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摸了摸脸,“晏大哥?”

梁靖出神的目光在一瞬间收敛,遮掩似的,低头理了理衣袖,道:“我会留意,不叫旁人伤及令尊。还有,永王若审问案情,你须多防着他。那个人——”他犹豫了下,仍提醒道:“表里不一。”

玉嬛颔首,捏着衣袖的五指却微微缩紧。

果真他是跟京城来往过的,否则何以知道永王表里不一?

甚至,从当初梁靖及时赶到梭子岭营救的事来看,这个男人所知道的内情,恐怕比谢鸿还多。能在数招之内制服秦骁,护得谢家安危,也绝非庸碌之辈。这个人身上,真是笼罩着团团疑云。

不过他既然救了阖家性命,这话应当是可信的。

而她想探问的事,他也算是给了点答案。

玉嬛默默记在心里,旋即绽出个微笑,“夜深了,晏大哥也早点休息吧。”

说罢行礼辞别,自回东跨院去。

次日清晨特地传话给厨房,叫他们好生准备给客院的菜,顺道嘱咐了菜名口味——相处了将近一月,梁靖吃饭的口味,她算是摸得清清楚楚。

……

永王抵达魏州城的最初两日,自是忙于正事。

八州军务皆由梁元辅督查,这回秦骁这位四品都尉又卷进刺杀案,景明帝听了恼怒异常,永王便查得格外细致。

到第三日,才算是稍稍得空,接过了谢鸿险些被刺杀的事。

秦骁和行刺的人都关在州府衙门,梁元辅并未擅动。永王往狱中走了一遭,便又叫谢鸿详述当时的场景,顺道召见冯氏和玉嬛,哪怕是走过场,也想听听她们的说辞。

随行的王府长史派人来请,冯氏不敢耽搁,当即带着玉嬛赶往客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o^

第14章 第 14 章

魏州城是州府所在,又有都督府和武安侯府在此,比附近几州更繁华热闹。

客馆专供亲贵重臣下榻,修建得也格外气派精致。外面两溜全是执戈带甲的侍卫,横眉肃目,连只蚊子都不许飞过去似的。

进了正门,假山游廊环绕,甬道却修得极宽敞,东西边零星几座院落,正北边则是处巍峨阁楼,名春陵阁。

春陵阁建在一处地势颇高的丘陵上,最底下是花圃树丛,一方清池里荷叶铺满。拾级而上,是二十余间客房,供随行的人住,再往上才是正屋,三层的阁楼端庄气派,飞檐雕绘,翘角凌空,牌匾上的“春陵阁”三字龙飞凤舞,站在顶上凉台,能俯瞰整座客馆。

永王位高权重,身份尊贵,自然是住在此处。

玉嬛跟着冯氏往里走,每个拐角门口几乎都有护卫,阁楼前则是王府仪仗亲卫。

母女俩到得门前,便有侍卫入内通禀,旋即开了屋门,请两人进去。

屋里熏了上好的沉香,永王坐在一把黄花梨交椅里,一身质地绝佳的锦衣,腰间玉佩柔润,锦带绣着银丝花纹。他的面容果然如传闻中俊秀,肤色很白,玉冠束发,颇有点懒散地靠在椅背,那身端贵气度却叫人不敢放肆。

只是不知为何,初见他的一瞬,玉嬛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难道是先前在京城见过吗?她暗自回想在京城的那两三个月,自认没碰见过哪位皇家亲贵,遂偷偷瞥了一眼,按下疑惑,跟冯氏跪在跟前拜见。

永王啜了口茶,目光落在玉嬛身上,随口道:“免礼。”

待玉嬛起身,他的目光仍未挪动,只管将她审视打量。

纤秀袅娜的身影,裙裾曳地,盈盈而立。十四岁身量长开,胸脯被襦裙勾勒出弧度,已有了点令人遐想的弧线。她的眉眼很美,目光清澈而内敛,带着点未经世事的天真,暗蕴灵秀。脸颊秀致,双唇柔嫩,虽年纪尚幼,却已有婉转柔媚的韵致。

等过两年长开些,怕是满京城贵女都难以企及的容貌,未必比小萧贵妃逊色。

这般娇滴滴的小美人,果真是当年太师府上的遗孤?

永王不甚确信,朝旁边随行的长史递个眼色。

长史遂走至跟前,附在耳边低声道:“那老妇人招认过,当年她偷偷被送走,只带了跟梁家定亲的那枚信物。卑职查过,当年武安侯给的是枚平安扣,殿下瞧她的脖颈。”

永王闻言瞧过去,果然看到一段红线没入衣领,贴在柔白的肌肤上。

若是长命锁之类的东西,这段细细的红线难承其重量,平安扣却小而精致,不似金银沉重,倒还真有可能。

他若无其事地挪开目光,低头喝茶。

长史会意,便退开半步,道:“端午那日谢鸿在城外遇刺,夫人和姑娘也在当场。殿下奉命查清此案,为策周全,还须听两位说说当时的场景。”

说罢,朝侍卫抬了抬手,便有人引着玉嬛先进了侧间。

屋门阖上,冯氏姿态恭敬端然,说了那日的经过。

这种事只是走过场,她当然清楚。莫说她和玉嬛不心虚,哪怕真有猫腻,隔着这么多天,该串口供的也都串好了,审问也无用。遂镇定心神,说得不慌不忙,想探探永王的神色,那位却只管低头拨弄桌上茶具,不曾抬头。

过后,便轮到玉嬛。

这回永王却不再出神了,目光微抬,径直落在玉嬛的脸上。

“端午那日刺杀,你就在马车上?”他亲自问。

玉嬛颔首,将龙舟赛后阖家往碧云寺进香,途中遇袭又被人救下的经过说了,只是不知梁靖的底细,有些细节便说得甚为模糊——反正要紧的事她都跟父亲说过,谢鸿若觉得必要,肯定都会说明白,她没必要添乱。

提到有人出手相救,永王便问:“那人长什么样子,你看清了吗?”

