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却被赵家守门的小厮拦在了门口,无论如何不让他进去,还说“太太交待过了,只要是傅家的人来,一律不见”,他再也忍不住大骂起来…

他已失了帝心,又正在风口浪尖的时候,若是有风声传出他早年去世的幼女还在世上…追究下来,他科场作弊之事只怕就瞒不住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脸色铁青,望着傅庭筠的目光充满了阴骜。

傅庭筠却是淡然地一笑,道:“傅大人,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跑到我家来闹事。我相公自幼父母双亡,能有今天,全因为他待人真诚,胸怀坦荡,有光风霁月的君子之德,不论是与他相识的朋友还是与他相交的上峰、同僚,都愿意帮助、提携他。你口口声声说我家相公坏了你的前途,不知有什么证据?”

俞国栋是阁老,向皇上推荐贤能,是他的责任。若是把这件事声张出去,俞阁老不被人说成结党,也有以权谋私之责,傅五老爷怎么能说?

何况这件事已经黄了,说出去了,只会被人嗤笑而已。

他支支吾吾地道:“你们做的好事,你们自己心里清楚,还敢大言不惭地向我要什么证据…”

她的这个父亲但凡有一点担当,就不会想到用女儿的性命来保全自己的权利地位了…傅庭筠算死了他不敢和她父女相认。

事实不过是再一次证明她是对的罢了。

“傅大人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傅庭筠冷笑着打断了傅五老爷的话,“无凭无据的,仅靠猜想,你就认定了是我家相公所为。照你所说,我家田庄的牛不见了,隔壁是刘老爷的田庄,那肯定就是刘老爷家的庄头把我家田庄的牛悄悄牵走啰?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胡同里陡然响起几声不合时宜的笑声,又戛然而止。

傅五老爷的面皮涨得紫红。

傅庭筠道:“傅大人在吏部为堂官,我家相公在外做武将,井水犯不到河水,傅大人却找上门来,肯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吹。京官不得结交外臣。傅大人在京都,故旧满天下,想必不怕,我家相公却在外带兵,庙堂之上全仗着皇上的提携,这样的事是沾也不敢沾的。还请傅大人将那用心险恶之人交出来,免得坏了我家相公的名声!”

她义正辞严,满脸凛然。

傅五老爷一愣,心里却暗叫糟糕。

没想到这死丫头这样利害,三言两语就被她找到了个空子把他置于险境。

他额头冒出细细的汗来,心头掠过一丝后悔。

早知道如此,他就应该在家里想好了再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冒冒然地跑过来…

可这丝后悔很快被愤怒所代替。

她毁了他的前程不说,现在还把“京官结交外臣”这样的大帽子扣在了他的头上,她这是要他死啊!

想到自己以后什么都没有了,傅五老爷也没了顾忌,上前就要打傅庭筠:“我叫你胡说,我叫你胡说…”

金元宝和郑三一左一右地把他给架住了,眼睛都朝傅庭筠望去。

傅庭筠冷哼着吩咐阿森:“快去顺天府报案。”

阿森有些犹豫,金元宝和郑三睁大了眼睛,就是傅五老爷,也忘记了挣扎。

一时间,大门前寂静无声。

傅庭筠喝着阿森:“还不快去!难道还要任意他在这里继续胡闹吗?”

阿森见傅庭筠板了脸,立刻应了一声,小跑着出了大门。

傅五老爷此时才相信傅庭筠不是在和他耍花枪。

顺天府的府尹和他也有几分交情,难道还敢动他不成?

可傅庭筠那毅然决然的模样却让他害怕。

“傅庭筠!”他高喝道,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嘶哑,“你就不怕我把事情都给抖出来…”

“抖吧,抖吧!”傅庭筠有些疲惫地道,“正好,我可以回华阴去看看祖母,也可以去给大堂嫂上炷香,”她喃喃地道,“我再也不用为你守口如瓶,也不必担心自己的所作所为会伤害到其他的姊妹…你去向顺天府的人说吧,我行得正坐得端,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傅五老爷哑然。

欲言又止。

真要说出来,他就是傅家的千古罪人。

傅家百年的清誉将毁在他的手上。

他脸色苍白,头无力地垂了下去。

“傅大人,我早就和你说过,我和你除了同占个‘傅’字,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傅庭筠道,“我有什么事,不会去找你,你有什么事,也用不着来找我。你做的那些事虽然凉薄无情,但我已用我的性命还了你的养育之恩,从此以后两不相欠。还请你以后再也不要到我家里来骚扰我的家人。我见了你,也会当不认识的。既不会雪中送炭,也不会落井下石。你放心好了!”说完,她昂首瞥了他一眼,转身进了垂花门。

此时的俞阁老却面沉如水地盘腿坐在书房的禅师椅上。

“你可打听清楚了?”他问着垂手立在自己面前的儿子,声音低沉而凝重,“皇上真这么说的?”

第200章 主意

“当时陈中铭就在偏殿,亲耳听见皇上对沈阁老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傅大人连自己的家事都理不清楚,如何能治理一省的刑名?’。”俞敬修道,“沈阁老听着很是诧异,皇上却只是对沈阁老挥了挥手,说这件事不要再提了。沈阁老不敢多言,这次的官员任免就这样定了下来。”

俞阁老的眉锋紧紧地锁了起来。

俞敬修踌躇着喊了声“爹”,小声道:“您看这事…”

俞阁老反问儿子:“你是怎么看的?”

俞敬修斟酌着道:“我一直怀疑傅氏和赵凌乃无媒而合!”

