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氏看了,就重重地给俞敬修磕了个头,道:“妾身惹得大爷不快,全是妾身的错。可妾身既进了俞家的门,就是俞家的人,和俞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为了俞家,为了我自个儿,再逆耳的话,妾身觉得有道理,就不得不说。”说完,她大胆地问俞敬修:“夫人想含饴弄孙,想宗祠有后,这不为错吧?”

俞敬修望着费氏因为毅然决然的表情而显得有些严肃的面孔,反而冷静下来。

范氏不得母亲的欢心,若说之前是因为范氏不是母亲所中意的媳妇,可范氏既然进了门,又处处讨好母亲,甚至是生了珍姐儿,为何母亲骨子里还是那么的排斥范氏,他的确想不明白。

他没有说话,想听听费氏会怎么说。

费氏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让人难以察觉的笑意。

“大奶奶视大爷如天,万事恭顺,这也不为错吧?”

俞敬修依然没有做声。

费氏语气就缓了下来:“嫡庶有别,这家族要兴旺昌盛,就不能坏了规矩。大爷的顾忌连我都知道,何况是夫人和大奶奶?既然如此,为何夫人却把责怪到了大奶奶的头上呢?”

俞敬修不由屏神聆听。

费氏就慢悠悠地道:“说到底,还是因为大爷用错了法子!”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这已经是费氏第二次指责他了!

俞敬修饶有兴趣地望着费氏。

费氏不紧不慢地道:“别的事我不知道,也不好评论。就拿大爷纳妾的事来说吧!长者赐,不可辞。大夫人和三夫人既送了和我陈家妹妹来,按理说,这是内宅的事,大爷就不应该插手,全权交给大奶奶就是了…”

俞敬修欲言又止。

若是全权交给范氏,母亲那么强势的人,又占着婆婆的大义,范氏哪里拒绝得了!

“若是大爷不愿意,大可私底下和大奶奶商量——直接拒绝夫人,虽然是大爷的意思,可大奶奶不免要背上不孝、善妒的恶名,不如先把人收了,”说到这里,费氏脸色一红,“大爷在哪里留宿,难道夫人还能管不成?退一步,就算是夫人问起来,大奶奶推说大爷不喜欢就是。然后趁机跟夫人商量,再给大爷挑几个年轻漂亮、行事得体的大丫鬟放在屋里,大爷若是看中了谁,就收了收了谁在屋里。既不用大爷纳妾,也可以安夫人的心。这样一来,夫人自然就觉得大奶奶和她是一条心,有什么事,也愿意和大奶奶说,时间长了,大奶奶是什么样的人,夫人心中有数,大奶奶偶有和夫人意见相佐之时,夫人也能体谅大奶奶的难处了。”

“而不是像现在。大爷有什么都冲在大奶奶的前面,夫人不知道,还以为是大奶奶在大爷面前说了什么,心中自然不喜,看大奶奶不免就会有些误会。偏偏大奶奶又是个纯善之人,夫人误会了她,她又不能在大爷面前说一句抱怨的话,反倒让大奶奶受了不少的委屈。”费氏说完,又委婉地道,“大爷,在这件事上,你的确是好心办了坏事!”

费氏的话让俞敬修不由暗暗思量。

还真就是这么一回事。

有时候他怕范氏在母亲的强硬面前受委屈,想帮着范氏解围,谁知道却越帮越忙,母亲反而觉得是范氏在他面前告状,他越是解释,母亲越是这么认为,时间一长,他也懒得解释了,母亲对范氏就越发的看不顺眼了。

可他若不挡着,范氏根本就不是母亲的对手。

费氏好像知道他的心思似的,温声道:“夫人是为了大爷好,大奶奶也是为了大爷好。说到底,夫人和大奶奶都是一样的心思。既然如此,又有什么话说不到一起的。大爷也该试着放手,让大奶奶学着和夫人好好相处才是。”

真的能放手吗?

