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暖垂着眼帘,有些寥落的沉默了片刻,才接着说道:“我李小暖,这辈子不求富不求贵,不过想着日子能够随心适意些,安安稳稳的求个善终也就是了,嫁了你,也不过新鲜个半年一年,就丢到一边去,我脾气不好,又不能忍,到时候岂不是死路一条?”

“你!”

程恪看着满身寥落伤感无助的李小暖,怒气消散的无影无踪,上身微微向前探了探,语气温软下来,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既娶了你,你就是我的妻,夫妻同体,岂有丢到一边的道理?你也想得太多了。”

李小暖仿佛没听到程恪的话,双手抱着双膝,下巴抵在膝盖上。人缩成一团,垂着眼帘,半晌没有说话,程恪不安起来,往前挪了挪,轻声安慰着她,

“你放心,我不会欺负你,你想随心适意,想安稳,嫁给我才最好,我都是为了你好。”

“你若真是为了我好,就别这样逼婚,我不想嫁进王府。”

李小暖低低的说道,程恪紧紧抿着嘴,坚定的摇着头,“除了这条,别的都行!你只能嫁给我!我们有约在先!”

李小暖猛地抬头,狠狠地盯着程恪,程恪急忙辩解道:“那唐小三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他不能给的,我也能!”

李小暖垂着眼帘,心思转得飞快,嫁还是不嫁?不嫁,这个人只怕执拗了不是一天两天了,真要是发起疯来,吃亏的还是自己,万一被他欺负了……想嫁都嫁不成了,只好一顶小轿抬进去!难不成真一头碰死?逃走?往哪逃去?自己长成这样,出去就是个生死不能!

嫁?实在是不甘心……

程恪又往前挪了挪,温声说道:“我肯定对你好,你放心,嫁给我,你想随心,那就随心就是……”

李小暖抬头看着程恪,程恪忙陪着满脸笑容,连连承诺着,“你只放心,万事都随你的心意,只要你嫁给我,其他都随你!”

李小暖咬着嘴唇,微微眯起眼睛,慢吞吞的说道:“我脾气不好,也不耐烦跟你那些姬妾通房生闲气,”

“我……好好,你说你说,你先说完。”

程恪刚说了一个字,见李小暖恼怒的挑起了眉梢,急忙咽回了到嘴的话,让着李小暖先说,李小暖顿了顿,接着说道:“你先写封休书给我,就说我犯了七出之妒忌,休我出门!”

程恪目瞪口呆的看着李小暖,一口口水呛进喉咙里,连声咳了起来,点着李小暖,“你胡说什么?我程家从没有过休妻之例!”

“那就析产分居!你先写好文书给我!”

李小暖斩钉截铁的说道,程恪恼怒的点着李小暖,“你!你这是什么话?人还没嫁进门,就想着休妻,想着析产分居,不行!”

“那随你!”

“你!”

“我还没说完呢!我这样无父无母,无人教导之人,见识短小,不知礼仪,往后侍候公婆,也难尽人如意,你先写了文书给我,说我不顺父母,若还是不能休,那就析产分居!”

程恪跳起来,额头青筋暴跳着,点着李小暖,气得说不出话来,李小暖仰着头,微笑起来,接着说道:

“还有,我这样的人,福薄命小,只怕也不利于子嗣,你干脆再写一封,以无子为由休了我,析产分居也行!”

“不行!”

李小暖也不理他。自顾自的接着说道,“还有,你既由着我,那凡事就不能强人所难,你到我屋里,我让你进你才能进,不让你进,你就不能进!”

“不行!”

程恪断然拒绝,李小暖闲闲的往后靠着,看着程恪,声音缓慢却决绝的说道:“你写了这三个文书给我,再答应了条件,我就嫁。要么,我宁可死也不嫁给你!”

程恪一口气堵在喉咙里,脸色铁青的看着李小暖,一时呆在了哪那里。

李小暖暗暗舒了口气,意态闲适的看着程恪,微笑起来,

“只随你,要么你写文书答应条件,我嫁;要么你送我回去,咱们就当今晚这事没发生过,我嫁我的,你娶你的;要么,你就等着把我埋了算了。”

程恪铁青着脸,盯着李小暖看了半晌,跌坐在榻沿上,紧紧抿着嘴想了片刻,慢慢点了点头,“好,我写!我答应你!”

