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庭筠沉思良久,叫了安心进来。

她问安心:“九爷只让你听我的差遣,可还有其他的交待?”

安心垂手恭立:“九爷说,若是事情难办,让我请杨桐杨大人帮帮忙。”

不是找到秦飞羽,不是找林迟,也不是找陶牧,却是找杨桐,那个和他一样,出身江湖的杨桐。是不是赵凌觉得,这件事与其动用官方的力量还不如动用江湖的力量为好呢?

傅庭筠心里隐隐有些明白,让安心帮着打听针匠胡同的事。

安心面色如常,应声而去。

没几日,他来回傅庭筠:“针匠胡同的事,不仅吴家不知道,就是左邻右舍的人,也不知道有俞修敬这个人。”

傅庭筠讶然,迟疑道:“是不是说,这件事是以讹传讹呢?”

安心摇头,上前两步,低声道:“我们虽然没有看见俞敬修去针匠胡同,却在那闵小姐的屋里发现了几件男子穿的直裰和贴身的衣物。”

傅庭筠不由挑眉。

安心就建议:“您看,要不要见见吴姨娘?”

“不用了。”傅庭筠轻轻地摇头。

吴姨娘在俞家没有地位,如那水中的浮萍,如果被俞家的人发现她和自己有来往,还不知道俞家会怎样处置吴姨娘呢!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万一吴姨娘有什么事,自己肯定会既难过又后悔的。

她对安心道:“你别管吴姨娘那边,想办法打听那位闵小姐的事才为上策。”

安心低头应喏,退了下去。

傅庭筠独自沉默半晌,叫了雨微来,和她说着体己话:“…真没有想到,他们竟然过成了这样!”

雨微却是喜形于色:“这是报应!谁让她当初瞒着良心嫁给俞敬修的。”又道,“她以为摘了颗甜枣,谁知道却是个歪树。她活该!”

傅庭筠不禁失笑:“你好像比我还高兴?”

“那当然。”雨微笑道,“您总是顾着这顾着那,怕什么‘失礼’,我本出身寒微,不知道这些,只听着‘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就高兴。”

傅庭筠呆住。

扪心自问,看到俞敬修俩口子失和,她心里隐约还是有幸灾乐祸的。只是觉得既已经决定不再理会俞家的事了,自己就要言而有信,真正地放下才是。

雨微见傅庭筠呆呆出神,不免有些忐忑。轻声地喊了声“夫人”,低声地道:“我去给您沏杯茶来。”

“这不是还有大半盅吗?”傅庭筠回过神来,面色一端,正色地道,“你说得对,实际上我心里也是很高兴的。”她说着,朝着雨微眨了眨眼睛,“但愿那俞公子能‘携外室子归’,那才有意思。”话音一落,她微微一怔。

难道,赵凌也打的是这主意不成?

她难掩心中的激荡,抓住雨微的手道:“你说,若是俞修敬要纳闵小姐为妾,会发生些什么事?”

雨微眼睛一亮,喜笑颜开地道:“那可真真是在打范氏的脸!”

傅庭筠心中一震,笑容渐敛:“你说,若是俞修敬执意要纳那闵小姐为妾,范氏会不答应吗?”

雨微愣住。

傅庭筠沉声道:“我看,这件事只怕还有文章!”

“你是怀疑那闵小姐不愿意入俞府为妾?”雨微犹豫道,“可是,谁宁愿做外室也不愿意做妾室啊?”

“是啊!”傅庭筠喃喃地道,“也不知道那俞敬修又在玩些什么把戏?”

雨微听着精神一振,兴奋地道:“夫人,您说,那闵小姐会不会是受了俞敬修的骗啊?要是这样,我们不如想个法子把他给戳穿…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害人!”话说到最后,已有些咬牙切齿。

“到底是怎样,只怕还得让安心好好打听打听。”傅庭筠说着,骤然想起赵凌信上的那番话来,她不禁呐呐地道,“难怪让安心回来…恐怕早就料到了…这家伙,怎么这么聪明?不过是听了个音罢了…”她的语气半是嗔怪半是娇纵,更多的却是欢喜。

雨微捂了嘴笑。

傅庭筠瞪了她一眼,叫了安心过来:“能不能安个人到闵小姐的身边,我想知道那位闵小姐是个怎样的人?”