“哦!”俞阁老面色凝重地坐直了身子。

“我曾听赵凌的一个属下言,傅氏逃荒的时候遇到了土匪,为保贞节,要横刀自刎,若不是皇上及时出手相救,早就性命不保了。”俞敬修沉吟道,“可见他们之所以有今天,全是因为遇到了还在潜邸的皇上。”

“然后我就去查了赵凌。”

“在遇到皇上之前,他名不见经传,遇到皇上之后,他却突然入了军籍,还到庄浪卫任了个总旗…之后他在庄浪卫屡立战功,还随着皇上清君侧,皇上登极后,封了他为羽林卫左卫指挥使。不过短短两年的时间,就从一个不入流军士升到了正三品的武官,皇上救过他的性命,多半将他视为了家臣。”

“虽然如此,但若说赵凌告御状,我看不太可能——一来皇上不是个糊涂的,二来他一个武将,要告文臣,和傅家结怨的过程说不得,那总得有个缘由才行。我寻思着,是不是皇上登极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傅家的事?当时赵凌不是在皇上的身边吗?会不会是皇上听到了一时气愤,又为了笼络身边的人随口许下了什么…要不然,太皇太后怎么会突然给他们赐婚呢?”

太皇太后恐怕连赵凌长得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俞阁老老怀大慰地点头:“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说着,神色微黯,叹道,“德圃,你这么聪明的人,从小到大就没让我和你大伯、三叔操过心,怎么关键时候却做了糊涂事呢?说来说去,都是我们太过宠溺你的缘故!”

听到父亲自责,俞敬修羞愧地低下了头:“爹,我…”

儿子已经是这么大的人了,说多了,嘴上应承,心里也会厌烦的。

见俞敬修知道错了,俞阁老笑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谁年轻的时候不犯点错呢!关键是不能犯了错总不改,犯来犯去都是那些错。这一次,你就当是吸取教训好了,以后再不可犯同样的错。要知道,这件事若是传出去,你恐怕要背上个‘不义’、‘好色’之名,那你的名声就全完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又道,“小傅大人的事你是亲耳听到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也是时候好好想想该怎么做了。”

俞敬修自凛,忙躬身应“是”。

俞阁老微微颔首,正色道:“你觉得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好?”

俞敬修自从知道了皇上对小傅大人的评语后,也在想这件事。他沉吟道:“爹,我还有个担心…傅氏连自己的父亲都不放过,您说,她会不会也伺机对付我们啊?皇上既然为了掩饰他们的不谋而合请太皇太后给他们赐婚,可见是十分的喜欢赵凌…”

这也是俞阁老担心的事。

皇上如此宠幸赵凌,赵凌为了显示自己大公无私,不主动到皇上面前告御状,可谁敢担保他不会找了机会落井下石。

俗话说的好,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

“原准备把大、小傅拿捏在手里,以孝道压制傅氏,”他神色微微有些不虞,“谁知道那傅氏却针插不进,水泼不进,还拿了去世的傅夫人当借口,可见也是个厉害的角色。我们的确要当心才是。”

“所以我想,我们最好还是先发制人。”俞敬修森然道,“那赵凌不是从庄浪卫起家的吗?我看,不如想办法到庄浪卫去查查这个人。我就不相信了,他就没有一点让人诟病的地方!”

俞阁老沉声道:“你准备怎么查?”

俞敬修笑道:“爹,您还记得西平侯吗?”

俞阁老一愣。

俞敬修道:“西平侯世镇凉州卫,可陕西行都司先有颖川侯,后有何福,颖川侯到底是勋贵出身,又是个温和的人,多多少少会给他一点面子,可何福不一样,他是从校尉做起来的,那可是个说一不二的主,脾气一来,就是自己的参将不听军令也会拔刀就砍。西平侯被他压得喘不过气来。这不,十月份就打发次子到了京都,听说想走沈阁老的门子,苦于没有引见之人…”

俞阁老挑了挑眉:“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知道的不会超过十个人。”俞敬修眉眼间闪过一丝得意,“他扮作个丝绸商进的京,要不是那天我中铭兄想到银楼给恩师的小公子淘件好些的长命锁,正好遇到他在银楼兑金子露了马脚,我也不知道。”

俞阁老没有做声。

俞敬修安静地站在父亲的身边,等着父亲的决断…

傅庭筠却神色怏怏地依在临窗大炕的迎枕上。

雨微端了茶点进来。

“太太,为了这些事不痛快,实在是不值得。”她用牙签挑了小块蜜饯递到了傅庭筠手边,“五老爷知道您是真心不想和他沾边,以后肯定不会再来找您了。这样一想,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我不是在为五老爷的事烦心。”傅庭筠接过牙签,低声道,“我是在想母亲…她老人家一生端正,不曾想却嫁了五老爷这样的人,她生前肯定什么都知道了,所以才会过得那样凄苦,临终前还反复嘱咐我不要回傅家,不要愚孝,想必是怕我再被五老爷利用…”她说着,长长地透了口气,“我也想通了,我有几条命,能一次两次地受五老爷的摆布。何况我这还有孩子,要是我有个三长两短的,我的孩子怎么办?”

雨微连连点头:“太太能想通,再好不过了。”

话音刚落,呦呦跑了进来。

“娘,您看,您看,童妈妈告诉我扎的花。”她显摆似的拿朵做得歪歪扭扭的枣红色小绒花伸到了傅庭筠的眼前,“我要给娘戴。”

跟着进来的童氏看着傅庭筠鬃角的点翠大朵,窘然地解释道:“太太,外面天太冷,我就哄着大小姐做了朵绒花…我再给您做朵好的。”

“不用了!”傅庭筠笑着抱了呦呦,歪了脑袋,“呦呦给娘戴上。”

呦呦高兴地应了一声,把自己做的小绒花戴在了母亲的点翠大朵旁边。

傅庭筠让雨微拿了靶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