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秦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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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回国属临时起意,虽然顶着UTM的头衔,但也并没有多少实质性的工作。既然该铺的路已经铺好,其它的事情自然有那些精英们接下手。

余下的时间,云瑄自然要放在更紧要的事情上,譬如带着小小墨四处‘展示’一下,也好平息各方被蒙在鼓里的不满。

至于她跟陈子墨之间的PK,想想也就到此为止了,如果有一天,对别人的惩罚变成了对自己的折磨,她是决不会给自己找麻烦的,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NO,她才不干这样的傻事!

只是,鉴于留在国内的时间有限,她更倾向于留在家里陪伴母亲,毕竟她们母女已经两年未见,眼下母亲的情况又有了极大好转,对于突然归来的女儿和外孙,给予了莫大的关注和热情,看得思妙在一旁连连哀叹,‘果然是亲疏有别,想我在云姨身边晃荡了这么多年,得到的笑容还没有小小墨回来的这几天的多!’

云瑄扭头看着她耍宝,似笑非笑的盯着她,直把思妙看得冷汗涔涔,‘姐,你干嘛这么看我?’很吓人的好不好?

‘喔,我在想,你说的这话,很有道理!’她转头去看母亲和小小墨,嘴角的笑容温暖柔和。

‘啊?什么话?’思妙在面对云瑄的时候,总觉得有压力,大概是当初被她的气场震慑住,一晃几年过去,影响竟然还在。

‘亲疏有别呀,’云瑄在沙发上微微侧了身,目光从那对祖孙嬉笑的身影上收回,落在思妙美丽的脸孔上,眉毛轻挑,唇角微勾,‘楚人哥哥的笑脸,我怕是也没你见得多吧?’

轻飘飘的几句话,却让林思妙感到后背微微发凉,她这个姐姐,是妖精变的么?她的那点小心思,从来都掩藏的很好,更没敢轻易在别人面前显露,居然就被她看破了?明明也没和那个疯子一起出现几次啊…

云瑄笑得万分得意,虽然褚凤歌与她并非亲兄妹,相处的时间也并不长久,可默契这东西,有时候并不与时间成正比,多少相过了一辈子的人,都不能了解对方的心思,而他们明明只是萍水相逢,又非是男女之情的心动,却十分奇妙的默契无比,这一点,连陈子墨都不得不承认。

这次重逢,虽然褚凤歌比以往更沉稳了许多,但她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他对思妙的态度,大有不同。虽然他和思妙在一块儿时,也是斗嘴抬杠的吵个不停,却显然不同于当年褚凤歌和她之间的贫嘴,分明渗透着藏不住的暧昧和甜蜜,与单纯的伙伴之情完全不同。

‘姐…’林思妙心虚的抓了靠垫抱在怀里,‘那个、我…哎,不是啦!’

‘不是什么?我又没说什么!’云瑄无辜的把手一摊,给她一个‘你多心了’的表情,把思妙噎的,半晌没说出话来,只在心里默默咬牙,姐,你真行!

小小墨在外婆怀里玩的困倦了,云瑄起身打算送他上床睡个午觉,经过思妙的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看清了自己的心意,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别看他平时贫得什么似的,其实闷得很,你若不说,他能一直闷着,到时候,发疯的可就换成你了!’

林思妙低垂了头,默默的点头,抓着靠垫的双手,缓缓握紧。

对于云瑄以陪伴母亲为名宅在家里的行为,陈子墨毫无办法。既不能阻止她孝顺母亲的心意,又不能抽出太多的时间陪伴,他只好努力抓住一切机会曲线救国。

近日,一场以慈善为主题的宴会邀请了本市众多科技新贵和实力大佬,当然,少不了主管的官员到场压阵,陈子墨自然也在受邀之列。这种应酬历来是张秘书负责安排,大多数场合由他陪同陈子墨出席,如果是必须安排女伴的场合,会由秘书室的几位美女轮流。

不过,这次的情况是显然比较特殊,陈子墨早就交代下来不需要他的陪同,又特意提前预定了礼服,尺码款式都是亲自挑选,完全不假他人之手。以张秘书察言观色的道行,无须多言,自然猜得到答案。

