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笑着住了手,取了杯子过来,斟了杯热热的黄酒递了过来,李小暖垂涎三尺的掀开蟹壳,用银针挑出蟹肠,将膏黄拨到小银碗里,倒了点姜汁醋,用银匙送到嘴里,满足的眯起了眼睛。

古萧直着眼睛盯着聚精会神吃着螃蟹的李小暖,又转头看着正仔细剥着蟹肉的古云欢,和用勺子挖着蟹膏的古云姗,也觉得津液满口起来,想了想,转头看着正剥着螃蟹的菊影,笑着说道:

“我自己来吧,这东西,一定要自己剥着吃才有意思。”

菊影怔了怔,失笑起来,忙点着头,放下手里剥了一半的蟹,将膏黄和剥出来的蟹肉放了些姜、醋,推到古萧面前,用银夹子又夹了只肥大的雄蟹放到了古萧面前的白瓷碟里。

古萧学着李小暖,笨手笨脚的剥起了螃蟹。

李小暖很快吃干净了一只蟹,在桌子上放了菊花瓣的洗水杯里洗了洗手指,端起酒杯,慢慢喝了杯热热的黄酒,只觉得身上暖暖的极是舒服!

古云欢和古云姗也吃完了一只蟹,喝了热黄酒,只有古萧还在翻来覆去的对付着那只张牙舞爪的螃蟹。

古萧见三人都在看着他,干脆把蟹扔在了碟子里,也洗了手指,笑着说道:

“这蟹,也就是这膏黄有点吃头,壳子里的肉,实在是麻烦得很,不吃了!”

说着,端起酒杯,一口喝了,呵了口气感叹道:

“真是舒服!”

第三十章 醉酒

古云姗笑了起来,转头吩咐着珍珠,

“叫个小丫头去跟厨房说,其余的蟹,先不要急着送过来,等我们吩咐了,再送过来就是。”

珍珠曲膝答应着,叫了小丫头过去厨房传话了。

侍琴又斟了圈酒,杏红和兰初端了热水和绿豆面沤子过来,四个人仔细洗了手,离开桌子,端着杯子坐到亭子边,靠着栏杆看着亭子外的菊花。

古萧挤在李小暖身边,指点着菊花,仔仔细细的和李小暖说着这一品叫什么名字,那一品有什么好处,李小暖听得兴致勃勃,古云姗闲闲的坐在古萧边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古萧说话,笑着说道:

“古萧,我还不知道你竟然还懂得这菊花,小心母亲知道,必要训斥你读书不专心!”

“哼!夫子说我最近书念得又快又好,天天夸我!老祖宗和母亲也夸过我好多回了!才不会训斥我呢!哼!”

古萧一脸的骄傲,微微抬着下巴说道,古云姗面色酡红,笑盈盈的看着他说道:

“这点好哪里能行的?母亲还指望着你连中三元、入阁拜相呢!”

李小暖怔了怔,转头看着古萧,暗暗叹了口气,古萧的资质,这连中三元也就只能想想罢了。

李小暖垂着眼帘,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挑着栏杆外的菊花,只是笑,不再说话,古萧看着古云姗,眨了几下眼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古云姗笑意盈盈的伸手点着他的额头,

“你往后还是多用些心在书本上,别惹母亲伤了心!”

古萧点了点头,垂着脑袋趴在了栏杆上。

李小暖转头看着坐在她旁边,目光茫然的看着菊花出神的古云欢,轻轻推了推她,

“二姐姐在看什么?”

古云欢眉头皱了起来,也不看李小暖,只一言不发的站起来,穿过亭子,坐到了湖边的栏杆旁,仰头喝了杯子里的酒,将杯子随手扔到一边,垂着头,看着湖面,伸手揪着栏杆外的菊花,一点点扔到湖面上。

李小暖一时怔住了,转头看着古萧,古萧也是一脸茫然的正看着她,李小暖忙转头看向古云姗,古云姗正站在桌子边,自己拿着小银酒壶斟着酒,想是没看到刚才古云欢的反常。

李小暖垂着眼帘思量了片刻,拉了拉古萧的衣袖,低声说道:

“二姐姐不知道在想什么,咱们别再去打扰她了。”

古萧忙点了点头,古云姗倒了杯酒过来,三人看着菊花,说说笑笑的说着闲话,不知不觉间,李小暖就喝了四五杯酒,只觉得晕晕然有些头重脚轻起来,古萧满面笑容、步履微微有些浮飘的站起来,走到桌子前,转着头找了半天,取了碟点心过来,挤到李小暖身边,紧挨着她坐下,笑着把点心碟子递到李小暖面前说道:

“暖暖,我头一次觉得这螃蟹还挺好吃的!”

