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西凉茉顿了顿,淡淡地道:“白玉,你身子若总这么不爽,就先歇着吧,日后也不用再跟着我了,最近国色楼掌柜的庄嬷嬷的儿子从南洋买了些新的香料回来,我看着他人不错,配你还是绰绰有余的,成亲以后就到庄子上去做个管事娘子吧。”

白玉一愣,错愕地抬起头,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西凉茉会忽然说出不要她的话来,顿时脸色苍白。

白珍最先反应过来,赶紧上来抓住白玉的手,强拖着她跪下,对着西凉茉道:“郡主,白玉很快就好了,昨日回春堂的李圣手不是才刚说了她没什么大事,这几日再吃上一两副药就好了!”

西凉茉睨着白玉,挑了一下眉:“是么?”

白玉看着西凉茉那种锐利得几乎能一下子穿透人心的目光,心中陡然一凉,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却再说出口。

郡主一向看起来温婉秀美,但她太熟悉郡主这样的目光了,面对敌人或者陌生人的时候,郡主看似温和的眸子里才掩藏着如此冷锐如刀的光。

郡主这是……

这是已经不信任她了么?

白玉咬着唇,微微地颤抖起来,却没有再说一句话。

倒是一边的白珍急得宛如热锅上的蚂蚁,这些日子以来,她们几个人都情同姐妹,白玉出事,她岂能不急?

虽然不明白为何郡主忽然对白玉的态度这么大的转变,但是她还是想要将白玉给保下来。

何况白玉……白玉明明已经有了心上人!

百里青在一边看着西凉茉忽然变脸处置自己屋里的人,他只是微微挑眉,却只是在一张雕花紫檀椅上坐下来,慢悠悠地拿了一盏茶慢慢地品。

西凉茉淡漠地道:“既然白玉并没有意见,明日里就收拾东西早点过庄子里去,庄嬷嬷晚点儿会知会她儿子一声,让你们成其好事。”

白玉清秀剔透的眼睛里闪过泪光,随后忽然伏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给西凉茉磕了三个头:“是,白玉多谢郡主的知遇之恩,郡主待咱们这些奴婢一向极好,只是白玉今后不能在郡主身边服侍了,郡主请多珍重,白玉……白玉去了!”

说罢,她便径自起身,木然地向外头自己的屋子里走去,但是刚走了两步,一道黑影忽然仿佛凭空出现一般,一下子伸手将白玉拉住,随后,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给西凉茉‘咚咚咚’地也磕了三个响头。

跪在地上的黑衣人一把扯下往日里蒙在脸上的黑纱,露出一张秀气如女子的少年脸庞来,只是此时他脸上已经没有一点往日里那种纯真可爱的神情,而是一片肃色:“小姐,请不要赶白玉走,她……她是怀了孩子,所以这些日子才身子不适,没有好好伺候小姐……不,没有好好伺候好夫人的!”

西凉茉看着他,忽然冷笑两声:“魅六,本郡主处置自己的丫头,与你有什么关系,如她这般待主不忠的丫头,留着有何用?”

众人不由都面面相觑,魅六眼底闪过一丝愤色,随后看向西凉茉,大声道:“白玉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

“你确定?”西凉茉看着他,忽然挑眉问道

魅六咬牙道:“是!”

夫人这是什么意思,是侮辱他还是在侮辱白玉!

魅六下意识地看向白玉,见她脸色已经一片惨白,站在那里,木头人一样的,他心中不由莫名的一痛。

魅六刚刚转回脸,忽然西凉茉一脚就朝他胸口狠狠地踹了过来,魅六下意识地想要闪避,但是忽然感觉百里青坐着的方向上来一道极为阴冷的目光,他立刻再不敢动,咬牙硬声受了西凉茉这一脚。

西凉茉的武艺和内力得百里青指点,并不差,所以这一脚下去,魅六即刻就被踹跌出去三步,喉头一阵腥甜,唇角流下血来,他只用袖子一抹嘴角,随后爬起来再次跪在西凉茉。

白玉看着魅六受伤,手紧紧地拽着衣襟,脸色复杂,也走到了西凉茉面前,跪了下来,却并不说话。

西凉茉没看她,只是冷冷睨着魅六:“你就是这么当本郡主的护卫的,护卫到了我的贴身丫头床上去,还让她有了孩子,若是本郡主不将此事揭出来,你们两个是不是打算瞒我一辈子,或者将孩子打了?”

