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认对她们不薄,实在想不出她们要背叛她的理由。

夜里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值夜的是依桐,披衣移灯过来:“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灯光下,依桐目光里盛满关切。

她还记得前些日子她曾问依桐是否愿意跟她去南京。

依桐羞涩地低头:“我想留在华阴!”

她当时笑着问她:“那人是谁?我走之前一定为你做主,免得你空欢喜一场。”

依桐不好意思地笑:“小姐不认识,是外面的人。我爹娘已经答应了。只等禀了五太太!”

难道是依桐?

为了一个男人背叛了她!

她很快否定。

不可能是依桐。

依桐七岁就在她屋里服侍,两人一起长大,亦仆亦友,就连自己库房的钥匙都交由依桐保管,这是她最信任的人。如果她连依桐都信不过,还有谁能信得过?

或者是雨微?

雨微家有嗜酒好赌的父亲,连雨微的母亲都被卖了换成了酒钱,待雨微升了二等丫鬟有了月例之后,又常为了钱来找她,有次雨微不给,还曾威胁要把雨微的胞弟卖了。

为了钱背叛了她!

她很快否定。

不可能是雨微。

雨微会和她一起去南京。

如果运气好,雨微会被收房,甚至是抬成姨娘,最不济,也会做个管家娘子。

需要多少钱才能让雨微放弃去南京的初衷?

或者是折柳?剪雨?

念头一起,她就狠狠地甩了甩头。

她这是怎么了?

看谁都有问题。

草木皆兵的,只怕还没有找到那个里应外合的人她就把自己给逼疯了。

她的异样让依桐担心起来:“小姐,要不那给您读几页《园牧》吧?”

《园牧》,是本写营造园林的书。

她要嫁到江南去了,专程从父亲的书房里找出来的,怕不懂江南园林的布置闹出笑话来。

可今天,在这昏黄的灯光之下,昨天还让自己她憧憬不己的事却变得苦涩起来。

“不用了!”她翻身背对着依桐,“快点睡吧。明天一早还要去碧云庵。”

依桐从不曾违逆过她,温声地应喏,小心翼翼地帮她放下帐子。

她睁着眼睛,看着天色熹微,然后起身更衣,随母亲去了碧云庵。

碧云庵离城五十里,建在栖霞山脚,古树掩映,远岫环绕,景致雅秀,是个避暑的好地方。庵主果慧大师年过五旬,慈眉善目,和蔼可亲。听说她中了暑,送上自制的六花汤,知道她要在庵里住些日子,派了两个小尼姑帮她们收拾打扫,还不时来看看她,和她讲讲佛经,说说教义。而绿萼、寒烟两个小丫鬟呢,对于能在众人中被选中留在庵云庵与有荣焉,服侍她来小心谨慎,生怕有些许不周到的地方。

这样的日子应该过得悠闲自在,十分惬意才是。

可她时时想着那件事,坐立不安,夜不能寐,偶尔打个盹,全是自己孤零零站在一群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中间,被人唾骂、指责,甚至是扔石头的梦魇。

这样的日子不过熬了五、六天,她就瘦了一大圈。

碧波家的看着着急,拿话开导她。

她开始还耐着性子听,后来就有些烦起来:“妈妈有这功夫,不如帮我回去打听打听家里的事。”

没想到碧波家的想了想,竟然很是赞同:“那我就悄悄回去看看!”

她反倒有些慌张起来:“要是被人发现了…”

“九小姐放心。”碧波家的笑道,“我不进府,只换了粗布衣裳在城里走走,看看有没有什么闲言碎语就回来。”

她称赞碧波家的办事妥当。

碧波家的就和果慧大师说了一声,借口要回府向母亲禀告她的病情,一大早出庵进了城。

到了晚上,满脸笑容地回来:“九小姐,城里风平浪静。”又抑制不住心底的喜悦低声道,“我还无意间遇到了修竹家的,让她给五太太带了个口讯,五太太说,她过几天就派人来给看您。到时候再仔细地和我们说。”

修竹家的是另外一个很得母亲信任的管事娘子。

她喜出望外,终于睡了个安稳觉。

没两天,修竹家的来了。

“这些药材或是清热消暑的,或是调理气血的,用法都写在上面了。”她笑着递过一个蓝色粗布包袱,打发了绿萼和寒烟,言简意赅地道,“大奶奶病了,左公子心中焦虑,一直留在我们府上嘘寒问暖。您屋里的丫鬟折柳突然忽冷忽热,找了几个大夫来都看不好,连带着依桐、雨微、剪草几个也开始不舒服,多半是恶疾,太夫人把她们几个都移到了城外的田庄里,还请了九仙观的道士和泼云寺的和尚来做法事,听名医马伯驹的话,在您住的地方洒了硝粉。我来的时候太夫人还让我带话给您,让您安安心心在这里住些日子,等硝粉的味道散了再回去。”

