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雪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没过几天,就打了通电话给卿之。

江之城是市规划局的领导,曾经在秦雪父亲手底下做过事,是秦局长苦心栽培的大弟子。当初东郊那块土地也正是经过江之城的手,卖给丞景建设的。所以这件事找他做中间人,最合适不过了。

“我订了个雅间,在老井街74号,晚上七点。卿之,这事是咱求人家帮忙,你千万别迟到了。”

花卿之准时到达约好的地点,下了出租车,愈发觉得这个地方有些熟悉。抬头一看,只见到脱俗雅致的三个字——梅兰苑。

怪不得秦雪会约在这个地方,毕竟梅兰苑的档次在本市可是数一数二,这里面一杯茶,就足够一个一般家庭一个星期的菜钱。听人说,消费代表了一个人的社会地位,果然是这个理儿。但凡是市里的领导,还是什么富家子弟,吃饭的地点首选就是这里。不过梅兰苑厨子的手艺的确精湛,烧的一手地道的江南菜肴,听说还曾经是中央国宴的首席厨师。

而卿之为什么记不起李记、甜甜屋,独独对这里印象深刻?只因为曾经有个男人带她来过这里。

通常这个时间,饭店经理都会亲自站在大堂,迎来送往的都是贵宾,怠慢不得。见到有客人来了,忙迎上去。

“小姐晚上好,请问几位?”

听到声音,卿之抬起头,果然是那个胖胖的经理,五年了,他竟然还在梅兰苑。不自觉的,她脸上的笑容柔和了几分:“我约了人,在兰坊。”

连忙差人为卿之带路,经理却站在原地看着卿之的背影发呆。做服务这一行,向来是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的。而刚刚这个女人,打扮简单,白色的荷叶领衬衫搭配着海蓝色的一步裙,明明平凡得要命,他却总觉得在哪见过她。

一个模糊的画面从脑海里闪现,经理招了招手,问门童:“今晚景少是不是也来了?”

门童连回忆都不用,直接点头:“来了,在兰坊呢。”

“嗯,这就是了……”他记起那个女人了,五年前他刚刚在梅兰苑上任总经理一职时,第一个接待的客人就是景少和她。

提起当年那件事,他如今还记忆深刻。

他的出身并不好,穷小子一个,大学没上完就出来打零工。后来在梅兰苑做的时间长了,受到了董事长的赏识,才提拔他做总经理。当时对她记忆深刻,除了因为那是他第一天上任经理一职,还是因为她是景少第一个带来的女人。

说起景丞修,在A市几乎没有人不认识。开国元勋景将军是他的爷爷,市长景国峰是他父亲,一个出身赫赫有名的政治世家的官二代。可就在人们都以为景丞修会子承父业时,景丞修却意外的选择了弃政从商。

景丞修二十三岁便拿回了麻省理工学院建筑系和管理系双重学位归国从商,干起了房地产。当时谁都不看好他,觉得景丞修就是一个含着金汤匙长大,什么也不懂的大少爷。毕竟谁不知道,那时候的房子跟白菜一样,谁家里要是有个八万十万的,都去做生意或者炒股,用钱生钱,没有人会花一生的积蓄买个不动产。

可谁曾料想到,没过多久,房地产突然火了起来。原先有十万块钱足够买个三室一厅,可如今在内环,那十万块钱还不够买一个三室一厅的厕所!几乎一下子,景丞修手底下的所有项目都挣了钱,没有人不眼红的。不过也有很多人佩服他,除去景丞修外表俊朗不说,现在A市每年的总收入,有绝大部分都是丞景建设上缴的税,足见这个年轻人的事业做的有多么大。

正是因为知道景丞修的身份,所以他格外小心的伺候着。用完餐后,可能是遇到了熟人,景丞修去隔壁雅间和人寒暄,同他一道来的女孩独自走到大厅。

对她格外主意,是因为觉得她和其他阔少爷们带来的女人不同。白色的衬衣下面是百褶短裙,及膝的白袜包裹住那双小腿,脚踩着同色系的球鞋,一副纯纯的学生妹模样。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女孩孤零零的站在大厅就心生不忍,想也不想的就走了过去:“小姐喜欢这盆兰花?”他走到她身边时,她正低着头看着面前的蝴蝶兰。

听到声音,她明显吓了一跳,小手捂住胸口,眨巴着那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他,半晌才点点头:“这是兰花?”

