起泪水,“扑通”一声在我面前跪了下来,“姑娘,公子酒醉中一直喊着你的名字,就请你去看看公子吧!”

我听到这话时瞬间愣住,不能理解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酒醉中一直喊着我的名字?

梓言已经哭了出来,抽抽搭搭地说:“我知道姑娘是丞相大人的意中人,或许很快就要成为丞相夫人,但公子好歹是你的师兄,即使你不能接受他对你的情意,但好歹看在师兄妹的情分上去看看他。”

什么叫做我不能接受他对我的情意?

“你先起来。”我缓缓地说:“你觉得是因为我拒绝他,他才会借酒消愁?”

“梓言从未见公子对哪位姑娘这么上过心,连傅小姐都不曾。”她起身,拿出帕子掩着嘴低声哭说:“那日在客栈外,公子一听到姑娘的名字,又高兴又失落,也不知为了哪般。后来姑娘跟丞相一起回京,公子更是变得异常沉默,一天里说的话甚至都不到五句,回府后更是把自己关在房里,没日没夜的喝酒,谁也不许劝,连夫人都不许。”

“我跟在公子身边已经十年有余,虽谈不上十分了解公子,但基本的喜怒哀乐却不难分辩。或许公子以前对傅小姐十分宠爱,但以我看来,都不如沈姑娘对他的影响大。”梓言越说越伤心,“公子捧着你送他的木雕,痴痴地看,傻傻地看,看到我都有些不忍心。”

她眼睫轻扇,又是两滴泪珠滚落,“姑娘,你就去看看他吧。”

我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瓶般不是滋味,此刻若再催眠自己他的异常和自己无关,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但我还是不明白,他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大?

难道就因为我和周卿言在一起?

可当初他和锦瑟在一起时就明知我终究有一天会嫁给他人。

罢了。

我叹了口气,说:“梓言,别哭了,我跟你回去。”

梓言不敢置信地说:“真的吗?”

“嗯。”

“那,那姑娘什么时候可以去?”

“现在。”

“好!”她立刻擦干了眼泪,说:“轿子在那边,姑娘请跟我来。”

我坐在轿子里时一直在思考池郁和锦瑟以及我之间的事情,在我看来我们三人的关系十分简单,池郁和锦瑟互相喜欢,我不过是自作多情的第三个人,虽然爱恋池郁却碍于他和锦瑟的关系,从不曾想也不曾做过阻碍他们的事情,只是在当他们之间出了问题的时候被池郁利用过去刺激锦瑟,但锦瑟应该知道他对我毫无情意,毕竟自打池郁上山后那六年里,他每天陪着的人是她,宠着的人是她,用所有的温柔相待的也是她。

但为何池郁会在酒醉之时喊着我的名字?

就因为锦瑟让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望,而我这个本该守在他身边的暗恋着,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吗?

不,池郁不是这种人。

我隐隐觉得他似乎对我和锦瑟隐瞒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但这件事情到底是什么,目前还不得而知。

到了池郁的府邸后,梓言领着我去了他的房间,她站在门口斟酌了一番,蹙着细眉说:“姑娘,我就不进去了。”

我点头,“嗯。”

“还有……”她有些难为情地说:“能否请姑娘尽量不要刺激公子?”

我自然明白她指的是什么,“嗯。”

她的表情明显松了口气,说:“那就拜托姑娘了。”

她走后,我站在门口许久,一直在想见到他后该说什么,却苦苦想不出来。最终只得摇头作罢,抬手敲响了门,“师兄,在吗?”

我连敲了好几声,屋内都无人应答,只好提高嗓门又喊了一声,“师兄?”

仍是无人应答。

我试着推了下门,不出所料的轻易推开,随即一股浓重的酒味扑面而来,熏得我不禁皱起了眉头。

再看屋子里,不管是桌上或地上都是杂乱放着的酒坛子,而池郁正抱着一坛酒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

我关上门后走到了桌前,仔细地端详起昏睡中的他。

他的脸一如我记忆中那般清隽,剑眉英挺,凤目精致,微勾的唇瓣带着温和的笑容。

不知他梦到了什么,竟然在醉酒之中还露出这样熟悉的笑容,完全不似梓言形容的那般颓然消沉。

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注视,浓密的睫毛轻轻颤抖了下,缓缓地睁开了眼。他总是清亮的眼眸此刻像是被雾笼罩了一般,朦朦胧胧,对眼前的一切看不真切,“谁在那里?”

我说:“我。”

他眼中露出不耐之色,说:“我说过了,不论是谁都不准进来,还不快点出去。”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在他醉酒之后,“师兄,是我。”

他听到“师兄”两字时愣住,视线晃晃悠悠的对上我的脸,迟疑地说:“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