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说着什么,师兄目光凌厉地看着林白岩,问着什么,林白岩吸了会闷烟不说话,两人僵持不下,我坐在车里叹了口气,软绵绵地爬出车。

听见开车门发出的动静,两人望向这边,见我出来,扔了烟头朝我大步走过来。

我朝他们虚弱笑笑,心里却犯了难,四年不见疏离难免,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突如其来的关切,师兄为什么难受呢?想必觉得有所亏欠吧,同门师兄妹,而我却投奔于只有几天缘分的陌生人,他的心情我约莫能明白个三分。

只是这样的结果,我也很无奈,而我此刻望着迎面走来的两个男人,清俊体面,人中之龙,不免心里不是个滋味。

只有我在这个城市找不到位置,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无来由的自惭形秽。

“莫愁,还是很不舒服吗?”师兄顾斐,也就是林白岩口中的市长之子,刑侦大队队长走在前面,面露忧虑,说话间已经伸手过来要探我额头,我本能地退了退,他呆了呆,手僵在空中,眼睛竟然流出一缕哀伤,只是凝望着我,不说话。

“师兄,我没事了,谢谢你关心。”我微低头朝他腼腆一笑,头依然有些晕眩,手紧紧攀住了车门。

“进去躺着吧。”这次发话的是林白岩。

“哦,好。”我呐呐回答,转头正想走,手突然被一双粗糙的大手牢牢握住。

我晃了晃,手心的感觉陌生却又熟悉,多年以前的一个清晨,这双手牵着迷路的我走过繁茂荒芜的大森林,一刻也不松开,像是守护神般为我披荆斩棘,直到我们见到师父小木屋的那一刻。

“莫愁,跟师兄走,让师兄来照顾你,你要办的事也交给我,好吗?”

话语中那分恳求让我无来由的不知所措,深吸一口气,我悄悄抽开手,勇敢迎视师兄的目光,“师兄,我们昨晚不是说好了吗?你快当新郎官了,肯定很忙,我麻烦你也不太好,我的事情都是小事,我自己都能解决,虽然…虽然也许你们一句话就能解决,但是我自己也能办好,顶多费劲些,毕竟这是我能孝敬我爸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师兄目光暗淡,我连忙一笑,嗔怪说道,“师兄,四年不见,你连封信都没寄回来过,看起来早把我和师父师母忘到天涯海角去了,改天等我胃口好些了,我一定要狠狠宰你一顿,我要把师父师母的那份也吃了。”

师兄漾出一丝勉强的笑,眼神依旧黯然,“莫愁,师兄巴不得被你吃穷。”

“我可不敢。”我嗤笑,眼神飘到林白岩脸上,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心里叹了口气,两个多年的好朋友竟然因为我发生争执,还大打出手挂了彩,这怎么成?我爸教育我要妥善言行,更要三思后行不可挑起是非,今天这局面,我终究要做一个抉择。

谈不上深思熟虑,却觉得事情已经顺势推着我做下这个决定,草率却有必要。

“林,林先生,这段时间没帮上什么忙,却给你添了不少麻烦,真的很过意不去。我…”我一时无语,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的不负责任找托词,实在是有些愧对他。

“我,我明天退烧以后就想我刘叔叔去了,恩,顺便住下,反正我在A市也呆不久,要不然,要不然你再找找其他人,说起来还真不好意思,其实我也就三脚猫功夫,师兄一来就把我拆穿了呵呵。”

我挠挠头发,心虚地呵呵笑了两下,两个男人均面色阴沉地望着我不说话,气氛重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我越发觉得招架不住,身体飘得慌,正想回头走人,一声刺耳洪亮的汽车嘟嘟声在不远处炸响,我们三人循声望去,一辆白色小轿车停在别墅门外,下一秒,一双修长均匀的美腿从车中跨出,大冷天竟然穿着黑色短裙,脚下一双靴子,卷发随风飘出成熟风情,在沉重的冬天给人一丝轻盈的气息。

是方菲,我未来嫂子。

坦白说方菲给我的第一印象并不是太好,她像是早就认识我,口气亦是不善,想来中间有些误会。

“白岩,怎么回事?你怎么把她弄来了?你什么居心?”

“你叫我怎么冷静,我两个月后就结婚了。”

“莫愁,两个月后我就结婚了,求你饶了我,也饶了他好吗?”

