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阁老倒台,郝剑锋如今像无根的浮萍,正削尖了脑袋找门路,几次把话说到他面前,他怕给傅庭筠惹麻烦,虽然每次都十分圆滑地把事情给带了过去,但郝剑锋的心思却表露无遗。

这次让五城兵马司的人护送三堂姐回华阴,就是郝剑锋主动提出来的,而且态度十分真诚,让他不能拒绝。

可三姐夫更清楚傅五老爷的心思。

前些年他靠着俞阁老仕途也算得上是一帆风顺了,可皇上的一句话却断了他的仕途,不要说现在俞阁老师自顾不暇,就算是俞阁老做了首辅,一时只怕也不敢提携他。尽管如此,只要他不出错,他至少可以在原来的位置上不动。如今他丁忧回乡,三年后想起复,那是不可能的事。傅五老爷未必不明白,可让他就这样放弃,他肯定是不甘心的。要不然,他也不会腆着张老脸找九妹妹了!

现在九妹妹不接招,郝剑锋这个代吏部尚书掌管天下官吏选授动封考课之政令的侍郎贴过来了,不管这件事有多蹊跷,对此刻如落在水里的快要被淹没的傅五老爷来说,都是一救命的木舟,他怎么都会抓在手里的不放的。

九妹妹那里恐怕会有麻烦了!

三姐夫忙道:“为护送拙荆之事已麻烦郝大人良多,哪里还好惊扰郝大人。”一面说,一面给三堂姐使了个眼色。

三堂姐会意,笑着朝郝剑锋行了个福礼,道:“走得急,赵太太正担心着我路上的安危,知道是郝大人帮着派了人护送我回去,她这才放下心来,只派了身边的大丫鬟来送行。说起来我还没有好好谢谢郝大人。时候不早了,若是再耽搁就晚上就赶不到驿站了。只有等从华阴回来再登门道谢了。”然后对傅五老爷道,“五叔父,既然遇到了,那我们就一起走吧!”

她只得暗示郝剑锋,我们已经承了你的情,傅庭筠也知道了,等她丧报回来,对他的人情自有个交待。

郝剑锋闻言精神一振,笑道:“举手之劳,沈大人伉俪也太客气了…”

傅五老爷听着却心急如焚。

在吏部四、五年了,吏部的一些事他是很清楚的,郝剑锋的本事他也是知道的。傅庭筠虽然有关系,可有些见不得光的事,却只有像郝剑锋这样的堂官才知道怎样操作。天下的官员多着去了,皇上怎么可能个个都记得?只要等上几年,皇上心思淡了,郝剑锋若愿意为他出头,完全可以把他外放到哪里做个县令或是知府,虽不如吏部的郎中好听,却是实打实的父母官,比在吏部听人差遣不知道要好多少。

虽然不知道郝剑锋为什么会突然对他转变了态度,可这样的机会稍纵即逝,他又怎能放弃!

“驿站离这里不过四十几里路,”傅五老爷在一旁插话道,“也不急这一时。”说着,他朝着郝剑锋揖了揖,恭声道:“郝大人怎么也在十里铺?不知道用过午膳没有?不如我来做个东好了。请郝大人务必赏脸!”说着,又笑着揖了揖,诚意十足。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既然决定走赵太太的门路,摸清楚赵太太和傅大人、沈任思的关系就至关重要了。别到时候求人没有求对,白白耽搁了时间,他现在可是急着和钱东林、陈丹亭说上话。

“我正好来送朋友,和傅大人一样,刚踏进阳关的大堂。”郝剑锋笑道,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傅大人想必也没有用午膳吗?不如和我们一起如何?”接着把身边的几个人介绍给了傅大人,然后笑着指了蒋大人:“他今天是主客!”

傅五老爷求之不得,忙笑道:“那就却之不恭了。”又坚持自己做东。

这里面没有一个不是人精,对郝剑锋的转变都猜出了几份。

谁又愿意去拆郝剑锋的台子?