不过,云瑄虽然不再追究此前杂志上的‘美女门’事件,也接受了他的解释,可并不代表她没了脾气。拒绝与他同住,甚至以母亲需要静养为由,谢绝他频繁的上门探望,便是她表达不满的方式之一,陈子墨对此也是心知肚明。

可是,再怎么不满,也不能狠心剥夺父子见面的权利,何况小小墨已经习惯了父亲的存在,对那个充满力量的怀抱生出了小小的眷恋,这让云瑄很无奈,却让陈子墨很得意。

坐在沙发上远远的看着父子俩无拘无束的玩闹,云瑄刻意板着的面孔慢慢的缓和下来,嘴角不自觉的挂上一抹笑容。云母穿戴齐整的从屋里出来,看见女儿的表情,笑着要了摇头,‘怎么,还生气呢?’

云瑄扭头,看见母亲温柔的笑脸,一时无言,抿了抿嘴角,‘妈…’云母顺了顺女儿的长发,柔声道,‘傻丫头,该给的教训给了,就算了,何必揪着不放?难道你要像妈一样,用别人的错误惩自己么?’

这样直白的剖析过去的经历,对云瑄的母亲来说,需要极大的勇气和努力。同时,这也恰恰证明了云母已经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终于回归到正常人的生活,这一点,足以让照顾了母亲十多年的云瑄,激动莫名!

曾经软弱无助的母亲,终于可以抛开过往,重新面对自己的人生。云瑄泪盈满眶,无声的泪水滑落,灿烂的笑容绽放,母女俩紧握在一起的手,微微颤抖。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的放下对母亲的牵挂。

温柔的抚干女儿脸上的泪水,云母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脸,朝那边笑闹的一对父子努了努嘴,‘去吧,父母共同的存在,对小孩子来说是最幸福的记忆。’

云瑄点头,是啊,那的确是每个人心中最温暖的时刻,可是,‘妈,你要出门?’云母笑了笑,理了理耳边的鬓发,下意识的朝窗外看了看。顺着母亲的视线,云瑄看到窗前那道茂盛的蔷薇花丛外,影影绰绰的立着一个男人的身影,恍然的收回视线,脸上的笑容变得暧昧起来,‘妈,是那位顾叔叔吧?’

云母在女儿面前不甚自然的点了点头,笑容中带着些年少的娇羞。多年的神思恍惚,让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哀伤忧思当中,对周遭的世界充耳不闻,竟然保持了同龄人难以维持的容貌和心境。女儿在生活的重压之下过早成熟的同时,她这个做母亲的反而更显单纯,待人接物的经验依然停留在十几年前的阶段。

云瑄见母亲如此,笑容更深,‘妈,下次有机会介绍给我们认识?’云母点头,温柔的一笑。正在此时,小小墨突然叫着‘外婆’飞奔而来,一头扑到云母的怀里撒娇,圆润的脑门上密密的一层薄汗。

这对祖孙很是投缘,不过几天,感情已经十分深厚,小小墨如今最爱的就是赖在外婆的怀里叽叽喳喳的唠叨个没完。原因很简单,对小小墨来说,无论他说什么,外婆都是一脸温柔的笑容,不像妈妈偶尔会严厉的纠正他的发音,也不像爸爸,常常会跟他抢妈妈,而他人小个子小,当然抢不过…

陈子墨跟着走过来,看着儿子撒娇耍赖,纵容的轻笑,在她的身边坐下,把儿子从外婆的怀里拎过来,交给云瑄安抚。他也看见了守在窗外的男人,气质温和,与稍显柔弱的岳母大人,恰是般配的一对,‘阿姨,这小子交给我们,您出门小心。’

‘嗯。’云母在女儿女婿的目送下出门赴约,绰约的背影与多年前那个坐在轮椅中的身影有着天壤之别,云瑄的眼里再次蓄满泪水,这次,她被揽进一个坚定的怀抱,熟悉的气息萦绕身旁,溢出的泪水被质地良好的衣料吸收,并没有泛滥成灾的机会。

