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庭筠穿着白色的细纱衫,摇着扇子躺在桂花树下,透过斑驳的树叶望着皎洁的月亮,心中无比的安详静谧。

突然间好像有道深邃的目光正静静地凝神着她。

她立刻想到了赵凌…

嘴角就绽开了一个愉悦的笑容,急急地坐了起来,看见了一双灿若晨星的眸子。

傅庭筠的脸就不可抑制地烫了起来,一时间竟然有些心慌意乱,问了句:“你,你用过晚膳了没有?”

话音一落,她只觉得脸更烫了。

他在一旁的院子里宴请那些百户、总旗的时候她在二堂宴请那些百户、总旗的太太,两人一个在二堂送客,一个在大门口送客,她都洗澡沐浴了,他又怎么会没有用晚膳呢?

赵凌缓缓地朝她走过来,月光下,他柔和的表情温暖如初春。

“只顾着喝酒了,吃了半碗面条。”他说着,神色自若地坐在了凉塌上,“你在后堂应酬那些太太,有没有吃饱?”说完,他望着矮几上的果碟,“你这里有没有什么吃的?”

傅庭筠也只是胡乱吃了一些。不过因为她下午坐车,人很疲倦,食欲不振,没觉得饿。听赵凌这么一说,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一般宴请人都吃不饱的。

她忙站了起来:“我去给你下碗面吧?”

“不用了!”赵凌拉了她的手,“喝的有点多,不想吃东西。你给我剥几个葡萄吧?”说完,很自然地放开了傅庭筠的手。

傅庭筠也没有在意,坐下来帮赵凌剥葡萄。

赵凌就在一旁给她打扇。

她剥了一茶盅的葡萄,插上牙签递给他,又顺手接过他手中的扇子帮他打扇。

他接过茶盅,一面用牙签挑着吃,一面抽空和她说着话:“要不,你过了中秋节再回去吧?”

“谁让你当着那些人说你把重要的公文忘在家里了,我是来给你送公文的。”傅庭筠笑他,“现在公文送到了,我怎么能总住在你这里呢?过几天是盂兰盆节,不方便赶路,我过了盂兰盆节就走。”她说着,声音渐带几分羞涩,“你有空,也可以回家看看。”

赵凌大为后悔:“早知道这样,就应该对他们说你是来给我过生辰的。”

“又胡说八道。”傅庭筠想到赵凌说她是来给他送公文时几位百户半信半疑的表情,嗔道,“你生辰还有两个月呢,谁会相信?”

“相不相信有什么关系?”赵凌不以为然地道,“大家不过是要找个借口罢了。”他想着自己中秋节应该可以回去看傅庭筠,立马改变了主意,笑道,“也行。你过了盂兰盆节再走,我们到时候去放河灯。”

能和赵凌一起去放河灯,傅庭筠自然高兴地应了,还道:“那我准备些祭品,到时候我们也到庙里去祭拜一番。”她想到那些和赵凌一起打仗却阵亡了的将士,情绪有些低落起来,“我再抄几卷《尊胜咒》、《目连经》,《盂兰经》,你帮我供奉给菩萨。”

她是为了他才抄经书的吧?

“好!”赵凌朝着她笑,“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目光中一片明了,反让傅庭筠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有轻盈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两人不由皱眉。

就看见穿着件月白色湖绸夏衫的唐小姐走进了院子。

看见赵凌,她微微一愣,随后绽开一个美丽的笑容:“我还以为只有傅姑娘一个人在这里赏月,想来和傅姑娘做个伴,没想到赵大人也在!”她上前给赵凌和傅庭筠行了礼。

既然知道赵凌在这里,你还做出这番煞风景的事来!

傅庭筠在心里腹诽着,笑着和唐小姐见了礼,见唐小姐没有走的意思,回屋端了张凳子请唐小姐坐下。

唐小姐笑道:“赵大人和傅姑娘在聊什么呢?盂兰盆节就要到了,我听人说,每年的这个时候,上至总兵府,下至各卫所都会请了道士和尚来做法事,赵大人,今年碾伯所做法事吗?”她眼里闪烁着泪光,“傅姑娘到时候会去法会吗?我想和傅姑娘一起去,给家父、家母烧些纸钱。”说着,眼泪滚滚而落,“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家父给我留下数十万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不知道有多少人盯家父留给我的这些产业…我很是害怕…只有赵大人,从无贪念…”她擦着眼泪,脸上露出些许的羞怯之色,“所以家父临终前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嘱我来找赵大人,还说,我要是想保住性命,只有求赵大人收留,否则,我一个孤身弱女子,带着大笔的金银,只怕是活不长的…”她捂脸痛哭起来。

她这是什么意思?

求赵凌收留她,怎么个收留法?是认了干妹妹?还是收在房里?

