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嬛强压心跳,目光也添了锋锐,“何必这样?”

秦春罗嗤笑了下,“自然有我的缘故。我只问你去不去?若不肯,季文鸳便替你受灾。谢玉嬛,我拿性命担保,她今日即便替你死了,也算不到我的头上。”

很低的声音,一字一句,撞进玉嬛耳中。

秦春罗眼底压着的恨意和疯狂,清晰分明。

玉嬛也不知她受了什么刺激,听得心惊肉跳,瞥了眼季文鸳,不知秦春罗所言真假,更不敢拿好友的性命赌。且秦春罗此人阴魂不散,若总放任,没完没了地叫人心烦。她迅速考虑对策,目光瞥见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顿觉眼前一亮。

旋即垂眸颔首,迟疑道:“好。我跟你走,别碰文鸳。”

而后顺着秦春罗的意思,吩咐孙姑她们,“我跟秦姑娘有几句话说,不必跟着。”

第33章 第33章

重阳之日, 不止衙署休沐,各处书院也都开了门, 由着少年们外出登高, 兜风会友。

梁章今年考秋闱, 中了桂榜,虽说是托赖了家族荫蔽, 到底也是有些才学。梁家不求他像梁靖那般争光, 能不拖后腿叫人笑话就已是烧高香了, 是以梁章考中后, 老侯爷和梁元绍兄弟都格外高兴,这几日都没拘着他。

本该高兴的事,梁章却没多大兴致。

惦记了两三年的姑娘,没能求娶得手, 反要做自家嫂子,梁章纵然想得开, 也觉郁郁。

得知这消息的那阵子,他都埋头在书院, 尽力不去想这些, 前所未有的刻苦。

如今秋闱考完, 没什么担子压着,见府里筹备纳吉纳征的事, 心里到底有点难受, 今日虽有许多好友相邀, 却也没兴致去凑热闹, 便径直来了别苑,等着后晌招待亲友。这会儿宴席没开,他闲着无事,索性上燕子岭解闷。

——避开了道观那边的如涌人潮,只往背风僻静处溜达。

原以为碰不到几个人,谁知他沿山道乱逛了半天,竟瞧见了熟悉的窈窕身姿。

谢玉嬛?梁章瞧着那身影,正好玉嬛往这边望过来,远远撞上。

他心里先是一喜,继而一悲。

碰见将来的嫂子,有什么可欢喜的?

他伸手捶了捶脑袋,在原地站了片刻,却还是忍不住看那边,这一瞧,就觉出不对劲了。玉嬛跟那秦春罗并肩走在山路,随行的丫鬟仆妇全都留在后面,没人跟着。

秦骁刺杀谢鸿的案子闹得沸沸扬扬,那俩姑娘怎凑到一起了?

以玉嬛那性情,平白无故的哪会丢下随从,跟仇家之女同行?且看她走路时左顾右盼,似有忧虑顾忌,秦春罗则时时回头,似是盯梢一般,显然蹊跷。他瞧了半天,那边玉嬛原本埋首前行,却趁秦春罗不备,往这边瞧过来,迅速朝他招手,在秦春罗察觉前,又赶紧将手藏回去。

梁章哪还能坐视不管?理了理衣裳,状若无事般,迎着两人走去。

……

山道上,秦春罗朝山顶闷头走了半天,因有股气憋着,也不觉得累,只死死盯着玉嬛,怕她暗地里捣鬼。碰到梁章迎面走来,她那眼神更是刀锋般警告过来,仿佛玉嬛多说半句话,她就要叫季文鸳命丧当场似的。

玉嬛面色无波,见梁章打招呼,便如常行礼,“三公子。”

“去散心啊?”梁章问得漫不经心,手里摆弄着随手折来当剑玩的带刺荆棘。

玉嬛也只垂眸道:“嗯,随便走走。”说完,见秦春罗递来眼色,便乖觉跟着,却在跟梁章擦肩而过时,嗳哟一声。

回过头,果然梁章的荆棘倒刺勾在了她的裙角,绊住脚步。

梁章似慌张歉然,也没看她,赶紧蹲身帮她解,连声说对不住。

玉嬛也俯身,口中道:“不碍事,我自己来。”却在凑近梁章耳边时,迅速低声道:“救下文鸳,别打草惊蛇。”