魅六努力都运气平复下自己胸臆间混乱的气血,沉声道:“郡主,我喜欢白玉,我想要娶她!”

“我不嫁!”白玉立刻尖利地道。

“你想要娶她?”西凉茉没理会白玉,只是看着魅六,忽然冷笑起来:“你凭什么娶她,就凭着你装疯卖傻的本事骗得这个笨丫头怀上了孩子,却连个像样的婚礼和承诺都没有给她,就凭你连她日日为着肚子的孩子纠结的,痛苦自责都不知道?”

白玉闻言,瞬间怔然,她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西凉茉,失声道:“郡主,你……你早就知道了?”

西凉茉看着白玉,叹了一声,低头扶起了她,淡淡地道:“是,我早就知道了,看着你这模样,要知道是怎么回事并不难。”

白玉神色歉疚地低头道:“郡主,白玉并非有意欺瞒,只是前些日子,朝中宫内言论对您多有不利,白玉不想让您烦心……。”

随后她急急地抬头保证道:“白玉绝对不会牵连小姐名声,明日,不,今日就去请李圣手帮我拿掉这个孩子,您不要赶白玉走!”

她是真不舍得从来没有真当她们下人看待过的郡主,不舍得白蕊、白珍这些姐妹,那么些风波,她们都一起度过了,她不想离开她们!

魅六在一边忍不住失声道:“白玉……!”|

“你闭嘴,这里有你说话的份么?”西凉茉冷冷地一眼斜过去,魅六不甘心地住嘴,只是焦急地望着白玉,白玉看了他一眼,眼底闪过一丝泪光,随后别开脸。

西凉茉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随后看着白玉柔声道:“玉儿,是魅六哄骗你的是不是,你并不喜欢他,既然如此,那么我替你将魅六打发了,反正魅部的人也不少,再换人来伺候就是!”

白玉犹豫了片刻,随后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似的,点点头。

也好,不见不痛,不见不伤,她既然下定了决心要一辈子伺候郡主,便不该被这些事情牵绊。

魅六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着白玉,大眼睛里闪过一丝痛色,死死咬着唇道:“白玉……。”

西凉茉眼底闪过一丝精光,拍拍白玉的肩头笑道:“好,等着主子我给你出这口气,没人欺负了我的丫头,打了我的脸面,还能这么全身而退!”

随后她便忽然扬声对着外头的侍卫道:“来人,将魅六拿下,送到司礼监大牢处死!”

话音初落,另外两名黑衣人便不知从何处跃出来,伸手一下子就将魅六给牢牢地擒住了。

但是白玉随后拉住了西凉茉,错愕地道:“郡主……。”

“你不是不喜欢他么,不必因着往日情分为他求情,否则还不有多少人以为本郡主的人都是好欺辱的呢。”西凉茉拍拍她的手,仿若安抚一般地道。

白玉眼底闪过焦灼之色,看着西凉茉对着其他的魅部暗卫一挥手,魅六就被硬生生地拖着离开。

魅六满眼痛色,不甘心地死死瞪着她,却没有说一句话。

白玉终于忍不住再次‘噗通’一声给西凉茉跪了下去,颤声道:“郡主,求您,放过魅六吧,我……我……。”

西凉茉看着她,淡淡地道:“你什么,你若是喜欢他,舍不得他,直说就是了。”

白玉的脸一阵白一阵红,到底还是咬牙道:“是,郡主,都是白玉不知检点,您……放过魅六吧,白玉此生永不嫁人,一定好好服侍郡主!”

魅六的眼中闪过一丝喜色,随后又满是痛楚:“白玉,你……。”

“闭嘴!”白玉冷冷地瞪了他一眼,随后恭敬地对着西凉茉道:“郡主,白玉求您了。”

西凉茉看着她,忍不住嗤笑出声,随后摆摆手,让人放了魅六,又躬身扶起了白玉,看着她嗔怪地道:“行了,我可不要你一辈子做牛做马,还等着你生个小娃娃给我玩呢。”

白玉愣愣的一会子回不过神,倒是事不关己,白珍机灵得很,立刻一个箭步上前拉住了白玉,笑骂:“郡主是在逗你们玩儿呢,谁让你什么都不跟咱们说,还说是姐妹呢,什么事都一个人闷在心里,娃娃不是长在你肚子里的肉么,说不要就不要了,也不心疼!”