安心笑道:“夫人放心,前几天闵小姐要请个灶上的粗使婆子,我正好认识这样一个,就通过闵小姐隔壁介绍给了闵小姐,闵小姐试用了几天,觉得很合意,已经把人留了下来。”

傅庭筠不由睁大了眼睛,道:“这是你的主张还是九爷的交待?”

第297章 底细

安心笑道:“九爷说,要把您交待的事办好。所以我就想了这样一个主意。”

“几年不见,安心长进了不少啊!”傅庭筠称赞道。

安心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

“那你去忙你的吧!”傅庭筠笑道,“有什么事就来告诉我一声。”

安心“嗳”了一声,行礼退了下去。

没几日,他来报傅庭筠:“闵小姐的父亲最后还是被判了斩立决,秋后行的刑。闵小姐眼见着父亲就这样没了,哭得肝肠寸断,大病了一场。俞敬修见闵家没个主事的人,就派了澄心帮着闵小姐料理父亲的后事。”

傅庭筠一愣,沉吟道:“既然闵小姐的父亲已经去世了,针匠胡同那边怎么还请灶上的婆子——不像要扶棺回乡的样子,倒像是居家过日子的作派。”

安心道:“听那婆子说,闵小姐的父亲去世后,俞敬修曾派人给闵小姐的母亲送信,谁知道闵小姐的母亲因担惊受怕已于七月中旬病逝了,她弟弟在母亲去世后也走失了。闵小姐怀疑母亲和弟弟是被闵家的族人所害,不敢回去,求俞敬修帮忙。俞敬修答应帮闵小姐调查这件事,又见闵小姐这些日子因吃不下睡不着而形销骨立,就自作主张帮闵小姐请了个灶上的婆子,为的就是让闵小姐好好调养调养身子骨。”

傅庭筠不由蹙眉,道:“这样说来,闵小姐是不打算回老家了?”

“多半是这样打算的。”安心小心翼翼地,“我打听到,俞敬修帮闵小姐将闵大人的棺木暂厝在了地安门外的火神庙,火神庙接了三年的香火钱。澄心则去了闵小姐的老家,听那口气,准备先让闵小姐的母亲入土为安,等把闵小姐弟弟的事弄清楚了再将闵大人的棺木送回老家和闵母合葬。”

傅庭筠听着就觉得有些别扭:“就算是闵大人没有什么五服内的兄弟侄儿,难道闵家就没有人出头管管这事?闵大人毕竟是进士及第,为闵家争了光的,闵家这样行事,就不怕被左邻右舍的戳脊梁骨?”

安心听了笑道:“我已经让人去闵小姐的老家去打探这件事了。再过十天半个月应该就有消息过来。”

傅庭筠颔首,私下和雨微道:“闵小姐既然沦落到需要俞敬修救济的份上,可见这场官司已让她家里一贫如洗。若说族里的人害了她的母亲和弟弟,总得有个理由吧?”

“这族里的事,谁又说得清楚。”雨微道,“就拿我们家老爷来说,太夫人死得多委屈,可我们家老爷能说一句吗?不仅不能说,还背上了一个心狠手辣、睚眦必报的名声。您说冤不冤?”

傅庭筠不由长叹一口气,道:“就看安心那边能不能查到什么了。”

“不用安心查,我就知道这闵小姐不是什么好东西。”雨微撇了撇嘴角,不齿地道,“父母都去世了,唯一的弟弟不见了,她还能稳稳当当地呆在京都,可见这个心性凉薄…”她说着,目光微转,笑道,“不过,和那俞敬修倒是一对。”

傅庭筠不禁抿了嘴笑,想起赵凌来。

顿时心头甜如甘醴,不愿意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问起家里的料子来:“我要是没记错,端午节的时候叶三掌柜曾送了几匹大红棉,你翻出来,我想给九爷做件袍子。过几天九爷应该有信送过来,到时候让人带去贵州,过年的时候穿。”

