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凉茉的目光略过他碧绿如翡翠一般的鼻子,高挺的鼻梁,薄窄的唇,坚毅的下巴。

如果周云生是油画里俊美温柔的年青圣者,那么面前这一位与他有七分相似的俊美男子,就是希腊神话里的阿波罗太阳神,威严,俊美,冷酷。

西凉茉唇角弯起玩味的弧度:“真是让人惊讶,鬼军倒是不拘一格降人才,莫非所有人都来自西域大食么?”

拿高大的俊美青年一挥手,所有的袭击者全部都摘下了自己的面罩,里面确实有一小部分人拥有着纯西方人的深目高鼻,但是大部分人还是纯种的汉人模样。

“满意了,立刻给他止血!”那人冷声道,目光森林地剜着西凉茉,几乎要在她身上生生剜下一块肉似的。

西凉茉倒是信守诺言,随手就在周云生的身上点了几处大穴,周云山方才勉强止住了血,但是他已经连做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西凉茉微微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看得出这位俊美的‘阿波罗’对西凉茉的卑鄙极为憎恶,但还是不得不回答:“周云紫。”

“看样子,你们应该是一对感情很好的兄弟,那么,云紫兄,我想你一定会赞同咱们到你的营地去为云生包扎缝合一番,你看云生兄的模样,真是让人心疼呢。”西凉茉勾了下唇,似笑非笑地道。

无耻!

鬼军众人怨恨地瞪着西凉茉,眼中无不透露出这样的信息。

连着司礼监和锦衣卫的众人也默默地道,“公子”果然是越来越像千岁爷了,这就是所谓的夫妻相么?

周云紫额头上的青筋抽了一下,随后沉默着转身向沙坑走去。

西凉茉示意魅七背上周云生,一同跟着周云紫走,她警惕地握紧了手上的峨眉剑,司礼监与锦衣卫的众人都迅速呈现一种防御的姿态将西凉茉和周云生围在中间,隼刹则提着躲在骆驼底下瑟瑟发抖的哈苏一同跟着下去。

这一路跟着周云紫走过的路,简直让西凉茉等人不得不在心中叹为观止。

拿沙坑之下隐藏着数条极深的地道,而与此同时西凉茉也看出了这千里白骨坑毒虫地之下,还隐含着奇门遁甲的阵法,只有循着一定的步骤才能走过这阵法,真正的走出这一片死亡白骨之谷。

当西凉茉见到面前的景致之时,即使前生见识过高山雪域,碧海黄沙,也不得不为面前堪称奇异圣洁的美景征服了。

谁能想到死亡之海的沙漠之中真的有——海。

或者说如海一样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湖泊,澄净的湖水倒映着碧蓝的天空,仿佛镜子一样,让人看不出来到底哪里是湖,哪里是天空,美得震撼人心。

司礼监和锦衣卫的众人也被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给震慑住了,但是很快他们都清醒了过来,依旧警惕地围绕在西凉茉的周围。

西凉茉目光略过湖水落在湖边那一大片绿洲之上,那与其说是绿洲,倒不如说是一片草原,碧草如茵,繁花点点,成群膘肥体壮的马儿在湖水边吃草,不远处是一座城堡一样的建筑。

谁能想到恐怖的死亡之海沙漠的中心地带没有恐怖的黑风暴、流沙、炎热、酷寒、各种毒物,竟然是这样的美景。

在周云紫的带领下,所有人都顺利地进入城堡。

一路上都有不少身穿绿色劲装的人虎视眈眈,充满敌意与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目光紧紧地盯着他们。

直到他们走到一处大堂处,方才停下。

“可以让我为我的弟弟缝合伤口了么?”周云紫冷冷地看着西凉茉道。

西凉茉勾了下唇角:“当然可以,不过是由我们的人来为他医治,请拿来药材和准备一缸干净的水,以及那些毒虫的解药吧。”

