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丫鬟闻言打了个哆嗦,急声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看你!我不过是随口问一句罢了,”费氏笑道,“你不能说的事,我难道还会勉强你告诉我不成?”

那小丫鬟眼底就露出一丝感激之色,忙隔着内室的帘子禀着“费姨娘过来了”。

内室半晌没有动静,就在费姨娘以为范氏会拒绝见自己的时候,墨篆的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请费姨娘进来吧!”

小丫鬟忙帮费姨娘撩了帘子。

费姨娘轻声向小丫鬟道了句“多谢”,这才笑着走了进去。

屋里只有范氏和墨篆两个人。范氏斜歪在屋里的贵妃榻上,墨篆坐在贵妃榻旁的锦杌上,两人靠得很近,好像正在说什么体己话的样子,不过彼此的神态都显得有些凝重。

看见费姨娘进来,范氏眼皮子也没有抬一下,是墨篆代范氏问的话:“费姨娘有什么事?”

费姨娘的笑容依旧温和大方,一面将用琉璃瓶子装着的花露拿了出来,一面道:“闲着无事,见园子里的瑞香花开得正好,就照着大夫人的样子,采了些瑞香做花露。没想到竟然成了。就想着送些给大奶奶和珍姐儿。只是珍姐儿身子骨向来虚弱,又不曾断药,也不知道能不能用,特意拿过来请大奶奶和墨篆姑娘帮着掌掌眼…”

范氏想到费氏给俞敬修做的几件衣裳就觉得腻味,闻言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正要不屑地拒绝,谁知道费氏已将那花露的瓶子打开,屋子里立刻弥漫着瑞香花特有的清香。范氏闻了精神一振,觉得头痛都好了很多,倒把那拒绝的话给咽了下去,但还是轻描淡写地吩咐墨篆:“收下吧!给太医看看,若是能用,就给珍姐儿送去。”

墨篆应了声“是”。

范氏就伸了手,示意墨篆将茶递过来,也是在暗示费氏可以走了。

不曾想一向很是机灵的费氏却像没有看见似的,站在那里笑道:“说起来,我去采瑞香花还遇到了一件事。”说着,也不管那范氏有没有兴趣听,径直道,“管着花圃的刘婆子,大奶奶可有印象?我去采瑞香花的时候,她正和当值的李妈妈诉苦。说是她家的老头子这些日子天天嚷着腰疼,她忙着给园子里的花换钵嫁接,哪里有时间陪他去看大夫?就让她家的老头子自己去看大夫。她家的老头子回来,说大夫诊断,是陈年的旧疾,要每日针炙才能好。不然,等年纪大了,恐怕要瘫在床上起不来了。刘婆子听着吓了一大跳,又不得脱身,就把银匣子的钥匙给了她家的老头子,让他先看病。不曾想等她忙完了园子里的事去一看,多年的积蓄都花光了。她慌了神,忙去大夫那里问病情。这才知道,原来她家的老头子这些日子根本就没去看病,而是迷上了他们家隔壁的一个寡妇…”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范氏和墨篆交换了一个目光。

费氏嘴角很快荡漾起一个笑意,又如落在湖中的小石子,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当时也不过是听听。谁知道今天采蓉告诉我,刘婆子家的老头子把刘婆子给打了,还要休妻呢!”她说着,哈哈一笑,道:“大奶奶,您说好笑不好笑!这都一把年纪了,也不怕人寒碜?何况那刘婆子的老头子又矮又瘦又小,也就刘婆子把他当宝,那寡妇,多半是想哄他两个钱花花…”

范氏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她喝斥费氏道:“妇人最忌多舌,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像那些下等的婆子似的搬弄起是非来?”

一席话说得费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喃喃地道:“我看大家都在说这件事,就想说给大奶奶听,让大奶奶也笑一笑…”然后忙道,“大奶奶,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范氏脸色微霁,这次直截了当地道:“没什么事,你就回屋去吧!”

