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百姓坐在茶馆里议论纷纷。

傅庭筠暗暗心惊。

这样看来,那河南都指挥使邓孝只怕和穆王也有些关系。

这位穆王到底谋划了多少?

还有哪些人牵扯进去?

相比外面,史家胡同的气氛却显得有些紧张。

郑三娘告诉傅庭筠:“对面的吴夫人这两天天天往住在前面本司胡同的计夫人家里跑,听说计夫人也是舟山人士。”

在这种情况之下,没有比同在异乡的乡亲更亲近的了。

傅庭筠惦记着四喜胡同的母亲,又怨父亲铁石心肠,生了半天的闷气。

厉家来做活的婆子不明所以,看见傅庭筠一个人站在屋檐下,神色不虞,笑着奉承:“西苑要赛龙舟,姑娘不如去看看,可热闹了。”

傅庭筠骇然:“今年还赛龙舟吗?”

“为何不赛?”两个婆子笑道,“新皇登极,应该还要比往年更热闹才是。”全然一副歌舞升平的模样。

傅庭筠无语。

端午节过后,定州被穆王兵马攻陷,定州知府战死,京都十三卫中的左卫、右卫覆没,前卫死伤过半。

京都这才有了些许的慌乱。

清早郑三起来打扫院子,看见吴家门前一溜停着七、八辆马车。一旁的吴家管事忙笑着过来解释:“我们家夫人、奶奶要去城外的观月庵上香。”

“今天天气凉爽,上午去再合适不过了。”郑三笑着和那管事寒暄,却看见几个婆子抬了箱笼放进了马车里。

他禀了傅庭筠。

“难道他们想逃难不成?”傅庭筠在心里嘀咕,“他们家老爷可是礼部任侍郎啊!”然后让雨微留心。

吴家的女眷没再回来。

傅庭筠叹气。

待到傅庭筠生辰的时候,穆王的兵马攻占了保定府。

五月二十四日,穆王兵马与吴秉成会师涿州,大败京卫营,吴秉成战死,严福逃回京都。

皇上震怒,杀了严福,招内阁、兵部集议。

沈世充建议敕令兵部侍郎陈清啸为大将军,代替吴秉成作战。

皇上采纳,调山西、山东、辽东等地兵马进京勤王。

未等各地兵马来京,六月十四日,京都被围。

京都顿时乱做一团,米比金贵,不时有抢劫商铺银楼、官宦富户之事发生,却无人管辖,人人自危。

傅庭筠把东西都集中在后罩房安放,所有的人都搬到了后罩房居住,郑三带着阿森巡视,白天则由吕老爷负责出去打探消息。

有的说穆王兵马不足,全靠骑马以快取胜,一路打到京都的。如今到了京都,京都兵强马壮,骑兵优势全无,山西都司兵马已至新乐,暂断了穆王的退路,穆王不日就要兵败。也有的说,河南都司的邓孝依附了穆王,带着河南都司的人马把山西都司的人马拦在了新乐,和山西都司打仗的都是河南都司的人。

说什么的都有,分不清真假,也不知道胜负。

却始终没有听到陕西都司和广东都司的消息。

西边和南边都异样地保持着沉默。

傅庭筠供了释迦摩尼像,每日早中晚给菩萨上香。

第134章 恩怨

傅庭筠拜佛的时候,雨微会在一旁服侍香烛。

再怎么坚强,她毕竟只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忍不住问傅庭筠:“姑娘,九爷,能成的吧?”

这样,五老爷肯定不会再阻止九小姐的婚事了!

傅庭筠心中很是茫然。

就算打进了京都有什么用?正如赵凌自己说的,又不是改朝换代,能坐稳天下才是最要紧的。西边和南边都保持着沉默,可还有辽东和江南——辽东镇守十万雄兵,朝廷三分之二的税赋出自江南。

而且穆王打着“诛洪石,清君侧”的旗号,要是皇上真的把洪、石两人的人头交给了穆王,穆王难道还退兵不成?

若是穆王不退兵,师出何名呢?

天下又怎共襄之?

傅庭筠辗转反侧,怎么也看不到一个光明的前景。

叶三掌柜却兴致勃勃地跑了过来。

“成了,成了。”他满脸的兴奋,“穆王这件事成了!”

傅庭筠不明白。

叶三掌柜眉飞色舞地道:“听说汝阳大长公主去了玉泉山的皇室庵堂,要接太皇太后回宫呢。现在满城都在议论这件事。”

太皇太后?

皇上的祖母?先帝的母亲?

先帝在位四十一年…

傅庭筠愕然失声:“那,那她老人家多大的年纪啊?”

叶三掌柜哈哈大笑:“太皇太后并不是先帝的生母。据说,她比先帝大不了多少。”他说着,笑眯眯地回了一句:“不过,太皇太后是穆王的嫡亲祖母!”

