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开围观的众人,等Amy的茶水上来,楚母才悠然坐下,看一眼仍然站立的表情木然的简悄,笑着说:“怎么不坐?倒好象我们夫妻俩欺负你似的。”

简悄摇了摇头:“也不过就说几句话,没必要那么客气。”

楚母点一点头:“你倒是聪明了不少。”她示意丈夫递给简悄一张存折单,简悄不解,她挂着一丝略带轻蔑的笑容,说,“这张存折里有五万,密码是123456。你那年给我们三万,现在我还给你五万,这笔买卖怎么看你都很上算。”

简悄皱了皱眉:“您直接说您的意思,没必要做得这么高调。”

“我也是希望大家好聚好散,做得漂亮点。我也知道,你这几年过得挺不容易的,五万块钱是不多,就当是我当年感谢你的帮忙。再多些我估计你也不会要。但是就为了这几万块钱,非要把我儿子下半辈子的幸福搭上我肯定不答应。当然如果你觉得想要补偿,毕竟你曾经怀过我们楚家的孩子,要点青春损失费的也可以。你只要开价,只要你肯离开天屹什么价钱都好说。我相信你也是个聪明的女人,你现在论年轻论长相论学历,都没法跟天屹身边的女人比,你也不配做他身边的女人。我们楚家也不能要一个不能生育的儿媳妇。你说我势利也好,绝情也好,人活着,总得为自己着想,总不能牺牲着自己来成全别人。你想想,几年前你爸爸看不上我们家,对天屹冷嘲热讽的,你又拍拍屁股走人,说是不愿意跟天屹过苦日子,害得他差点寻死觅活,这些我都记着。今时不同往日,要怪就怪你自己不争气,怪自己的命不好。反正你是别想我们接纳你,除非我死了。”楚母慢条斯理地说着,声音比冰还冷,目光比刀还利。

简悄嗤笑一声,补偿,这么居高临下的补偿,她真是深受不起。

“您也没必要寻死觅活的,既然当年我看不上楚天屹,现在也看不上他。您当他是宝,他未必就真是宝。”

楚母神色不悦,楚父扯一扯她的胳膊,她才竭力让自己冷静。“你能这么想当然最好,省了我们不少的麻烦。”

简悄闻言又是一笑:“不过,这些话我已经在楚天屹面前重复过无数遍。你们与其把功夫花在我身上,不如想想怎么说服你们的儿子。”

楚母冰刀般的眼睛像是要割裂简悄的身体。“简悄,你也别装清高,要不是你拿过去的事情害他愧疚,要不是你明里暗里地缠着他,他会回来跟我们胡闹?会说出非你不可的话?这些欲擒故纵的手段我看得多了,只有天屹看不清你的真面目会被你蒙蔽。简悄我警告你,你要钱大家好商量,你要是有别的非分之想,我不会饶过你。”

简悄尚未作答,只听到会客室的门被打开,三个人齐齐看向来人,赫然是楚天屹。

“妈,谁让你上这里来,谁让你来跟悄悄说这些没有意义的话?”楚天屹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将简悄护到自己身边,忍住不满,却仍带指责的口吻。

楚母压住怒火,看似平静地反问:“天屹,这是你对妈妈的态度?你为这个女人昏头了吗?当年她要跟你分手,你在家里病倒了一个月是谁照顾你,是谁鼓励你振作起来?是谁替你找门路?你现在为了她顶撞我?”

“妈,我跟你解释过,当年她不是真心要跟我分手,她只是被我伤透了心。她才是真正的受害者,是我对不住她,是我们家对不住她!”楚天屹抓住简悄的手,浑身颤抖,仿佛只有紧紧抓住她才有力量。

“楚天屹,你错了,当时我的确真心要跟你分手。但凡我对你有一丁点的感情就不会离开你。所以当年我不爱你了,现在也不爱你。”简悄挣脱他的束缚,平静地打断他。

楚天屹起先有一抹受伤的震惊,随即神情复杂地问:“你都想起来了?”

简悄点了点头,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掩饰的。

“所以你不要觉得亏欠我什么,你现在放过我就是对我最好的补偿。”

楚母闻言立刻接口道:“天屹,你听见没?人家不把你当回事,你缠着她有什么意思?你黄伯伯对你有知遇之恩,他的女儿论相貌论人品哪点不比她好上千百倍?你为了一个一无是处的女人跟妈妈伤感情,你值得吗?”