傅庭筠眼底闪过一丝锋芒,望着赵凌。

赵凌皱着眉头,显得有些烦躁。

“唐小姐…”他顿了顿,一副很为难的样子,沉吟道,“你们和冯家积怨已深,就算是我请了道上得高望重的前辈出面周旋,冯家为了面子,少不得也要请唐小姐拿出些金钱做补偿,如果唐小姐是担心这个,到时候不如多赔些银子给冯家,然后提出让冯家保你的周全,我想,冯家也是愿意做出一副济弱扶倾之姿的。”

“赵大人,”唐小姐哽咽道,“您还没有明白家父的意思。家父并不是舍不得这些钱财,如果能保全我的性命,纵然舍去这些钱物又算什么?怕就怕,有些人得了钱物还不死心,面子上做出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却暗地里下手,我就是丢了性命别人还要赞他是济困扶危的君子。杀了我,还要拿我的性命去做脸面。如若这样,不管是家父还是我,就是死也不安心。”

傅庭筠默然。

唐小姐怎么就那样肯定赵凌不会贪图她的家财?

想到唐小姐之前的赠剑之举,她不禁猜测,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渊源不成?

可不管是什么渊源,她也不能让这位动不动就拿了万贯家财来说事的唐小姐和他们扯上什么关系。赵凌不动心,并不代表其他人不会动心。

“听唐小姐这么说,是怕钱财暴露,有人杀人谋财了?”她徐徐地道。

唐小姐连连点头:“是…”

她刚说了一个字,傅庭筠已道:“我看这件事好办。”

唐小姐心中一喜。

她第一次见到赵凌的时候就觉得赵凌和她认识的那些私盐贩子都不一样,她当时就喜欢上了赵凌,只是赵凌那时候还只是个穷小子,她不敢说。后来唐岱山和赵凌一起做了几笔买卖,对赵凌十分的欣赏,唐小姐就透露出让唐岱山招赵凌为婿的意思,唐岱山一合计,也觉得不错,结果赵凌很明确地拒绝了。唐老爷和唐小姐都以为赵凌是不想入赘。唐老爷死了心,唐小姐却一直记在心上。后来赵凌生意越做越大,甚至冯家都要退避三舍的时候,她再次透露出想嫁给赵凌的意思。唐岱山思来想去,觉得相比于承嗣,怎么把赵凌拉到他这边来,保住唐家几代人的心血更重要,又托了人去说亲。结果赵凌以“家业不成,无心娶妻”的借口婉言拒绝了唐老爷。唐老爷之后又提了几次,赵凌都拒绝了。

唐小姐当然知道,这些钱财打动不了赵凌。她也知道,当赵凌说他有未婚妻子的时候,赵凌是决不可能毁婚另娶的。

可未必所有的人都和赵凌一样。

如果她进了赵家的门,做为主母的傅姑娘就有可能和她共享这份家财,傅姑娘难道也不心动?

她不由屏气凝神地望着傅庭筠。

第109章 直言

“唐小姐,令尊去世,你只身带着两个婢女两个管家千里迢迢从西安府到碾伯所,单凭这份胆量,已称得上巾帼不让须眉。你到了碾伯所,没有跟九爷和我见外,把心中的担忧直言相托,想必是个豪爽坦荡之人;既是如此,我也暂且把那些虚礼都放在一旁,有什么话就说什么话,如若有唐突之处,还请唐小姐不要放在心上。”

唐小姐的心砰砰直跳:“傅姑娘,我认识九爷说起来也有五、六年了,正如您所言,没有跟九爷和您见外,所以才找来的…”

“如此甚好!”傅庭筠笑着打断了唐小姐的话,“唐小姐担心的,无非就是令尊留下的家产不保。”她不提什么谋财害命之类的说法,“我看,唐小姐不如招赘吧?”

“傅姑娘!”唐小姐错愕地望着傅庭筠。

傅庭筠点了点头,正色道,“唐小姐可能没有读过我朝律令。”别说是唐小姐了,就是一般的秀才都没有机会读全本朝的律令,“本朝律令,凡招婿,须凭媒妁,明立婚书,开写养老或出舍年限。止有一子者,不许出赘。如招养老女婿者,仍立同宗应继者一人承奉祭祀。家产均分。如未立继身死,从族长依例议立。”

赵凌已明白傅庭筠的意思,不由眼睛一亮:“不错,这个法子好!”

唐小姐心里却是糊涂的,望着赵凌的表情带着困惑。

“招婿,立婚书的时候家产怎样分,子嗣怎样承奉祭祀等都要白纸黑字写清楚的。唐小姐的事既然绕不开冯家,不如请了冯家做凭,写明了唐小姐的家产如何处置。”傅庭筠笑道,“比如说,如你因故而亡,孩子又未成年,家中财产如何处置?再比如说,如果你因故而亡,未有子嗣,家中财产又如何处置?有冯家作凭,我想,没谁敢不依约而行。如若那人只是想得唐小姐的家产,条件苛刻,沾不到丝毫的便宜,自会作罢。如若是真心仰慕唐小姐,就是一文钱都得不到,也会欢天喜地帮唐小姐支撑起门户。一举两得,岂不更好?”