费氏曲膝行礼回了厢房,却吩咐采蓉:“当着大奶奶的面,我不好打点墨篆姑娘。我这里还有瓶月季花的花露,虽然比不上瑞香,却也香气宜人。你去前院和大奶奶屋里的姊妹们说会儿话,瞅着机会把这花露给墨篆姑娘送去。”

女人的爱美之心让采蓉接过花露就凑在鼻头闻了闻,果然香气宜人。她笑盈盈地应是,去了正院。

不一会,她就折了回来。

“姨娘,”采蓉嘟着嘴,“大奶奶不知道让墨篆姐姐去做什么,我刚上前,就挨了墨篆姐姐一顿训斥…”

“哦!”费氏挑了挑眉,道,“可能是墨篆姑娘今天心情不好吧!你也知道,当差嘛,有时候难免受点委屈的。你也不要放在心上。等哪天墨篆姑娘闲下来了再说。”

采蓉听着笑了起来,高高兴兴地点头,将花露收在了自己的箱笼里,只是几次找机会想送给墨篆,都没有碰到墨篆的人。问其他人,大家只知道大奶奶有事嘱咐她去办了,具体是什么事,却是谁说不清楚。

这样过了几天,下起雨来。沙沙沙打得树叶直响,屋檐的水像线似的落下来,溅得四处都是。

大家都窝在屋里或是做针线活或是说着闲话,到了晚上,又都早早地进屋歇了。

正屋那里突然传出一阵吵嚷。

在寂静的夜里,越发显得喧哗。

听到的都吓了一大跳。那想讨好卖乖或是自觉体面的,忙穿了衣裳过去看,也有偷懒的,躲在被子里装作没听见。

费姨娘忙吩咐采蓉点灯:“我们也过去看看。兴许是珍姐儿有什么事…”

采蓉不敢怠慢,忙服侍费姨娘穿了衣裳,又拿了把伞,服侍着她往正屋去。

路上,采蓉不由回头。

吴姨娘的屋子里一片漆黑。

采蓉忍不住轻哼了一声,把伞又往费姨娘那边举了举。

雨水斜斜地飘下来,很快打湿了她半边身子。

采蓉不以为然,待上了正屋的回廊,她这才发现正屋虽然灯火通明却大门紧闭,屋里子还传来范氏尖锐却听不清楚在说些什么的声音。

几个比她们早到的丫鬟、婆子都神色惶恐地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哼的样子,还有的人索性偷偷地溜回了自己的屋里。

采蓉心中暗生不妙,忙去拉费姨娘。

费姨娘却上前几步,“啪啪啪”地用力拍着正屋的大门:“大爷!大奶奶!出了什么事?”又喊墨篆,“墨篆姑娘,快开门,我是费氏!”

采蓉心中一急,喊了声“姨娘”,此时大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墨篆冷着脸站在那里,堵住了厅堂的灯光,也堵住了厅堂的大门:“半夜三更的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

采蓉就看见费姨娘眉宇间闪过一丝毅色,一把就推开了墨篆,一面往里走着,一面道:“大爷,大奶奶,这是怎么了?”

第285章 劝架

俞敬修和范氏在内室,费氏走进厅堂的时候还可以听到范氏嘤嘤的哭声:“…你说我冤枉你,这件事只怕是任谁听了都会‘冤枉’你…又是赁了宅子安置,又是四处上下打点帮她走关系,又是找了人服侍,前前后后花了两千两银子,她又不是五、六岁的小姑娘,只带了个没见过世面的乳娘和一个小丫鬟,就敢从山东跑到京都,这样的人,你说她什么都不懂,你到外面说给人听听,看有没有人相信?我看她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把你当冤大头收拾!只有你,掉到她的陷阱里还不自知,反把她如珍似宝地供着、捧着…”语气酸溜溜的。

费氏听得不由心头一跳。

没想到瞎猫子撞到了死老鼠,竟然让她给蒙对了!

内室就传来俞敬修的一声暴喝:“你还有完没完?什么冤大头?什么供着捧着的?你还要我怎么跟你说?”

费氏心念飞转。

进去还是不进去?

进去,一个不好,不仅会引起范氏的反感还可能会让好面子的俞敬修厌恶,她可能从此在俞家再也站不住脚;不进去,等墨篆回过神追上来嚷嚷起来,她一样会因为无礼窥视而被范氏和俞敬修憎恶,甚至有可能会让俞敬修迁怒…

她不由深深地吸了口气。

既然箭在弦上,那就开弓没有回头箭,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了。纵然失败,以后想起来,至少不会后悔。