她又惊又喜。

惊的是母亲亲自出面都没有查出个所以然来,她屋里几个得力的丫鬟都牵连了进去,喜的是大伯父终于还是制住了那左俊杰,太夫人也出了面,而且还是一幅维护她的样子…

“那到底查清楚是谁了没有?”她急急地问。

“具体的,五太太也没有说。我也不知道。”

修竹家的说着,寒烟进来。

“东西都收拾好了,庵堂的素菜也送了过来。”

两个丫鬟还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来碧云庵。

修竹家的立刻打住了话题。

她让碧波家的陪着修竹家的下去吃饭,自己坐在窗边望着窗外的银边垂柳发起呆来。

碧波家的送走了修竹家的,轻声宽慰她:“小姐,既然太夫人都插手了,我们很快就能回去了!”

“你不用哄我。”她愣愣望着窗外,“我跟着母亲身边学管家也有三、四年了,有些事,也明白几分。把她们移到城外田庄去,要么是查不出什么来,只好用刑;要么是互相掩护,没办法查下去…不管是为什么,我心里都觉得难受得很…”她眼角含泪。

碧波家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半晌,才喃喃地道:“等下次修竹家的来就知道了!”

可让她们都没有想到的是,修竹家的再也没来过。

不仅修竹家的没来过,碧波家的也被陈妈妈给换了回去。

“五太太那边有要紧的事要碧波家的帮着去办,九小姐这边又不可一日无人。”平时遇见她毕恭毕敬的陈妈妈皮笑肉不笑地给她行礼,身后还跟着七、八个五大三粗的婆子,“太夫人就让我暂时来服侍九小姐一些日子!”

陈妈妈是大伯母身边最得力的,等同于碧波家的之于母亲,黎妈妈之于祖母。

她觉得不对劲。

自己来碧云庵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怎么派了这么多人过来?就算母亲身边有事要碧波家的回去,大可请祖母派黎妈妈过来,为什么要派陈妈妈过来?让长房插手五房的事。而且跟陈妈妈过来的人个个孔武有力,面生的很,一看就不普通的粗使婆子,也不是常在内宅走动的。

家里有了变故!

而且局面还对她和母亲很不利。

她很快意识到事态的严峻,挺直脊背,微扬着下颌,用一种睥睨的目光居高临下地盯着陈妈妈,希望能在气势上压一压陈妈妈:“我这边有庵堂的师傅,还有两个小丫鬟,就不劳烦陈妈妈了。”

“九小姐,这可不太好!”陈妈妈虽然笑容满面,却丝毫没有仆妇的恭顺,“要是太夫人知道了,该责怪我办事不力的。”说完,朝着旁边一个马脸婆子使了个眼色。

立马有两个婆子架住了碧波家的。

她脸色大变。

“九小姐!”碧波家的朝她使眼神,示意不要动怒,陈妈妈人多势众,不要吃眼前亏,“既然五太太那边有事,那我先回去了。”又语带双关地道,“算算日子,五老爷应该已经收到五太太的信了,你且安心等些日子。”

陈妈妈没有做声,退后几步。

她眼睁睁地看着碧波家的被两个婆子压着离开了碧云庵。

第6章 惊变

一想到这些,傅庭筠的太阳穴就“突突”直跳。

自从碧波家的走后,她就被软禁在了碧云庵——可以随意走动,却不能出行;可以读书写字,却必须经陈妈妈之手;可以和果慧大师谈天说地,却必须由两个粗使的婆子陪着。好像一眨眼睛,她就会长出对翅膀飞了似的。偏偏碧波家的一去后家里就再也没有了音信,她好不容易托果慧师太给母亲送的一封信也被陈妈妈截留下来。

“九小姐,我们也是奉太夫人之命行事,”陈妈妈看她的目光冷淡中透着几分不屑,“还请九小姐不要为难我们。”

她恼羞成怒,“啪”地一声把陈妈妈关在了门外。

和衣躺在床上,想着家里还不知道闹成怎样了,忍不住把脸埋在枕头上哭了起来。

头昏鼻塞之余又觉得困惑。

祖母早就不理事了,由大伯母主持中馈。陈妈妈是大伯母身边最得力的,帮大伯母掌管着公中银匣的钥匙,家里的管事、仆妇对她恭敬有加不说,几位伯母、母亲和婶婶见了她也礼让三分。她却从不失本份,待人和气恭谦,连祖母都十分称赞。并不是个逢高踩低之人,就算她是待罪之身,也不可能因此而失了尊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