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放阿森和临春在家,傅庭筠不放心,“坐马车,日夜兼程,不过七、八天的工夫就到了,而且到了碾伯所,九爷身边还有服侍的仆妇。”

郑三娘不敢违背她的意愿,絮絮叨叨地嘱咐了很多路上要怎样怎样的话,翌日破晓,送傅庭筠出了门。

沿途全是漫天的黄沙,太阳像火球似的挂在天空,烤得大地热浪滚滚,还好早晚的气温就凉了下来,不然这样天气赶路,纵然不中暑也要大病一场。

进了碾伯所,住的全是军户,沿途倒也平静,只是不时有人上前目带警惕地问他们找谁。傅庭筠怕遇到献媚之人热情招待,耽搁了行程,一律称来找从庄浪卫调过来的赵鸣。

大家对赵鸣好像都很熟悉,有人嗤之以鼻,也有人热情指点,不过两、三天的工夫,他们就到达了碾伯所衙门的所在地乐都。

乐都是个小镇,一条大街贯穿整个镇子。一进镇子,郑三就看见了坐在街头饭馆和两三个汉子在那里喝酒吹牛的赵鸣,旁边还围着四、五个兴致勃勃听他侃大山的年轻小伙子。

“…那婆娘,皮肤白得像雪似的,细细的眉毛,就那么微微地一蹙,”他说着,做了个蹙眉的动作,表情也变得哀怨起来,只是出现在他一个大男人的脸上,让人看了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我看着,都跟着心痛起来了,不要说我们百户了!”他摇了摇头,十分感慨地道,“我们百户,可真是有福气啊!”

一群人哈哈大笑起来。

和赵鸣喝酒的一个人就笑道:“赵百户长得那叫个妥当,你能和我们百户比?你也就看着心痛心痛好了!”

“那是,那是!”赵鸣不以为忤地大笑,端起酒盅呷了一口,“我这不是心里羡慕吗!”

众人哄堂大笑。

郑三不由眉头紧拧。

说实在,他挺能理解赵鸣的。

一群男人守在这里,不说女人说什么。就像他们走镖,晚上没事的时候也会说几个荤段子解解闷。不过,要是拿傅庭筠当谈资,他就觉得这话太刺耳了。

他正要喊赵鸣,只见一个头上扎着蓝色帕子,身穿着白色布衫,靓蓝色裙子的年轻女子端了碟子菜从后面的厨房走了出来。

“赵佥事,”她眉眼弯弯,笑得像朵芙蓉花,十分的漂亮,“听说您还见过赵百户家里的那位,是真的吗?”

家里的那位?

那刚才赵鸣说的是谁?

郑三突然间觉得毛骨悚然,耳边已传来傅庭筠低沉却又略带几分清冷的声音:“不要做声!听赵鸣怎么说。”

他脑袋“嗡”地一声,半晌只看见赵鸣那一张一合的嘴唇。

傅庭筠却听了个一清二楚。

“只见过一面。”赵鸣说话的时候不由坐直了身子,“说实在的,那才真是大妇的样子。隔着道帘子,帘子旁边还站着个年轻的小媳妇。问我话的时候,那小媳妇就一直站在那里。穿得干干净净的,戴着银簪子、银手镯,比陈百户家的媳妇看上去还利落。每次我去都客客气气的,不是送我些吃食,就是送些瓜果…”

饭馆里的人听得津津有味的。

大妇?

哪谁是小妇?

傅庭筠心里顿时像憋着团火似的,越烧越旺,到了最后,她已是咬牙切齿,吩咐郑三:“去碾伯所衙门。”

郑三哪里敢吭声,驾车沿街往前走。

饭馆里早有人注意到他们的马车,只因这里是镇上唯一一家饭馆,过往的人都会在这里打尖,也就没太在意。此时马车不停下来反而朝街上去了,就有人奇道:“咦,这是哪里来的马车?”

他这么一说,大家都朝外张望。

赵鸣“哎哟”一声站了起来:“是百户家的…赶车的我认识,是百户家的管事。”一面说,一面急着起身,喊了声“郑三哥”。

郑三正犹豫着要不要停下来和赵鸣打个招呼,碾伯所衙门已在眼前。

他停下车来,傅庭筠不待他将踏凳摆好就跳下了马车,径直朝衙门里走去。

赵鸣已赶了过来:“郑三哥,您来所里,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我也好去迎您。”一边说,一边朝好奇地望着傅庭筠背影,“这是…”

郑三犹豫了一下。

守门的人也犹豫了一下。

赶车的既然认识佥事,想必坐车的也是熟人。

傅庭筠就这畅通无阻地进了衙门。

此时正是晌午,当差的人都去吃饭了,前堂静悄悄的,没有人影。

傅庭筠直接进了二堂。

厅堂正中摆着张镶雪花白云石黑漆大圆桌,两个看去精明干练的妇人正一边摆着碗筷,一边低声说着话,感觉到异样抬头,就看见一个陌生的女子步履轻盈,落落大方地走了进来。

这里可是碾伯所的衙门,自从赵百户收拾了吴家人,就算是副千户到了这里,也是恭恭敬敬的。这女子是谁?竟然不陪着笑脸,不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两位妇人心生不悦,其中一个更是上前喝斥道:“姑娘是何人?难道不知道这里是碾伯所的衙门所在?”她语气中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倨傲,“还不快快退下!否则我就要喊卫兵了!”