“是啊,顶顶好的蝴蝶兰,刚从美国空运过来的呢!”

没寒暄几句,就见景丞修大步向这边走来。果然是个丰神俊朗的男人,年纪轻轻就干出了一番大事业,可身上却没有一丝丝那种奸诈市侩的味道。不过到底还是成功的商人,他身上的每个细节似乎都经过精雕细琢,给旁人造成的压迫感也就不言而喻。

“在看什么?”

女孩用纤细的手指向那盆花一指:“丞修,你看,多漂亮的花。”

景丞修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不甚感兴趣,反倒是宠溺的点了点女孩挺翘的鼻尖:“你啊,看什么都漂亮,我这么帅的摆在你面前,怎么就没听你夸过我一句?”

那女孩吃吃的笑了,耳珠却染上了几抹比那蝴蝶兰还要鲜艳的颜色。她攥着他的那根手指,小小的手堪堪能握住他似的:“别闹了,我该回家了。”

知道他们要离开,他便立刻严阵以待。景丞修牵着那女孩的手,可没走几步就停了下来,他听到景丞修对女孩耳语:“乖,先去车上等我。”交代完,看着女孩离开便才向他走来。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服务得不周到,可先道歉总是对的。‘对不起’这三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听景丞修问:“这盆花多少钱?”

他一怔,缓了一会儿才明白景丞修说的是这盆蝴蝶兰。

“景少,这盆花我们不卖……”

景丞修根本没理会他的话,直截了当的问:“二十万,够吗?”

二、二十万?他这穷小子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多钱,银行里的存款加在一起都没有四位数!

梅兰苑的董事长闻讯赶来,见到景丞修的时候,态度明显变得恭敬且客气:“景少,发生什么事了?”

他将事情对董事长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这盆花是董事长的朋友特地为不久梅兰苑开业十周年所送的礼物,这蝴蝶兰是经过特殊培育的,的确不便宜,但最重要的还是心意。本以为董事长也会回绝,谁想到董事长立刻换上一副笑脸:“哎呀,原来是这样的小事。既然景少看上这盆花,怎么说也是我刘某人的荣幸。方经理,去找些人来,把这花亲自送到景少的府上。”

“不必。”景丞修直接回绝:“这花要是你送给我,我再送给别人,不就真是借花献佛了?”

“那……”董事长也有些左右为难。

景丞修从口袋里掏出支票本,刷刷写了几笔,将支票塞到他手上。笔迹苍劲有力,每一笔勾勒似是高山险峰,他盯着那五十万的一串零发呆。一掷千金的事他听多了,可今天倒是第一次见。因为女孩多看了几眼,就斥资重金买下来,不知是景丞修钱太多,还是那女孩对他而言十分特别。后来,他只记得董事长交代:“以后,景少有什么要求,不用请示我你直接安排就行了。这样的人物咱们惹不起,只能好生的伺候着,端在手心上。”

当年董事长的话言犹在耳,他连忙交代下去:“去,多派些人手在兰坊,服务一定要周到,不能出半点差错。”

“是,经理。”

卿之被带到兰坊时,秦雪已经等在门口了:“嗯,不错,还算准时。进来吧,我给你介绍一下。”

未怕失了礼数,秦雪一直在门外等着卿之一道进去。兰坊很大,里面装潢是典雅大气的中国风,屏风上的笔墨画也是以兰花而主。秦雪为彼此介绍了一下,便张罗着要点菜,而卿之却一直望着屏风上的兰花发怔。

“这饭倒不急着吃。小雪,我在电话里已经知道你的意思了。可是这丞景建设我做不了主,所以今天啊直接帮你把能做主的请来了。”江之城转过头,对着屏风客气道:“景少,她们人到了。”

原来,那屏风后面又是一个小隔间,专门供客人喝茶休息用。然而在听到‘景少’这两个字,卿之和秦雪脸上的表情均是一变。

卿之说不清此时的感觉,只听到自己心脏咚咚的响声,一声比一声强烈。她还有些侥幸,总希望江之城要请的这个人不是她所想的那个人。

可是,丞景建设的负责人,又姓景的还能是谁?