李小暖歪着头,笑意盈盈的看着他,点了点头,程恪声音里透着怒气,连着叫南海送笔墨进来,南海和洛川躬着身子,低着头捧了笔墨进来,手脚极轻快的收拾了屋子,小心的退了出去。

程恪压着怒气,提起笔,李小暖看着他,笑着说道:“我说,你写,一个字也别错了!”

程恪“啪”的把笔扣到纸上,猛的抬头看着李小暖,狠狠地说道:“你!也太过分!”

李小暖歪着头,满脸笑意的看着他,也不说话。程恪看着李小暖,肩膀渐渐耸拉了下来,把污了的纸张团成一团扔到了地上,提起笔,重又蘸了墨,闷闷的说道:

“你说吧。”

“兹有李氏小暖,因妒忌,有夫程恪,情愿立此文书,自此析产分居,各自过活,互无干涉,恐后无凭,自愿立此文书为照。立约人:程恪。下面的日子就别写了,我要用的时候,自己加上去就是。”

李小暖语气轻松的说道,程恪额头青筋跳动着,勉强写了文书,李小暖挪过来,抽过文书,仔细看了两遍,笑着点了点头夸赞道:

“你这笔字,倒也有几分风骨,接着写,都一样写,把妒忌换成无子、不顺父母就行。”

程恪忍着气,又写了两封文书,李小暖一一仔细看过,小心的吹干了墨,折起来,摸了摸,才想起来自己只穿了身贴身衣裤,连个荷包也没有!

李小暖转头在程恪身上找了找,指着他要见挂着的荷包说道:“你这个荷包,借我用用。”

程恪低头解下荷包,递给了李小暖,李小暖把里面装的提神爽口的小药丸子倒在榻几上,把文书折得细细的放了进去,握着荷包吩咐道:“好了,送我回去吧。”

程恪踢掉鞋子,仰面倒在榻上,懒洋洋的说道:“我累了,睡醒了再送!”

“你!”

李小暖眉梢竖了起来,程恪头枕在手上,脚高高的跷到榻几上。瞄了李小暖一眼,干脆闭上了眼睛。

李小暖歪着头,盯着他看了半晌,眼睛微微眯了眯,往前蹭了蹭,用手指推着程恪的肩膀,细声细气的说道:

“我有择床的毛病,离了我那屋子,就睡不着觉,这些天侍候老祖宗,累得很了,刚又受了风寒,要是……今晚再睡不好,指定就得病倒了,你不知道,我很少生病,可一病起来,没个半年一年的,都好不了。”

程恪脸色一点点柔和下来,脚从榻几上放下来,转头看着语笑嫣嫣的求着他的李小暖,心里软得哪里说得出半个不字来?下意识地点着头,“我让人备车。”

李小暖笑盈盈的看着程恪点了点头,程恪跳下榻,扬声叫着南海和洛川吩咐了下去。

李小暖松了口气,挪到榻沿上,皱着眉头看着自己光着的两只脚,难不成就这么光脚回去?

程恪盯着李小暖的脚看了半天,重重咽了口口水,垂着头,声音有些低哑的说道:“我让人给你拿衣服鞋子过来。”

说着,微微有些趔趄般退了两步,才转过身,急步走到门口,叫过侍立在门口的南海吩咐着,南海躬身答应着,片刻功夫,和千月一起,提着包袱送了进来,程恪接过包袱,提了进去。

李小暖打开包袱,里面从里到外,一色俱全,连亵衣亵裤、水粉胭脂都是全的。

李小暖拎起淡青底花开富贵缂丝裙子,抖开来看了看,挑着眉梢笑了起来,

“你这里倒是一应俱全,这是你的别院?”

“嗯,平时没有这些东西,这些,都是千月刚刚准备的。”

程恪看着李小暖解释道,李小暖看完了衣服,抬头吩咐着程恪,“你出去避一避。”

程恪不情不愿的蹭了出去,李小暖看着他出去了,站在榻上,将短袄、裙子匆匆穿好,又穿了鞋袜,将小铜镜支在榻几上,抬手梳理着凌乱不堪的头发。

程恪站在门口轻轻咳了一声,放重了脚步过来,从怀里取了个紫檀木匣子出来,放到几上退了过去,有些不自然的说道:“这个步摇,你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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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 返程

李小暖绾了头发,打开匣子,有些意外的看着匣子里的翡翠树叶步摇,呆了片刻,垂着眼帘取出步摇,对着灯光看了一会儿,将步摇放回匣子,轻轻推了回去,低声说道:

“你先收着吧,这会儿,我戴这个就是僭越。”