古云姗伏在栏杆上“哧哧”笑了起来,边笑边点着古萧的额头说道:

“你手里拿着点心碟子,怎么又说到螃蟹上去了?你这个木笃脾气,小时候,只要是没吃过的东西,尝都不肯尝的,非要人硬塞到你嘴里,要硬塞上好几回,才能品出味来,知道给你吃的都是好东西!”

古萧看了看手里的点心碟子,咧着嘴有些傻傻的笑了起来,李小暖乐不可支的接过点心碟子,转身交给了兰初,转头间正看到古云欢垂着头趴在栏杆上,满身寥落的一点点揪着手里的菊花扔到湖水里,引得湖里的鱼跳跃着吃着菊花瓣。

李小暖想了想,站起来,晃到古云欢身边,挨着她坐下,笑盈盈的说道:

“这湖里的鱼连菊花也要吃,怪不得肥得这样可爱!”

古云欢转过头,两颊绯红、泪眼盈盈的看着李小暖,伤心的说道:

“不可爱!这菊花也不好看!都不好!这园子什么都不好!”

李小暖愕然看着满脸哀怨的古云欢,一时怔住了,古云姗转头看着古云欢,皱着眉头说道:

“你看看你,成什么样子!京城就是再好,咱们也已经离了那里了,你总是想着它,又能有什么用?!”

古云欢扭过头,看也不看古云姗,眼泪顺着面颊流下来,滴落到了湖面上。

李小暖将手里的帕子递给古云欢,转头看着古云姗,笑着说道:

“没用是没有用,可也没法子不想啊!我和嬷嬷在福音寺后面就住了那么几个月,有时候我还想福音寺想得不行呢!想和不想哪能管得住啊?!”

古云姗笑了起来,

“再想也没什么用不是,没用的东西想它做什么?!你年纪小,也就算了,唉,好了,我也不管你们了,你们两个往后就在一处,好好想念啊、掉泪啊、伤感啊……”

古萧凑到李小暖身边,重重的叹着气说道:

“我也想啊,我还想恪表哥,想姨母,想好多好多人!”

古云欢的手僵在了空中,帕子从手里滑落到了湖中,李小暖看着那帕子在水面上浮了几下,缓缓沉了下去,想叫人去捞,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古云姗吩咐厨房又送了一笼屉螃蟹过来,古云姗、古萧和李小暖重又坐到桌子旁吃起了蟹,只古云欢垂着头坐在栏杆旁,任谁叫也不理会,只揪着菊花瓣一点点扔到水里,三人也不理她,吃了只螃蟹,又喝了两杯热酒,李小暖还想多吃一只,却被古云姗打了回去,

“小暖不能再吃了!你年纪小,再多吃要伤身子了。”

李小暖只好住了手,又喝了杯黄酒,只觉得头晕得更厉害了,冬末上前扶了她,笑着说道:

“姑娘只怕是喝多了,魏嬷嬷说过会儿要起风了,今天就散了吧,我扶姑娘回去歇着去?”

李小暖不停的点着头,扶着冬末站起来,古萧紧跟在李小暖后面,拖着李小暖的胳膊,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口齿含糊的说道:

“暖暖,咱们一起回去,我要和你一起回去。”

李小暖头晕得厉害,心里却是清明异常,扶着冬末站住,转过头,笑颜如花的看着古萧说道:

“我回去就要睡了,让菊影姐姐扶你回梧桐院吧,你也早些睡,明天我等你来叫我,你别晚了。”

古萧满脸傻笑,不停的点着头,一只手高举起来,用力挥舞着,也不知道在和谁告别,被菊影和杏红半拖半抱着离开了。

李小暖扶着冬末出了亭子,突然想起古云欢来,忙顿住脚步,回身看过去,却看到古云姗正醉倒在椅子上,满脸笑容的胡乱挥舞着双手,珍珠和玉翠一左一右扶着她,珍珠正喂她喝着俨俨的浓茶,李小暖脚步虚浮的转回来,看着珍珠吩咐道:

“这浓茶喝多了人要难受的,你让人榨些梨汁来喂她喝。”

李小暖顿了顿,抚着越来越沉重的脑袋,胡乱转过身吩咐道:

