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座女孩嗤笑,“昨天看流星雨,我碰巧带了望远镜呀。”

“那你再用望远镜看看他的无名指嘛。”

“望远镜被莎莎抢走了…她看流星雨都没看帅哥那么积极。”

这就是大学,青春洋溢、热情奔放,而我甚至不曾拥有过一天这样肆意挥洒青春的大学生活,我百感交集,还好会场内的灯光只集中在台上,我坐在乌压压的人群中,任谁也看不到我脸上的一丝惘然。

而讲台上的梁展已经切入主题,就好像年少时给我们上课,说话逻辑清楚,侧重点分明,他不是个喜欢泛泛而谈的男人。

我仔细观察他,八年过去,他已脱去记忆中的青涩,竟让我有点陌生。

倒是没有预料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与故人相遇,我在台下,他在台上,我是他的听众,听他侃侃而谈,却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田鸡悄悄凑到我耳边,低声忿忿道,“我一直很好奇,陆丝什么都不如你,梁展为什么就死心眼看上了她。”

我转头睨了她一眼,开玩笑说,“也许那会陆丝比较像灰姑娘。”

田鸡咧嘴笑,昏暗中的眼睛灼亮,而我不免自嘲,“风水轮流转,现在我成灰姑娘了。”

她拍了拍我的肩,算是宽慰,“你的白马王子快来了。”

我全神贯注地听梁展讲述他的奋斗史,他也逃课过,也曾迷失方向,但后来最终找到自己的职业方向——因为他是那么喜欢设计。

他冷静稳重,聚敛了台上所有的光华,像个发光体,有些感伤地说,“以前有个小女孩,家里屋顶漏雨,可她爸爸经常不在家,所以每次下雨,她都会搬个小板凳坐在脸盆旁,有一次她对我说了一句话,我一辈子不会忘记。”

我记得那句话,那时我陪着陆丝坐在脸盆旁,陆丝一脸沮丧,快哭的样子,抬起头来已经泪眼汪汪,她对梁展说,“梁哥哥,我不想要很漂亮的房子,我只要我的房子不漏雨。”

梁展三言两拨,大概不想把话题扯离太多,话锋一转,把话题引到了现代建筑的美学意义,并由建筑的基础功能上升到人类的美学需要,而我的思维已经飘远,一个字也听不进。

果然那时的陆丝十足一个灰姑娘,只是时过境迁,贵为千金小姐的她是否依然怀揣着当初那个单纯的愿望?

我已不是原来的那个我,她又怎可能是原来的那个她?

我们都回不去了。

中间田鸡收到了一个电话,她看了看手机,嘴里轻声叨念了一句,“说曹操曹操就到。”然后就走出去接电话了。

我也没放心上,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过了一会,田鸡回来,朝我贼兮兮地笑了笑,我当她神经病发作,假笑了一下,不再理她。

梁展的演讲已经到了最后提问阶段,这时灯光大作,观众席开始沸腾一片,我身边的女孩子都蠢蠢欲动起来。

梁展回答了好几个男生的问题,女生有些不满,直到最后一个问题时,我身边的女孩子把手举得奇高,嘴上也不歇着,“学长,这里,这里。”

我忍俊不禁,而梁展带笑的目光终于投射过来,正好与人群中的我的视线相遇,我们各自一怔,梁展显然比我惊愕许多,楞在那十几秒,直到人群哗然,他才回过神来,指了指我身边的女孩子,“这位同学什么问题?”

“学长,是这样的,电视剧里会盖房子的男主角都会为女主角盖一座最漂亮的房子,学长也会这样吗?”

人群躁动,人人翘首期待他的回答,梁展显然十分尴尬,却还是机智答道,“本市台风太多,还是不要在海边盖房子吧。”

话音一落,引得人群大笑起来,而梁展瞥我一眼,我则笑着看着他,算是打了招呼。

不少学生拥到台上,七嘴八舌围着梁展,梁展连连望向我,大概想找我叙旧,我却兴致缺缺,弓着腰踮着脚跟溜了出来,与田鸡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田鸡回头望了好几眼会场,问道,“他都看到你了,不去打个招呼吗?”

