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吴氏,她目光中闪过一丝诧异。

郑三娘就将吴氏引见给她。

雨微立刻反应过来,想到当初能把那个俞敬修弄得身败名裂,多亏了眼前的这个人,不由得热情起来,笑着上前拉了吴氏的手,喊着“吴妹妹”。

郑三娘就将吴氏的来意告诉了雨微。

傅庭筠是否见吴氏,就算雨微现在在内宅是一人之下、众人之上,她也不会忘乎所以地为傅庭筠做决定。

“只怕吴妹妹要等几天了。”她掩了嘴笑,“我们家的三少爷要和隆平侯家的三小姐定亲了,两家请了媒人,正商量着下聘的事呢!”

不成想赶上了赵家三公子定亲!

只是没等吴氏开口,郑三娘已“啊”的一声,惊喜道:“这么说来,这件事定下来了?”

“是啊!”雨微也有些感慨,“那个厉家十三公子,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自己求娶大小姐不成,就一心一意要把自己的妹妹嫁过来。还好厉大人没有任那厉十三公子胡来,要不然,可真是麻烦。”

她又怕吴氏不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向吴氏解释道:“厉大人,现在是文渊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了!”

吴氏张大了嘴巴。

雨微叹息道:“算了,不要提那个十三点了。吴妹妹难得来一次,今天中午就留在这里用午膳吧!”

“不用了,不用了。”吴氏连忙推辞道:“我们家那口子还在门口等我呢!”

“就是外面那辆骡车?”雨微笑道:“我就说,是谁停在我们家门口的,原来是吴妹夫啊!你怎么也不早说!”

说着,她扭了头吩咐身边的一个丫鬟:“你去跟郑三爷说一声,让他帮着招呼招呼。”

“不用了。”吴氏拦着那个小丫鬟:“他是粗人,恐怕会不自在…”

“我们哪个不是粗人?”雨微笑着打断了吴氏的话,“要不是遇到了夫人,要不是在赵府当差,谁又会在我们面前陪笑脸啊!”

那丫鬟听雨微这么说,笑着从吴氏身边绕过,去了一旁郑三住的群房。

事已至此,再拉拉扯扯的就显得小家子气了,吴氏笑着道了谢,和雨微一起回厢房重新坐定。

雨微就问起吴氏这几年的境况来。

“…我在庙里帮着照顾那些弃婴和孤寡老人,当家的给庙里做活儿,就这样认识了。从前的事,我也没瞒他,可他不嫌弃,我们就成了亲,如今已有一儿一女,儿子今年九岁,女儿今年六岁。这次要来京都,孩子还小,我哪丢得下?公公和婆婆也不答应。我家那口子却说,我虽在京都住了几年, 却从来不曾好好地逛过京都,以后他只怕也没有机会来京都了,跟我的公公、婆婆说,这次工部调了很多工匠进京,我跟着他来京都,除了可以帮他做饭、浆洗之外,还可以在工地上卖些小食赚点钱回去。我公公、婆婆这才点头,我不来也只得来了!”

雨微和郑三娘直笑,“妹夫对妹妹真是一片深情。”

一句话把吴氏说得脸色通红,她忙转移话题问起呦呦来:“…大小姐也应该嫁人了吧!”

“那是自然。”雨微说着,不由坐直了身子,“姑爷就是三姨太太家的大少爷,去年刚中了举人。两人青梅竹马,三姨太太对大小姐视如亲生闺女,大小姐嫁过去,比在娘家还自在,就是我们夫人看了也摇头。”

雨微又道:“我们家大少爷今年秋天也要娶媳妇了,是鹿邑陌家的姑娘,陌尚陌大人的幼女。”说着,噗嗤一笑,“按辈分,陌将军还低我们家老爷一辈了。为这个,陌将军没有少和我们家老爷吵架!”

什么鹿邑陌家的,吴氏都不知道,不过,听雨微的口气也知道是大户人家,她很为傅庭筠高兴。

用过午膳出来,吴氏就和丈夫商量着赁房子的事。

“别人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赵大人这样的显赫,郑三爷他们待人却如此和气,可见赵家是个积善之家,他们也是真心为我们打算。”丈夫沉吟道:“我们这就去找家牙行,赁个清净点的小院。”

吴氏高兴地应了。

接下来的几天,夫妻两人也不到处闲逛了,找了家牙行看宅子。

等看到第七个宅子的时候,两人都觉得很满意。

两间平房,带个小小的院子,胜在单门独院,价格也合适。

吴氏就让那牙人去请了房东来订契约,两人则在院子里转悠着。

不一会,牙人领着个穿着鹦鹉绿潞绸夹袄的妇人走了进来。

吴氏的丈夫吓了一大跳,低声道:“这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还有妇人做房东出面订契约的。”

“你少见多怪罢了!”吴氏抿了嘴笑,“淞江那边有很多商贾之家男人走船押货,女人在家里打理铺子的…”

一句话没有说完,她望着院子的目光变得有些呆滞,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敛去。

“你怎么了?”丈夫有些担心地问。

“没、没什么!”吴氏咬着嘴唇,喃喃道:“碰到了从前的熟人。”

既然是熟人,怎么这么紧张?

丈夫不解地望向那名妇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妇人已停下了脚步,潞绸夹袄把她圆润的身子裹得紧紧的,赤金耳环衬着她蜡黄而平庸的面孔,带着几分沧桑,显得有些憔悴。

不过是个看上去被艰辛的生活磨得失去光彩的寻常妇人。

那妇人看他们的目光有些茫然,但很快就变得清明,略带几分犹豫地上前,不敢确定地小声问道:“你、你是吴姨娘?”