许是气氛太美好,连调皮的小小墨也老实的靠在她的怀里,闪着黑亮的大眼,盯着母亲美丽的面容,露出他的招牌笑容…

家里只剩下一家三口,云瑄心情颇佳的也加入了那父子俩的游戏,小小墨难得有父母的共同陪伴,更是疯得不亦乐乎,满客厅的撒起了欢儿。

好不容易等这小子疯够了,玩累了,想睡了,房间里这才恢复宁静。陈子墨站在云瑄的身后,看着她帮儿子抹去嘴角的口水,盖好被子,心里说不出来的满足,便是这样再普通不过的生活,也让他觉得仿若置身天堂。

‘瑄,’陈子墨从背后环住她,低了头轻吻她的发丝,一句‘谢谢’淡淡飘过。云瑄微微一怔,片刻后,嘴角慢慢扬起,低低的应了一声。

浅蓝色的儿童床里,小小墨歪着头睡得昏天黑地,浑然不觉自己的父母亲此刻火花四射的情感流淌,径自沉浸在自己的梦境中,嘴边那道闪亮的水线,似乎印证了梦境的美好。

当陈子墨提出宴会的邀请时,绝没想到会遭到她如此爽快的拒绝。

‘为什么不去?明天晚上不是没有其它安排?’他疲倦的往她的身边靠过去,刚才陪儿子疯闹了大半天,耗掉他不少精力,现在她又理由也不给一个就拒绝了他的邀请,可怜他为了增加彼此相处的时间,着实费了不少心思。

云瑄伸手把他推远一点,凉凉的睨了他一眼,‘找别人吧,你又不是找不到美人相伴!’那般美貌与智慧并举,连家世背景都格外相称的美人,任谁看了都会动心。

无奈的揉了揉眉心,怎么又旧事重提?陈子墨看着前一刻还笑容明媚的女人,此刻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远远的看他,不由把那本杂志再诅咒了一遍,八卦果然不是什么好习惯!

不过,陈子墨的厉害之处就在于,越是有难度的挑战,他应付起来就越有耐性,而结果,往往令人惊艳。

当云瑄一袭淡色礼服跟着陈子墨出现在宴会大厅的时候,众人惊艳的可不只是两人毫无挑剔的外形和进退有度的默契。自进入政界以来,一直以强势作风闻名的陈子墨,除了更加强悍的家世外,孤家寡人的单身生活也是众人的关注之一。

像他这样的年纪,又是在这样的高位,很少会有单身的机会。要不就是一早被家里安排了门当户对的婚姻,要不就是身边不乏美女明星的环绕,像陈子墨那样真正意义上的独来独往,绝对比恐龙蛋还稀有。

而今,正是这个以冷峻著称的陈子墨,居然带着秘书之外的女伴出席,而且神色间的亲昵呵护一点也没有避人的意思,这真是、让人忍不住的好奇呀!

一圈正经八百的寒暄下来,云瑄脸上的笑容已经快挂不住了。借着他的遮挡,偷偷的练起了‘金鸡独立’的功夫,借此缓解双脚的不适,没办法,这么多年了,她还是没办法习惯穿高跟鞋的日子。

‘怎么,累了?’陈子墨扶着她,承担了她身体的大部分重量,这样的场合对他来说早就习以为常,说该说的话,做该做的事,完全是木偶一般的规定动作,只是她肯定是不习惯的。

‘还好,’她微微的叹气,一屋子的衣香鬓影,富丽堂皇,却偏偏要挂着慈善的名义来做秀,实在让人生不出半点好感。眼神四下飘忽间,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咦,他怎么也在?’

云瑄的疑问刚刚出口,陈子墨也看见了刚进大厅的——楼彧。柏彦如今早已是行业中的翘楚,这种场合自然漏不掉他,此刻,他正挽了一位玲珑剔透的美人,缓缓而来。

美人总是令人印象深刻,隔了经年的岁月,云瑄还是立刻认出了那位美丽的东堂主播。而云瑄从来不认为自己属于美人行列,所以对于东堂美人那句巧笑倩兮的‘云小姐’,还是扎扎实实的意外了一下。

楼彧脸上的表情波澜不兴,只是眼底隐隐有黯淡的神色依稀掠过,虽是短兵相接,毕竟都是有身份的人,客气有礼的打过招呼之后,过客般交错而过。陈子墨技巧的扶着她,尽力减轻她的不适,眼神淡淡的瞟向那个潇洒如昔的男子,恰好对法也远远的望过来,两道各有深意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隐隐有风雷之势。

关于宴会,似乎总少不了旧人重逢的桥段,所以当云瑄在走廊上见到楼彧时,并没有感到太多的意外,对着他淡淡一笑,一句‘楼总’,一如从前。楼彧低头仔细的看她,那句‘阿瑄’却是怎样也叫不出来。

‘那件事…’楼彧的话哽在喉间,自那日一别,他竟是再没能见上她一面,两年来,他无时不在后悔当初的决定,只盼时光能再重来一次,他绝对不会做哪怕半点可能令她伤心的决定,只是,时光又怎能重来?