程恪固执的讲匣子又推了过来,李小暖转头看了看他,也不理会他,顾自合上铜镜下了榻,从榻上拎起斗篷穿上,系好带子,转身看着程恪说道:

“车子好了没有?我想赶紧回去。”

程恪看着李小暖点了点头,顿了顿,又伸手取了榻几上的匣子,递到了李小暖面前,李小暖垂着眼帘,看着送到面前的匣子,迟疑了片刻,伸手接过了匣子,程恪轻轻舒了口气,眼里闪过丝喜悦,伸手想扶李小暖,手抬到半路,又停住了,李小暖半垂着头,仿佛没看到程恪伸到一半的手,拿着匣子,径直往屋外走去。

程恪急忙跟上来,和李小暖并行着,往院子外走去。

洛川和南海微微垂着头,目不斜视的一前一后紧随着,往二门走去。

李小暖上了车,程恪紧跟着也上了车,对着李小暖满眼的怒气,急忙解释到:

“两辆车,太惹眼......”

李小暖恍过神来,垂下眼帘,往边上挪了挪,让出车厢大半的地方来,程恪上了车,敲了下车厢板,车子缓缓动了起来。

李小暖扭头看着车窗外黑漆漆的夜色,心里空空的茫然起来,只觉得自己如同狂风暴雨中的浮萍,随波逐流着,根本掌控不了自己的方向,也不知道自己会被那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风雨卷去何方,更不知道在不远处等着她的都有些什么东西!

这个世间,她不认识除了古家之外的其他人,这将近十年里,古家就是她的全部,可古箫娶了别人,老祖宗......也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古家,不再是原来的古家,更不是她的古家了。

李小暖心里抽痛起来,只有古箫,只有古家,是她熟知的,有一份她可以规划的婚后生活,只有在古家,她可以规划自己的生活,除此,嫁给谁,都不过是嫁给一个符号,嫁给一份未知。

原来在这个世间,她是如此的无力无助,如此没有半分自保之力!

李小暖下意识的裹紧了斗篷,车厢四角的玻璃盏轻轻晃动着,摇曳的光影洒在李小暖仿佛有些畏缩的身形上,晕黄的光影被浓长的睫毛遮挡着,在脸上笼出片微微晃动的阴影,显得格外茫然而无助,程恪呆呆的看着,只觉得心里酸酸的痛起来。

程恪悄悄往前挪了挪,轻轻咳了一声,低声说道:

“我......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别怕,我房里也没有姬妾,你放心。”

李小暖转过头,仿佛刚认识般,仔细打量着程恪,小麦色的面部轮廓分明,浓直的眉毛下,黑亮的眼睛正全神贯注的看着她,迎着她的目光,绽放出欢快的笑容。

李小暖微微有些恍神,她要嫁给这个人了么?从此要和他一处生活着么.....李小暖垂下了眼帘,程恪又往前挪了挪,试探着伸出手,飞快地捉住了李小暖的手,李小暖往后缩了缩,甩开了程恪的手,板起了脸,程恪忙陪笑着,轻轻咳了声,尴尬的解释道:

“我就......怕你冷,这车上冷,看看你手凉不凉......”

李小暖撇着他一眼,转头看着窗外,不再理会他,程恪看着李小暖,想了想,低声说道:

“明天过了礼,我就得赶回去,如今我还领着差使,五月里赶不回来,最快也的七月才能赶回来,八月里,我一定过来娶你回去,你别急......”

李小暖恼火的转头看着程恪,

“我有什么急的?”

程恪也不恼,笑着点着头,

“我急我急,是我着急!我回去就跟父亲说,让他在八月里挑个日子,我娶你过门。”

李小暖转过头,不再理会他,程恪看着他,接着交待道:

“我不在京城,你自己多小心,要是有什么事,就让停云堂那个姓万的账房去找千月,我交待过......

李小暖猛的转过头,盯着程恪,

“你在我铺子里安眼线?”

程恪抚着额头,开始顾左右而言它,

“也不算......等会儿进了府,你让人把唐小三的庚帖拿给我......”

“除了那个姓万的,还有谁?”

李小暖盯着程恪,直直的问道,程恪陪着笑说道:

“就他一个,一个就够了,你那铺子小成那样......我也是不放心你,怕你再莽撞了,就是想帮帮你,没旁的意思,你别生气。”

李小暖咬着嘴唇,看着程恪,恨恨的说道:

“哼!这笔账,咱们以后慢慢算!”