“你……。”周云紫眼中怒色一闪,想要说什么,但看到已经完全昏迷过去,呼吸微弱的周云生,便只能立刻让人去准备西凉茉要的东西。

水和东西都已经送到了,西凉茉舀了一勺水喝解药,喂进周云生的唇里,确认没有什么问题之后,便招呼其他人过来喝水,再让宿卫服用了解药,过来帮助周云生缝合伤口,并不让鬼军的人靠近。

西凉茉玩弄着手上的峨眉短剑,不阴不阳地道:“为了周城主好,我还是希望你们最好不好使用什么幻术之类的东西,否则很容易会一失足成千古恨,原本周城主还不会沦落到今日的境地,只是他太不识相对了本公子用幻术,可惜却技艺不精,被本公子发现了,所以只能给他一点点教训。”

此言一出,鬼军众人眼中不由都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西凉茉看在眼底,心中暗道,看来这位周云生的幻术恐怕还是这些人中的中翘楚。

周云紫坐在上首的位子上,看着西凉茉,片刻之后才冷冷地道:“蓝家后人,蓝翎夫人的女儿,果然是不同凡响。”

西凉茉一顿,蓦然抬头,挑了下眉,颇为诧异地道:“你知道我是谁?”

周云紫冷笑:“从你们进入死亡沙漠的时候,我们的人就一直在监视你们,不得不说司礼监和锦衣卫的人虽然都是朝廷的走狗,但是的确有一番本事,别人走十日之路,你们能缩短成三日。”

如果没有地图,想要走到死亡之海的中心地带,足足要走将近一个月,有了地图确实可以缩短路程,但是一路上各种死亡威胁,能将三日路程拖到了十日。

而西凉茉率领的这一只驼队,竟然能在三日就到达了死亡之海的中心地带最后一道关卡——骷髅地狱,既让鬼军的人佩服,又同时感到了严重的威,他们一路上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只能试图从边缘打击和消灭这一只驼队,营救周云生,但是对方的武艺实在太高,一旦他们靠得太近就会被发现,而且对方自有一套防御的方式,并且从不因为一兵一卒的死亡或消失而恐惧与崩溃,很少能给他们可乘之机。

看得出这些人的确是受过严苛训练,常年在生死边缘打滚的人。

但是,他们还是从那些只言片语之间,探听出了一些东西。

譬如西凉茉其实是蓝家唯一的后人,而且与司礼监的人关系密切。

西凉茉看着他,危险地眯起眼:“你知道我是谁,还一路设伏想要击杀我?”

周云紫耻笑,碧绿的眸子里满是鄙夷:“我们是蓝家的鬼军不错,但是我们听命的是蓝大元帅,如你这种背叛祖宗,心狠手辣,投靠敌人的蓝家后人,就该被千刀万剐于蓝家祖宗灵前,以谢蓝家列祖列宗!”

西凉茉冷笑:“背叛?你觉得你们有资格说这个词么,令行禁止,虎符一出,万军听令,如今你们见虎符而不跪,闻军令而不从,罪当于军营前纠首处斩!当初我外祖将你们送出西域的目的是什么,乃是为了保住蓝家的最后血脉,你们如今对蓝家后人不由分说,刀剑相向,是为叛主!”

她顿了顿,阴沉地看向周云紫:“看样子,鬼军离开这十几年里,已经不是当初的蓝家鬼军了,怎么,所以想要诛杀蓝家唯一的后人,将蓝家的东西占为己有,自立为王么?”

西凉茉的话,句句诛心,让周云紫和在场的鬼军们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气愤不已,却又一下子找不出话来反驳,气氛顿时又变得剑拔弩张。

周云紫愤怒地拍案而起:“胡说,分明是你这卑鄙贱人叛祖背宗……。”

“住嘴!”一声厉喝瞬间从众人身后传来。

众人齐齐向来人看去,只见一群身着长袍,头戴兜帽的中年人正齐齐地走了进来。

周云紫看见为首那人,立刻唤了一声:“父亲,安东尼他……。”

哪知话音未落,他脸上就被狠狠扇了一掌:“逆子!”