楚天屹忧伤地看着简悄,语含苦涩:“妈妈,没了她,我再找不到一个女孩子,明明是个富家千金,却肯跟我吃两块钱的炒饭,会放低姿态迎合我的父母,会苛刻自己一个月用两百不到的生活费,会把所有的积蓄都拿给你们去造房子,会为了我这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妈,你不知道她是多么得喜欢孩子。你不知道我这是在要她的命!我不知道怎么补偿她,她也不要我的补偿,可是我想让她知道,她就算要我的命我都不会犹豫。这一辈子如果她愿意原谅我,愿意让我给她一个补偿的机会,我会尽心尽力对她。如果她不愿意,我宁愿终生不娶,就当是给自己的惩罚。”

“你疯了吗?”楚母大叫道,“你为了这么一个女人发了疯?”

“我是疯了,从我知道真相的那一天我就希望自己是真的疯了。”楚天屹泪流满面。“妈,我求你别再伤害她了。她为了我,为了我们家已经遍体鳞伤,而我们又能为她做什么?我只求求你对她好一点!她是这世界上最好的女孩子,是我配不上她,是我毁了她!”

他说着说着,跪倒在父母面前,发出痛苦的低吼。汹涌的泪水沾湿他的衬衫。简悄站在他身旁,却不忍心再看下去,眼前渐渐模糊。她以为为他的泪早已流尽,却原来那些伤痕只是刻在心底,从来不曾离去。

“楚天屹你别这样,一个人活在世界上不能这么任性妄为。你爸妈是为你好,他们如果对我有成见,那是因为他们觉得我威胁到了他们儿子的前途和幸福。其实没有我,这几年你过得也不错,事业有成,身边也不会缺少红颜。说实话,你也不可能给我任何补偿。如果你真的觉得对不起我,想要做点什么,就应该放手。我的幸福不是只有靠你才能得到。相反你只会提醒我那些不愉快的存在。你勉强我没有好处,不如到此为止。”简悄冷静地擦一擦湿润的眼眶,同样冷静地劝说。

楚天屹缓缓站起身,眼里蓄满痛苦的眼泪。“悄悄,你连一点机会都不愿意给我?”

简悄很坚持地点头:“你放过我,也是放过你自己。你会发现还有很多很优秀的女孩子值得你去爱。没有必要守着那么久之前的回忆过日子。那些对对错错是是非非,发生都发生了,没什么好计较的。为了我伤害你爸爸妈妈也不值得。”

她最后叹一口气,手触到门把,仍转过身。“伯父伯母,你们不用担心,他没什么好想不通的,你们多劝劝他就好。”

“悄悄!”楚天屹怔怔地望着她,缓慢痛苦地摇一摇头,“说到底,你还是不肯相信我,不肯原谅我。”

“如果我的原谅能让你好过些,放过你自己,那么楚天屹,我原谅你。”简悄回他浅浅的笑容。

眼前的男子她曾发誓用她一生的温柔去弥补他童年的孤独,去抚平他初恋的伤痕,去坚定地陪伴他实现自己的理想。可是他们到底错过了,分不清是非对错,只能叹一句造化弄人。

他身上有令她动容的品质,他坚定执著他充满理想。他们也曾经历过欢笑泪水,经历过分离的相思。她曾爱他爱到失去自己的骄傲,低到尘埃里,也曾深深地伤害过他,给过他最黑暗的岁月,给过他铭记一生的疼痛。

可那样的爱注定消散在往事里,消散在风中。

没有人可以跟过去抗衡,没有一种千疮百孔的爱情可以敌得过时间。

她缓缓走出会客室,任晶莹的泪珠肆无忌惮地划过脸颊。

办公室里的同事神情各异地打量她,有探究有困惑也有幸灾乐祸。

她顾不得眼下的处境,只一心一意想要离开这里,离开令她窒息的地方。

一路奔跑至离开创腾的办公大楼很远的地方,浑身好似虚脱无力。

头顶的太阳毒辣辣地照在她白皙的肌肤上,她有片刻的眩晕。

拿起手机拨通一组号码,听着那永远千篇一律的嘟嘟声,她竟能缓缓平静。

她慢慢直起身子,挂断电话。

前面的路,总是要靠自己走的。

第三十二章

果然天有不测风云。半小时前晴空朗照,半小时后倾盆大雨。

简悄孤零零地站在马路边,如同被遗弃的孩童,傻等救命恩人的到来。

直到那辆熟悉的宝蓝色的轿车缓缓停在她面前,她如蒙大赦。

迫不及待地打了个喷嚏,接过凌翊濬递给她的毛巾,简悄露出谄媚的笑容。

“凌翊濬,你真是我的救星。”她胡乱地擦去满脸的水珠,白色连衣裙因为湿透而若隐若现美好的曲线。

察觉到凌翊濬深沉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她略挑了挑眉,毛巾恰恰扔在他脸上。

“哎,不该看的不许看。”她没好气地瞪着他,“你送我去孙曼家吧。”

她总得想办法换下一身的湿衣服。

凌翊濬依约把她送去孙曼家,没想敲了半天门没反应。再打电话给孙曼,她却关机。

“能不能先去你家?”虽然有点奇怪孙曼的反常,总得先解决眼下的困境。

“我家?”凌翊濬的声音有些变腔,“你确定?”