俞敬修很是犹豫。

费氏却道:“大爷若是不信,不如让大奶奶当着夫人的面劝你到吴姨娘那里去坐坐,我想,夫人听了肯定会很高兴的。至于你去还是不去,只要您拿定了主意,我想夫人肯定不会责怪您的。”说着,她笑盈盈地站了起来,温声道:“大爷,时候不早了,想必大奶奶正待着你用晚膳呢!妾身说的这些话虽然是片面之词,可妾身却是冷眼旁观的人,大爷不妨回去和大奶奶商量商量,也许妾身的这法子有用呢!”

俞敬修想试试。

这几年,他夹在母亲和范氏的中间,只觉得气苦难当,却又没个说话的地方,以至于他的心思不能全都放在仕途上。

他理了理思路,回去就和范氏商量这事。

范氏知道这是丈夫想帮着她修复婆婆和自己的关系,又想着丈夫不喜欢吴姨娘,就真的和吴姨娘怎样了,吴姨娘小产伤了身子,也未必就能怀上,乍听时还有些别扭,想着想着也就释怀了,和俞敬修低语了一阵子,抱着珍姐儿去了俞夫人那里。

谁知刚坐下来,俞夫人就提起了抬费氏为姨娘的事。

如果是往日,俞敬修肯定会一口拒绝,这一次,他却朝着范氏使了个眼色。

范氏也知道,婆婆是下了决心,加之刚才和丈夫商量过这些事,就笑着应了,还问让墨篆去拿了黄历来,放低了姿态问俞夫人:“您看,哪个日子好?”

第266章 体贴

俞夫人见儿子一反常态,没有在自己和范氏说话的时候跳出来,还以为是自己的一番话打动了俞敬修,想着儿子虽然把儿媳妇宠得没边没际了,可大事面前却并不糊涂,顿时大为欣慰,神色舒缓了不少:“这是你们屋里的事,你们自己拿主意吧!不过,也不能总这样拖着,马上要送中秋节的节礼了,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把这件事告诉你大伯母,让你大伯母也高兴高兴!”

言下之意就是要在送中秋节礼之前要把这件事办妥了。

京都通常会在八月初一往南京送节礼。

现在已是七月二十六日。

范氏听着,不由咬了咬唇,但想着刚才俞敬修的叮嘱,还是笑着应了声“是”,随意翻了翻黄历,把俞敬修纳妾的日子定在了七月二十八。

俞夫人微微点头,神情比刚才更为和煦,还把珍姐儿抱过去逗了两句。

俞敬修不由松了口气,随后心里升起股异样的感觉。

还真让那个费氏说中了,只要自己不掺和这些事,母亲对范氏就会和蔼很多。

回到自己的院子里,他不由朝着费氏住的后罩房看了一眼——正屋把后罩房挡得严严实实的,他什么也没有看见,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脑海里却浮现出费氏坐在昏黄的灯光下做着针线活的身影。

念头一闪而过,俞敬修却是一愣。

自己这是怎么了?

竟然想起这些来!

他摇了摇头,好像要把刚才浮现在脑海里的画面抛到脑后似的,快步进了正屋。

到了二十八日那天,俞家只在外院摆了两桌席面,请了俞敬修在京都相熟的几个同科、同僚过来热闹了一番,而费氏则由范氏的乳娘领着,恭恭敬敬地给范氏磕了头,敬了主母茶。

范氏看着相貌平常,态度恭顺的费氏,很是满意,赏了她一套银头面,说了些“要好生服侍大爷,为俞家开枝散叶”之类的话,然后就打发费氏回了屋,并没有让她和立在一旁的吴姨娘论序。

服侍费氏的丫鬟叫采蓉,从前是外院的小丫鬟,因为手脚勤快人生得机灵,内院要挑丫鬟的时候,她走了俞槐安的路子,被安排在了费氏的身边服侍。

她笑眯眯地端了杯茶捧给费氏,低声道:“姨娘,您是大夫人的亲戚,大奶奶又没有让您给吴姨娘敬茶,那您应该排在吴姨娘前面吧?”