周云紫抚住脸,如翡翠一般的眼底闪过一丝不甘,但还是沉默地单膝跪了下去。

那为首的戴着兜帽之人,看都没有看他,径自越过他,走到了西凉茉面前,解开了戴在头上的兜帽,恭敬地单膝跪下行礼:“蓝大元帅座下骠骑将军兰瑟斯见过小小姐。”

跟着他来的众人都齐齐脱帽,单膝跪地:“见过小小姐!”

不少人的脸上还能隐约看出极为激动的神色,悄悄地拿着眼睛去瞟西凉茉。

看得出他们大都是当年的鬼军各级将领。

因为长辈们都跪下了,周云紫这些晚辈,再不甘愿,也只能单膝跪下。

西凉茉看着面前的金发的中年男子,他的眉目深邃,如果说周云生的一双蓝眸让人想到天空的美丽澄澈,那么面前中年英俊男子一双蓝眸就如如大海般深浅不明。

周氏兄弟看起来是随母亲姓了,没有随父亲姓氏,只是他们的却更多的是遗传了父亲的相貌,混血儿确实更为俊美。

西凉茉微微一笑,眸光却异常冷漠:“不敢受骠骑大将军此拜,鬼军已经不姓蓝,而姓周了,只请大将军多看在当年祖父提携的份上,看在至少我没有将您的爱子赶尽杀绝的份上,别将我等都赶尽杀绝才是。”

此言一出,鬼军的各级将领们间都面面相觑,目光瞬间都有些意味不明地看向兰瑟斯。

兰瑟斯单膝跪在那里,淡淡地道:“小小姐,好一张利嘴,兰瑟斯怎么敢担此大罪?”

这位小小姐,果真是个厉害角色,三两句就挑拨了多年相互扶持的兄弟们的猜忌。

她一点都不像当年骄傲聪颖,性子却纯真固执的蓝翎公主,很有些手腕与城府,正如探子们回报的那样——是个心狠手辣的。

“是么,还请大将军解释一番为何您的爱子会三番两次试图在我们来到这里的路上一路设伏狙杀,即使他知道我是蓝家唯一后人,依旧狠下杀手,我只能想到杀主夺权这四个字。”西凉茉冷笑一声。

兰瑟斯微微颦眉,这样大的帽子扣下来,还真是让他承受不起。

兰瑟斯唇角不由多了一丝苦笑,只能道:“都是犬子鲁莽,他们以为您已经投靠了朝廷,如今是帮着朝廷来寻我们的,但是我们早已经宣誓,鬼军之人永远只效忠于蓝家,所以……。”

“所以视我为背叛者么?”西凉茉淡漠地道:“若我寻找鬼军不是为了帮助朝廷,而是要与朝廷作对,为我蓝家复仇呢?”

兰瑟斯碧蓝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坚毅的冷色,一字一顿地道:“末将,必将率鬼军誓死追随!但是……。”

他顿了顿,看向西凉茉:“若是小姐是要为朝廷效力,请恕末将不能追随小姐,哪怕您是蓝家的唯一后人,我们只能在这死亡之海继续供奉元帅了。”

西凉茉深深地看进了他的眼睛里,兰瑟斯并不回避她的目光,坦坦荡荡地看着她。

两人目光对视了片刻,西凉茉脸上的神情方才放柔了,伸手将兰瑟斯扶了起来,淡淡地一笑:“我相信您,兰瑟斯叔叔。”

兰瑟斯看着她的面容,唇角那一朵浅浅的笑,眼神不禁有瞬间的迷茫悠远,仿佛看到了久远记忆之中那骄傲而美丽的少女。

西凉茉看着他的神情,便知道自己的面容让他想起了许久之前的往事。

她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随后等着众人起身,西凉茉便对着众人深深一福,柔声道:“蓝大元帅之外孙女,蓝翎之女见过各位叔叔伯伯。”