‘楼总,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云瑄平静的语气,仿佛仍是柏彦那个机敏能干的她,面对这个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带给她希望的上司,虽然痛心于他的背离,但心底对他的感激仍在,是非功过,她还是分得清楚。

‘阿瑄,’艰涩的字眼再没了往日的从容,楼彧此刻面对她的平静,心中除了如释重负的释然之外,更多的,是怅然。对她来说,他就只是‘楼总’了啊。

‘柏彦最近发展的不错,恭喜你。’在经济形势低迷的大环境下,柏彦还能够成功的举行路演,进而顺利在海外上市,不能不说是在一片阴霾的华尔街上空,难得出现的一缕阳光。‘马哥和胡哥怎样,还好吧?’

‘很好,老马终于快要结婚了。’说起共同的人和事,楼彧的表情轻松了许多,低头看向那个眼神明亮的女子,此刻正睁大了双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轻轻的笑了起来。

远远的一声‘美女’打破了两人之间似有若无的隔阂,回头,原来是李华荥笑嘻嘻的走了过来。他的出现让楼彧的神色带了些许尴尬,当初去检察院说明情况时,与这位看上去斯文雅致、实际上却精明锐利的李研究员有过接触,过程实在算不上愉快。

简单的打了招呼,楼彧很快边托辞离开,转身的刹那,眼角扫过一抹宽慰的笑容,心下一暖,噙着笑,匆匆而去。

李华荥这两年被家里逼迫着,倒也混得不错,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云瑄,感觉十分难得。于是便盛情邀请她一起晚餐。

对褚凤歌这个绰号‘小影子’的朋友,她的一直印象不错,何况当时他还帮了自己很大一个忙,欣然接受他的邀请,只是,‘不如叫上褚大哥他们?’

‘不用不用,那个褚疯子最近都快变成工作狂了,动不动就抓我过去给他做牛做马,我堂堂一公职人员,好歹也要注意些影响吧?’李华荥连连摆手,然后又贼兮兮的笑了笑,‘而且,听说他跟身边的女秘书走得挺近,咱们还是不要做灯泡了。’

‘哦?’云瑄的眼睛一亮,看来并不是她一个人空穴来风咯,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那就把他们都叫上。’

‘啊?’李华荥扶了扶眼镜,事情好像有点脱线哦,他明明是打算单独会一会美人的,虽说知道她有个叫褚疯子的哥,还有个叫陈子墨的男朋友,可他还是看她很对眼啊,不过是想吃顿饭聊聊天,这也不行?

‘当然,你也可以带家属。’云瑄笑盈盈的看着他,眼神滑向不远处的陈子墨,他站地方背着光,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却十分确定他此刻一定是轻勾了嘴角,远远的看着她。

有时候,默契就是这么不经意的,在彼此心间成长。

慢慢的绽开笑容,彼此凝望。

作者有话要说:

题头释疑一一如题。

放假期间,可能无法上网,我们节后见啦!

51

英雄谁敌手

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辛弃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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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车上,陈子墨问她拜望老师的安排,时间是早就说好的,只是云瑄还在犹豫要不要带上Lukas?虽然她在电话里提过要‘带个人去’,但老师当时答应的那般爽快且兴冲冲,显然并不是冲着Lukas的面子。

‘当然要带,’陈子墨果断的下了结论,那小子如今可是他的杀手锏,人见人爱的口水宝宝出马,天大的麻烦都轻松摆平。

‘可是…’她遗憾没能在第一时间告诉老师Lukas的存在,之后就更加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如今突然带个儿子出现,这期间的震撼效果,相对于褚凤歌的冰山脸,她比较忧心老师的心脏。