“叫两个婆子,先把大姐姐抬回去,让她好好睡一觉。”

珍珠急忙答应着,放下杯子,叫了两个婆子进来,半抱半拖着古云姗往外走去。

李小暖转过身,靠着古云欢坐下,伸手把古云欢的脸板了过来,看着她哭得红肿的双眼,吓了一跳,怔了怔,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好转身看着侍立在旁边的侍琴吩咐道:

“赶紧扶二姐姐回去吧,你看看……”

李小暖顿了顿,心里清明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好含糊了后面的话,站起来,面色怔怔的呆了片刻,摇了摇头,古云欢一把拉住李小暖的衣袖,拉着她跌坐下来,哽咽着说道:

“小暖,我想和你说说话,你不要走!”

李小暖拽回衣袖,扶着栏杆站了起来,脚步不稳的往后退了半步,靠到冬末身上,笑意盈盈的点着头说道:

“二姐姐,明天吧,明天咱们再说话,我醉了,听不清楚你说什么。”

古云欢怔了怔,眼泪又流了出来,侍琴叫了捧画过来,两人一起强行扶起了古云欢,拖着她往亭子外走去。

李小暖靠在冬末身上,又往后退了半步,打了个酒嗝,脚步微微有些踉跄着出了亭子,往松风院回去了。

冬末和魏嬷嬷扶着李小暖回到松风院,李小暖坚持着,一定要沐浴洗漱了,才肯上床睡觉,冬末和魏嬷嬷无奈的叹着气,吩咐小玉和秀纹赶紧烧了大桶热水提进净房,冬末侍候着李小暖脱了衣服,李小暖泡在温暖的热水里,舒服的叹息着,

“冬末,人生至乐不过如此!”

冬末笑弯了腰,

“姑娘才这么大点,吃过、用过、见过的东西统统有限,那么两只螃蟹,几杯黄酒,就人生至乐了?”

李小暖头往后仰着,笑容满面的眯起了眼睛,她见过、用过、吃过的东西,只怕这个世间最有见识的人,也闻所未闻!

这人生至乐,不过就是这样,有美景、有美味、有美酒,有健康的身体和一颗懂得享受的心!

冬末给李小暖洗了头发,李小暖在热水里泡得浑身粉红,晕晕欲睡着,眼睛也睁不开了,冬末笑不可支的拖了她出来,和兰初一起,给她擦干身子,换了衣服,扶着她面朝里躺在床上,半蹲在床前,用棉帕子仔细给她绞着头发。

李小暖浑身绵软着,眼睛连半分也睁不开了,片刻功夫就坠入了梦乡。

第三十一章 闲话

这一觉直睡到酉正时分,李小暖才睁开眼睛,懒洋洋的伸展着身子,伸手掀起帘子,探头看着外面摇曳的烛光。

冬末听到动静,忙举着烛台进来,将烛台放好,笑着说道:

“姑娘醒了,可舒服些了?酒醒过来没有?”

李小暖用手指摁着太阳穴,笑着说道:

“醒倒是醒了,就是头还有些痛。”

“姑娘醉了酒,这头是要痛上一天半天的呢!”

冬末笑嘻嘻的说道,

“也好让姑娘长长记性,下次可不能再这样由着性子多喝了。”

李小暖笑着点了点头,转头看着窗外问道:

“什么时辰了?”

“酉正一刻了,姑娘不用急,老祖宗打发人来看过两遍了,已经让人交待过了,让姑娘醒了就别再出去了,就在屋里歇着醒酒,晚饭让厨房做些清淡可口的送过来,刚看姑娘醒了,我已经打发秀纹去厨房叫姑娘的晚饭了。”

李小暖听了,放松着又往后倒去,

“既是这样,我再睡一会儿。”

冬末伸手拖了李小暖起来,笑着说道:

“刚魏嬷嬷临走前交待过,姑娘若是醒了,就把姑娘拖起来,到外面走一圈,晚些再睡,不然夜里要是走了困,容易伤身。”

“嬷嬷去哪里了?”