说时迟,那里快。费氏撩开帘子就闯了进去。

“少奶奶,您这是怎么了!”她面带善意地走了进去,“有什么话您好好和大爷说就是了。这半夜三更的,虽然下着雨,可一点点小动静还是会传得很远,我在后罩房都听见了。要是惊动老爷和夫人,岂不是让他们又跟着担心?”说着,笑着喊了紧追着她进来的墨篆一声:“麻烦姑娘你给大奶奶打点水来,我服侍大奶奶洗个面。”一面说,一面走到了范氏的面前,从衣袖里掏出帕子弯身递给范氏,柔声道,“大奶奶,您擦擦脸。”然后站直了身子对着俞敬修道,“大爷也是的,大奶奶在家里帮着夫人主持中馈,每天不知道有多忙,还牵肠挂肚地惦记着您在山东好不好,吃饭香不香,穿得暖和不暖和,身边服侍的细心不细心,您倒好,回到京都不好好陪陪大奶奶,反而天天往外跑,大奶奶就是想找您说几句体己的话都找不到人…”语气带着几分抱怨,几分不平。

俞敬修和范氏都愣住。

而墨篆在经历了费氏闯门的错愕之后,最初的惊讶已被无尽的愤怒所代替。

费氏不过是个不得宠的姨娘罢了,竟然敢一把将她推开就这样闯进了大奶奶的内室。

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人,大奶奶和大爷置气,有她说话的地方吗?

所以听到费氏吩咐她时,她眉角一挑,不禁出言讥刺道:“费姨娘,我是大奶奶贴身的丫鬟,好像还轮不到你来吩咐吧?”只是她话音未落,就看见俞敬修一个冷冷的眼神瞥了过来,让她心头一凛,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全都咽了下去。

俞敬修看她的眼神就更冷冽了。

刚才范氏闹腾的时候她站在旁边一声不吭,现在有人来劝架了,她倒抖起威风来了。不管怎么说,费氏也是他的妾室,哪里就论得到她一个做丫鬟的来教训!当着他的面她都敢这样,可见他不在的时候是多么的嚣张。

感觉到俞敬修的怒意,墨篆打了个寒颤,想到范氏对费氏的厌恶,她在心里冷冷一笑,决定以后再和费氏计较,曲膝行礼,退下去吩咐粗使的婆子打水去了。

而俞敬修在墨篆退下去之后,他的目光就落在了范氏的身上。

范氏接过费氏的帕子,狠狠地揉成了一团,使劲地丢在了地上。

费氏脸上露出些许的尴尬来。

她慢慢地蹲下身子,把被范氏丢在地上的帕子捡了起来,沉默地转身,给俞敬修和范氏各倒了一杯茶。只是俞敬修的茶是态度恭敬却沉默地递到俞敬修手里,范氏的茶则是轻轻放在炕桌上的,她还双手抱着红漆海棠花的茶盘低声劝着范氏:“大奶奶,您喝杯热茶,人会舒服一些。”

范氏和俞敬修哭闹了半天,眼睛发涩鼻子塞,人很不舒服。尽管她不喜欢费氏,却不会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她没有拒绝,端起茶盅来喝了一口。

没有被喝斥…费氏心头一松,头微垂,低声劝着范氏:“大爷的性子您是最清楚不过的,只要是您的事,他没有一件不放在心上的。就是有天大的事,您看在大爷这样尊重您的份上,您就别发脾气了。”

范氏脸色一沉。

这是劝架的话吗?

说得好像自己在无理取闹一样。

她知道什么?就敢在这里胡说八道。

念头一闪而过,心里隐隐涌起股不安来。

正欲仔细想想,墨篆打了水进来。

费氏忙过去帮忙拿靶镜、帕子之类的小东西,又帮范氏把帕子围在胸前,褪了手镯,服侍范氏洗脸。

范氏被这么一打扰,把心底的那一点点困惑暂时放到了一边。

净完面,费氏又服侍范氏重新梳妆。

俞敬修看着,起身就要出门。

“啪”地一声,范氏族就将手中的靶镜拍在了紫檀木的梳妆台上:“你要去哪里?这么晚了,你难道还要去针匠胡同看那个闵小姐不成?你可别忘了,外面已经宵禁了,你要出去,就得拿了公公的名帖。你不怕丢人,我还怕丢人呢!”她说着,眼睛立刻泛起红来。

俞敬修又羞又恼。羞的是范氏竟然当着费氏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恼的是范氏到现在还不相信自己。

他不由脸色一沉,抬脚就要走。

却听见那费氏柔声道:“大奶奶,您说这话,我可不爱听。”

这屋里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费氏喜欢不喜欢了?

给她三分颜色,她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俞敬修、范氏和墨篆都不由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