面上犹带笑意的费氏却突然眉头一皱,道:“我在吴姨娘后面进的门,自然排在吴姨娘的后面,这还用说吗?”又道,“从前你的妈妈是怎样教导你的,我不知道。可你既然到了我屋里,就要守我这里的规矩——不该说的话一句也不要说,不该问的事一件也不要问。你可听清楚了?”

采蓉吓了一大跳。

没想到待人和善的费氏突然翻了脸。

她忙跪在了地上:“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声音颤抖,透着怯意。

费氏看着微微笑,俯身携了采蓉的手。

“我不是在责怪你,”她语重心长地轻声道,“实在是我们地位卑微,容不得有丝毫的马虎和放肆。我们既然能在一起,也是缘份,我只盼着你能把我当成你最亲近的人,有什么事只要我们能互相商量,互相提醒,就算是有天大的困难,也能一起挺过去。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采蓉连连点头。

费氏就笑着吩咐她:“让妈妈们打水进来梳洗吧!”

采蓉一愣。

今天是费氏抬姨娘的日子,难道大爷也不过来过夜吗?

话到嘴边,她想起费氏刚才的话,又咽了下去,恭声应喏,去喊妈妈们打了水进来,服侍费氏梳洗,又帮着费氏换了件家常的茜红色夹衫,这才去铺床。

有妈妈隔着帘子喜气盈盈地禀道:“大爷过来了!”

坐在镜台前头擦着香膏的费氏微微一笑,起身迎了上去。

帘子一撩,喝得有些醉意的俞敬修走了进来。

费氏忙扶了俞敬修,高声嘱咐采蓉去弄醒酒汤。

俞敬修挥手推开了费氏,沉声道:“不用了…给我一杯浓茶就行。”

“那怎么能行!”费氏不以为意,上前再次扶了俞敬修的胳膊,“夜酒容易伤身体。”又道,“要不,我让采蓉去大奶奶那里禀一声?”

“不用了!”俞敬修深深地吸了口气,人也清醒了些,道,“珍姐儿刚刚歇下,不要把她吵醒了。”

费氏闻言道:“那妾身服侍您洗把脸吧?”说完,也不待俞敬修开口,径直去打了水进来。

俞敬修也觉得有点难受,没有拒绝,洗了把脸。

采蓉端了醒酒汤进来。

费氏服侍俞敬修喝了,然后笑道:“大爷早点歇了吧!”一面说,一面将炕桌上的羊角宫灯移到了床前的锦杌上,转身拿了两本书放在锦杌上,道:“大爷要是无聊,就看看书吧!我和采蓉挤一夜好了,免得打扰了大爷看书。”说着,绕过屏风,窸窸窣窣地上了采蓉值夜的贵妃榻。

俞敬修很是意外。

但是能清清静静地睡个觉,他还是乐意的。

至于说到看书,他头昏眼花的,哪里看得下去。

俞敬修吹了灯,拉着被子侧身躺下。

费氏看着室内一暗,这才睁开了眼睛,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发着呆。

来京都前大夫人曾经交待过,俞夫人最不喜欢别人插手她屋里的事。因此帮她置办了箱笼,却没有安排贴身服侍的丫鬟、婆子,用大夫人的话说:“与其让二夫人防着,不如敞开了胸怀让她看看。”可也交待她:“你过去以后,我就是有心也帮不上什么忙,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了”。

想到这些,她翻了个身。

黑暗中,一双眼睛越发的明亮了。

隔壁住着的莲心也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吴姨娘被她吵醒,打着哈欠道:“你这是怎么了?”

莲心听着她那漫不经心的语气就觉得心急,索性坐了起来,道:“姨娘,您怎么还睡得着?您知道吗?大爷去了费姨娘的厢房!还有,今天费姨娘第一天进门,大奶奶竟然没有让她给您敬茶…”

“好了,好了。”吴姨娘听着又打了个哈欠,“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