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三待傅庭筠坐下后,也半坐在了太师椅上:“何大人还说,按惯例,甘肃总兵府换了总兵,那些蒙人、鞑子少不得要集兵嘉峪关,试试新任总兵的能力。可这次何大人去了张掖之后,嘉峪关却一直没有什么动静,反而在宣府、大同不时发现蒙人或是鞑子的行踪,皇上已命陌将军为宣大巡抚,节制宣府、大同兵力…”

傅庭筠听了暗暗咬牙。

这个赵凌,已是剑拔弩张的局势,偏生他还在信里写什么“若是一切顺利,说不定可以赶在曦哥儿周岁礼之前回去”…

她不由狠狠地道:“那何大人还说了些什么?”

郑三对傅庭筠的恼怒觉得有些莫明其妙,但还是恭敬地道:“何大人的父亲三年前去世了,何大人是长子,想承了父亲的榆林卫指挥使之职。原本想让颖川侯帮着出面在吏部和兵部打个招呼,谁知道颖川侯却婉言拒绝了,还说,若实在是不好办,不如请我们家九爷出面。何大人就去了宣府。正好遇到这件事,九爷就托他给家里带了些东西来,还拿了张自己的名帖给何大人,让何大人有什么为难的事,可以找秦大人…”

傅庭筠微微一愣。

何家是世袭的指挥使,何秀林是长子,按律应由他继承。只是这袭职分带差和不带差两种。带差,就是实职,不带差,只是享受袭职的待遇。如果想袭带差的职,那就得走吏部和兵部的门子。

对颖川侯来说,这完全是举手之劳。

何秀林从前是甘州卫的佥事,是他从前的手下。他竟然都推了…可见是下定了决心偏居一隅,再也不管外面的这些事了。

秦飞羽是皇上的宠臣,赵凌把何秀林介绍给秦飞羽,秦飞羽多半会禀明皇上…这样也好…成与不成,那都是皇上的恩典了。

傅庭筠吩咐雨微:“你去趟陌夫人那里,看陌夫人那里有没有什么消息?”

雨微应声而去。

傅庭筠依在大迎枕上想着心思。

陌夫人出身将门,陌家在军中子弟众多,宣府那边有什么变化,她若有心,应该很快就知道才是。

没过几天,陌夫人那边递了信过来:“宣同打起来了…”

这样的消息对于傅庭筠来说,自然是日日悬心夜不成寐,可对于京都的百姓来说,不过是早膳的时候多了个话题,而对于那些深闺的妇人们,则是件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事情。

范氏让墨篆熄了灯,放下了罗帐,罗帐内变得黑漆漆的,她这才打开手里的紫檀木小匣子。

一团蒙蒙的光出现在帐子里。

“啊!”墨篆低声地惊呼,“真漂亮啊!”然后艳羡道,“大少爷可真疼少奶奶啊!”

范氏不作声,掩了嘴笑,眉宇间盛满浓浓的喜悦:“是朋友送的,他本不想要的,后来想到我这些日子在家里养胎,挺无聊,就拿了回来,说给我把玩…”

“少奶奶,”墨篆再一次惊叹,“天底下没有比大少爷待少奶奶更好的人了!只因怕少奶奶无聊,就拿了价值连城的夜明珠给您把玩…”

范氏笑眯眯地。

外面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范氏眉头微蹙。

墨篆听着便大声喝道:“什么人?我不是说过吗,少奶奶要养胎,谁也不准擅自闯进来!”声音里充满了浓浓的不悦。

“墨,墨篆姐姐,”小丫鬟的声音就战战兢兢地充满了惶恐,“是,是后院的吴姨娘,妈妈们问,这衣服该怎么做才好?”

已是三月了,按例,府里的人应该添夏衣了。而姨娘比一等的丫鬟是要多两套衣裳的。

范氏听着脸就垮了下来,“啪”地一声关了匣子。

帐子里立刻变得指手不见五指。

“真是扫兴!”帐子里传来范氏淡淡的声音,“把帐子撩起来吧!”

“是!”墨篆不敢怠慢,忙爬起来挂了帐子。

明亮的光线照了进来,衬得范氏肌肤胜雪。

她伸出手来。

墨篆忙扶她下了床。

“走,我们去后院。”

墨篆愕然地看了范氏一眼,忙垂下眼睑应了声“是”。

来示下的小丫鬟却急得哭了起来:“少奶奶,少奶奶…”

“你哭什么?”范氏柔声笑道,“你要是不放心,就随我一道来。”说完,转身出了内室。

小丫鬟进退两难,望着范氏远去的背影,想了想,拔腿追了上去。

范氏并没有进吴姨娘住的厢房,而是站在厢房门前的台阶上,望着垂手站在台阶下神色有些茫然、小腹平平的吴姨娘,又望了望被墨篆叫过来,低眉顺眼地站在院子里的丫鬟、媳妇、婆子,声音不高却语气凛然地道:“规矩就是规矩。不管怎么说,吴姨娘也是俞家用轿子抬进来的,是俞家正正经经的妾室,按例应该有什么就有什么。今天竟然有人问我吴姨娘这边的衣裳该怎么做?”她说着,目光从一个穿着丁香色茧绸褙子的婆子身上一掠而过,“从今天起,我再也不想听到有人问这样的话了!若是还让我听见,那她也不用在我的院子里当差了。大家可听明白了!”