白玉看向西凉茉,随后羞愧地低下头,眼底一下子蓄满了泪水:“郡主……。”

西凉茉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柔声道:“我知道你委屈了,一个女孩子家家的,遇到这种事,心里总是过不去的。”

白玉和她不一样,未婚先孕对于这个时代的女子而言,根本就是一件极为羞耻的事,何况白玉身为丫头,又还要为她这个主子考虑,心中矛盾重重。

如果她没有猜错……

“魅六从来都没有提过要娶你是么?”西凉茉抚着她的手轻声问。

白玉脸色一白,看了魅六一眼,随后硬着脖子别开脸:“白玉即使出身发配边关的营妓之女,也不想逼迫任何人做他不愿意做的事!”

白玉自小看多了营妓们无意怀上了孩子,或者与那位戍边的军官好上了,怀了孩子,最后能生下来的都没几个,多半都是被老鸨强行灌下了一碗堕胎药,最后要么一尸两命,要么就是下身还淌血就要继续被迫接客,没几个人有好下场,连她的母亲侥幸生下了她,都不喜这个女儿,要卖了她。

她一直以为自己看多了人生百态,不会沦落到这个下场,谁知……

“白玉,我不勉强,我是……我是真想娶你!”魅六并不明白白玉的心理,最初他确实生出了只是想要逗弄一会子她玩的心,甚至对魅七那种对白蕊死缠烂打的样子很是不屑,尤其是魅七为了白蕊,甚至打算去求千岁爷放他出魅部,只在小姐身边伺候。

这让魅六非常不明白,他们自幼就是被当成最强悍的杀人武器培养,身为魅部刺客的全部意义,就是成为最顶尖的刺客!

魅六喜欢这种刀尖上舔血,游走在血腥杀戮和胭脂佳人之间的生活。

魅六虽然长了一张秀美娃娃脸,但那副无辜又单纯的模样却在女子间极受欢迎,平日休闲时,不是练习杀人的功夫,就是混迹脂粉堆里。

只是见惯了青楼名妓妖娆或者清倌高傲,白玉只当他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弟弟,他心中便只觉得有趣,逗弄着玩玩罢了。

但是时光渐长,直到白玉那日对他冷面以对的时候,他方才发觉自己的心里已经不知不觉让白玉进驻了他的心底,甚至生出了娶妻生子的念头,这让他曾经感到羞愧和心惊。

所以对于白玉的不对劲,他甚至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才好,他想要留下白玉,却又对自己的未来感到迷茫。

直到今日,听闻小姐要将白玉配给其他人,他才陡然发觉白玉在他的心底早已经占据了大片江山,不可以放手。

白玉垂下眸子,没有说话,只是闭上眼,一滴泪珠滚了下来。

那泪珠仿佛灼热的水,烫在了魅六的心上,他忽然双臂一震,拼尽内力一下将自己的同伴给瞬间震开,上前一把握住白玉的手,急道:“白玉,我知道你不信我,但我说的是真心话!”

白玉看了他一眼,怅然地收回自己的手,轻声道:“小六子,我不知道哪个你,才是真的你。”

西凉茉看着面前一对别扭的小情侣,摇摇头,对着白玉道:“你先回去歇着吧。”

说罢,她让外头补进来的一个二等丫头白芍将白玉扶进房间。

魅六看着白玉的背影,又急又恼又愧,看着西凉麽可怜兮兮地道:“小姐,不,夫人,我知道错了,您就放过我吧,小六子若是能娶到白玉姐姐,一定会对她好的!”

西凉麽看着面前这张玉似的秀气面孔,泫然欲泣的模样,确实让人看了都要心软,也难怪白玉会被他的这副样子给骗了。

白玉本就是个早熟的女孩儿,在几个大丫头里也是最有管事儿范儿的,事事想得最周全。

对于魅六这样的娃娃脸没有抵抗力也完全能理解。

何况这个小六子还是个花丛老手。

这也是为什么西凉茉今儿见了这回事,要借机发作的原因。

魅六本性并不坏,其实就是个爱玩的大孩子,虽然看似游戏人间的老手,但是长期刀口舔血的生涯却让他不敢轻易放下心与希望,但却下意识地追寻着能让他安枕的温暖与栖息之处,所以那么多丫头里,他偏偏看上了白玉。