陈子墨拍拍她的手背,这样的情形实在预料之中的,尽管当时的隐瞒也是无奈之举,但毕竟都是亲近的人,这样的举动还是不甚妥当。可是,事情都已经做下了,就只有承担后果,无论好坏。

陈子墨的安慰对云瑄来说收效甚微,反而连带着想到另一件更令她紧张的事,‘子墨,你打算什么时候带Lukas回家?’曾经,他带着她见了父亲和继母,模棱两可的态度虽然算不上反对,但也决不是乐见其成的表示,何况,后头又有陈父与她之间那样的一番谈话,难免惶恐。

她想起当时的情景,空旷的室内,雪茄淡青色的烟雾袅袅升腾,陈子墨的父亲坐在那里,脸隐在烟雾之后看不分明,然而语气却是一贯的清冷一一

‘子墨说我和他爷爷太看重家世,其实也没错,只是,不知道你有没有仔细想过,所谓的‘家世’是哪里来的呢?’

她凝神,仔细打量对面的长者。陈父的气度儒雅,但距离感很强,初见面时很难让人有亲近的感觉,加上身居高位养成的习惯,让人在面对他的时候难免惶恐。

然而,放下外在的一切,骨子里却有着知识分子的谦恭。他的话,令云瑄的心绷紧,无所应对之下,只有静静的听下去。

‘怨天尤人,抱怨没有祖荫可依,是最无能肤浅的行为。如今这些个显赫的人家,往前追溯几代,又有几个是天生的贵胃?不过是凭着先人的努力,一辈辈的积累得来。皇帝都有几门穷亲,往上数三代,陈家还不是一样土里刨食的农民?要不是子墨的爷爷出生入死的打鬼子,哪来的今天所谓的‘家世’?与其说我看中的是家世,不如说我看重的是这个人、能不能成为自己的‘家世’!’

‘我说你不适合呆在子墨的身边,并没有说错。以你现在的能力和背景,的确不足以站在他身边,但是,如果你们执意要在一起,就必须为了将来做出努力,让自己拥有足够的能力、地位,成为你自己的‘背景’。到那时,不会有人再质疑无关痛痒的猜疑,也不会有人胆敢挑战你的地位,你,就是自己的‘家世’。’

云瑄当时,实实在在的被这番话镇住了。不是没想过来自他家人的反对,在进入这件办公室之前,她也隐隐猜到了即将面对的局面,只是,当真切的质疑摆在眼前,内心的艰涩和无奈,还是蔓延开来。

长久的沉默之后,她表明了态度。陈父似乎有些小小的意外,与陈子墨极似的剑眉微挑,脸上的笑纹已经清晰可辨,‘你这孩子,倒是想得开,连解释都省了。’

‘我的解释,会影响您的决定吗?’

云瑄轻哂,‘既如此,又何必做徒劳之举?’

‘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徒劳?’陈父一度板起的脸稍稍缓和,许是对她的‘识相’感到满意,竟流露出些许赞赏。

她报之以微笑,徐徐讲来,‘伯父,在我学习建模课程的时候,习惯先对所有的可能性做评估,把最不可能发生的情况预先剔除,留下最接近正确的方案。关于这件事情,无论从那个方面看,都不会因我的解释而有任何形式的改变,所以,我选择不解释。’

‘那么如果我要求你和子墨分开呢?你也不做任何努力吗?’

抬头看看陈父,她缓缓笑开,‘伯父,您是担心我抛弃子墨吗?’

陈父微微尴尬,轻咳了好几声,才回复严谨的神色。云瑄停顿了一会儿,突然换了极轻缓的语气,直视着陈父威严的双眼,‘不,不会。’

‘我和他之间,从来不存在备选方案,既然已经决定走下去,那么结局只有一个——我要我们在一起!’

陈父坐在宽大的书桌之后,仔细审视眼前的女子,眉目间不经意透出的那份倔强,竟与早逝的子书有几分神似,将属于女子的丰柔气质弱化了去,反而展现出一股子从容淡定的气度。微微缓了神色,他极轻极淡的颔首——子墨那小子的眼光,还算不错!