雨微笑盈盈地应“是”,把那几匹大红棉找了出来,傅庭筠撒粉裁衣,亲自给赵凌缝纫过年的衣裳。

衣裳还没有做好,赵凌的信来了,还让人带了两个箱笼回来。

送东西的是右军都督府的一个吏目,三十来岁的样子,在衙门里浸淫久了,呆子也变得圆滑了。月川和宝书往内院抬箱笼的时候,他就和赵家的仆妇眉飞色舞地说着去贵州的见闻:“…赵大人就斩杀了所有俘获的贼寇而独释放了一个让他回去给那寇首报信,说:我今夜二更来杀你。当晚二更,吹角鸣炮,那贼寇听到后全部逃走了,所获器物甲衣无数。现在贵州的那些贼寇听到赵大人的名字就望风而逃,黎民百姓听到赵大人的名字就感激涕零。”一席话说得郑三等人又是激动又是骄傲,原来用来招待那吏目的碧螺春也换成了西湖龙井。

傅庭筠知道了不免抿了嘴笑。

收拾箱笼的雨微听了也与有荣焉,和她商量:“九爷让人送回来的这些毛皮怎么办?”

“那张虎皮收起来,”傅庭筠笑道,“等九爷回来了,铺到他的书房里去。灰鼠皮的,就给安道长做件毛皮衣裳好了。”

雨微很是意外,迟疑道:“那大小姐和大少爷…”

“孩子们年纪还小,又是蹦蹦跳跳的年纪,棉袄做厚些就是了,不像安道长,年老体衰,天气略冷,就觉得寒气逼人。”傅庭筠笑道,“以后有合适的,再给呦呦他们几个做件毛皮衣裳好了。”然后又吩咐她将赵凌送回来的茶叶、药材之类的分类:“九爷在贵州,节礼的时候不送些贵州的特产,有些说不过去。”

雨微笑着应是。

安心求见。

傅庭筠让珍珠带了安心进来,笑道:“我这像是在看戏似的。”

安心笑道:“本就是看戏。”

傅庭筠莞尔,遣了身边服侍的,问他:“那边出了什么事?”

“查清楚了。”安心低声道,“那闵大人中了进士之后,曾帮着本族和邻村的富户争田,后来闵大人出了事,闵家再无能和那富户抗争的人,那富户就怂恿着闵家几个游手好闲的泼皮讹诈闵母,闵母这才又急又气一病不起的。闵小姐的弟弟是在闵家的人帮闵母收殓的混乱时候不见的,有闲言闲语传出来,说闵小姐的弟弟是被人拐卖了。俞敬修也知道这件事,还嘱咐澄心不要告诉闵小姐,当着闵小姐的面只说闵母病逝,闵小姐的弟弟失踪了,他还拜托山东参政蒋大人帮着找闵小姐的弟弟。”

傅庭筠听着目瞪口呆:“他竟然委托同僚帮着闵小姐找弟弟?”

“是啊!”安心道,“我听说那蒋大人安排山东同知裴大人去做这件事,而裴大人是出了名的喜欢说三道四之人…”

傅庭筠忍不住笑了起来:“还有没有其他的情况?”

“暂时只打听到了这些。”安心道,“若是还有其他的事,我立刻来报了夫人。”

傅庭筠点头,却暗暗思忖,动静这样大,不知道俞夫人是否察觉。

俞夫人和所有的母亲一样,儿子中了状元,前途似锦,又成了亲,有些事也就撒手不管了。当也听说儿子在帮闵小姐找胞弟的时候,已经是次年的三月了。

她气得浑身发抖,叫了范氏来质问:“…你知道这件事吗?”

范氏完全傻了眼。

自从因为针匠胡同的事他们闹了一场之后,他们足足有两个月没有说话,最后还是俞敬修低了头。她以为这件事就算是水过无痕,没想到俞敬修和针匠胡同那边还有来往。

俞夫人看范氏的表情就知道自己问错了人。

她嘴角翕翕,半晌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心里既失望又沮丧,挥了挥手,让范氏退了下去,自己则神色颓然倚在了大迎枕上,连吃饭都觉得难以下咽。

束妈妈看着着急,试探地道:“要不,喊了费姨娘来问问?”

俞夫人冷笑:“那个乱家的种子。”

自从范氏因为心绞痛病过一场之后,俞夫人就把费氏拘在屋里抄佛经,让吴姨娘在范氏那里侍疾。吴姨娘是温顺小心的人,一来二去,范氏对她也没有了从前的冷淡与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