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指的是什么?”她还在想着在郡马府里发生的事,久久不能平静,满脑子都是楚月最后躺在血水中的凄惨样,还有为没来得及整治左文华遗憾。凤子沂有此一问并不奇怪,他不是个迟钝的人,虽然乐意看到她安危无恙地回到凤家,并不意味着什么都不管不顾地完全接受她。

凤子沂继续追问:“从前你可不会对这些感兴趣。”

“从前?从前我多大,如今我又多大?我既然能不依靠着凤家,独自在外生活两年,且有一品花韵这门生意做着,总不成还做无知少女模样吧?”

“话虽如此,可你……”

她心中像是在擂鼓似的“咚咚”作响,暗叫不好,这凤子沂今夜受了刺激,似乎对她起了疑心,一直问些试探的话语,这可怎生是好?

“莫非二哥宁愿我是个无用之人?那么尘晓早在两年前已死在荒郊野外了,大难不死,心性才由弱转坚,受些个苦难到底还是有用的。”她将自己的境遇说得如此悲惨,眼中挂上泪花,便看凤子沂会否心疼了。

她眼中的泪水刺痛他的心,忙替她擦去眼泪解释道:“都怪我,是我不对。我是觉得你长大后同我没有以前那么亲近,才有些感慨,沈诚他人不错,这也难怪。”

说着说着便想到了将来,她已长大,不可避免地将要成亲,虽然那暮璟公子不是良配,可还有沈诚,她终是要嫁人的。

凤尘晓含泪而笑:“二哥干嘛要说他,我跟你自然是最亲近的。”

他叹口气,似乎想将胸中无奈郁结之气全部叹出来,还是没克制住自己,将她紧紧抱住,只一下便赶快松开,拍拍她道:“快去安歇吧,看来你最近真的很闷,才会跟沈诚去做这些危险的事,若是闷得慌,来找二哥,好吗?”

凤尘晓正大感不自在,闻言装作无事赶快进房歇息,梧桐等人并未发觉自家小姐夜奔出府,都在沉沉地睡着。

夜有轻寒,她没有点灯,习惯性地站在窗前想心事,不知他们离开后,郡马府里会乱成什么样子,楚月本来便已不妥,她孱弱的身体,那些血水,自己的出现不过使她更觉求生无望,。

今晚本是去看戏,岂知她也是戏中人之一,报仇这回事,当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来的。不知不觉已是天亮,梧桐撑起勉力起身,却发现头疼欲裂,来到内房看到小姐站在窗边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像,犹记得小姐刚从外面回府的时候,便是这样,在窗前一站便是半日。

“小姐怎地起身了,奴婢还未去服侍您穿衣起床呢。”忙拿来外衣,替她披上,又站到一边等她示下。

“不用了,梧桐,你来时是为何而来,还记吗?”她拿下外衣,并不觉得冷,忽然有心情和梧桐说上两句话。

“奴婢记得,可是来了天锦,奴婢这份心倒又淡了。”

“这是为何?”她倒是看得开,凤尘晓觉得自己跟她一比,太过执念,报仇是不是真的有那么重要,不报仇是不是真的会一生不安。

“说了您别笑,我是听了一尘大师的精妙佛法才顿悟的,人生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电亦如露,应作如是观。”

凤尘晓心中刚生起的一丝迷茫,被一尘这一句似偈非偈的话语给驱散的干干净净,他说的不过是空话而已,便已骗得众多善男信女痴迷不已。

“荒唐!我问你,大哥以前在天锦有过心上人?”