程恪正要说话,车子轻轻顿了顿,远山在车外低声禀报道:

“爷,到了。”

程恪将帘子掀起条缝,往外看了看,低声吩咐道:

“叫开门,把车停到二门里去!”

远山低声答应着,片刻功夫,车子又缓缓动了起来,程恪看着李小暖,低声安慰道:

“别怕,万事有我呢。”

车子很快又停了下来,帘子从外面掀起,程恪跳下了车,迎面正看到孙嬷嬷满脸焦急的往车子里探看着,程恪顿住脚步,往旁边让了让,吩咐道:

“扶姑娘下车。”

孙嬷嬷连连点头答应着,急忙上前,探头往车厢里看去,李小暖看到孙嬷嬷,忙强笑着,摆手示意着没事,扶着孙嬷嬷的手下了车子,程恪背着手站在车外,看着李小暖下了车,面容轻松地跟在李小暖和孙嬷嬷身后,往明远堂走去。

孙嬷嬷身子微微有些僵直扶着李小暖往前走着,李小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低声安慰道:

“嬷嬷别担心,我没事。”

孙嬷嬷点着头,身子却紧张着眉间放松下来。

三人到了明远堂院门口,院门立即悄无声息的打开了,玉扣满脸担忧和恐慌的站在门口,呆看着李小暖和紧跟在李小暖身后的程恪。

三人进了院子,玉扣急急的关了院门,小心的越过三人,往正屋报信去了。

三人进到正院时,正屋的灯已经亮了起来,玉扣和蝉翼掀起帘子,程恪跟在李小暖后面,进了正屋东厢。

李老夫人面色青白的半躺在榻上,见三人进来,示意竹青扶着自己坐了起来。

李小暖松开孙嬷嬷,急走两步上前,曲了曲膝,还没来得及说话,李老夫人眼神慌乱的上下打量着她,扑过来一把把她拉了起来,李小暖急忙解释到:

“老祖宗,我没事,好好儿的,没事。”

李老夫人微微闭了闭眼睛,长长的舒了口气,转过头,眼神凌厉的盯着程恪,厉声责备道:

“你也是大家公子,读过书的人,竟做出这种荒唐事来!若是传出去,你这是要逼死小暖么?”

程恪急忙长揖到底,赔礼道:

“都是我的不是!请老祖宗恕罪!下次再不敢了!”

李老夫人恼怒的“哼”了一声,

“哼,还有下次?你这是要回了小暖的名节,逼着她嫁给你么?”

“还请老祖宗成全,小可对小暖姑娘仰慕已久,若能娶回府里,必不会委屈她半分去,请老祖宗看到小可一片诚心的份上,就成全了小可的心愿吧!”

程恪长揖到底,诚恳的请求着,李老夫人盯着他看了半晌,转过头,看了眼半垂着头,端坐在榻沿上的李小暖,板着脸,抬手点着程恪继续训斥道:

“你做出这样的事,这是一定要逼着小暖嫁入你们程家了?”

“求老祖宗成全,往后必不会委屈小暖姑娘半分!请老祖宗放心!”

程恪陪着满脸笑容,又长揖到底,诚恳的请求着,李老夫人长长的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手掌,又生气又无奈的说道:

“不成全又能怎么办?这样不管不顾的荒唐事,你都做出来了,你让我们小暖怎么办?我只告诉你,这是你千方百计求着娶的我们小暖,往后,你且好自为之!”

程恪连连长揖保证着:

“但请老祖宗放心,绝不敢委屈了小暖姑娘半分去!”

“唐家,你去想法子去!外头若有半分闲话出啦......”

“老祖宗放心,断不会流出半分闲话去,我这就回去和父亲商量,请他这会儿就过去唐府,请老祖宗尽管放心。”

李老夫人垂着眼皮,轻轻“哼”了一声,微微招手示意着,孙嬷嬷立即从旁边高几上的匣子里取了唐慕贤的庚帖出来,恭敬的递到了李老夫人手里,李老夫人拿着庚帖,掂了掂,仿佛万般不舍的递了过去。

程恪大喜着接过庚帖,长揖到底,再三谢了,告辞回去了。

李老夫人看着程恪出了屋,身子软着往后靠去,李小暖急忙商圈扶着她,接过竹叶手里的垫子,小心的垫在了李老夫人身后。

李老夫人拉着李小暖的手,满眼担忧的看着她,低声说道:

“小暖,你跟老祖宗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149 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