我清清楚楚记得她说的这几句话,对我似乎成见颇深,甚至把我一个小小村姑当成了假想敌,这实在可笑,看来在爱情上,再聪明事故的女人也一样,一听“师妹”一词,自发地浮想联翩酸醋乱飞,不分个青红皂白劈头就是呵斥,但另一方面,这也说明她在乎师兄,有道理没道理的“恨”,皆因一个“爱”字。

我为师兄找到一个爱他的女人而欣慰。

方菲风风火火地走了过来,脚步有些急,妆容依旧精致无懈可击,却又觉得蒙着张面具,因为看不清而无端让我紧张了几分。

这些年下来,我见到陌生人都会紧张不安。

我爸常笑我“小家子气”。

方菲挂着盈盈的笑,冲林白岩颔首,转而有些没好气地对紧皱眉的师兄说,“居然跑白岩这来了?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说好一起去接我爸妈的,他们两点到,你看看,现在几点了?”

师兄抽出根烟,自己点上,淡淡说道,“我忘了。”师兄看了眼表,“还来得及。”

“你飙车的话确实还来得及,大队长。”方菲美瞳里倒是有一丝娇怒,却很好地隐忍不发,依旧挂着浅浅的笑,含着两分无奈。

她朝林白岩自嘲道,“看到没?我居然要嫁这样的男人,天啊,为什么十来年了我还是看不惯他这德行。”

林白岩拍了拍她的肩,嗤笑道,“我看你倒是挺享受。”

师兄猛吸一口烟,吸了两口突然狠狠扔掉踩灭,指了指我,“我师妹莫愁。”

方菲的深棕色眼眸终于看向了我,笑容竟有两分晦涩,冲我点点头,“你好,莫小姐,我们见过。”

“嫂…”我沉吟一下,却又觉得对方明显不想与我套近乎,疏离得紧,“方小姐,你好。”

方菲的大眼在我和林白岩之间来回巡了一遍,眼含暧昧不明的笑意,说出口的话竟吓了我一大跳。

“你们?你们住在一起了?白岩,你该不会是为了莫愁才跟涵雅分手的吧?”

我大惊失色,余光撇到师兄已经把烟丝踩得七零八碎,好似一朵夭折的黄菊花,带着只属于秋天的颜色,随风飘散开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太晚了,我知道你们很多疑问,但是随着文的继续,会一一说明解开。我粗想了想,每个人都有缺点,只有莫愁同志最无辜,好在有人爱她没商量…

这个文是狗血文,希望大家抵挡住狗血的喷射,在鲜艳的狗血中寻找爱的芳踪。

请大家继续出水芙蓉吧吧吧吧吧吧,丧心病狂的召唤你们!!!!!!!!!!

15

15、十五 ...

“方菲,倒是第一次发现你的想象力这么丰富,问起别人隐私来脸不红眼不眨,不过,”林白岩从容一笑,顿顿卖了个关子,“看在你快当新娘的份上,我就不告你侵犯他人隐私了。”

方菲笑着微弓腰,现出一丝小小的调皮,话语却依旧犀利,“要是叶大律师为美人送我上法庭,那我倒可以先把结婚的事情先搁一搁,专心陪你走一趟。”

我杵在边上,开始觉得这场看似闲聊的谈话,已经蹦出了一些火星子,怪烫人的。

暗流涌动。

暗箭伤人。

我脑海中划过这两个成语。

林白岩本来就是吃这档饭的,笑着接话,“方菲,玩心别太重,新郎官可在边上呢。”

“哈,林大律师可是到哪都不忘说教啊。”方菲乐呵呵注视着师兄,嘴边的甜笑竟有些不自在,眼里却泛着温柔的波。

那是女人望着深爱的男人的目光,彷佛全世界只看得见他,不经意间令旁观者动容。

我小心打量旁边的师兄,他又点起一根烟,整个人被一层白灰色的烟雾淡淡笼罩着,刚毅的侧脸若隐若现,似乎存心不让人看清楚。

这样的他,实在陌生。

但是我又何曾了解过他,师兄在我眼里一直是个谜,四年前是,四年后亦是,只是唯一不同的是,四年前我偷偷张望他,想要了解这个城里来的沉默青年,而四年过后,我已经失去了猜谜的兴致。

师兄猛地扔了烟,低头看了眼表,“走吧。”

四年过去,他发号施令的习惯仍旧未改,可能因为身份和地位的原因,更加变本加厉。

方菲柔顺地点点头。

然后师兄回头瞥了我一眼,这一瞥不算惊鸿,却是真正惊吓到我,我腰板下意识挺了挺,很严肃地看着师兄。

师兄却把深邃的目光转向林白岩,淡淡道,“辛苦你了。”