“他戴着面具,穿着身……”她歪着脑袋想了下,“很普通的青衫,武功好像很厉害。”

“就这样?”永王挑眉。

玉嬛点了点头,“当时民女吓坏了,所以没能看得太清楚。”

她这个年纪的姑娘,娇养闺中,见个蛇虫虎狼都能吓破胆,更别说血淋淋的刺杀了。

永王倒也不在意,起身踱步到她跟前,围着玉嬛走了半圈,到她身侧时,目光便落在那段红线。细而坚韧的丝线,轻轻搭在脖颈,不留半点痕迹,显然吊的东西不重,而那衣襟里……

玉嬛今日穿得严实,领口几乎到了锁骨,从那衣领缝隙往里瞧,也只有稍许雪白。

倒是那起伏的弧线曼妙,秀腮雪颔,肌肤柔嫩得没半点瑕疵。

永王目光顿了一瞬,没打算勾出红线细看,只绕回她面前,微微一笑。

他笑起来很好看,带着善意似的,眉眼勾人。

玉嬛却无端想起梁靖那句“表里不一”的评价来,没敢对视他的目光,恭敬垂眸。

耳边便是他的声音,“令尊为官勤恳,这回遭受无妄之灾贬回魏州,本王都觉得不平。你也别怕,既然本王要查此案,必会将背后真凶连根拔起。往后,也不会再有人敢伤令尊。”

他这样说,语气里带着几分诚挚。

玉嬛小心地瞥他一眼,旋即屈膝行礼,“多谢殿下。”

……

待冯氏母女离开,长史便凑到永王跟前。

“殿下觉得如何?”

“瞧着心性单纯,长得却漂亮,讨人喜欢。”永王指尖摩挲,看了眼窗外,想到那一抹婉转丽色,眼底掠过一丝晦暗笑意。

不过当务之急,却是另一件事,遂问道:“秦骁如何了?”

“还在狱中关着,嘴巴很紧。”

永王颔首,摆驾出了客馆,直奔州衙大狱,单独提审秦骁。

自从端午刺杀失手,被人重伤活捉,秦骁在狱中已经关了将近半月。原本骁勇英武的悍将明显憔悴消瘦了,后悔与担忧交杂折磨,叫他在无数个夜晚难以入眠,在牢狱冷硬的床板上辗转反侧。

而今再度被提到刑讯室,曾精光奕奕的眼睛已然晦暗。

狱卒随从都已屏退,唯有永王和长史站在阴暗的刑具旁,贵重精致的锦衣锈了金丝银线,被汹汹火把照着,有暗沉的光泽。而那衣袍旁边,便是花样百出的刑具,上头是积攒了多年的干涸血迹。

秦骁手脚借被铁僚锁着,垂头跪在冰冷地面。

永王绕他走了一圈,啧的一声,手里的玉扇探出,挑起他下巴。

“这么点挫折,就撑不住了?”

“殿下恕罪。”秦骁的声音压得极低,含糊而懊悔,“是卑职办事……”

“失利”二字尚未出口,便被永王堵在唇上的手指拦住。尊贵的皇子面带微笑,微微俯身,声音很低,却带着寒意,“本王亲临这污秽之地,不是想听你说这些。事已至此,众人亲眼所见,你的罪行无从洗脱,本王只能按律法办事,免得露了痕迹。”

秦骁瞳仁骤缩,有点慌乱地抬头看他。

永王面上笑意如旧,明明是温润脸庞,被火光照着,却有点诡异的阴狠。

“放心,刺杀失利罪不至死,多的是东山再起的机会。本王会照顾你的妻女,只要秦将军会办事,将来富贵尊荣,岂止一介小小的都尉。”

这语气里半是利诱,半是威胁。

秦骁十指悄然握成了拳头,“殿下会关照卑职的家人?”

“当然。我若不关照,旁人便会找上门,此刻性命能否保住,都说不准。放心,她们都还在府里,旁人难以近身。”永王顿了一下,蹲身在他跟前,“你的身手在魏州少有对手,怎么连个文官的命都拿不到?”

“是有人暗中保护。”

“谁?”

“卑职还没查明。”秦骁毕竟只是个武将,杀人的事办得顺手,要抽丝剥茧顺蔓摸瓜,却没那本事,只如实道:“谢家外围有人护着,刺客去了三回都没能成事,卑职才亲自动手。谁知对方占了先机,在梭子岭设伏,那人武功极好,属下不是他的对手。”

“那个戴着银色面具的人?”

“对,是他。”

秦骁想起那人的箭术身手,仍觉胆寒,那份狠厉迅捷,哪怕边关利箭穿石、刀头舔血的猛将都未必能及。放眼整个魏州都没这般人才,也不知是什么来头。

永王盯着他,也从这位铁血汉子的眼底察觉稍许畏惧。

他沉吟片刻,贴在秦骁耳边嘱咐了几句,才起身离开。

过后派了人手到谢府外探查,结果却叫他几乎跌了手中的茶杯——在谢府周遭暗中保护的,竟似乎是东宫太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