众人见着原本疾眉厉色的如冰锋般锐利的少女,一下子变得柔婉优雅,未免都有些一愣,但随后那一声叔叔伯伯,一下子就让原本就压抑着激动心情的老一辈们瞬间眼眶泛红,就差老泪纵横了。

“不敢,快请起,小小姐。”

“小小姐……。”

原本僵冷的气氛一下子缓和下去,老一辈的将领们都是与蓝大元帅有过深交的,那种死忠是假装不来的。

看着他们围着西凉茉问长问短,锦衣卫和司礼监的众人都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活下来了。

西凉茉简单地回答了一些问题之后,忽然正色道:“现在我站在这里,只告诉各位前辈两件事,第一,我母亲已经被皇帝与陆相逼死,我寻找鬼军就是为了给我母亲和蓝家复仇;第二,我已经嫁给了九千岁,所以他的人就是我的人,司礼监与锦衣卫都是我的人。”

此言一出,宛如一颗巨大的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泊,瞬间掀起了惊涛巨浪。

——老子是九千岁好久没出来的分界线——

月色温柔,西凉茉已经洗漱沐浴过了一番,穿了一身沙漠民族少女常穿的轻薄丝绸长袍,勾勒出她纤细不盈一握的腰肢,一头还有些湿润的长发用金铃铛束在脑后。

这死亡之海的中心地带夜晚并不寒冷,只是有点凉。

她的房间很大,也许是兰瑟斯来自于大食,这建筑看起来颇有西方的风格,露台极大,放着一整套精致的沙漠藤椅,藤床,还能看得到镜海。

那一片广阔美丽的湖被称之为镜海。

西凉茉走出露台,想要欣赏一下这美丽的夜景,但却忽然发现了露台上另外一道高挑矫健的人影,夜风吹起他的披风,仿若羽翼一般在他身后飞扬。

西凉茉淡淡地道:“怎么,周统领今日与兰瑟斯将军慈父逆子的戏还没有演够么?”

周云紫转过脸,淡漠地看了她一眼:“你倒是聪明,想到成为鬼军的主人,却连死亡之海都没有渡过,是不配成为鬼军的主人的,哪怕你是蓝家唯一的后人,毕竟再好的剑,放在不懂剑的人的手上,倒不如让他一直沉寂在剑鞘中,祭奠曾经主人的辉煌。”

西凉茉微微一笑,眸光幽冷:“我的表现怎么样,不但找到了你们,而且,我还打败了你们。”

周云紫俊秀的面容上闪过一丝可疑的红晕,随后冷哼:“那是你用了卑鄙的手段,威胁伤害了云生!”

这句话到了最后不免有些压抑的愤怒,可见周云生依旧还没有彻底脱离危险。

西凉茉淡漠地道:“所谓兵行诡道也,打仗只问结果,不问过程。怎么你们还指望敌人对你们很温柔,很仁义么,再说了,周云生的手段可算不上光明磊落。”

“你……。”周云紫还想说什么。

西凉茉已经坐下,淡淡地道:“如果你是来为周云生讨回公道的,改日咱们可以比一场,只是现在我要休息了,您好走。”

“好,我且记下了!”周云紫看着那坐在藤椅中的美丽少女,夜风吹起她柔软的黑发,眸光里闪过一丝异色,随后冷哼一声,转身从阳台上轻巧地一跃离开。

西凉茉懒洋洋地把自己瘫在了藤椅之上,她看着那一轮巨大的圆月,不由轻喃:“阿九……阿九……你不是千年老妖么,这般好景致,你为何不能腾云驾雾过来陪我呢?”

该回去了,一切都告一段落,她却没有喜悦,只觉得忽然觉得好想,好想见他。

……

“哈秋!”百里青停下批阅奏折的笔,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抬头看了看天上一轮圆月,咬牙冷笑一声:“小混蛋,这么久了还不回来,等着看本座怎么收拾你!”