很低的声音,清晰送进梁章耳中,却没让秦春罗瞧出半点异样——

她到底是恋慕梁章的,这会儿虽提防玉嬛,耳朵里听到的却只有梁章道歉关怀的话。这阵子梁谢两家议亲,秦春罗自然听说过,知道玉嬛要嫁给梁靖,也看得出跟前两人的别扭,心里妒忌含怒,恨不得此刻将玉嬛推下山坡。

好在梁章侯府出身,有意避嫌,取开裙角后便迅速走了。

秦春罗放了心,带着玉嬛仍旧往山巅走。

擦肩而过,波纹不惊,玉嬛心中悬着的石头却落了地,脚步也放慢了些。

从此处到山顶,要经过一段陡坡,一侧峭壁危悬,一侧断崖陡峭,虽修了路,却危险得很。且在那陡坡之前,还有处山坳,因附近人少,又被挡着视线,十分隐蔽。

玉嬛不信秦春罗真会带她去山顶,多半要在那两处耍心眼。这倒很像秦春罗的行事,自以为隐蔽,实则不难猜。

只是,秦春罗怎会在季文鸳那里埋伏人手?

季文鸳性子活泼仗义,甚少伤春悲秋,今日那般情形,必定是藏了极重的心事。秦春罗没本事把文鸳拐过去,再来要挟她,这背后怕是有旁人指点。

玉嬛暗自琢磨着,不时回身瞧着季文鸳。

偷偷看了好几回,等梁章靠近她,悬着的心才算放下。跟着秦春罗走到那隐蔽山坳,便顿住脚步,随口道:“走不动了,咱在这儿歇歇成么?”

秦春罗当即回过身,道:“你想反悔?”

“反悔又如何?”玉嬛站在她两三步开外,抚着衣袖,曼声道:“走得够远了,这附近也没旁人在,秦春罗,有话咱们挑明了说。先前在梭子岭的事,是你父亲蓄谋刺杀,我没去找麻烦,已是客气的,你这般折腾又是何必?”

“何必?”秦春罗嗤笑了下,盯着玉嬛,笑声渐而放肆。

“我爹判了绞刑!我母女俩如今受人白眼指点,前路全都断了,你竟然问我何必?谢玉嬛,我没本事动你父亲,难道还不能碰你!”这话是那日沈柔华曾说过的,秦春罗深以为然,全然不假思索,只厉声道:“今日便叫你尝尝,失了最要紧的东西,受人指点嘲讽,是怎样的滋味!”

说罢,便自袖中抽出一串铜铃,猛力摇了摇。

铜铃声音清脆,随风散开,不等玉嬛开口,便有三个粗壮男人从周遭半人高的茅草丛里探头,径直往玉嬛这边围拢过来。

几个男人长得身高腿长,凶神恶煞地围拢过来,踩得茅草乱晃。

玉嬛仍旧站在原地,忽而轻笑了下,“你当真以为,我跟你一样轻率鲁莽?”盈盈笑意未歇,她身后的茅草中,三枚袖箭激射而出,借着过膝的茅草遮掩,又稳又准,地刺向对方膝盖。

山风掩住袖箭的动静,直到腿上剧痛传来,那三人才察觉变故。

骇然望向对面,玉嬛仍孑然而立,裙裾飞卷。

三个男人面面相觑,各自色变,秦春罗却不明就里,只低斥道:“还不快动手!”她话音未落,数枚袖箭再度激射而出,不止袭向那三人的要害,更有一枚直奔秦春罗头顶,端端正正地刺入她发髻,强劲力道带得她踉跄退了两步,险些跌倒在地。

这一箭比要命的还可怕,秦春罗遽然色变,惊慌失措地摸向头顶,袖箭冰凉冷硬。

这东西若低两寸,便能穿透她这张脸,且蓄力强劲,绝难躲过!

她被吓出了满身冷汗,不止吓得手脚颤抖,整个身子都软了似的,被地上树枝一绊,顿时跌坐在草丛里。

惊魂未定地看向玉嬛背后,却仍没见哪里有埋伏。

倒是玉嬛衣袖轻摆,往前踱了两步,慢条斯理地取出秦春罗发髻间的袖箭,素来乖巧的脸上也添了怒色,“还想动手吗?若不肯死心,尽可试试,没准儿——”袖箭贴向秦春罗脖颈,她的声音也添了凉意,“下回就是这儿了。你问问他们,挡得住吗?”