简悄横了他一眼:“你别动花花肠子,我现在不想回公寓。”

“不想还是不敢?”凌翊濬抿了抿嘴。

确实不敢。

楚天屹的爸爸妈妈能找上公司,难保不会跑去她的公寓吵闹。

钱冰和万黎晓目前陷入僵局,卓一正对她恨之入骨。她真怕哪天他拿把菜刀把她剁了。

“你别管,先回答我,收不收留我这个无家可归的孤儿。”她可怜兮兮地问。

“我可是要收房租的。”凌翊濬似笑非笑。

“吸血鬼。”简悄咬牙切齿地说,“还有,我想休长假。”

最好能宅在家里不问世事。

“可以,就让仲恬恬接替你下面的工作。”凌翊濬颔首。

说起来他对她真是仁至义尽。

考虑到简悄一直穿着湿衣服,他们决定先回凌翊濬的家。

他带她回的公寓在城南,地段未必最好,不过是出了名的安静。车子驶进小区能看到一片开阔的景观湖,雨后的空气格外湿润清新。他住顶楼,有一处空旷的天台。三室二厅,整洁干净,一如他给人的感觉。

简悄不及好好打量他的布局,见他拿出一套衣服递给她,示意她先冲凉。

他倒是神情坦然,她却不知怎的,有一丝羞惭。幸好半低垂着头,谅他也看不清。

洗了澡,终于感觉舒爽许多。套上他宽大的睡衣,及肩的秀发披散,别有一股慵懒的风情。凌翊濬坐在宽大的沙发里看报纸,听到声响抬起头,只一眼,便又自若地低头。

简悄耸了耸肩,颇有些失望地坐在他身边问:“言情小说里的男主角看到女主角沐浴的表情都不该是你这副无所谓的模样。”

凌翊濬闻言放下报纸,扯了扯嘴角:“或许你不是女主角,只是路人甲。”

“对一个前不久才拒绝你的女人说这种话,你真是报复心重。”

“你的意思是希望我立刻化身为狼?”凌翊濬似笑非笑地问。

简悄满脸黑线,得了,她还是做路人甲比较好。

年纪大了,抵抗力确实不如从前。不过淋了会雨,第二天竟发起烧来。

一大早简悄睡得迷迷糊糊的,浑身虚脱无力,额头滚烫。

凌翊濬在外敲了许久的门,只听到她闷声的回应。

“怎么了?”他的声音急切了几分。

简悄挣扎着起来把门锁打开,脸色惨白得似鬼一般。

“发烧了?”凌翊濬伸出手指按在她额头,有股奇异的冰凉。

简悄觉得舒服了些许,那一刻竟希望他的手掌能长长久久地停顿。

“去医院吧。”

她摇了摇头:“不想闻消毒水的味道,上大学时都是盖被子睡一觉出身汗就好了。”

他也没坚持。“我给你熬点粥,你先休息下。”

“你熬的粥确定可以吃?”她表示怀疑。

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会洗手作羹汤?

“病人没有挑剔的权利。”凌翊濬斜睨她一眼,径直把她抱回宽大的床上,盖上蚕丝被。

仿佛是身体的虚弱加重精神的脆弱,他的动作亦不算温柔,却令她有一刻的怔忪,想留住他,渴望有他陪伴的温暖。

拉住转身离开的他,她眼里似有一团雾气,似可怜的小鹿:“你能不能留下来?”

“你病糊涂了?”凌翊濬皱了皱眉。

简悄遭受沉重的打击,气得推开他:“你一点都没有浪漫细胞,给我煮粥去!”