当年与陈父的谈话,她未向旁人透露,连陈子墨也以为是父亲从中作梗,才致她远走,而陈父对于儿子的怨忿一点解释的意思都没有,对此,她未置一词,虽然她认为那两个永远针锋相对的父子,简直别扭得跟小孩子一样。

既然当事人都不愿意为此深究,她便遵守了约定,安静远离。而今,她实践诺言学成归来,又是否真的拥有了与他并肩的资格?可算得上真正成了自己的‘背景’?

她看向身旁专心开车的陈子墨,有些无奈他的回避。其实并不太清楚具体的细节,但陈子墨与父亲和爷爷之间的冷淡,显然是由来已久,以他对福伯的态度,除非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否则断不会如此对待长辈。

只是,他的爷爷她甚至从未见过,唯一见过的陈父,冷峻淡然的样子简直比陈子墨有过之无不及,这样的一家子,这样冷淡的相处,真难为他们忍得住!云瑄摇头,就算是为了小小墨的日后,也要尽力缓和那祖孙三代的关系,她可不想让这第四代也步上他们的后尘!

‘子墨,你是不是觉得我和Lukas见不得人呐?’带着些许的幽怨,云瑄幽幽开口,‘还是你认为,Lukas不值得家人的承认?’

陈子墨的神色一凛,回答得斩钉截铁,‘当然不是,不要乱想!’云瑄撇撇嘴,不以为然,‘那么,为什么不肯带Lukas去见伯父?还有,爷爷不是也搬回本城了,难道你就打算这么瞒下去?’

扶着方向盘手指微微发白,陈子墨的唇角动了动,却是未发一言。云瑄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个疙瘩到底埋得有多深啊?

车厢里安静得只剩下机器的转动声,车窗外迅速变换的街景不断闪过,犹如陈子墨此刻的心情,复杂纷乱。

不知从何时起,他与父亲之间只剩下礼节性的问候,与爷爷也不再亲厚,原因早已模糊得辨不分明,剩下的只有祖孙三人的冷淡疏离,似乎他们之间唯一的话题,只剩下冷冰冰的公务。

松开紧得生疼的手指,心底怅然顿生,他是打算瞒下去的么?

云瑄见他神色黯然,便不再紧逼,将话题扯离了此处。他若不愿,她自然不会逼他,只是该做的事情还是要有人去做。

老师闲居两年,气色极好,讲起话来更加的中气十足。见到她和陈子墨,自然是乐呵呵的往屋里让,只是,当小小墨叫着‘爸爸’从身后钻出来的时候,惊天动地的那声吼,还是让在场的人觉得,有时候精气神儿太足了,也不见得都是好事儿。

‘你、你、你这臭小子,儿子都这么大了,还敢来纠缠我们小瑄?’老师颤巍巍的举着手,怒冲冲的指向抱起儿子的陈子墨,声音抖啊抖,他这个徒弟咋这么命苦捏?

云瑄被老师的突然爆发震得晕乎乎,一时竟没想出该如何回答。唉,没办法,谁让她被老师压迫惯了,加上老师年纪大,因此对老师的话她一向很少反驳,顶多也就是沉默而已,这才导致如今的无言以对,真是冤枉死了!

反而是陈子墨不慌不忙,也不在乎面前的‘千夫所指’,拍了拍被吼声震得愣愣的儿子,‘小子,去找妈咪抱!’Lukas黑亮的眼睛眨了眨,眼前的状况对他来讲还难以理解,不过妈咪的怀抱显然比爸爸的更有吸引力,一声软糯糯的‘妈咪,抱抱!’,全方位的惊醒了那对师徒。

云瑄醒了神儿,手忙脚乱的接过斜扑来的小小墨,老师则惊愕的转头,嘴巴是无论如何也合不上了,只是万幸的不再咆哮了。

处变不惊这种本事,还是要分场合的。老师和云瑄这对师徒,再专业再顶级的学术会议都参加过,此时却被一场小小墨引发的误会,给惊得大失水准,一个如临大敌,一个无辜莫名。

随后走来的师母看了那对大眼瞪小眼的师徒,朝陈子墨和蔼的一笑,‘不用理那老头子,且得唠叨一阵子呢,先进来吧。’陈子墨也是笑了笑,跟在师母的身后施施然的进了屋。

等云瑄跟老师解释了小小墨的身份,不可避免的又是一顿炮轰,要不是小小墨后来嚷着饿了,估计老师能站在门口训上一整天。进屋的时候,云瑄的手臂差点断了,还好陈子墨眼疾手快的接住了胖嘟嘟的胖小子,不然可就更热闹了。