说话间,瞥向那三个男人。

那三人虽来势汹汹,对付手无缚鸡之力的玉嬛绰绰有余,跟高手过招却没半点胜算——方才两番偷袭得手,高下立现,他们脸上已不是最初的凶狠猖狂。有人想来帮主子,却被连珠射来的袖箭逼得倒退几步,没敢再轻举妄动。

只剩下秦春罗孤零零地倒在草丛里,胆战心惊。

玉嬛冷嗤,挑起秦春罗的脸,“当日梭子岭上秦骁亲自出手,都没能伤我半根毫毛,你?”

嘲讽而不屑的语气,令秦春罗惊恐的脸上青白交加。

她想说话,喉头却颤抖不止,只惊恐瞧着玉嬛,往后挪了挪。

玉嬛俯身将那袖箭抵在她脖颈,眉眼漂亮,脸颊娇丽,眼底却有刺人的锋芒,“你猜,倘若这会儿你死了,官府会怎么判?毕竟我孤身一人,可没本事杀你。”声音清冷淡漠,混在微凉的山风里,等秦春罗脸上血色尽失,她才直起身。

“拿文鸳来要挟我,你没这本事。后面必定有人指点你,是谁?”

“没,没有人。”秦春罗矢口否认,声音颤得不太利索。

玉嬛嗤笑了声,试探道:“沈柔华,对吧?”

这名字吐出来,秦春罗下意识看向这边,眼底的愕然惊慌清晰可见,口中却推搪道:“沈姐姐多贵重的人,会看得上你?你……别做梦了,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

“是么。”玉嬛哂笑,接着试探,“上回在丹桂湖,她送那请帖是你提议对吧?她亲口跟我说的,为了撇清干系。”见秦春罗面色微变将信将疑,又道:“我身后有人护着,她很清楚,怎么倒没告诉你?放任你跟我纠缠,她坐收渔利,还真是姐妹情深,这样愚蠢地给人当刀子使!”

这话诛心刺骨,秦春罗苍白的脸颊涨红了些,厉声道:“闭嘴!沈姐姐不是那种人!”

“恼羞成怒了?”玉嬛瞧着她神色,心中已是笃定,便道:“她是怎样的人,与我无关,就只觉得你可笑可怜,被人算计了还帮人说话。今日的事到此为止,但愿你长点脑子,若还不安分,叫你真的死无葬身之地!”

说罢,将那袖箭抛开,掸了掸袖上灰尘,转身便走。

哪怕身在郊野,她的步伐仍轻盈灵动。然而红袖之下,葱白似的指头却悄然攥紧——秦春罗行事轻率,又失了庇护,不足为患,今日这突袭足够让她安分,若还不长记性,回头捉了教训,也不是难事。

倒是她背后的沈柔华着实叫人意外,明面上一副和气亲热的模样,背地里却借刀杀人,撺掇生事。

那名满魏州的贤良美人,腹中藏的原来是那样一颗心!

……

山坳间风动茅草,秦春罗呆站在原地,浑身抽了筋似的瘫软,喉头干涩。

直到玉嬛走远,她仍没在周遭瞧出半点端倪,然而刚才那些袖箭疾劲袭来,显然暗中护卫的不止一人——这样行踪诡秘的高手,若当真要取她性命,是谁都拦不住的。

她满心后怕,背后一片冰凉。

想到玉嬛那几句话,一颗心更是沉了下去。

山坡高处,沈柔华站在山石背后,脸上笼了层寒色。那山坳是极好的设伏之地,凭那三个男人的本事,原本能轻易重伤玉嬛,永王和梁靖都已回京,没几个人会帮谢家,她只需灭了秦春罗的口,这事便是因私怨而生的案子,与她没半点干系。

届时玉嬛卷入人命官司,名声败坏,梁家必会回头。

谁知道,秦春罗竟会放玉嬛安然无恙地离开?

沈柔华为怕惹麻烦,站得颇远,能瞧清大约情形,却不知详细。如今玉嬛安然离去,她那点恶毒的心思,却全然暴露在秦春罗跟前。而秦春罗的嘴并不牢靠,自打秦骁罪名判定后,更是鲁莽疯癫,未必不会在无意间泄露,吹到梁家耳朵里,终成心腹之患——

那个没用的蠢东西!

她眼底微寒,忖度片刻,吩咐站在身旁的男人,“除掉她。”

“谁?”

“秦春罗。”说罢,沈柔华再不逗留,仍从小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