而白玉则是沉稳有余,活泼不足,对男女之情本就不敢寄予期望,也就是魅六这般连哄带骗的从‘弟弟’做起,方才能卸下白玉的心房,这两人在一起本就是绝配,只不该如此这般相处,否则迟早有一日会两处心伤,西凉茉今日挑破了一切的矛盾,就是希望他们两个能真的面对自己的心结。

看着魅六的模样,西凉茉唇角勾起一丝淡漠的笑来:“天作孽又可为,自作孽不可活,你且用你那张骗尽天下人脸的继续去骗回她呢。”

“郡主,您今儿做了这么一场大戏,不就是为了教训小六子么,小六子真的知道错了!”少年垮下一张秀美的脸蛋,哀求地看着西凉茉。

西凉茉挑了挑眉:“你倒是聪明,只是本郡主这会子要进宫了,你如此聪明,就自己想法子挽回你未来媳妇儿和孩子娘的心罢了。”

说罢,她赶苍蝇似地摆摆手,转身也进了自己的内屋换衣衫,徒留一脸惨然的魅六。

百里青瞥了他一眼,目光阴恻恻地冷哼了一声,转身也跟着西凉茉进了房。

西凉茉信赖的几个丫头现在都伤的伤,病的病,西凉茉也没打算再往自己的屋子里添人,便自己换起了衣衫。

百里青站在西洋雕花水银镜边看着西凉茉坐在镜子前梳头和换宫装,似笑非笑地道:“你对你的丫头倒是真上心,只是不知你何时也对夫君我如此上心。”

西凉茉因为解决了白玉的事情,现在心情不错,换好了衣衫,笑着将一只绿雪含芳的碧玉发簪交给百里青,示意他帮自己插上,一边笑道:“怎么,难道我对夫君不是一向都非常上心的么?”

百里青顺手帮她插好了发簪,低头在她雪白的耳朵上邪魅地咬了一口:“为夫比等着看你在夜里对为夫上心的样子。”

西凉茉雪白的脸颊上飞起淡淡红霞,没好气地唾了他一口:“行了,我进宫了。”

——老子是阿九领着小白出来打劫月票的分界线,不给月票,就要给大胸部!——

夏日的夜如黑丝绒一般的天幕间挂着一轮玉盘似的冷月,夏夜长风瑟瑟地吹过深深宫禁,却吹不走无边的寂寞与忧伤。

“侧听宫官说,知君宠尚存。未能开笑颊,先欲换愁魂。宝镜窥妆影,红衫裛泪痕。昭阳今再入,宁敢恨长门。”

寂寥琴声与女子如泣如诉的幽幽歌声飘荡在空旷的亭台之上,仿若一缕芳魂的长久以来悲伤徘徊在深深的华美宫巷间。

听得人不胜唏嘘。

一名提着灯笼的小宫女听得忍不住感叹:“这是哪位娘娘,好可怜呢。”

在前头领路的大宫女没好气地一把拉住她低声呵斥:“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还不快走,那位娘娘也是你能议论的不要命了么。”

小宫女一听,傻了一会子,忽然想起什么来,下意识地道:“只有皇后娘娘在长门宫里抚琴的时候不许人在周围伺候,莫非……。”

大宫女气急败坏地瞪了她一眼,小宫女赶紧捂住嘴,左右看看,立刻低头乖乖地跟着大宫女一路离开。

但是,有人害怕,自然也是有人不怕的。

“娘娘,夜深了,一个人,不害怕么?”男子悦耳的声音在长门宫院子里的假山亭里忽然响起,令正在弹琴的陆皇后陡然停住了拨琴的指尖,脸上带着怒色地回头斥道:“不是说了,本宫弹琴时候出现的人都……。”

但是,陆皇后的怒气在看见来人之后,瞬间如泥牛入海一般消融了。

“是你啊,小方子。”路皇后对着不知站在自己身后的年青太监淡淡地点点头,随后又转过脸去道:“不是说了让你以后不要在这个时候来见本宫么?”