“是的小姐,听说是敛情阁的头牌阿姑。”

凤尘晓吃惊到合不拢嘴,居然是这样的人物,真真让人意想不到。想那凤栖臣自持身份,又以凤家当家人自居,恪尽职守,断不会为了一个身份低贱的女子自毁名声,他昨日眼中的伤痛,怕又是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情伤了。

凤家别院甚大,凤尘晓所居又在别院后面,照理清静无比。可就在此时,离这里不远的园子里却阵阵喧哗,她坐在妆台前由着梧桐替她梳妆,抬眼看到镜中的自己,立马想起昨晚她戴上面具的样子,那才是她的真正面目,这张脸虽然绝美,可却不是她的,无端起了厌恶之心,抬手“啪”地一声合上镜台,伏案大口大口喘息不已,挥挥让屋里丫鬟出去,梧桐退下时,凤尘晓交待她去看看外面是何人喧哗。

半晌梧桐回返禀道:“这两日因为暮璟公子的缘故,天锦城中叫得上名号的都急着与大公子相交,前院来人太多,已有些往后园来了。”

“这关暮璟公子何事?”她听了有些上火,一夜未睡,此刻精神有些不济,实听不得那些噪音。

梧桐见她并不展颜,不由嗫嚅:“这个奴婢不知,想来是要讨好凤家吧。”

讨好凤家能有何好处?她想不明白。

“都是些什么人来后面了?”

“奴婢只认得二位凤小姐在其中,其他的并不认识。”

原来凤采儿和凤岚汐也来了,这二人倒是要见见。

暗思

公主和驸马夜半过府,细查之下,怎能不发现其中古怪,躺在血泊中的明珠郡主脸面竟然是易了妆容,自是又惊又怒。楚云也识出那面具下的女子是失踪已久的楚月,再联想到明珠郡主平日怀胎后反常的举动,也得出令人伤心的可怕结论,便是真正的明珠怕早已不复存活,枉死身亡。一直以来,都是这个楚月假扮了二人疼爱的女儿,怪不得渐渐与他们疏离生分,连惯常给她瞧病的御医也换掉,原来是怕被看出破绽。而郡马左文华也昏倒在一旁,阖府无人知道出了什么事。

公主和驸马急欲查清真相,左文华却一直昏迷不醒,公主央了皇兄派人暗查,皇上闻讯唏嘘不已,派人彻查此事。那楚月出血过多,腹中胎儿已死,自身太过虚弱,只剩下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可总算是清醒着,问她却只得重复一句回答:“郡主回来了……郡主回来了……”

显见着了已入疯魔,只不过拖了小半日便不支丧命。

把郡马府里的人召来一问,近日那楚月常疯疯癫癫地说见鬼之类的话,应该是心中积压了太多的恐惧,食不下咽,难以安寝,才会导致越来越虚弱,胎死腹中。但最令人费解的便是为何会同时出事,难不成有人察觉?

会否真如楚月所言,这世上有鬼神,他们那苦命的女儿不甘枉死,真的回来了?

只等着左文华清醒过来,才会有最终的结果。

这可谓大事,郡马府上下仆众被严令不得外传,可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明珠郡主出事的消息还是一早遍传天锦,何况还惊动了皇上。

凤家别院里,凤尘晓正同凤采儿两姐妹说着闲话,微风带来阵阵芬芳沁人心脾,满园奇花异草各具风姿,她无心欣赏,满心只是记挂着郡马府那厢的动静。

不知现在是何种情形,有人发现了楚月吗,她临走时曾将面具戴回她的脸上,不过只是胡乱粘在上面,任谁一眼都能看出不对来。楚月这次算是完了,那左文华呢?些许迷香不过让他昏迷,他醒来后又如何解释楚月之事?他是坦然承认,还是打算来个抵死不认?

凤岚汐悄悄问凤采儿:“你看尘晓她今日有些心不在焉,却是为何?”

中漫步,恰好走到一树藤花下,凤尘晓在前面深吸一口气,漫声吟道:“惆怅东园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凤采儿也看出她有心事,便猜测道:“会不是因为那个暮璟公子?若我将来是夫君长成他那样,我也会天天惆怅的。”

“为什么?”凤岚汐心想,这城中女子过半数都都想有暮璟公子做夫君,为何要惆怅?