我沉吟一下,礼数上确实不对,但我实在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八年前自作多情,面子上搁不住,几乎是落荒而逃,像个斗败的公鸡。

八年后回来了,原只想偷偷坐在人堆里看他一眼,可不幸又被发现,怕又给人“余情未了”的错觉,真是再糟糕不过,我到哪都是暗恋的命相,老天真是忘了我也是自尊自爱的女孩子。

罢了罢了,不见也罢,反正我一直任性,一直做错事。

“算了,八年不见,叙起旧来可以有裹脚布那么长,我没兴趣。”

走到学渊楼大门口,田鸡被一个电话叫走了,我认识路,让她先忙工作,我去四处转转。

田鸡临走前又露出贼兮兮的坏笑,扬了扬手机,莫名其妙地抱住我撒娇,“莫愁,你头上长出了一朵花。”

“什么花?”

“桃花。”

我咧着尖牙把她打跑了。

走到小树林边,我准备进去走走儿时的老路,这时身后有凌乱急促的跑步声,我心一惊,回头看,原来是夏捷。

他在我面前急刹车,“莫愁姐,你怎么走了?跑得也太快了吧?”

我有些尴尬,总好说自己躲旧人吧?于是挠挠头撒谎道,“里面空气不太好,感觉胸口有点闷。”

其实真的有点闷。

夏捷立马有些紧张,“是吗?那我陪你走走,外面空气好。”

说话间已经推着我走向旁边的林荫小道,我只好硬着头皮跟着这认识一个小时不到的小男孩并肩走着。

感觉怪得很,他却言行自然。

“莫愁姐你哪一年生的?”

“啊?呃…”

“啊对不起,我错了,不应该问女士年龄的。我,我只是想知道你比我,那个,比我大几岁?”

“…啊?”

“我22岁,呵呵。”

“我比你大2岁呢,呵呵,我可真是老了。”

“别这么说,其实你说自己十八岁别人也不会怀疑。”

“…夏同学,你安慰别人的方式很特别,”

“莫愁姐,别客气,叫我夏捷吧。”

“好的,夏捷同学。”

我看到夏捷年轻的额上浮起三条黑线,无奈又可爱,捂着绽开的嘴快走在前面,而夏捷追在我后面,“莫愁姐,你电话号码多少?告诉我吧。”

我有些不好意思,“我回家要换号码的,所以暂时你不能联系到我。”

夏捷诧异,“你要走?”

我点头,有些欢快地说道,“是啊,终于可以回家了,明天下午的火车。”

“什么?你再说一遍!”

身后突然响起一声低沉的质问,熟悉到我令我的心猛地跳了跳,我下意识回头看,林白岩正面色阴沉地看着我,一身黑色大衣,沉稳气质与我这跳跃的校园有些格格不入。

他一脸阴戾,上前猛牵住我的手,“走,我有话跟你说。”

我反手敏捷挣脱,退了一步,扭开脸,“我没什么想说的。”

林白岩看着我的眼睛越发悸人,绷着脸,忽然冷笑了一下,“你就那么想避开我?你要跟我装傻到什么时候?”

一旁的夏捷张着嘴,望望林白岩,再望望我,嘴巴一直没合上。

我刚想张口,学渊楼那边有人喊我名字,“莫愁…莫愁…”

梁展朝我匆匆跑了过来。

我突然感到头痛欲裂,而面前的林白岩眼里已经要喷出火来,他瞥了一眼迎面而来的梁展,笑了一下,“又是一个?你倒是过得很好。”

梁展跑上前,气喘吁吁,呐呐地喊着我的名字,“莫愁…怎么就走了?”

他的眼中闪动着惊喜,而横亘在我们中间的是八年的时间长流。

“…梁哥。”我也呐呐喊了一句,就像小时候一样,却说不出那句“你好吗?”

“对不起各位,我有事要带我女朋友走,先告辞了。”林白岩突然伸手死死握住我,握得我手都疼了,我已经明显感觉到他的怒意。

“你,你放开,谁是你女朋友了?”我死命挣扎,他却铁了心钳住我的手,一点余地也不留,快步拉着我走,“喂,林白岩,你别太过分,你放开。”

“莫愁…”梁展在后面喊住我,一脸迷茫。

“梁哥我改天跟你联系。”局面混乱,我颇觉无奈,只好回头安抚他。

林白岩恶狠狠地扭过头,“不许跟他联系。”

“你,你凭什么管我?”