小方子微微一笑:“娘娘,您看,月色正好,都说对饮成三人,既然这里又没有其他人,咱们为何不赏月饮酒,也好过独自一人在月下伤怀,毕竟不管自己如何伤怀,自己在乎的人都看不见。”

小方子的话让陆皇后顿时楞了楞,随后低头苦笑起来:“是啊,对方都看不见,最终不过也是自己为难自己罢了。”

说罢,她搁下琴,对着小方子道:“既然带了酒,便过来本宫这里坐吧。”

小方子应声过来,坐在她面前,开始将自己手中的好酒、水果都一一摆上。

陆皇后看着面前的年青太监,他有着一张极为俊美的脸,身材颀长,行动举止都很是风流优雅,即使面对则她这个皇后,谈吐之间也是不卑不亢。

早些日子,她一直心情很是不好,夜里靠着在假山亭台上弹琴的时候,差点从假山上滚落下去,还是路过的小方子舍命救了她,所以对于小方子虽然没有像寻常太监那般对她要么满是敬畏害怕,要么就是前倨后恭的态度,她也能稍微容忍,何况小方子天文地理,无所不知,学识渊博,据说若非当时家中犯事,他也不会被送进宫来。

在这些时日里相处的日子中,陆皇后也渐渐觉得和他相处起来没有什么负担,倒是她最放松的时候。

虽然说着不愿意在这种时候让人窥破她心中的苦涩与寂寞,但是陆皇后还是有些期盼着有人能安静地陪伴她,替她解解闷,诉诉苦。

只是小方子虽然在御造府当差,却是当的外差,要时常外出,并不能时常陪伴她。

小方子给陆皇后倒了一杯酒,微笑着给她敬酒:“娘娘,一醉解千愁,小方子敬你。”

陆皇后接过来,犹豫了一会子,便喝了下去。

小方子微微一笑,狭长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魅光,随后又在陆皇后的杯子里继续倒酒:“娘娘,这酒是小方子从御厨那里偷来的,叫做女儿醉,娘娘可想知道这里头有什么故事么?”

陆皇后又喝了一杯,颇有些兴致地笑道:“你这个猴儿一样的,肚子里满是各种故事,倒是说说看……。”

两人便一边喝酒一边说笑,转眼间,便已经是深夜了。

喝到了最后,陆皇后半醉了,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看着天边的明月,忽然流下泪来,沧然道:“人说月圆人团圆,千里共婵娟,今儿月圆之夜,他也不知道陪在那个小蹄子的旁边,这么多年,我对他难道不够尽心尽力么,为何……为何总也比不过蓝翎那贱人,为何……早知如此,当初我便不该嫁做帝王妻!”

皇后一个踉跄,忽然向后跌去,但意料中的疼痛却没有传来,一个宽阔的胸膛忽然揽住了她,小方子温存的带着诱惑酒香的呼吸喷在她的耳边,激起她身子一种莫名的战栗:“娘娘,何必为了不能解你心意的人这般难过,总有人愿意陪在你身边的。”

皇后动了动,方才发现小方子的手抚在了她的胸口的隆起之上,她脸颊上微微一红,羞恼地叱责:“放肆,你……好大胆!”

但是这样的呵斥,在小方子耳中却仿佛娇嗔一般,没有任何力道。

小方子五指捏着皇后的脸,令她转过脸,邪肆一笑:“这才叫放肆和大胆。”说罢,他忽然一低头,吻上了皇后的唇。

陆皇后彻底怔住了,但是不知是酒喝多了醉了神智,还是男人的气息太过惑人,她只觉得自己手脚发软,身体里的热像潮水一般不断地涌来,将她的理智彻底地拖进了**潮水的深渊之中。

宦妻第九章 斗法陆相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月色西沉,星子无光,天边露出晦暗的灰蓝色,长门宫鸣月亭露台之上,忽然一道修长的影子慢悠悠地坐了起来,随手拣了衣衫披上,他低头看了看也不知是真睡着了,还是假睡着不敢睁开眼的中年女子,唇角勾起一抹诡谲的笑意来。

他低下头,在陆皇后耳边轻语:“娘娘,我不是什么小方子,您记住了,我叫芳官,我原本只是路过长门宫,却不想在此遇见一生所爱之人,芳官知道自己微贱,不该肖想天上凤凰,奈何情难自已,若是娘娘要杀了我,便只管派人来动手就是了。”

说罢,他轻笑着在她耳边烙印下一个轻吻,随后起身向长平宫的小路悠然而去。

片刻之后,原本反复已经沉睡的女子方才微微一动,陆皇后缓缓地坐起来,肩头上的青蓝篾金的凤袍滑了下去,露出一片雪白的肩头,夏夜的凉风一吹,便有一股子凉意深深地浸润进皮肤里。