看着从屏风后缓步走出的优雅男人,举手投足间尽是她熟悉的高贵冷漠。卿之的心跳开始变得缓慢,犹如死人一样了无生气,她覆在胸口的那只手渐渐泛白,只觉得呼吸贫瘠,近乎枯竭。

每个人在一生中都会遇到不同的人,遇到对的那一个,便是一生的幸福。如果遇到的那个人是错的,便是一生的劫。

而眼前这个男人,便是她逃也逃不掉的劫难。

第四章 前尘如梦

作者:妖都 发布时间:2011-09-28 03:18 字数:45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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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没想过会再见面,还记得五年前离开的时候,她那么言辞凿凿的对自己说,花卿之,永远不要在见那个男人了!可是没想到,五年后,却还是再见面了。

原来,重逢竟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他似乎没怎么变,一贯的优雅成熟。他很高,那时候站在他身边,她总是有一种身为哈比人的自卑感。如今再加上成功男人那淩冠众人的气势和魅力,愈发的压得身边的人喘不过气来。只能说时间对他太优待了!

看到她时,他深邃的黑眸里明显闪过一丝讶异,但是很快又恢复了镇定从容。微挑着漂亮的眼角,落在她脸上的眼神透着丝丝冷峻。

江南的天气真是阴晴不定,现在外面的天铁定又阴沉下来了,要不她怎么会觉得这么冷?寒风钻过细致的毛孔,滋滋的刮过骨肉,毫不留情的在体内肆虐,似乎连心尖都是冰的。

她垂下羽睫掩饰自己的情绪,秦雪也僵在一旁,只有江之城没瞧出三人迥异的神色,姿态恭敬:“景少,这就是我之前跟您提过的秦局长的女儿秦雪。小雪今天是为她朋友来麻烦您的,东郊那个场地听说已经空着好久了,花小姐前些天去看过一次,觉得特别喜欢,所以想借……”

景丞修摆手制止了江之城的话,江之城倒也配合,瞬间没了声音。

他的目光扫过卿之的脸,轻勾起薄唇:“江科长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东郊那个会场的确空着很久了。”

见景丞修噙着浅笑,江之城心里已经有了几分谱,觉得这事十有八九是要成了,可景丞修下一句话,却让江之城的笑容顿时僵住。

“可是怎么办好呢?那个地方我宁愿空着,也不想租给她。”景丞修清冷的眸光射向她,似带着厌恶。

江之城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搞的一头雾水,他的视线来来回回落在卿之和景丞修的身上许多次,应该是在怀疑这两人之间之前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卿之始终没有抬起头来,乌黑的长发像是两道帘子,遮盖着那张白得透明的脸。秦雪虽然之前没见过景丞修,但也知道这个男人不少事,尤其那时候卿之为这个男人的绝情几乎要疯掉画面她如今都记忆犹新。

从没见过卿之那副模样,就像是疯了一样。她的印象中卿之一直是温婉淡雅的模样,对谁或者对任何事都没有太多的情绪。可是那一阵子,卿之形象全无,狼狈不堪。最后她又气又急,狠狠地抽了卿之一巴掌:“花卿之,你别给我发疯!现在这个世界上谁没了谁都照样活,说到底你今天就算死在这,那个男人也不会回头看你一眼!”

不知是不是那一巴掌真把卿之拍醒了,她真的不吵不闹了,只是一边流着泪,一边问她:“秦雪,死了之后还会不会这么痛?”

当初那句话着实把她吓得三魂丢了七魄,怕卿之真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她干脆连学校都不去了,整日整夜的守着她。直到后来卿之飞去法国,她这颗心才算落了地。

她秦雪这小半辈子见过的男人多了,却没瞧见过一个比景丞修还让人恶心的男人!明明当初是他差点把卿之逼疯,可现在他那口气,好像卿之当初对他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儿一样。

秦雪向来藏不住话,管他什么市长儿子还是将军孙子,她指着景丞修的鼻子就骂:“景丞修,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今天咱就把话说清楚了,什么叫‘宁愿空着,也不租给卿之’?当初到底是谁……”

景丞修压根儿就没理会秦雪,连瞄一眼都不曾。他拿起搭在一旁的外套,对江之城微点了下头:“江科长,不好意思,今天我还有事,我们改天再叙。”

这顿饭自然是吃不成了。事情非但没办好,反倒砸了锅,江之城也不好意思再留下来让卿之她们请客,三个人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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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公寓的路上,秦雪一直欲言又止,卿之知道她要说什么,可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应付。