“你想啊,到哪儿都有人惦记着自己的夫君,视你如无物,怎能不叫人惆怅啊。”凤采儿也有些惆怅,在南诏,虽然不乏有大胆的女子向上官示爱,可她一点也不担心,只是回到了天锦,蓦地面对陌生的习俗,而且这里的人忒多礼节,心里想什么,面上却一点不露,倒叫人有些心慌,她觉得自己快要跟凤尘晓一样惆怅了。

凤尘晓长叹一口气,她早先还在纠结于如何报仇,不意已走到这一步,不是说铅华有毒吗,她与铅华可谓是福祸相依,何尝不是带了毒性?不,不,她没有被仇恨迷失了本性,一切只是不得已而为之。听得两姐妹在身后怪言怪语说到了暮璟公子,她心头一颤,是啊,左文华是主谋,暮璟公子是行凶者,如今左文华出事,暮璟公子该会有所反应,那么,他定不会等着左文华出卖他,会救他?还是……干脆杀了他灭口?这些日子见到的暮璟公子都是温柔多情的一面,却淡了他无情对她下手的那一幕,此刻他的残忍无情又清晰起来,叫她忍不住战栗。

凤岚汐赶前两步,笑着问道:“是不是真的?暮璟公子真说了若有事他一力承担如此动人的话?”

凤尘晓脸色不变,只轻轻地道:“也许。”

她才不稀罕,只觉得讽刺,她要他来护着?

凤岚汐道:“暮璟公子采儿在上官那里听来,宫里的贵女妃娘娘本来是想让司徒初芸配给暮璟公子,不过皇上只听暮璟公子的,要娶哪家小姐全凭他自己做主。”

司徒初芸?好遥远的名字,记得当日在莳花苑里,还有邬溶月能称得上是朋友,不知她现在如何了。今日别院来客中有一人,正是当日曾在暮府见过的邬家新主邬兰荪,远远望去,跟邬溶月还真有几分神似,怕与之是极近的亲属。

她还未起过去相见的念头,凤采儿已对着那边招了招手,又转头对凤岚汐笑道:“他也来了呢,岚汐妹妹,你别脸红啊,呵呵。

凤尘晓见凤岚汐一脸红晕,娇羞无比的样子,看出一些端倪,又有意向邬兰荪打听邬溶月的消息,存意结交,便吩咐下人在后园的亭子里摆下茶点,连带着请那边所有的客人过来相坐。又悄声相问,才知道凤采儿二人前些日子去那严华寺上香,回来时马车坏在半路,还是路过的邬兰荪替她们解了围,得以相识。

凤岚汐有些尴尬,她一直以来都为凤子沂深深倾倒,如今又为别人脸红,只觉得羞愧,邬兰荪等人过来时,她只想转身离去,又被凤采儿扯住,笑嘻嘻地道:“莫不是害臊?这有什么,我在南诏时,那边异族的姑娘都很胆大,喜欢就喜欢爱就爱,看对了眼就拉手唱歌。我看邬公子很快就得向凤家提亲,正好,凤大哥在这里,能替你爹娘做主呢。”

凤岚汐大窘:“别乱讲,你羞也不羞?我与邬公子这才是第二次见面,哪里谈得上……那个,休得胡说。”

“这有什么,我盼着你能早些与邬公子成其好事,最好是同我一起出门,不对,还有尘晓,我看你与暮璟公子好事也近,也许咱们三个能同时嫁人呢。”她越说越是兴奋,直当成一件天大的好事。

这下轮到凤尘晓色变,她先是想到了左文华,又想到了徐文藻,如今她又跟暮璟公子拉在一起,真真是遇人不淑,没有一个是良人。不过还有沈诚,呵,沈诚,想起他竟然会有种脸红心跳的感觉,又有些习惯地自惭,她总不太记得自己已是美女这件事。并且沈诚虽说是自愿卷入到她的仇怨之中,自己并未提出要求,可总难免有利用他的嫌疑。一直都不愿利用这张容颜,可还是不知不觉用到,甚至有时面对暮璟公子的时候,用的更多。若沈诚只是看重皮相才如此帮她,那多无趣。

亭子不大,满座了今日来访的人客,而这些又大都是与凤家有生意来往的天锦本地商贾子女,各自与相熟谈天说地。

凤采儿照例在听人家讲八卦,听她旁边那位小姐神秘兮兮地道:“听说了没?”