凌翊濬眼底含笑,“好好好,我去。”

其实很少看到他这么好脾气的模样。

简悄心满意足地睡去,也不知过了多久,被他摇醒。

“起来,喝点粥吃了药再睡。”

她慢慢睁开眼,睡了一会,出了身汗,脑袋顿时清醒不少。这几年的历练让她连扮柔弱的林黛玉的资格都没,病来得快也去得快。

他熬了白粥,配着竹笋咸菜,清香可口。

她是惊讶他的好手艺的,“真的没有看出来,你会这么的本事。”

“天下很多事你想不到的。”凌翊濬目光黯了黯。

简悄虽觉得他表情奇怪,但也不曾多心。

喝了粥吃了药,再睡一阵,精神好了太多。她打开电视,转了一圈都没有想看的连续剧。百无聊赖中翻到新版的《一帘幽梦》。旧版的电视剧她没看过,反正无聊,就停下遥控。恰巧是费云帆与法国前妻卿卿我我被紫菱看到的一幕。为了安抚紫菱,中年大叔在门外深情表白,又爬阳台,签下不平等条约,终于博得美人的原谅。

以她二十八岁的高龄,鸡皮疙瘩都落满一地。

奶奶的精神真是令她佩服。

凌翊濬敲了门,进来看到她的恶趣味,不由摇头:“你的品位真独特。”

简悄正抱着被子吃吃地笑,看到他进来,忙招呼他坐下。“来来来,你真该学学人家费大叔,有这样深情的口才,再普罗旺斯巴黎什么的逛一圈,还有谁搞不定。”

凌翊濬瞥了她一眼:“也包括你在内?”

“我也是俗人啊俗人,你别把我想得多清高。你要是对我进行物质轰炸,我保管三个月就投降。”简悄笑眯眯地回答。

凌翊濬弹着她的额头,“那好,我先到别的女人那里试验过了再找你。”

简悄极有兴趣地问:“话说,你有没有什么前妻前女友的,出来晒晒,我也能像紫菱那样盛气凌人地对法国女人说一堆很拽的中文,摆着正室的范儿,想起来就觉得兴奋。”

“等你有了资格再说。”凌翊濬浇了她一盆冷水。

“我以为我可以恃宠而骄的。”简悄故作委屈地说。

“原本你有机会,是你主动放弃了。”凌翊濬丝毫不给她面子。

简悄把头闷在被子里,闷声不语。

唾手可得的机会放弃了,才会有一点点后悔。

诡异的沉默在两个人之间流淌,空气渐渐令人窒息。

幸而,简悄的手机忽然响起来。

是陌生号码,她也不管,按下接听键,正是孙曼的声音。“悄悄,我回老家了,这是我的新号码。这几天就用这个号了。”

一贯彪悍的孙曼居然声音闷闷的,简悄顾不得追究她昨天的失踪,和今天莫名其妙回老家的行为,“女人,你怎么这么没精神?”

“我那么有精神干嘛,我又没有内分泌失调、更年期提前。”某个女人理直气壮地回。

这才是她熟悉的孙曼,简悄满意地笑了笑。

“你大周末的,不在家,跑去跟哪个男人幽会了?”狡猾的孙曼不交代诡秘的行踪,反倒打一把。偏偏简悄心虚得很,竟忘了反驳。

“我在加班,跟上司公干。”简悄抬高声音回。

凌翊濬不由笑出声。

“你继续公干吧,我是被爷爷赶出来的,只好长途跋涉去我姥姥家,不跟你多说了。”孙曼兴致缺缺地应道。

“去吧。”简悄也匆匆挂断电话。

瞪了一眼杵在面前的高大俊挺的男人,都是他,害得她跟孙曼闲侃的心情都没有。

凌翊濬摸了摸鼻子,忽然问道:“孙曼的电话?”

简悄巴不得找个话题改变这种状况,点头道:“嗯,她回老家了。”

凌翊濬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挺好,那里安静。”

简悄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知道问是问不出究竟的。

“手机给我,我找下仲恬恬的号码。”

简悄听话地递给他。

凌翊濬摸索了一阵,还给她,去客厅打电话。不一会儿回来。

“你休息吧,我已经帮你请过假。孙曼既然回了家,你在这里休息几天。”

“那你呢?”简悄也不知他该不该留下。

凌翊濬斜挑着眉毛,“你是希望我留下?”

“这是你的家,别说得我跟暴君似的。”简悄扑哧笑道,“大老板,我还真不敢鸠占鹊巢。”

晚上醒过来,口渴得厉害。

简悄爬起来走到客厅想找冰水,却看见一盏晕黄的灯光亮着。凌翊濬坐在沙发上看书。

他穿着睡衣,颜色是他钟爱的宝蓝。平日里整齐的头发略显得凌乱,听见声响朝她望去,有种懒懒的稚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