宦妻 第二十六章 征服与团聚

月落乌啼,湖水如镜,照见两地相思意。

西凉茉望着天边的月,也不知何时睡去的,只觉得迷迷糊糊间,倒也是一夜好眠,再睁眼的时候,天边已经泛出了鱼肚白。

西凉茉动了动,薄毯从肩头滑下,她一愣,随后目光落在不知何时伏在藤床尾上睡着的白珍身上,她的目光一暖,慢慢坐起,朝空中打了个手势。

一道黑影瞬间出现在她的面前,恭敬地道:“小姐。”

自昨日到了鬼军地盘,西凉茉也恢复了女装,没有再如以往这般让下面人喊她公子。

西凉茉比了比白珍:“魅九,把这小丫头带回去休息吧。”

“是。”魅九点头应承,一弯腰将熟睡的白珍打横抱起,足尖一点轻巧地抱着她跃出阳台,几个纵跃就不见了。

西凉茉看着魅九的背影,暗自思附,不知道魅六被毒虫咬的伤怎么样了。

不过白玉在那边帮着照顾,应该没有大碍才对。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有女子恭敬的声音在外头响起:“茉小姐,将军请您过一个时辰下去用餐。”

西凉茉淡淡地道:“行了,我知道了。”

她看了看天色,转身进了房间,径自往床上一躺,闭目养神。

养足了精力,才有精神去应对接下来的挑战。

也许老的一辈还会对蓝家有足够的尊敬,她并不认为周云紫那些人有那么乖巧,会服气追随她一个陌生女子。

……

穹窿顶的厅堂上描绘着美丽的壁画,精致的长桌上,放置着来自大秦的银质烛台,沙漠上常见的艳丽荆棘花插在金色的细嘴大肚双耳瓶里,高背雕花椅整齐地排列在长桌两边。

如果不是桌面上摆放着各式点心一看就是来自中原风味,她会以为自己来到了大洋彼岸的国度。

而所有人看到西凉茉从台阶上走下来,便齐齐地起立。

西凉茉今日刻意穿了一袭早已备下的白衣,除了颜色之外,与当年的蓝翎公主最爱穿的那一袭红衣款式相同。她走下来的时候在那些靠近长桌之首的年长者的眼中看到了怀恋与激动,甚至看到了几乎可以称之为崇敬的东西。

而她也在那些坐在长桌后半部分的年轻人的眼里看到了怀疑、淡漠、骄傲,他们就像桀骜不驯的雏鹰一般,看着即将统帅自己的年轻驯鹰人,她几乎可以看到那些骄傲的年轻雄鹰想要扑上来啄瞎她这个驯鹰者眼睛的嗜血欲望,尤其是站在兰瑟斯将军身边的那一头年轻雄鹰的头领。

西凉茉唇角勾起一抹讥讽而又冰冷的笑容,对他们那种挑衅的眼神视而不见。

“云紫,还不去将小小姐接下来?”兰瑟斯看了站在自己身边的周云生,淡淡地道,目光却牢牢地盯着周云生。

周云紫碧绿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甘,随后还是上前,将手臂递给了西凉茉。

她知道那是兰瑟斯在为她撑场子,强迫自己的儿子对她做出臣服的姿态。

西凉茉把手搁在周云紫的手臂之上,款步走了下来。

周云紫到底还算是个聪明人,没有在这个时候找不自在。

昨日西凉茉的那几句话,到底是挑了一些旧日里得过蓝家大恩惠,对蓝家死心塌地的家臣们的疑心出来。

毕竟十几年的时光过去了,当惯了一方领袖的大将军,会不会还对旧日主人拥有同样的忠心,还真是个未知数。

兰瑟斯自然是心知肚明,但心中也只能一声叹息,并不能多解释什么。

有些事不解释会比解释要好得多。

西凉茉坐在了首座之上,她坐下的那一刻,同样感觉到了周云紫眼里的恼火,那是他视如神祗的父亲坐了多年的位子,如今让给一个黄毛丫头,他心底怎么会舒服呢?