凤采儿暗道:看你这样我当然是没有听说。

便还是凑前一点,认真地问:“何事?”

“昨晚上郡马府出事了,知道明珠郡主吗?”

凤采儿想了想,问:“是那位吗?就是快要产生的了那个……听说很丑?”

她记起曾见过一面,不过郡马府会出什么事,明珠郡主生了?

“对,就是她,听说昨天晚上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那明珠郡主不行了,郡马不知为何被皇上派人看管起来,唉,可怜的左大人。”

“太……让人想不通了,难道是因为郡主生孩子出了事,错都怪到郡马身上?”

“谁知道呢,天家威严,我等又岂能猜测上意,左大人命苦啊。”

往日都是赴别家的会,凤栖臣忙得不着家,凤尘晓成了主人倒开始不太习惯起来。她一夜未睡,此刻倦意上来,撑着头听那小姐讲闲话,此刻已经说到了燕府要将燕离许与京中太守之子,极有可能成就一段佳话。

其间曾几次想问邬兰荪那邬溶月现在何处,过得如何,又没有借口问起,因无法解释如可会识得邬家小姐。想想她那时最大的愿望,便是与心爱之人踏马游历天下,她是家中独女,最厌烦的就是家中长辈逼迫入宫。也许现在她已经嫁为人妇,算一算,邬溶月今年确不可能再待字闺中。

眼瞅着邬兰荪翩翩美少年之相,却想着邬溶月之貌,不觉对他颇为留意。还是忍不住向他打听道:“邬公子家中可有兄弟姐妹?”

邬兰荪一愣,怎地问起他家中情况,这位凤小姐问的好不突兀。凤岚汐低垂了头,以为凤尘晓是在替她打算。

只听那邬兰荪持礼答道:“兰荪是过继到父母膝下,尚有一姐,前年已入了宫。”

原来邬溶月还是没有逃脱家中长辈安排的命运,早在前年便已入了宫去。

急切

凤尘晓期待着郡马府事发能让暮璟公子有所反应,甚至在等待中变得焦虑,失却淡然的心境。左文华已然清醒,却对假郡主以及当晚的事一概推说并不知情,这并说不过去,公主与驸马心疼女儿,已认定他与楚月互通害死明珠。可他平日功夫做的好,在外声誉极清,这般死不认罪,又拿不出证据,倒叫皇上一时拿他无法,只得先拘管着。

暮璟公子一如往常,进宫,上朝,离花朝盛典之日越来越近,他需得负责内城宫中各处商家的花楼布置。近日城中大小宴席聚会都了许多,全为着皇上在朝会中大力弘扬佛门道义,各地报来的政务均来不及处理,堆积如山的公文看得皇上头痛欲死,只顾虔心向佛,朝事处理悉数交给几位大臣与暮璟公子负责,好几日他都得宿在内城不得归家,即使有了空闲,也只往严华寺,虽然他与郡马早先交好,却对左文华出事并无反应,连看望也不曾,还有闲情给凤府下贴子,邀凤尘晓后日出游,去处却是天锦东的佛门之地严华寺,他终于还是听从了一尘的劝告,带她去严华寺一行。

凤尘晓听得要去严华寺,眉心一跳,这个当口,见那一尘妥还是不妥?她为自己肩上的铅华印记担忧,每次一见那个诡异的和尚都会有反应,不知是好是坏。

凤栖臣近日对她颇为宽容,见她犹豫,便道:“不愿意去便不去,呆会儿跟大哥到咱们凤家准备的花楼那里去瞧瞧,现在还是是初形,就在那东宫外面。说起来凤氏还有一族亲入宫做了妃子,虽不甚得宠,但总是自家人,几时有机会得见上一见。”