“就凭我喜欢你。”

我楞得说不出话来,而他看过来,我又倔强地别开眼,扬着下巴道,“喜欢我的人很多。”

他猛地扣住我的下巴,将我的脸正对着他,力道决绝却又出奇温柔。

他的眼中充盈着陌生的光芒,亮的吓人,“是,是有很多人喜欢你,但是没有人会像我一样,想要永远和你在你一起。”

 

27

我当场瞠目结舌,只觉得等待许久以为永远得不到的承诺突然从一个相识仅一个月的男人口中蹦出,是多么的诡异莫名,是多么的…难以令人信服。

这世上总有些男人爱花言巧语,山盟海誓随便张口,这似乎成为了他们的本能,得不到的永远最好,得到了又弃之如敝屣。

相爱不是随随便便的追逐游戏,从来不是。

我一路被牵着走到停车场,在他开门之际,我趁间隙猛地拽开他的手,他惊讶回头,我则后退了一大步,成串的心里话再也憋不出,噼里啪啦出了口。

“林白岩,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话吗?我告诉你,我一个字也不信,你当我是小孩子吗?我是不是给你很好骗的感觉?一生一世?呵呵,一个认识一个月的男人跟我说一生一世,这是多么讽刺的事啊。是,没错,我是缺乏爱,我很没安全感,我渴望爱,渴望有个人能待在我身边,但是那个人不是你。”

我嘶声大吼,“不是你!你休想耍我,休想!!!”

“除了我,还能有谁?”

他面色铁青,快步走到我面前,速度太快,我只觉得眼前一黑,嘴唇有些疼痛,卷天席地的吻重重袭来,携带着他的气息,口腔被他浓烈的气息一一扫荡过,我只觉得大脑一热,而后空白一片。

但也只是空白了几秒,我的本能快于我的大脑,我出手就要给他个过肩摔,但是他动作更快,毕竟是男人,身高体重都在我之上,他转了个身一个回旋,我只觉得眼前一花,背已经贴在了车窗上,而林白岩紧紧贴着我,让我置身与车窗与他的双臂间。

空气瞬间变得如此稀薄。

他看着我的眼睛有着魔力,深情隽永,教人误以为那些天长地久都是真实存在,甚至不容人怀疑他的真诚。

他圈住我,轻揉着我的头发,蜻蜓点水般轻触我的唇,淡淡呢哝,“我那么喜欢你,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是,我看出来了。我在心里这么回答他。

但我咬着牙不说话,尽管视线已经模糊,却忍着不让泪汩汩流下,我告诉自己,尽管他已经夺走我的初吻,但我还没有为他深陷而不可自拔,我还可以安全抽身出来。

谁先陷入谁先受苦,师兄的事情给我很大的阴影,我已经不敢去尝试“爱情”这种东西。

对于爱情,我已经是惊弓之鸟。

“莫愁,不要走好不好?为我留下来,我们在一起,让我照顾你…”林白岩在我耳边温声呢喃,像是蛊惑人心的勾魂曲,有那么一瞬,我几乎已经臣服于他的温存中。

但是不,万一他有一天也像师兄那样将我丢弃了怎么办?我跟他才认识不久,亲密如师兄走得那般潇洒,又何况眼前这个陌生男人?

我抓得住他吗?

我了解他吗?

我信任他吗?

他的爱来得莫名其妙,会不会也消失得莫名其妙?