傅庭筠眼睛里只有摆在大圆桌上的那两副碗筷。

她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两副碗筷!

他一个人吃饭,为何要摆两副碗筷?

如果有客,为何没有谈笑之声?

通常衙门二堂东边是内室,西边是书房。

她直接往东间去。

“你这女子,胡乱闯些什么?”两个妇人没有想到来人会没有一丝忌惮,待回过神来,忙去拦她,傅庭筠已进了内室。

赵凌好像刚从外面回来,面孔通红,脱了外面的官服,只穿了件中衣,正用井水在那里洗脸,听到动静抬头,修长的眉毛微皱,显得有些不高兴。

几天不见,你就连我都不认识了!

傅庭筠在心里冷笑,一把抓下了搭在头上的帕子。

第102章 狮吼

赵凌做梦也没有想到傅庭筠会出现在碾伯所,会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瞪大了眼睛,根本不敢相信自己所看见到的一切,直到傅庭筠朝他走过来,明亮的眸子如天边的晨星般清冷地凝视着他的时候,他这才肯定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傅庭筠。

“你,你怎么来了?”他又惊又喜,手上的帕子水如珠滴般洇透了他的衣襟也一无所察,“是谁送你来的?郑三?阿森?郑三娘呢?怎么没有陪你一起来?”他朝她身后望去。

傅庭筠却看也没看他一眼,推开他的肩膀,四下里打量着内室。

衙门看着挺陈旧,屋里的摆设却很奢华。

官绿色杭绸幔帐,嵌雪花白云石的黑漆家具,碧绿色的竹席凉簟,青砖铺地,到处透着凉意。

屋里只有赵凌一个人,被褥叠得整整齐齐,黑漆衣架上只搭了件月白色淞江三梭布衫,青铜花鸟镜台上空空如此,显得有些单调。打开衣柜,除了几件官服,就是她做的夏衫。

傅庭筠觉得心中略略好受了一些。

赵凌却是满头的雾水:“怎么了?”

怎么了?

我还想问你怎么了呢?

傅庭筠只觉得怒火又在心里烧了起来,她转身面对着赵凌,眼角瞥见刚才在大厅里摆碗筷的两个妇人正满脸震惊地挤在内室的门口,张口结舌地望着她。

显然刚才的那一幕都落在了两人的眼里。

傅庭筠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蹙。

她刚才的举动颇有些鲁莽。听赵鸣说,这两个服侍赵凌的妇人都是什么百户的亲戚,想来在碾伯所也是说得上话的人,她第一次到碾伯所,就给这两人留下了这样的印象,如果传出去了,以她们的名望,对她的名声未免有些不好。

越是这个时候,她越不想别人看她的笑话。

傅庭筠笑道:“我还担心九爷在这里过得清寒,没想到,原来屋里另有乾坤啊!”道理心里都明白,可说出来的话里还是忍不住带了几分嘲讽的味道。

两个妇人不由对视一眼。

眼前的女子肌肤胜雪,气质高华,盛怒中也难掩其优雅的身姿,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她进门就把内室翻了个遍,赵百户却愣愣住地站在那里看着她,由着她,脸上的表情又是欢喜又是无奈,没有半点的恼怒…两个妇人并不傻,相反,还很聪明,要不然,她们也不会被选中来服侍赵凌…傅庭筠话里有话,两人想到刚才的不恭,心里有了几分惶恐,不约而同地喊了声:“百户!”声音已隐约带了几分哀求之意。

怒气冲冲地把屋子翻了一遍,就因为屋里的陈设过于富丽?

赵凌觉得自己了解的傅庭筠,不是这样的人。她这样,肯定是有原因。可不管是什么样的原因,他都不希望那两个妇人在场,毕竟,傅庭筠这样发起脾气来,只会让初次见到她的人觉得她性情暴躁,而性情暴躁,是与贤良淑德无缘的…他不希望傅庭筠在他下属的妻子面前德行有亏。

“你们下去吧!”他面色冷峻地摆了摆手,“再多摆副碗筷!”

两个妇人忙低头应是,退了下去。

再多摆副碗筷,那另外一副是谁的?难道三个人还在一张桌上吃饭不成?

傅庭筠气得直哆嗦,半晌才道:“原来九爷还有客人啊!”语气中含着不容错识的尖酸。

赵凌是个很敏锐的人,也是个很擅长解决复杂问题的人,在他看来,傅庭筠此时怒火也好,夹枪带棒的话语也好,都是因为在生气,只要找到生气的原因,这事也就迎刃而解了。

他快刀斩乱麻,直奔主题而去:“你怒不可遏,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为了什么事?

你说是为了什么事?

为什么不回答我你的客人是谁?

傅庭筠瞪着他,目光灼灼,仿佛有团火在烧:“九爷的客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