然后就大踏步走了,方菲张了张嘴想说话,回头迟疑地扫了我和林白岩一眼,甜笑道一声”再见”,踢踢踏踏追在师兄后面,开车绝尘而去。

天边有成双鸟儿扑哧飞过,孤零成双的身影衬着浩渺的蓝天白云,像是流动的油画。

蓝天下,我和林白岩孤零成双地站着,目送汽车远去,我望出了神,直到林白岩在耳边说,“进去躺着吧。”我这才回过神点点头走进大门。

我的心,就像蓝天一样空荡荡的,孤独太久,偶然发现一只小鸟飞入生命,于是用最灿烂的笑迎视它,最在它飞远之时沮丧发现,除了飞翔的痕迹,它什么也没留下。

我相信,总有一天,那些痕迹也会被淡忘。

就像我被别人淡忘一样。

下午我又睡了一场,睡得很沉,像坠入深深海底,感到一丝快意的解脱。

四点钟的时候我醒来过一次,觉得口渴,跌跌撞撞地开门出来,蓦地发现林白岩就坐在餐桌边,脚上一双舒适的黑色绵拖鞋,正全神贯注地低头看卷宗,桌上一台手提电脑,鼻梁上甚至架着一副眼镜,镜面上反射出电脑莹莹的亮光。

我从没见过他戴过眼镜,说起来也怪异,这副眼镜一戴,顿时削减了几分他身上的精干锐气,添了些斯文。

一副书生样,不过没嗅出穷酸。

我转念一想,儒雅?斯文?这是他吗?

脑海里蹦出一个故事来,我禁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笑什么呢?”他蓦地抬头问话,而我嘴边揶揄的笑来不及掩饰,就这么被抓个现形。

我傻笑,尴尬地挠挠头发,老实说,“没什么?看你戴眼镜不太习惯。”

他放下笔,一动不动地看着我,镜框后的眼睛颇为严肃,“感觉好些了吗?”

“嗯,好多了。”睡了一觉精神头好点了,就是仍然头晕,不过我身体底子不错,以前在山里头风吹雨淋的,加上喜欢到处蹦跶,从没有头疼脑热过,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我爸走后,这已经是我第二次生病了。

我软软靠在门框上,不走过去,远远看着林白岩,与他保持些距离。

“想喝水吗?”

“嗯,我就是出来喝水的。”

我这才想起自己出来的目的,刚抬腿要取水,他已经提前站起来,三两步走到饮水机边,然后拿着满满的水杯走回饭桌,回头对我说,“别再睡了,睡太多晚上睡不着,过来坐这边。”

“哦,好。”我支吾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踱步过去,终于我们的距离,在我缓缓的挪步中,悄然拉近。

我其实不爱和他近距离接触,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混沌感,这种感觉…就像我和当年的师兄,距离很近,可我从不曾真正了解过他,他也不愿让我了解,我们维持着忽远忽近的距离,让我猜个不停。

我也看不懂林白岩,有些人天生就让人看不清,蒙着层雾。

我爸说我驽钝,说白了,就是傻乎乎,不太聪明。

所以16岁的时候我看不懂梁展,20岁的时候看不懂师兄顾斐,而眼前这个突然出现在我生命的林白岩,又像一只横空飞来的小鸟,我看不懂,也不想懂。

他们留给我的,无非是曾经的痕迹。

“我戴眼镜让你想笑?”林白岩仍旧看电脑,看起来想和我聊聊。

我咕噜咕噜半杯水下肚,口腔里的干渴缓解很多,心情也滋润些,笑道,“嗯,你让我想起一个故事来。”

“说来听听。”

“是我们那个小地方的老故事,流传很久了。说的是一个穷酸秀才,乡试屡屡不中,考了整整十年还是不中,气死了老爹气疯了老娘,第十一回,还是不中,这时他已经穷得潦倒了,家里的米只够吃两天,他一气之下,从家里抽了根粗绳,想上山吊死一了百了,他在山上一眼就看中了一棵很奇怪的老树,可他是个老秀才,腿脚不利索,绳子挂不上去,后来他心一狠,心说我就不信自己死不了,吐了两口唾沫到手上,就想爬树来着,结果爬到一半,你猜怎不着?”

我卖了关子,喝了口水润润喉,隔着水杯好整以暇地看着林白岩迷茫的脸。

他听得仔细,指端敲着桌子,在深思,“难道…遇到女妖了?”