“是,大哥。”她听得宫妃一词,想起了邬溶月,皇舅舅年岁不小,可怜的溶月,那般年轻美丽活泼,如今必定不太开心,能见到她才是正经。

凤栖臣看着小妹,一身淡紫纱衣,鬓发上只簪了一枝盛放的牡丹,显是刚从园中摘下,其他再无装饰。小妹是少有的无需妆扮便美到极致的女子,可是与幼时大不相同,真是女大十八变。此次带她出门,一是散心,二则是避开凤子沂,不能让二人达过接近,小妹倒还罢了,那子沂却是心思难辨,不可不防。刚入天锦的时候她确实新鲜了一段时日,前段时日更是四处赴宴,因着暮璟公子,天锦无不知凤家小姐之名。近日却突然沉寂不少,整日整日地呆在房中,越发地稳重,仔细看去,又觉她似乎长大几分,叹道:“不觉小妹你已到了出嫁的年纪,再不是小时候的样子了。”

凤尘晓不知他为何突发这样的感慨,又听他踌躇道:“都传暮璟公子倾心于尘晓,我瞧你却不大欢喜,这是为何?”

她闻言将目光从窗外移回大哥身上,灿然一笑:“欢喜,得暮璟公子倾心,谁人能不欢喜呢?”

她这明明说的是反话,凤栖臣如何听不出来:“暮璟公子到底是哪里得罪与你,初开始你便对他冷冷淡淡,反倒对那沈诚则客气多多,不错,那沈诚如今是琉璃堂之主,来头是不小,比在沈家更有出息了,但与暮璟公子相比却是样样不如,你明不明白?”

“大哥,皮相真的那般重要?只为了暮璟公子相貌出众,又得皇宠,便认定嫁于他是良配?人心便不重要了嘛?知人知面不知心,万一他……内心丑恶,又该如何?”凤尘晓不知该如何同他解释,苦恼不已。

“我岂是那般不辩是非的人,但你又能确定沈诚不是你说的那种表里不一的小人呢?”

她无语,只得赌气道:“那便当我天生看不顺眼好了。”

“你!小妹,你怎地如此不可理喻!”

他只得今日稍有些空闲,想起多日未关心过小妹,想坐下来好好同她聊聊,未料还是不欢而散,拂袖离去,全忘记才说过要带她去看花楼之事。

目送凤栖臣离去,凤尘晓低低谓叹出声,“世人皆醉我独醒……”

暮璟公子便如那左文华,在外均是极好的名声,一个是温润如玉的君子,一个是文武双全的才子,世人皆被表相所迷惑,她的苦她的悲,又该如何道出?所以才会有万世孤寂之感,所以才偶尔愿意对沈诚展露欢颜,她贪恋那不能说出的无奈被人读懂,为那一些些的理解信任欢欣。

不知沈诚此时在做什么,这两日“一品花韵”只送了二次账册来,里面记载的事件与她听到的一般无二,然后便没了消息,难道跟凤子沂有关?想到这里,她更加苦恼,凤子沂只当是沈诚起意做这些事,他并不赞成沈诚将这些事告知与她,如果他要阻挠,倒还真麻烦。这两个哥哥,还当真让她为难。

一旁侍立着的梧桐见小姐又陷入沉思,自悄悄下去准备后日严华寺出游所需的东西,边准备心中边疑惑,怎地这暮璟公子约小姐出游,不是花坊游湖,也不是花前柳下,偏生去佛寺这种煞风景的地方,不过倒是便宜了她,难得有机会再到严华寺去,暮璟公子与一尘大师是好友,说不定她有机会瞻仰到圣人之容。

午后的琉璃堂静谧无比,凤子沂正恼火地看着与他对峙的沈诚,凌依为难不已坐在一侧,不知该先劝谁好。

“这几年我与沈兄神交已久,直到这次天锦之行才算真正见面,沈兄的为人气度我一直都很钦佩,只是舍妹一向体弱胆怯,万不能再象那晚去涉足险地,那明珠郡主之事与你我她并无关系,还是少插手的好。”

“我有我的理由,你我只是合作,实不该利用你的手下,我找别人再查便是。”

凌依插话道:“停,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在说什么?不是在谈宫管事出海之事嘛?他常年行走海路,何来涉险之说?”