“…你先放开我,好吗?很多人在看。”我推了推他,他总算手松了松,但还是十分地严肃地凝望着我,在等着我的回答。

我叹了口气,郑重抬起头,“我不能,也不想跟你在一起。”

林白岩愣在那里,眉头紧皱,似乎没有料到我的态度还是这般坚决。

“不要再找我了。”我低着头不看他,突地猛推开他,转身快步走。

像是刚打完一场恶战,差点卸下武器投降,心已经脆弱到一个临界点,再多呆一刻都是煎熬。

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信念:我要离他远远的,他只是给我一种“遇见良人”的错觉,只是错觉,远远走开我就不会再胡思乱想了。

我越走越快,脚步如飞,边走边回味我的初吻,那激烈亲密的感觉像是镌刻进了脑海,怎么也挥不掉,我越想越懊恼,低着头抬手就想擦掉他曾经留在我唇上的痕迹,忘了要留意周遭。

到了最后,我几乎是用跑的速度,心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莫愁,莫愁,停下来,危险…”林白岩在后面喊叫着追我,离我只有几步远,而我玩命奔跑,什么“注意交通安全”早就抛在九霄云外,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狂奔着。

停车场旁就是个比较热闹的路口,十字形,但路口的情况被参天的大树遮盖住,我也跑得失去理智,脚也不听使唤,所以在见到路中央迎面飞驰而来的垃圾车,以及身后林白岩慌张的大叫“危险”时,我竟然楞着毫无反应,直直盯着呼啸而来的几米外的笨重大车,像是等待被宰的羔羊。

而下一秒,突然出现的一双手让我的身体飘了起来,先是天旋地转,我被锁进一个温热的怀里,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刺耳的碰撞声以及急刹车声。

这一刻,命运像是要全盘颠覆我的生活,甚至不让我喘息的机会。

我倒在地上,他的怀里,大脑只觉得嗡地一声,睁开眼就看到林白岩扑在我身上,就我牢牢护在他怀中,太阳穴边上一道触目惊心的红色,正汩汩往下流,我震惊到失去了语言功能。

我们躺倒在地上,见我睁眼不说话,他焦急地盯着我看,摸着我的头,“莫愁,你怎么样?哪里受伤了?告诉我。”

我其实毫发未伤,摇摇头,哽咽道,“我很好。”

“…告诉我,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他虚弱一笑,依旧温柔地抚着我的额头,那认真温柔的神情,像是在呵护自己生命中很重要的东西。

他说,“以前想补偿你,后来爱上了你,就是这样。”

他在昏迷过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答应我。”

“白岩,白岩,你醒醒…”他紧闭着眼倒在我身上,昏迷不醒,可前几分钟前他还抱着我,狠狠吻我,力道大得吓人。

而现在的他,虚弱得像风中破碎的瓷娃娃,我害怕到了极点。

“白岩…白岩…”我跪着抱着他,嘶声喊着他的名字,惊恐的泪水滴在他的大衣上,“…救命…救命啊,快送他去医院。”

我怕极了,怕到浑身颤抖,我爸去世时的恐慌再次凶猛袭来,我朝下车跑来的垃圾车司机大叫大嚷,凄厉的求救声响彻校园。

这一刻如果上天听到我的心声,能让他平安无事,那么我必答应他所有的事,包括与他在一起。

 

28

我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来到医院的,只记得我想要背起林白岩,但是他太沉,我又惊慌到全身无力,跟他一起再度摔在地上。

然后他被救起,有人扶着颤抖不停的我,说了什么我已忘了,我只记得自己流着眼泪不停说,“快救他,快救救他…”

后来我就坐在医院的长凳着,看着急诊室来来去去的医生护士,脑子里也是如墙壁般的白茫茫一片。

此刻林白岩被一群医生护士围着,静静的躺着,而这些全是我的任性所致,我抱头自责不已。

这简直比杀了我自己还残忍。

我有些恍惚,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看到来人的手术服,下意识地跳起来抓住医生劈头就问,“医生,他怎么样了?他会不会死?他不能死,他是我很重要的人。”

我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边缘,而矮小的中年医生和蔼一笑,拍了拍我的肩膀,“不要担心,还没严重到那地步,就是脑震荡比较严重,还有些软组织的挫伤。”

“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那倒没有,但是还要留院观察,怕有脑内出血、血肿,你是家属吗?”

“…不,不是。”

“哦,等家属来了告诉家属,这两天要好好照顾他,脑震荡的头两天还是比较痛苦的。”

医生还有其他病人,嘱咐了两句就飞快走开了,我稍稍松了一口气,可转头看到正躺在病床上的林白岩,双眼痛苦地闭着,身上盖着医院的白色被子,我就觉得心头压着块巨石,再也轻松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