我笑得越发灿烂,开始解惑,“他爬到一半,就听到一个很轻很细的声音飘了过来,林生,眼镜掉了,这个书生吓得差点从树上摔下来,后来仔细一看,哎,他鼻梁上的眼镜果真不见了,这副眼镜书生了用了很多年,不在身边,书生就有些怕了,赶紧下来找,一顿乱摸,眼镜掉进了一个树洞里,书生刚把眼镜戴好,这才发现树洞里有三根金条,金晃晃的,书生拿起来咬了咬,是真的金条,这时你猜怎么着?”

林白岩挑了挑眉,我为成功挑起他的好奇心而得意。

“这时,那个声音又出现了,她说,林生,拿了快走吧,我最不喜欢人家挠我腰了,痒死人家了。”

林白岩听故事的认真表情实在有趣,目光灼亮,我一时玩心起,腾地站起来,以阴森森飘乎乎的声音凑到他前面调侃道,“林生,你的眼镜是不是掉了?”

林白岩嘴角勾出微微的弧度,眼中闪着异样的光芒,“没有,小树妖。”

我恍然一震,觉得这个玩笑有些过了,突然脸红心热起来。

慌乱喝完剩下的水,咕噜咕噜,“我,我再去睡会,你忙你忙。”

我几乎是落荒而逃,却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逃,我也不想知道。

回房间躺下来,我就再也睡不着了,无聊得望窗外渐渐垂下的暮色,这里的暮色没有大山的寂岑,无处不散发着野性的苍凉之美,我想起了那个漆黑的夏夜,我坐在无人的森林深处,苦苦寻找北斗星的踪迹,大喊大叫,以为自己再也不能活着走出去。

四周隐隐约约有凄厉的狼嚎,还有唧唧虫鸣,我吓得全身发抖,胡乱喊着我爸,我抱着膝盖呜咽,“爸爸…妈妈…”

我拼命喊着“妈,妈,我害怕,妈,你在哪里…”

可是我妈听不到,千里之外,她安然睡在另一个男人的臂弯里,她听不到我的哭喊。

后来师兄如天神般出现,我扑到他怀里嚎啕大哭,他轻柔拍着我的肩,我才抛却了一些被遗弃的伤感。

16岁以后,我开始爱恨分明,对“妈妈”两字弃之如敝屣,因为她对我爸的背叛,而20岁的那一夜,我终究认识到我是需要母亲的,很想闻着她身上好闻的味道,好好哭上一回,可她,已经离开我四年。

我叹了口气,猛摇头,想将脑子里的那些陈谷子的事甩出脑海,这下头更晕了,闭上眼睛晕乎乎了一阵,不自禁得想起师兄,这才浮起一个大大的疑问。

师兄家庭如此显赫,怎么会一个人跑到深山野林跟我师傅拜师学艺?这不太像富家子弟的作风。

说起来,更有点反骨。

师父住在山上的这十年,陆续收过五个徒弟,我是唯一的女孩,除了师兄顾斐,其他三个师兄只在逢年过节时见过,他们也都各自有了事业,成家立业意气风发,一个在大学当了体育老师,一个在B市开了间上了规模的健身房,还有个转行做了商人,行商起来也是练家子的气势,胆大心细,平时也常约人比试一番,怕身体锈了。

再说师父。

师父年轻时凭着拳头走南闯北,追逐名追逐利,越要越多,大风大浪见识了个遍,中年时白发人送黑发人,痛失儿子,自己也鬼门关晃了一遭,这才大彻大悟,放下名利隐退山林。

学武之人,比如师父,我的师兄们,甚至我,都有自己的故事,个中滋味自知,我多少有些理解师兄顾斐的反骨。

更何况,学武的人都有些侠骨仁心,希望凭一己之力惩强扶弱,只是我那三个师兄学成下山后,都经历过一段低潮期,甚至师父也经历过,理想只是个轻浮泡沫,现实是针,一戳即破。

师兄们来山上看望师父的时候,高谈外面的险恶,我在边上搬个板凳,师兄顾斐抿嘴静静听,我则傻乎乎笑,倒也没觉得太惆怅。

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本来就不是自愿上山的,我之所以上山,是小地方的高中让我爸彻底绝望,才兴起的疯狂念头。

回忆师兄那时的肃然神情,我猜,他的背后必定也有个故事。

他走后,师父对他讳莫如深,不常提起,我曾经胡乱揣测,也旁敲侧击问师母,心想是不是脾气火爆的师兄惹恼了师父,可师母只是摸摸我的头温柔说道,“小斐是男孩子,男儿志在四方,也该走了。”

说是那么说,总觉得这俩老头老太还拿我当孩子,搪塞的借口冠冕堂皇的,却不太靠谱。

我总觉得我该知道的事,他们掖着不让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