顾清北的公寓在顶层,一梯两户,另一户人家听说去国外旅游还没回来,所以这一层一直都是空荡荡的。赴约之前她忘记留盏灯,屋内的光线很暗,只有透过玻璃窗依稀可以看到不远处街道的霓虹灯,像是五颜六色的萤火虫,远远望去只有那么渺小的一点。

客厅还放着她的行李,还有空运过来的几箱画具,还没来得及整理,随意的堆放在沙发一旁。

卿之目光落在行李上,摇摇头吐出一口气,脱下鞋子和束手束脚的衬衣短裙,换上一件宽大的男士衬衣。随意将长发绾成一个马尾,开始动手整理。

深夜一点,外面车辆驶过的引擎声都渐渐少了许多。霓虹灯也不再那么缤纷耀眼,只有一丝皎月散发出清冷的光线折射进来。只是回来一个月而已,公司却把她大部分画具都寄了过来,光是整理就足足花了几个小时。卿之的鼻尖和额头沁出了薄汗,脸上也出现因长时间运动而升起潮红,倒是有几分晨间沾着清露的红樱桃模样。

她只是随意用袖口擦了擦汗,打开行李箱继续收拾。直到她的手无意间碰到一个坚硬的东西时,她才停止了忙碌。

房内,静静的,没有一点声音。她就那么动也不动的看着行李箱的某个位置,没有表情。

终于,轻轻的将那东西拿了出来,是一本普通的画册。翻开画册,一页一页,都是人物素描。或静或动、侧颜亦或是背影,分明就都只是同一个男人。

记得刚开始学画的时候,她的笔法还太生涩。总是白天偷偷地瞧他,然后回家的时候再把印在心上的模样给画出来。但是那时候总觉得没把他那丰神俊朗的气质完全展现,于是画完一张就撕一张,因为是他所以总要画到满意为止。直到撕了不下十本画册,这才觉得稍稍满意。

冷肃深刻的面部轮廓,凌厉又深邃的眸子,菲薄又无情的唇,真是顶顶俊美的男人,怪不得那么多女人愿意不顾一切的飞蛾扑火。后来她画的熟了,几乎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象到他的样子。

以至于后来那几年,每每闭上眼睛就是那个男人的脸。从来没有那么痛恨过自己的‘习惯’。热恋时记住他的样子,满心满眼都是止不住的甜。可那段日子,只觉得每想起他一次,就像是把心放在榨汁机里绞,犀利的刀片就那么硬生生的切着、划着,直到血肉模糊都不肯罢休。那绞出来的汁水,都是鲜红鲜红的血!

卿之看着画册上的男人,过了很久才缓缓伸出手来,沁凉的手指似乎是要触摸画中男人的唇,却迟迟没有落下。

然而比手更快落下的,是一滴透明的水珠。落在画纸上,瞬间晕散开来。紧跟着,一滴又一滴……

卿之母亲去世的时候,她才只有十三岁。临故之前,母亲把她叫到床边:“卿之,这一辈子母亲从没后悔过什么,就连当初未婚生下你,承受那些人的白眼和讽刺,妈妈都没有后悔过。可是现在,我后悔了,因为我要把你孤零零的留在这个世界上了。卿之,妈妈以后不能守在你身边照顾你了,所以有些事情我一定要交代。答应我,将来长大了就找一个平凡又爱你的男人嫁了,不求他大富大贵,只求他能真心对你好。”

当时她还不懂,母亲为什么会交代这样简单的事情?找个男人嫁了,其他女孩子不都是这样的吗?

卿之短暂的迟疑,让母亲焦急起来:“卿之,答应我,一定不要碰触爱情这个东西,因为它会让你痛苦,让你生不如死!一定要答应我,否则我死不瞑目……”

母亲虚弱的样子吓坏她了,卿之哭的泣不成声:“妈,卿之答应,卿之不要爱情,只要妈妈一个人……”

直到十八岁遇到景丞修之前,她是一直记得要履行对母亲的承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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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遇到景丞修,花开得正盛,岁月静好。

江南的夏天总是闷热,让你呼吸都像是压着一块石头在胸口。前几天为了赶英文测验,突击了好几天,好不容易测验结束,秦雪提议要好好庆祝一下。卿之本不想去,因为从前一晚开始就觉得不舒服。可是电话里秦雪的声音那么雀跃,她又不忍心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