“你问他。”凤子沂心中发苦,明明自己离得尘晓最近,明明他愿意为她做一切事,可他却是最没有资格跟她在一起。在家里,大哥防他如防贼子,在外面,还得帮着别人讨她欢心。这种事,真不是谁先认识了就能占得先机。

沈诚知他是为凤尘晓担心,笑道:“没什么,凤兄不满我带尘晓去一些不该去的地方,不过当时凤兄在场,断不会让尘晓有事,否则我又怎敢告知你我要去哪里?”

“那些血腥之事让她看到终不好。你也说了,那左郡马与暮璟公子似有勾结,现如今左郡马被拘,暮璟公子怎会如表面上看的那般没有动作?我知道你的意思,可万一连累了尘晓怎么办?不好,”他蓦地想起外间传言,又急道:“我要去找大哥,向他挑明此事,万不能让尘晓与那暮璟公子走得太近。”

“你如何向他解释会在天锦,又如何得知那暮璟公子有所不轨?我记得凤兄也如我一般,一直瞒着家人在外行事吧?再说至今尚未知道暮璟公子真正图谋,你有何凭证来说服令兄?”

“这是我的事,无需沈兄担心。只是你今后再也不要置尘晓与险地,夜入郡马府这样的事,太过荒唐,你若有需要,我这边倾力相助。只是我要提醒你,离那个暮璟公子远些,那样的人,定不会简单。”

“多谢凤兄关心,我也知道这其中利害,自会小心行事。”

“你……我不明白,为何沈兄要在这件事上下如此功夫,近日通州来人,你不该为了家事多费些心吗?”

沈诚被他说得无言,这两日沈老太爷与爹娘带人从通州赶过来,一入天锦便直奔琉璃堂,怕是在来路上已经商量好了的,爹娘满口爱儿,老太爷一副欣慰不已的样子,他的算盘打得响,琉璃堂是不可归到沈家了,但起码应该从中得些好处,以后沈家可以靠着琉璃堂发家,沈家家兴业荣,就指着沈诚了,长房早打听得清楚,沈诚如今同那暮璟公子走得极近,这样一来,沈家出头之日不远矣。对于年前为了沈诚不尊先人,要将他驱逐出沈家一事,老太爷却绝口不提,仿佛从没有那回事一般。面对如此家人,沈诚客气相待,安顿他们先在堂兄那里住下,万事待花朝盛会之后再说。

凌依看着这两人从对峙变成了无言以对,心中微叹,她当然知道是那个毁她大门的凤尘晓让二人起了争执。

便在这时,那看门的童子清风冲进来,进门便叫道:“姐姐,那毁门的女人又来了。”

“别胡说,快请进来吧。”凌依一眼便看到沈诚眼中跳跃的光芒,心下黯然,她少时孤苦,与沈诚相识后才有机会一展才华,又长年周旋在西北路商家之中,人前一向豪爽惯了的,自来天锦,才发觉女子还是温婉可人的好。

清风撇撇嘴:“我不要去,她脾气好坏。”

凤子沂好笑地看弹了清风一记:“还能有你的坏吗,我可是听说,若想进琉璃堂,得看清风大爷高兴不高兴。”

“凤公子,你当然替她说话,谁让她是你妹妹,若是凌姐姐拆门,我自然在一旁拍手叫好。”清风捂头躲在了凌依身后。

沈诚知他与凌依情同姐弟,也不与他计较,自起身前去迎接。

凌依收回若有所思的眼光,回头却发现凤子沂没有起身,而是古怪地看着自己:“子沂,你这样瞧着我做甚?”