“这…”唐小姐看着笑盈盈望着她的傅庭筠,又看了一眼目带赞赏之色望着傅庭筠的赵凌,只觉得心中苦涩无比。

“以九爷的性情和你们家与九爷的交情,这作凭的事如果九爷出面最好不过。”傅庭筠语气真挚地道,“可如今九爷是官场上的人,上面千户、指挥使、都指挥使、总兵…多如繁星,反而不如冯家,一来是九爷和唐老爷的关系不好当着其他人明说,插手宗祠之事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二来大家都知道冯家与唐家有番纠葛,冯家出面保你,那就真真是救人于危难,比九爷出面更理直气壮。若唐小姐觉得我的主意尚可,”她说着,看着赵凌,“我就请九爷帮唐小姐修书一封,”语气有些迟疑,赵凌却毫不犹豫地朝着她点头,傅庭筠看着,就露出个甜甜的笑容,语气更坚定了,“相信冯家看在九爷的面子上,会慎重对待这件事的。唐小姐,你意下如何?”

唐小姐望着月光下笑得如昙花盛放般清艳无比的傅庭筠,手里的帕子揉成了一团。

难道自己就这样算了?

她不甘心。

沉默片刻,唐小姐沉声道:“就怕冯家视我也如那俎上的肉。到时候如肉包子打狗,有去无还!”

“可除了冯家,我知道的人里,也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了。”傅庭筠叹了口气,“别的我不知道,可我听我乳娘说过,外面有什么拆白党、拍花党的,为了百、十两银子就能设计出许多的圈套来,一些中了举人、进士的老爷们有时候都会上当,更何况是其他的人。唐老爷在世的时候,在乡间虽然名声不显,可在西北道上却是响当当的人物,唐家的事,想必很多人专走歪门邪道的人都是知道的,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就算九爷想办法把你托付给了颖川侯、王副总兵之流的人物,他们只怕看不清楚这里面的弯弯曲曲,有心算无心,谁也不敢保证他们不会上当。只有冯家,黑白通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到了他们眼里,那就等于是鲁班门前抡斧头般自不量力,只有冯家才能震慑住这些捞偏门的人。”

唐小姐听了气得直发抖,偏偏一句辩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个傅氏,分明是在讥讽她出身草莽,所以唐家才会有今日之难,所以她只能沦落得由冯家出面保她…

“九爷!”她朝赵凌望去,眼中泪光闪闪,反对之意昭然若揭。

傅庭筠心中不快。

唐小姐要是真心商量她,何必一有个风吹草动的就要求救似的望着赵凌。

想到这里,她立刻做了个决定,因而不待赵凌有所反应,傅庭筠已道:“唐小姐,我见识浅薄,成与不成,还得唐小姐你自己拿主意。我只是担心,这件事拖得越久,事情会对唐小姐越是不利。”

我看你如何危言耸听!

唐小姐在心里冷笑,表面上却做出副恭顺的样子:“傅姑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隔行如隔山。唐老爷去世没多久,给唐小姐留下万贯家财之事西北道上的人估计都知道了,可那些官宦世家的子弟却未必有所耳闻。”傅庭筠道,“时间长了,难保那些什么拆白党、拍花党的会勾结些不成气的世家子弟,合着伙儿算计唐小姐。到时候,只怕是冯家也会退避三舍。要是万一那些人得逞…只怕那些人家的长辈会因此看轻了唐小姐,别说是明媒正娶了,就是想落个名份,恐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况能与那些草莽之人勾结,想必也不是什么品行端正之人,未必有娶唐小姐之意…”

唐小姐闻言大喜过望。

还以为这位傅姑娘有什么好手段,原来不过如此。

该说的话傅庭筠都帮她说了,她再等下去,就是自己傻、自己笨了。

“所以佩玲才求九爷、傅姑娘收留。”她站起身来,贝齿咬着红唇,倔强中带着三分的羞涩,跪在了赵凌和傅庭筠的面前。

原来唐小姐的闺名叫佩玲啊!

傅庭筠端起茶盅,慢慢地呷了一口。

绕来绕去,终于让这位唐小姐“直抒胸臆”了。

唐小姐的忙,赵凌肯定是要帮的。而她又不可能一直待在碾伯所直到唐小姐的事尘埃落定,与其浪费时间和唐小姐纠缠不清,还不如一是一,二是二的说清楚。也免得唐小姐再做出什么到城隍庙里为她祈福之类的事来。她可不想到时候被人指着说是“妒妇”。

剩下的,就看赵凌的了。

没有赵凌的亲口拒绝,唐小姐肯定不会死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