陆皇后下意识地低头一看,却恰好触及肩膀上的点点红痕,顿时脸颊一红,随后看向那抹消失在树丛间的修挺背影,眼底闪过一丝浓厚杀意,但她刚刚一动,鼻间、唇里仿佛还残留着年轻男子的气息,她瞬间忍不住战栗了一下。

陆皇后几乎可以说之痴怔地看着天边那一抹暗沉的月色,随后把脸深深地埋进了自己的手掌里,一滴滴的豆大泪珠缓缓从她指间不断地淌下。

只有她知道,只有天地知道,她终不再是贞洁女子,可是……

可是为什么她的心除了痛与恨之外,还有深远的迷茫。

芳官……

低低的哭泣声缓缓地飘荡开来。

隐没在树丛里的高挑俊美的男子,远远地看着露台上那伤心欲绝的女子,唇角却勾起了一丝轻蔑而冰凉的笑意。

“芳爷,您把人弄到手了?”一道穿着中阶太监服饰的男子吹着头问,蒙昧不明的星在他的脸上落下暗影,让人看不清楚他的容貌。

芳官轻嗤一身,随手扯了片叶子放在嘴里慢慢地咬:“一个失却男人欢心,年老色衰的寂寞女子,哪怕再高高在上,也不过满心凄凉孤苦,若有人在这个时候前来安慰,哪怕嘴上再装着贞洁烈妇,又怎么会不愿意有人安慰身心寂寞。”

“芳爷到底是花丛高手,只是这位皇后娘娘会不会告诉陆相爷,那位陆相爷可不是个好相与的……。”那名太监有些犹豫。

陆相之精明能干,举世皆知,若是被陆相爷知道了这回事,恐怕芳官有命没有还是两说。

“哼。”芳官轻蔑地冷笑一声,狭长精致的眼睛里一片冰冷森然:“爷我的手上还没有哪个女子能逃脱得过,皇后一个寂寞的老女人,若是往日里谨守礼教,宫规森然不敢轻越雷池一步也就算了,今儿已经尝了这般乐趣,还能真舍得动我,何况,爷手上可的牌不少,陆家人想动爷,还未必能真动得了爷。”

“是,但是爷,这里始终不是咱们地盘,您行事要多加小心,免得咱们国内的人担心!”那太监恭敬地拱手称是。

“行了,你先回去吧。”芳官淡淡地挥手道。

那太监应声离开,但是刚走到没两步,却又被芳官唤住。

“等等!”

那太监转过头,恭敬地问:“爷,您还有什么事?”

芳官忽然问:“让你探听九千岁爷和贞敏郡主的事,探听得怎么样了,别拿那些众人皆知的事忽悠爷,我看那位贞敏郡主可不像是个肯乖乖被逼嫁给一个太监的主。”

他在太平大长公主那里也探听不出什么来,不得不说太平大长公主到底是皇家中人,看着直爽霸道,内心里该提防的人,她总是提防着的。

那太监犹豫了一会子,方才道:“芳爷,奴才虽然在宫里算是个内侍监管,连大总管虽然也颇为看重奴才,但是在司礼监里头还没能真进入九千岁爷的眼底,九千岁身边的人都是经过重重试炼的,轻易不可能进入他身边当差,所以对于贞敏的郡主的事,知道并不多,只是知道九千岁对这个新娶的王妃很是宠爱,王妃则总是对他淡淡的。”

“哦,是么,看来这位九千岁也终于出现了弱点呢。”芳官闻言,轻佻地挑起唇角,眸底诡光流动。

那太监倒是并不赞同芳官的话,道:“爷,奴才看未必,九千岁虽然疼宠那位王妃,没去后院的夫人公子那里,却也没有遣散那些夫人公子,男人嘛,总是喜欢新鲜物事,没几日等着新鲜感过去了,恐怕也只是寻常情分而已,何况,身为咱们这些身子残缺不全的人,那方面总是……总是有些怪癖的。”

太监顿了顿道:“若是王妃再—摆点儿郡主的架子,依奴才在千岁府邸呆的时日来看,恐怕是讨不了好去的,名不长久也是有的。”

芳官听了,不知为何却觉得事情并没有如此简单,他沉默了会子,微微眯起眼,狭长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冷芒:“你再找些咱们的人,好好地盯着那位郡主。”

那太监瞅着芳官的模样,忍不住忽然道:“芳爷,奴才斗胆说一句,您与九千岁看着颇有几分相似,说不定以后您的模样还能派上大用场。”