众人笑呵呵地,纷纷邀请傅五老爷一起用午膳。

和郝剑锋攀上交情才是重要的,至于能否和三堂姐一起回华阴早被傅五老爷抛到了脑后。

他笑着和众人一起进了二楼的雅间。

三堂姐直跺脚,三姐夫苦笑,拉着有些不知所以然的七姐夫跟着郝剑锋等人进了雅间。

酒过几巡,郝剑锋已酒气薰天,傅五老爷也陪着喝了一肚子的茶水,不停地上着茅厕。两个人都想单独说几句话,偏偏三姐夫和七姐夫左一杯右一杯的,两人始终搭不上话。

郝剑锋看着这不是个事,见傅五老爷又去了茅厕,他机会借口喝多了,让小二帮着打盆水来擦脸,然后趁着众人给三姐夫和七姐夫敬酒的功夫出了雅间,和傅五老爷碰了个正着。

傅五老爷只觉得这是天赐良机,忙上前笑道:“郝大人怎么出来了?”

“喝多了,出来透透气。”郝剑锋一面说,一面往楼下去。

傅五老爷立刻跟了过去。

郝剑锋就笑道:“傅大人也算得上柳暗花明又一村。有赵太太这样的女儿,好好在家里歇息些日子,再出仕,恐怕就看不上我们吏部了!”

原来如此!

傅五老爷在心里嘀咕着。

难道郝剑锋突然对自己和颜悦色起来。原来是因为沈阁老回了乡,郝剑锋没有了后面,听沈任思说了傅庭筠是他的女儿,就想像沈任思那样走傅庭筠的门路啊!

可他自家知道自家的事。

他还想走郝剑锋的门路了!

想到这些,他不由生出几分怨气来。

要不能俞家,他和傅庭筠的关系能像现在这样水火不容吗?

傅五老爷却顾不得抱怨。

郝剑锋既然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若他不给郝剑锋一个交待,郝剑锋以为他到时候靠着傅庭筠就能起复,自然就不会帮他,到时候他两不着实,只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想到这里,他颇为无奈地长叹了口气,满脸懊恼地道:“您是不知道,因为俞家的关系,我女儿现在满肚子的委屈,连带着也怪起我这个父亲来!她不怨恨我就是好的了,又怎么可能帮我!”

竟然就这样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郝剑锋难掩心底的惊讶,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哦?”他一副惊愕地道,“还有这种事?”

第261章 对策

三姐夫一杯酒下肚,回头不见了郝剑锋,再一看,傅五老爷的座位也是空的。

百密一疏!最终还是没能拦着傅五老爷。

三姐夫苦笑,主动喝了一杯,闹哄哄中出了雅间,就看见郝剑锋和傅五老爷正站在楼梯间上说话。

郝剑锋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傅五老爷则满脸的怨怼的说个不停。

三姐夫苦笑一声,招了贴身的小厮:“你去跟太太说一声,时候不早了,再不启程就晚了,让她催催傅大人。若是傅大人一时脱不了身,让太太先走一步。”

小厮应声而去。

三姐夫回了雅间。

好不容易和郝剑锋搭上了话,傅五老爷意犹未尽,当然不愿意此刻离开。而郝剑锋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觉得理不理睬傅五老爷都不要紧了。

进了雅间,喝了半杯酒,他就示意蒋大人这酒席该散了。蒋大人也不负他所望,很突兀地笑着站起身来:“…还要赶路,再晚就不能到驿站投宿了。几位大人慢慢喝,我先走一步。哪天再来京都的时候,我请大家喝酒。”

众人是来给蒋大人送行的,主角要走了,酒自然不喝了。

大伙儿将蒋大人送上了马车。

傅五老爷说了那么多,想着还没有得到郝剑锋相帮的承诺,就觉得有必要和郝剑锋正色的说几句。待蒋大人的马车走远,他见周学士、郑大人等纷纷作揖行礼互相辞行,他朝郝剑锋身边挤去。