傅庭筠听着精神一振。

穆王现在缺的就是名正言顺。

既然太皇太后是穆王的嫡亲祖母,哪有亲祖母不帮着亲孙子而去帮外人的道理?

她的脸庞都亮了起来,急急地催着叶三掌柜:“您快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或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叶三掌柜少了些许的持重,多了几分轻快,说起话来也随意了很多:“武宗皇帝先后立过三位皇后,先帝乃武宗皇帝元皇后所生的嫡长子,从出生之日起就被寄于厚望,五岁立为太子,十岁在武宗皇帝身边学习治国。或许正因如此,先帝行事颇为跋扈。”

“据说有一次,庆王,也就是刘嫔所生的九皇子,因为殿前失仪惹怒了先帝,先帝竟然把他交给腾骥卫的人处置,要不是刘嫔及时到武宗皇帝那里去求情,只怕庆王已性命不保。”

“因为这件事,宫中嫔妃和众皇子都对先帝心生畏惧。”

“不仅如此,先帝从小就很有主张,对西北用兵、江南税赋,都和武宗皇帝政见相左,渐渐地,父子间有了罅隙。加之武宗皇帝的第二位皇后病逝,武宗皇帝又立了武定侯的长女汪氏为继后,汪皇后生下一位皇子,甚得武宗皇帝的喜爱,武宗皇帝将自己在潜邸时的封号‘宁’封给了汪皇后生的皇子,先帝和武宗皇帝的关系就更紧张了。

“甚至在一次内阁集议的时候,武宗皇帝指责先帝‘天性凉薄,不是仁君’,京都因此一度有传言说武宗皇帝要废长立幼…”

这样的皇室秘辛,傅庭筠从前就是想听也没人知道。

她听得聚精会神,问道:“这位宁王,就是穆王的父亲吧?”

“不错!”叶三掌柜点头,道,“太皇太后,就是当年的汪皇后。”

傅庭筠不由皱眉:“这样一来,只怕先帝登极后,宁王的日子很不好过。”

“何止是不好过啊!”叶三掌柜叹道,“武宗皇帝殡天的时候,宁王不过八岁,太皇太后为了保全宁王的性命,自请去了皇室庵堂清修,从未踏进慈宁宫一步。当时先帝刚登大宝,武定侯又为宁王奔走周旋,宁王这才得以改封穆王,就藩湖广的荆州。尽管如此,他还是不到三十岁就病逝了。”他说着,感慨道,“而且武定侯后来也没有得到好。熙平十二年,有御史弹劾武定侯私养战马,于是被先帝夺了爵,贬为庶人,流放三千里,死在了路上。”

傅庭筠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叶三掌柜笑道,“你想想看,太皇太后都在庵堂里住了几十年了,汝阳大长公主早不去接,晚不去接,怎么这个时候要把太皇太后接回宫?可见这件事,皇室宗亲已有了决断,只等个机会让太皇太后为穆王出面了。”

傅庭筠也这么想。

“不到最后时刻,谁也不知道会怎样?”有哪个废帝能好生生地活下来的,这种生死关头,皇上未必会束手待毙,她心里还是有点不踏实,“我们还是小心点的好。”

然后想起颖川侯和辅国公府。

好像都没有什么动静。

“照理说,先帝就是再不好,也是先帝的事。武宗皇帝就是想让宁王做皇上,那也是从前的事了。”她迟疑道,“怎么皇亲宗室好像带着连皇上也不怎么待见似的?”

“武宗皇帝有二十二个儿子,你可知道这些皇亲贵胄现在都怎样了?”叶三掌柜问。

傅庭筠还真不知道。

“不是被迫自尽了,就是被吓得病死了,要不,就被先帝贬为了庶人,”叶三掌柜道,“就是先帝自己的胞弟蜀王也没能幸免。现在活着的,只有在信阳就藩的荣王和在大宁就藩的宣王了。而且这两位王爷,前者说话口吃,词不达意,是有名的呆子王爷;后者早年骑马摔断了腰,在床上躺了十几年,进气多出气少,就等着死了…先帝还就真的应了武宗皇帝的那句‘天性凉薄’的话!”

傅庭筠却听着心中一动。

信阳,属于河南。

大宁,属于辽东。

据说,辽东都司有骑兵,一夜可行两百里,穆王围困京都已有半月了,辽东都司的兵马还没有到呢!

也许,事情没有她想像的那么糟糕。

念头一闪而过。

叶三掌柜正说着当今圣上的事:“先不说秦王的死和他有没有关系,也不论他是否和洪度狼狈为奸,仅说他早些年是怎样对待颖川侯的,大家就心里发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