凤子沂想了想才道:“你二人之中,我与你相识在先,三年相交,如何能不知……”

他早看出这个能干爽朗的女堂主对其当家之人颇有情意,未料及此人便是沈诚。

“不能当做不知道吗?”被凤子沂看出来心事,她全不是太在意,沈诚常年在通州,琉璃堂其实是她在一手打理,一年中只是趁着他出府办事时,才有机会相见,若说日久生情谁也不信,可她早在与他相识之初,便已失落了自己的心,全心全意为他管着琉璃堂的事务。

清风躲在门口不断张望,见凤尘晓在沈诚的陪伴下往这边走来,跑到凌依身旁拽住她:“这女人每次一来,我就要遭殃,姐姐,不如我们走吧,大街上最近都在架花楼子,我陪你去看,可好?”

凤子沂拽他过来,认真地问:“她长得不美吗?”

想起凤尘晓的容貌,小清风也有些失神,他不好意思地道:“那倒不是,不过我怕她打我,我可不敢跟门比结实。”

凤尘晓进门时正好听到这句,不由一乐,看到凌依后又脸上一热,毁门之后来了几次琉璃堂,看到那新门只是避开不提当日之事,却也不该,便低低地道:“那日鲁莽行事,还未曾给凌姐姐赔罪,莫怪莫怪。”

凌依扯扯清风,将他推到凤尘晓面前:“他叫清风,来,这个是我新认的妹妹,也是你的姐姐呢,快叫人啊。”

清风涨红了脸,不敢去看她,低低地叫了声“姐”便飞也似地跑了。

凤尘晓咬住唇才忍下笑意,从没有机会当什么姐姐,这么别扭的小孩第一次见。

沈诚对凌依使个眼色,先往门外走去,凌依不明所以,又听凤子沂问道:“三妹妹今日怎么得了空?我以为大哥不让你出门呢。”

却见凤尘晓正色道:“今日前来,便是想同二哥说些话。”

凌依这才明白沈诚的意思,敢情这兄妹二人要单独说话。

恻恻

清完了场,屋子里静悄悄地,凤子沂斜倚着几案笑,他当然知道她为何而来,却不点破:“好了,现下没一个外人,三妹妹要同我说什么?”

“我……”凤尘晓在原地转得几转,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凤子沂轻轻叹口气,起身拉她坐下,替她斟上杯香茶:“这是自海外带回来的香茗,你且尝一尝,别有风味。”

茶盏中的茶水竟是淡淡的红色,是她从未见过的,闻着有股异香。她只得浅尝了些,可心中有事竟完全辨不出味道,还要说些什么,凤子沂已道:“是为了我不让沈诚给你再送那些消息而来吗?”

既然他这么直接,她也无需犹豫:“是,不知是何缘故?”

凤子沂手叩着桌面,慢慢地道:“若他只是送了一品花韵的帐册去,我自不会阻拦,可他却是引你踏足险地,那些个郡主、郡马与你并无关系,我岂能任得你们胡闹?”

“非是胡闹,二哥怎会有此想法,想那暮璟公子他……如今作势倾心与我,对这种捉摸不透的人,定不会有真心,大哥又受此人所迷惑,我怎会甘心任他捉弄,只是想多知道一些真相,又何来危险之说?”她一脸认真,想要说服他。

凤子沂整日与凤家人做惯了戏,何谓真何谓假一眼就看得出来,眼前她给的理由太过牵强,也许这只是一部分理由:“原来是为了这个,你放心,且不管他有何图谋,大哥若是逼迫与你,还有我呢。适才我正打算要去见大哥,说清楚这些事,到底咱们是商家,跟官家少些来往也无妨,他最是疼你,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