郝剑锋却一副醉意地朝着众人拱手:“酒逢知己千杯少。今天却喝得太多了些。我要躺会,就先走了。失礼之处还望各位大人海涵。昨天我在蓬莱阁摆酒谢罪。”说着,动作迅捷地上了自己的马车,帘子一放,马车“得得得”驶出了阳关。

傅五老爷有些目瞪口呆,莫名就觉得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他仔细地回忆着刚才郝剑锋的一举一动,那王大人却过来行礼:“傅大人,一路顺风。哪天回了京都,我们再好好聚一聚。”

傅五老爷匆忙还礼,寒暄了几句,让傅五老爷没有工夫细想,只能暂行将困惑压在了心底。

而郝剑锋一见马车驶出了十里铺,立刻坐了起来,精神抖擞地吩咐车夫:“去史家胡同吴大人那里。”

哪里有半天的醉意。

马车夫高声应喏,挥着马鞭就去了史家胡同。

吴大人刚刚从衙门回来,两人在门口碰了个正着。

“我们书房说话。”郝剑锋朝着吴大人使了个眼色。

吴大人一声没问,带着郝剑锋直奔书房,待小厮上了茶,就把身边服侍的全打发了出去,这才倾身道:“可有什么要紧的事?”

“你猜我今天遇到谁了?”郝剑锋眉宇间浮现些许的兴奋,道,“我今天去送山东参议蒋森,结果在十里铺遇到傅郎中。”他把事情的经过跟吴大人讲了一遍,“…原来是俞敬修和范大绅的女儿私相授予,然后要退婚,傅家迫于无奈,只能答应,对外说傅氏病逝了,实则安排傅氏到家庙里修行。谁知道华阴遇灾荒,流民冲撞了家庙,傅氏在丫鬟婆子的护送下慌乱逃窜,被赵凌所救,然后由皇上做主,请了太皇太后赐婚,嫁给了赵凌。”

“傅氏后来找到他,他不敢认女儿,女儿因此而生他生出隙嫌,宁愿帮沈任思也不愿意帮他!”

吴大人听着精神一振,露出几分兴致来。

“‘傅家迫于无奈只能答应’,”他冲着郝剑锋笑了笑,道,“这种鬼话你也相信?”

郝剑锋呵呵地笑,道:“谁对谁错并不要紧,要紧的是我们知道了几家人的关系,若有什么事,可以早想对策。”

这一点吴大人很是赞同。

他笑着端起手边的茶盅喝了一口,道:“那你有什么打算?”

郝剑锋却不答反问:“你说,我帮着傅郎中劝劝赵太太如何?”

这样的家务事是婆说婆有理,公说公有理,通常会越帮越忙,一不小心,还会把两边都得罪了。典型的吃力不讨好的事。而郝剑锋掌管吏部多年,干的就是与人打交道的事,哪里不清楚。他这样做,不过是想找个自然的融入到赵家的契机罢了。

吴大人何况不明白。

“不好!”他想也没想地道,“赵凌睚眦必报,我们还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就这样冒冒然的闯进去,有些不妥。”

“那天去给蒋大人送行,沈大人也在场,”郝剑锋目光炯炯地道,“傅大人跟我说了些什么,略迟一些,他肯定也会知道。我们从沈大人那里下手如何?”

吴大人听着点头,笑道:“这办法倒不错。不过我看沈任思这个人圆滑的很,未必好说话。”

“这可是赵家的事,”郝剑锋若有所指地道,“他姓沈,若拦着我们给人家父女说项,于情于理都有些说不过去吧!”

吴大人朝着郝剑锋投去赞赏的目光。

郝剑锋却颇有感慨地叹了口道:“我这也是没有办法了。等几位阁老的态度明确下来,我们再靠过去,已是昨日黄花,钱东林和陈丹亭未必记得我们。”语气里透着浓浓的无奈。

吴大人闻言跟着神色一黯。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不由锁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