吴姨娘!

只有知道当年事的人才会这样称呼妻子,像赵家的人,虽然知道当年的事,但还是善意地称妻子为“吴氏”,可见这妇人对妻子少了尊敬。

吴氏的丈夫把吴氏拉到了自己的身后,目光警惕地瞪着她,“你是什么人?”

吴氏心中暖暖的,紧紧地捏着丈夫的衣襟,道:“这位是俞府的费姨娘。”

丈夫听了不仅没有放松下来,反而平添了些许凝重。

费姨娘张大了嘴巴,竟然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你、你真的是吴姨娘!你怎么到了京都的?”然后看了看挡在她面前的男子,“这位是?”

吴氏昂首挺胸地道:“这是我当家的。”

费姨娘惊愕地望着吴氏,心里霎时像水滴进了油锅里,噼里啪啦乱炸开来。

这吴氏除了长得比较漂亮,哪点比得上自己了?

离开了俞家,离开了俞敬修,她不仅眉眼间多了几分从容,让她看上去姿容出色、雅静恬淡,还嫁了个人模人样、明知道她是什么出身依旧把她当宝贝的丈夫…遇上了老相识,连问都不多问一句。

费姨娘想到了俞敬修,纵然落魄到如此境地,纵然她对他始终如一的肝脑涂地,他看她的目光中还是带着几分瞧不起。

念头闪过,费姨娘止不住地心酸起来。

倒是牙人机敏,笑道:“原来你们认识啊!这就好说了,有什么事你们彼此都好商量。你们先说会话,我这就去写契约。”

吴氏却道:“这宅子我们不赁了!”

她这辈子再也不想听到俞敬修的名字,再也不想看见俞家的人。

丈夫支持她,拉了她就往外走,“这宅子我们不赁了!”

原来不是故知,而是仇家啊!牙人暗叫倒霉,快步跟了过去。

吴氏却已没有了看宅子的心情。

丈夫给牙人赔了个不是,请他明天一早再来客栈。

牙人也不客气,约了时辰,骑着驴走了。

吴氏夫妻回了客栈。

丈夫见吴氏闷闷不乐的,开导她:“一样米养百样人,不是还有像赵夫人那样的好人吗?”

吴氏听了,一扫刚才的郁闷,高兴地笑了起来。

丈夫就领着她去了客栈隔壁的小食店,吃了京都有名的炸酱面。

回到客栈,却看见费姨娘由一个小丫鬟陪着,在门口等他们。

“你怎么找来的?”吴氏吓了一大跳。

“我问牙人的。”费姨娘笑着,四处张望,打量着客栈,“虽然小,还挺干净的。”

丈夫皱着眉头撵人:“你来干什么?我们要歇息了。”

费姨娘忙道:“我就是想和吴姨娘说几句话,我没有恶意!”

吴氏知道她这个人,只要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也要办到的,就是这时候把她赶走,说不定过几天她想了其他的法子又来了。与其那样,还不如今天就把话说清楚。

吴氏安慰般的拍了拍丈夫的手背,悄声道:“你在我身边,我有什么好怕的!”

丈夫不由失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小声道:“那我在门外候着,她要是不老实,你就喊我,我立刻把她给拎出去。”说着,瞥了费姨娘一眼。

吴氏忍俊不禁,和丈夫一起偷偷的笑。过了好一会才收了笑容,请费姨娘进屋。

费姨娘看着眼红,道:“你当家的待你很好吧?”

“还可以!”吴氏答着,嘴角情不自禁地翘了起来。

她倒了杯茶给费姨娘,然后和费姨娘并肩坐了,开门见山地道:“你有什么话跟我说?”

费姨娘转着手中的茶盅,半晌才道:“你可知道你走后俞家都发生了些什么事?”

“知道。”吴氏坦诚地道:“我从俞家出来,算是把俞家得罪完了,我妹夫怕俞家事后报复,隔三差五的打听着俞家的事。”

费姨娘听了,长长地透了口气,道:“阁老走的第二天,俞夫人也去了,俞家的大老爷和三老爷见大爷再也没有了出头之日,就和大爷分了家,并在俞家的宗亲中过继了两个十分聪颖的孩子。家里的那些仆人都是见风使舵的,见大爷这边不成了,纷纷投靠大老爷和三老爷,只有我,一直跟着大爷,大夫人问我的时候,我也没有丢下大爷…”

“这些我都知道。”吴氏打断了费姨娘的话,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费姨娘的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下来,“我…谁又知道我的日子过得有多艰辛!”

吴氏不为所动,路是自己选的,多苦多累都怨不得别人!

“大爷哪里知道怎么打理庶务,跟着那些管事一点一点的学,整天忙得脚不沾地,偏生大奶奶连和叔伯、妯娌的关系都处不好,还要我在一旁提点,珍姐儿那边也不上心,结果一场雪,就要了那孩子的命。”费姨娘也不管吴氏听或不听,自顾自地说着,自顾自地落着泪,自顾自地抹着眼睛,“大奶奶便趁机躺下了,这一躺就是十几年,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要我拿主意。可我毕竟是个妾室,有些事怎么能够拿主意?问大奶奶,她什么也不说,我又不是要她动手,不过是要她说句话,她还和我对着来…”语气充满了怨怼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