尤其是芳爷那双冰冷幽深的眼睛,虽然比不得九千岁那种几乎能把人灵魂吸附进去的深沉阴郁,让人都不敢直视,但是确实颇有些相似。

芳官闻言,挑眉嗤了一声:“爷心里有数,你回去吧,休要让人怀疑。”

那太监匆匆行礼后转身离开。

芳官指尖抚摸过自己的脸,眼底闪过一丝轻笑,是啊,这张脸以后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派上很多用场,且不说其他的方面,单单就是面对那位九千岁的新王妃时候,不知那位眼底藏着冰与刀子的小郡主在神智迷糊糊的时候,能不能分辨得出他和他的那位表兄的区别?

不知为何,天生的直觉告诉他,那位小郡主和他那位权倾朝野,人人畏惧的表兄之间恐怕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相敬如冰,如同玩物与主子的关系,两人之间相处虽然很冷淡,但是彼此间却总有一丝莫名的几乎可以称呼为情意的东西在里面。

芳官抬头看看已经渐渐泛出鱼肚白的天边,随后转身向韩贵妃的寝宫而去。

拿下了矜持寡淡的皇后娘娘,也该再去安抚一会子那位艳丽丰腴的贵妃娘娘了。

然后……

听说今儿那位小郡主会进宫给皇帝陛下请安。

他唇角勾起诡冷的弧度。

——老子是小白的肥屁股的分界线——

“嘎嘎……尜尜……。”小白愤怒地在笼子里尖叫着,以表达它极度不满与忧伤的心情。

西凉茉一边走没好气地拍了一把它的笼子:“别嚎了,你主子我是不会把你放出去的!”

“尜尜!”小白撑着小爪子拼命地跳脚。

白珍瞅了西凉茉一眼,小声:“主子,要不就放小白出来算了,想必过了这些时日,它的伤也好了,总这么关着,它也要闷坏了,再说小白不是能驾驭万鸟么!”

西凉茉冷笑:“闷坏了,前几日白玉偷偷把这厮放出去,他即刻就去撩拨珍禽园里的那几只母鹰,结果被公鹰发现了,追着屁股撕咬,你觉得这种骚包的性子,又是夏日鸟儿最多的时候,它能忍住不发情么,发了情,就它现在这种模样,别说驾驭万鸟了,不被其他的鸟儿抓死就不错!”

白珍瞅了瞅小白滑稽的光秃秃的屁股,不说话了,自从那日在火场上它一个不留神被火烧了尾巴毛,烧伤了屁股以后,郡主回来就让人给它剃光了下半身的羽毛,如今毛还没长齐,看起来怪异又可笑,连飞都飞不稳当,飞两步就要掉地上,奈何小白还不甘寂寞地要去撩拨其他母鸟。

怪异的是,小白身上也不知道有什么,倒是让那些母鸟一点都不介意它奇形怪状的模样,它喊两声,就朝它翘尾巴。

但是母鸟儿不介意,没有一只雄鸟会把自己的配偶让给一个这么奇怪的光屁股的鹦鹉。

今儿要不是西凉茉惦记着太平大长公主那里有一种很是神奇的兽药,也不会提着小白进宫。

小白看着出笼无望,只得郁闷地低低叫唤两声,还是老老实实地呆在笼子里了。

说话间,西凉茉和白珍就到了三清殿外。

连公公远远地看见了西凉茉过来,赶紧迎上来,低声道了声:“恭喜夫人与千岁爷,百年好合。”

他和何嬷嬷是为数不多的知道西凉茉和百里青之间一切事情的人,所以这句话全是真心祝福,并无一路上遇到的那些人所谓的‘恭喜’之中的不怀好意。

西凉茉也报以一个含笑的眼神致谢,随后才道:“连公公,陛下可在三清殿里。”

连公公方才以寻常模样笑道:“郡主且请,陛下等候你多时了。”

说罢,他引着西凉茉进了内殿。

一路上周围都有出入的道士过来恭喜西凉茉,连公公就以传音入秘的功夫暗中对西凉茉道:“这些日子皇帝陛下的心情很差,前两日还大病了一场,吃什么药都不管用,还是靠着周真人的龙虎精养丹方才调理过来,所以精神头很差,而且时哭时笑,一会子您进去了,要说的事,就尽快禀报,以免夜长梦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