“是孙嬷嬷打发了人请她过去的,想是找她有事。”

李小暖歪着头想了想,没再多问,冬末和兰初侍候着李小暖穿了衣服,洗漱干净,厨房的两个婆子提着食盒,已经送了晚饭过来。

李小暖饥肠辘辘的看着桌子上放着的一碗白粥,一碟刀切小馒头,一碟香油拌酸笋,一碟红油耳丝,一碟清炒茄丝,一碗梅干菜烧肉。

李小暖食指大动,一会儿功夫就吃了两三只小馒头,又喝了白粥,吃得极是香甜。

冬末笑盈盈的看着李小暖吃了饭,收拾了碗碟,交给等候在檐廊下的婆子提了回去。

李小暖舒服的伸展着身子,转出正屋,慢慢的沿着抄手游廊走了四五圈,才回到东厢,歪在榻上,捧着书专心的看了起来。

冬末泡了茶端进来,放下茶,又用小银剪刀仔细剪了剪灯花,李小暖端起杯子,喝了口茶,转头看着冬末,仿佛想起什么来,

“冬末,你父母在哪一处当差?家里除了父母,还有什么人?”

冬末怔了怔,立即笑着答道:

“我爹是府里的门房,我娘在果子局当差,有个哥哥,前几年托了孙嬷嬷,送他到古家米行做学徒去了,还有个妹妹,叫小福,今年九岁,还没领到差使,姑娘怎么想起问这个的?”

“噢。”

李小暖合上书,拧眉思量了片刻,转头看着冬末,想了想,才低声问道:

“门房上现有多少人?”

“一共八个人,两人一班,分了四班当值。”

李小暖怔了怔,笑着说道:

“这门房上的人倒是不多。”

冬末笑了起来,仔细的解释道:

“咱们府里现在是京城和老宅两处人手合到了一处,可京城宅院的门房,都得留在京城里看着宅子,老宅原来一直也没有人住,这门房上有八个人也算多的了,这会儿咱们都回来了,门房上自然就显得人少了。”

“也不算少。”

李小暖笑着说道:

“如今虽说咱们都回来了,可毕竟守着丧,既不出去,也没什么人上门,这门房上和原先比,是忙了不少,可也不算太忙。”

冬末抿嘴笑着点了点头,

“真是瞒不过姑娘去。”

李小暖笑着看着她,

“府里守孝这两三年,必定都是这样清静着,过个两三年,就算是出了孝期,可古萧还小,古家又没有其它能撑门立户的人,这府里必定还是要清静一阵子。”

李小暖顿了顿,接着说道:

“府里如今四司六局齐全规整,可毕竟没有那么多的事要做,府里……也不一定再多讲究这些个排场,只怕……老祖宗和夫人会想着合并四司六局,裁减人手,节省费用开支,你家里倒还好,你爹和你哥哥都无碍,只是你娘的差使……”

李小暖抬头看着面色凝重起来的冬末,笑着说道:

“这不过是我随便想一想,随便说的话,你也别太放心上。”

冬末仔细想了想,侧身坐到榻沿上,看着李小暖,认真的说道:

“冬末谢谢姑娘!本来……”

冬末顿了顿,声音低落了下去,

“我娘身子不好,按理说,早该回去歇着的,因着果子局一年也不过就是渍些蜜饯、晒些干果送进京城,差使极是清闲,就是现在,一个月到头,也没多少活好做,我娘那样的身子,做起来也算轻松,也就一直当着这差使。

我家……唉,我爹虽说是家生子儿,可是个独苗,爷爷奶奶过世的又早,也没有个能帮衬些的亲戚,我娘是七八岁时候,被卖到府里的,生小福前,雨天里路滑,我娘失足跌了一跤,小福七个月就生下来了,我娘大出血,爹为了救我娘的命,把能借的银子都借过来了,我娘和小福虽说拣了两条命回来,可两个人身子都不好……”

冬末说得有些零乱起来,李小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低声说道:

“我都听明白了,你家欠的银子,还完了没有?还差了多少?”

冬末用帕子抹着眼泪,摇了摇头,

“没,这些年老宅这边没人住,除了月钱,没有别的进项,我哥还是个学徒,连月钱都没有,我虽说在老祖宗身边当差,不过是个三等丫头,人又多,那些赏赐派到我这里,也没几个大钱了,到现在,还欠了三十多两银子!”

李小暖拧着眉头,轻轻叹了口气,低声安慰道:

“也别太着急,总能还得上。”

冬末点了点头,李小暖仔细思量了片刻,看着冬末笑着说道:

“如今你娘虽当着差,可你妹妹没有差使,倒不如给你妹妹求个差使,以后若夫人真是要合并四司六局,裁到了你娘的差使,没了差使就回去歇着也无妨。”

冬末眼睛亮了亮,盯着李小暖等着她往下说,李小暖看着她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