西凉茉挑衅地朝他挑了唇角:“云紫兄看起来不太舒服呢,脸色不太好,我今早可是听说了云生兄已经脱离了危险了,不是么?”

提到这个话题,顿时让周云紫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他冷冰冰地瞪着西凉茉:“哼,那还不是托小小姐的福。”

一些元老们顿时对周云紫的态度报以不悦的目光。

兰瑟斯轻咳一声:“云紫,不得无礼,还不坐下!”

西凉茉见到了元老们的态度,收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也见好就收,浅浅一笑:“云紫兄客气,之前都是误会,迟些我会请哈苏大祭司和宿卫副统领去看看云生兄的。”

一众鬼军元老自然是觉得这位小小姐极为大度,只在西凉茉的身上投去赞赏的目光,纷纷赞道:“小小姐,果然有元帅和公主的遗风。”

“那是自然,能率人闯过死亡之海,小小姐是这十几年来独一份儿呢!”

西凉浅笑:“叔叔伯伯们过奖,这都是外祖与母亲在天之灵庇佑。”

提到了蓝大元帅和蓝翎夫人,自然是激起了当年这一批老将们的万千回忆,这也是西凉茉要的效果。

从她前生所学到的心理学上而言,要想融入一个群体,让人接受你成为他们的一份子,没有什么比作一个优秀的聆听者,激发人的讲述欲望更好的方法,每个人在讲述自己的光荣过去时,会自然而然地将诚心聆听的人视为知己,将对方纳入自己人的范畴。

看着西凉茉与自己敬爱的长辈们相谈甚欢,周云紫眼底闪过一丝讥讽的光芒,轻嗤:“哼,虚伪!”

提及过往荣光。众老将们自然是要嘘寒问暖,细细地问蓝翎夫人的事,听到蓝翎夫人之死的‘真相’后,众老将们都沉默了,不少人眼底全都红了。

“真是太卑鄙了,姓司的这是要斩尽杀绝么!”

“当初如果没有蓝家,怎么会轮到他做在这个位子上!”

“这等背信弃义的恶贼,如何配做在这天下之主!”

老将们原本都是蓝家家臣,对宣文帝逼死自己主子早就恨之入骨,自然不会忌讳这些话语。

西凉茉看着老将们愤慨的模样,悠悠地补充了一句:“陛下见母亲已去,便想将我纳入宫中。”

这句话如同一颗巨大的石头砸进了原本就不平静的湖水之中,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

西凉茉几乎可以看见愤怒的火焰在他们的眼底燃烧。

就是一向自持冷静只是静静旁观西凉茉与其他人说话的兰瑟斯在听道这句话之后,手中的银杯也掉在了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他忍不住拍案而起,怒道:“简直……简直是荒淫无耻,荒谬之极,这昏君分明是商纣夏桀在世!”

一句话囊括了所有人的心声,老将们都气得仰倒,纷纷大骂宣文帝的无耻荒淫。

“小小姐,你有没有……。”兰瑟斯将军还是思虑得更深一点,看向西凉茉欲言又止。

西凉茉摇摇头,轻叹:“彼时,我托身于九千岁,他阻止了皇帝的念头。”彼时,她猜测到了皇帝的念头的时候,尤其是知道他对百里青做过什么的时候,几乎恨不得将宣文帝给千刀万剐了。