师母刚刚陪着陈子墨在客厅品茶聊天,已经仔细的盘问了一番,这会儿见了犹在气愤不平的老伴儿,无奈的摇头,这老头子,总是抓不住重点!转过来,平心静气的对陈子墨说,‘你们两个,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呐?’一句话,立刻引来了老伴儿的注意,见陈子墨微愣的样子,立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臭小子,亏得我还跟小瑄说了你的好话!现在儿子都会跑了,你打算让我徒弟一辈子见不得光啊?’老师气得呼哧带喘,差点冲上来捶他几老拳!这小子,敢不明媒正娶了丫头,看他饶了谁!

师母一把拽住老伴儿的衣袖,示意他稍安勿躁,眼神却没离开陈子墨半寸。

陈子墨没想到那位火爆脾气的老师没发问,反倒是这位娴静的师母先开了口,意外之下才愣了那么一会儿,这时早就面带微笑的说道,‘我时刻准备着,只等阿瑄点头。’师母满意的点点头,再转头去看另外一个当事人。

云瑄正在安抚烦躁的小小墨,忽然收到师母询问的眼神,略一迟疑,老师又说话了,‘小瑄,可不能便宜了这小子!’虽说他老人家绝不允许那小子始乱终弃,可并不妨碍让徒弟狠狠整治他一番,刚才在外面他听明白了,合着小瑄被迫远走就是为了那小子,害他老人家也跟着赋闲在家,虽然日子过得悠哉游哉,可也还是有点怀念在TS指点江山的快意。既然帐都记在那小子头上,当然不能轻易饶了他!

师母同情的看了一眼陈子墨,没说话,这孩子她看着不错,只要结果是她希望的,开些无伤大雅的小小玩笑,她也乐见其成。

陈子墨可没这么轻松,自她回国后,他从没隐瞒过小小墨的身份,周围的人自然对他突然出现的儿子和孩儿他妈多有好奇,而他也有意摆明了彼此的关系,但关于两人的婚事,还是第一次提及。

忐忑的等着她的回答,突然之间有些心虚,自相识以来,他其实为她做的并不多,很多时候她都是独立的,时时会带给她惊喜,甚至连他也认为,他的姑娘是无坚不摧的,可以跟他一道披荆斩棘。

即使,明知道她被迫远走的起因是他,也为了成全她的理想而放手。

直到,两年时光,万里之遥,他才开始怀疑自己的信任,是否也给了她莫大的压力,让她独自面对压力,是否真的正确?她的提前回国,带给他小小的折磨之余,也让他体会到,不管她再怎么冷静坚强,从容淡定,始终是那个应该被他无限疼宠的女子。

所以,陈子墨决定,以后绝不再给她独自面对一切的机会!

云瑄不清楚陈子墨此刻的心思,她只稍稍迟疑,便回答了师母的询问,‘不管怎样,也要双方的家长都同意了,才好说其它。’

师母点头,老师则凶巴巴的冲着陈子墨喉,‘小子,难道你家人不同意?哼,别以为有点背景就瞧不起人,我的学生,谁敢小看了去!’

陈子墨连连称是,眼神瞟向不远处的那对母子,心里暗暗的叹气,她这样的性子,不是一般的执拗…看来,他想要曲线救国的打算要重新考虑了,至于家里,恐怕不得不走上一趟了。

摆平了陈子墨,老师才有心思关心学生日后的去向,至于小小墨,早被师母拉到怀里上上下下的看,越看越喜欢。当然,免不了也要抱怨几句他们的隐瞒,几乎是和褚凤歌一模一样的理由,‘剥夺了他们给小小墨当师爷爷和师奶奶的大好时光!’非常的冠冕堂皇。

云瑄和陈子墨在这个时候,总是要站在同一战线上的,诚恳的承认错误,虚心的接受批评,然后怂恿小小墨一口一个‘师爷爷’、‘师奶奶’的叫,如此,再大的火气也给浇灭了。

其实这也是他们最近这一阵子四处‘拜山’的心得体会,凡是有抱怨的、责备的、批评的,一律把小小墨往对方的怀里一送,再逗着小家伙叫上几句‘爷爷奶奶叔叔阿姨’的,一准儿顺利过关,从无失手。就连急脾气的褚妈妈也是一样败在小小墨的无敌笑容之下。