所有的丫鬟、媳妇、婆子曲膝应“是”,站着的吴姨娘就显得格外的突兀。

范氏的目光就落在了吴姨娘的身上。

“你如今怀着大少爷的骨肉,应该静心修养才是。”她的表情肃然,透着些许的凌厉,“不过是两套衣裳罢了,你用不着这样费尽心思地来打探我,我也不是苛刻人的人。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你只管让你贴身的丫鬟问墨篆就是了,切不可再做出这等小家子气的事来。不仅丢我的脸,也让大少爷不喜。”

吴姨娘惊讶地望着范氏。

她是在说那妈妈去问她按什么样的配制给自己做夏衣是因为受了自己的指使吗?

“少奶奶,”这件事可大可小,往小里说,不过是自己出身卑微眼皮子浅,往大了说,却是自己仗着怀孕争强邀功,吴姨娘忍不住辩道,“我没有让人去问做夏衣的事…”

她的话还没有说话,那穿丁香色衣裳的婆子已一个激灵跪在了范氏的面前:“少奶奶,都是老奴蒙了心,看着吴姨娘身边没个服侍的,这才受了吴姨娘的鼓动到少奶奶面前搬弄口舌。还请少奶奶原谅我这一回吧!”说着,就咚咚咚地磕起头来。

“你…”吴姨娘只是觉得自己做了别人的妾室,羞愧难当,有什么事也不敢理直气壮地说话,并不是傻。她望着给范氏磕头的婆子,顿时气得浑身直哆嗦,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范氏的身上。

范氏正在感叹这样机灵的一个婆子怎么混了大半辈子还在针钱房里当差,却感觉到了一道仿佛能洞察世事的目光。

她不由回过头去,与吴姨娘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第207章 意料之外

范氏顿时心中燃起无名之火。

你那是什么眼神?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你一个小小的妾室,还敢和我横眉竖眼的…

她在心里冷哼一声,转过头去,扶了墨篆的肩膀,脚步有些匆忙地回了房。

却不去细想刚才为何心里会有股无名之火。

吴姨娘嘴唇抿成了一条缝,一言不发地回了屋。

外面传来嗡嗡的议论声。

吴姨娘的眼泪就忍不住落下来。

她抱着被子,蜷缩在床角。

进来给她送饭的莲心看了,犹豫了片刻,还是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床边,轻声喊了声“姨娘”,低声道:“我们都知道姨娘不是那样的人…您,您还是别伤心了,身子骨要紧!”

吴姨娘一动不动,仿佛化石般,寂然无声。

莲心突然怕起来。

“姨娘,姨娘…”她慌乱地推着吴姨娘。

吴姨娘转过头来,脸上布满了泪水:“我没事…”她说着,自嘲地一笑,“做人家姨娘的,哪个不会遇到点这样那样的事,少奶奶…这个时候才发作…不过是要坏我的名声,已经算是好的了…”她爬了起来,“你是来送饭的吧?就摆在这里吧!”

光线幽暗的内室,吴姨娘的脸雪白如素,像中元节糊的那些纸人似的,莲心看着,忍不住就打了个寒颤。忙低了下头,把食盒里的饭菜往炕桌上端。

屋里只有摆放碗碟的声音,越发显得阴森沉闷。

莲心害怕,不停地说着话:“今天厨房用人参炖了老母鸡,给您也留了一碗…听说这人参是夫人特意吩咐俞总管派人从老家南京带过来的,是夫人的陪嫁呢…原本灶上的妈妈还犹豫着要不要分成几次炖,结果束妈妈说不用,还说,我们院里有两个双身子的,这参只怕不够用,何况分成几次…灶上的妈妈听了,就给我们留了一碗…夫人还是很心疼姨娘的…”她喋喋不休的,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驱散那心底的寒意。

吴姨娘静静地听着,手情不自禁放在了小腹处。

是吗?

那是因为谜底还没有揭开。若是她生了庶长子,少奶奶生了嫡长子,俞夫人还会这样待她吗?

她不屑地笑。

身体却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若是她没有怀孕该多好啊!

念头一闪而过,她不禁愣在了那里。

而此时的俞夫人却是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她使的手段,她还不如直接让人给吴氏灌碗药,我还佩服她杀伐果断,是个人物…”

“夫人!”束妈妈眼角瞥过屋里服侍的丫鬟,告诫般地大喊了声。

俞夫人沉默下来,胸口剧烈的起伏却透露了她此刻的心情。

屋里服侍的忙不迭地退了下去。

束妈妈这才上前道:“少奶奶年纪还轻,有些事,不还得您指点吗?”

她的话音未落,俞夫人已冷笑:“我指点她?你看看她那样子,张口孔子,闭口孟子,我敢指点她吗?”

束妈妈讪然。

俞夫人恨恨地道,“我早就说过,这种单门独孺之家的女儿要不得。说她没规矩,她还读过四书五经;说她知道规矩,使的全是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给正怀孕的小妾穿小鞋,让底下的婆子看穿了不说,还陪着她演戏,亏她想得到,做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