言谈间又提起TS的前景,云瑄本想劝老师重新出山,毕竟TS是老师一手建立的,如今这半死不活的样儿,看着于心不忍。怎奈老师打定了主意不再踏入同一条河里,声称还不如在家里养活种草更舒心,云瑄求助的看向师母,希望她能帮忙劝劝,可谁知——

‘小瑄,你老师说的有道理,这两年多在家里修身养性,身体也慢慢调整过来了。’师母看了老师一眼,帮他拂去肩膀的一根白发,笑着的说,‘更难得的是脾气好了很多,也不像以前似的,整天跟我对着干了,我觉得这样也挺好。’

老师脸上的表情微微龟裂,不自在的咳了一声,用眼神跟师母抗议:当着学生的面,提这些干啥?师母挑眉:怎么,我不能说吗?老师梗着脖子坚持了一会儿,更加不自在的把眼神别开,沉默。

云瑄见此情景,也就不再多说,与陈子墨互相对视一眼,眉眼带笑。不管是TS的前途,还是专业方向的引领,那样也比步上老师的晚年幸福,垂暮之年有爱侣相伴,还有什么事比这个更重要?

跟老师之间的话题,总离不开校园,和在其间工作的人们。

刘博士依然教他的历史,只是据说安分守己了很多,再没有其它‘绯闻’传出。且不去评论他待人接物的水准,单讲专业水平还是可圈可点。不过刘主任的日子就不那么好过了。

学校如今也开始教育管理改革,所有的后勤和管理部门的人员,也要和任课教师一样,接受学生和教职工的360度评分,各项管理条例的修改和制定,也要在网络和校园内公示后才能通过。如此一来,一向以强硬作风闻名的刘主任,自然不招学生们的待见,几次满意度评分扫尾之后,日子愈发的不好过。

云瑄想起老师曾在电话中提起的对陈子墨的‘欣赏’,狐疑的瞟了陈子墨一眼,这事儿,不会也是他的手笔吧?虽然也曾对当年参与那件事的人有所怨愤,也曾设想过终有一天讨回公道,但时至今日,她的事业成果斐然,儿子活泼可爱,子墨心意拳拳,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陈子墨对上她的眼神,了然一哂,双手摊开,‘贵校的教育改革,可不是我能左右的!’坐在师母身上的小小墨在对面见了,还以为是爸爸向他敞开了怀抱,立刻兴奋的呵呵笑,张牙舞爪的就要扑过来。

师母不防备,被小小墨的奋力一拱冲破了‘防线’,只见那个小人儿双脚一落地,便朝陈子墨摇摇晃晃的奔过去,嘴角的那串‘亮晶晶’也跟着一颤一颤的,摇摇欲坠。

刚才还热火朝天的话题,此刻早被小小墨激动人心的‘1米冲刺’代替——陈子墨摊开的双手没再收回去,师母和老师在背后加油鼓劲儿,云瑄紧盯着那个小身子一眨不眨,直到小小墨胜利的冲过终点,才放松了下来,然后是毫不吝啬的拍手和欢呼。

小小墨一下子被这么热烈的场面感染,‘吧’一声,亲了陈子墨一脸的口水,眼看着酷酷的陈大帅哥满腹委屈无奈,于是,笑声又起。

作者有话要说:

题头释疑——嗯嗯,生子当如小小墨…

Ps.让各位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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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丝暮成雪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李白

——————————————以下是正文————————————

初秋的京城,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候。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偶尔从身畔滑过的秋风带着丝丝的凉意,舒爽惬意。

一晃眼,云瑄回国已经月余,该拜望的长辈,该会面的朋友,已经差不多都走了一圈,该听的抱怨,该挨的教训也都生受了下来,依旧悬而未决的,自然是最难啃的骨头。

她这段日子过得还好,除了刚回来的那两周帮Richard四处跑了跑,其余的时间都用来侍奉母亲跟前,另外就是陪着儿子四处玩耍,过得轻松惬意,京城大大小小的景点已经悉数拜访过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