九千岁的名头一出,众人都面面相觑地沉默了下去,对西凉茉投以了不忍与怜惜的眼神。

毕竟被迫嫁给太监,实在不是什么好归宿。

自己的旧主之后落到如此‘下场’,让鬼军老将们都认定了宣文帝是在挟怨报复。

“九千岁……是百里青吧,我记得当年他和百里洛还是跟在大小姐身边的一对漂亮的孩子,只是可惜后来……。”兰瑟斯沉默了一会,轻叹一声:“到底大小姐还不算糊涂,至少朝中有人帮衬一二,他还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西凉茉知道兰瑟斯应该是认识百里青兄弟的,也大约知道后来发生在他们兄弟两身上的事情,如今兰瑟斯大约是以为百里青是在她母亲报恩,不过说起来,倒也算是‘报恩’了。

只是他这报恩的方法,大约让兰瑟斯他们听到了会吐血三升,认为他也比宣文帝好不到哪里去才是。

西凉茉默默地想着,也没有去纠正兰瑟斯他们的想法。

她看了看自己面前的精致烛台,对兰瑟斯微微一笑:“好了,兰瑟斯叔叔,茉儿难得寻到你们,且不说这些伤心事,说点子别的吧,我看这地方的建筑与布置,不像中原的,倒像是大秦国的,不知这么多年兰瑟斯叔叔有没有回国故国呢?”

见西凉茉转移话题,兰瑟斯等人也只以为如今气氛沉重,她不想再提及伤心事。

兰瑟斯倒也从善如流,轻叹一声道:“我答应过蓝大元帅和公主,为他们守好最后的希望,绝不会轻易地离开镜湖的,只是云紫和云生两个人的母亲早逝,初到镜湖,太多事情要处理,我难免忽略他们两个,便让我妹妹将他们两个带回了大秦,直到十三岁的时候才把他们接了回来,后来……。”

后来的事就很简单了,即使镜湖水草丰美,但律方是非常重要的补给与消息来源地,有什么比自己的儿子成为这里的城主更好掌控朝廷动向,和向镜湖补充一切供给更好方法呢?

“兰瑟斯叔叔当年也是大秦贵族,如今背家去国多年,可见您真是重诺重义之人。”西凉茉微笑道,目光诚恳。

兰瑟斯一愣,神色复杂地看向西凉茉:“你怎么知道……?”

西凉茉淡淡地道:“茉儿喜欢读一些杂记,曾看有僧人写过游记,多年以前曾经有金发碧眸的武士举十字大旗长途征伐大食而来,自谓——十字军,信奉西方天尊上神之帝,只是有些十字军东征失败之后,迷失了方向便流浪到了天朝边境,在此娶妻生子,无归故土,看兰瑟斯叔叔的修养谈吐与这里的布置,全都是大秦贵族的做派,而非奴隶,能让您留在这里不归故土,放弃身为十字军荣誉,我想这里一定有值得您留恋的地方或者人吧。”

再说了,这里的金发碧眼的、栗发灰眸的可不止一两个,一看就是一小群战败或者迷路的西方贵族十字军寄居的人。

兰瑟斯没有想到面前的少女不过是在这里短短半日一夜,就已经推理出那么多的事,目光带着几许复杂和带着一丝震惊地看着西凉茉,片刻之后,方才叹道,眼中的惊异也化为一丝赞赏:“小小姐果然博闻强记,属下佩服。”

这时候兰瑟斯身边的一名大胡子也点头笑道:“说起来,小小姐论辈分,还要称呼兰瑟斯将军一声姑父呢。”

西凉茉一愣:“姑父?”

那大胡子笑道:“其实云紫和云生两个小子的娘亲正是西凉将军,哦……是靖国公的妹妹静小姐,后来静小姐叛出西凉家才自改姓为周的!”

西凉茉挑眉,有些不解:“但是白嬷嬷之前为何告诉我,静姑姑是嫁给了西南边境的镇边大将呢?”

这其中居然还有这样一段公案么?

那大胡子脸色一僵,其他人也有些面面相觑,气氛尴尬。

倒是兰瑟斯神情淡然:“因为西凉家族,甚至整个天朝贵族们都不同意一个出身如此高贵的小姐下嫁给一个落魄得一无所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外族人,即使是你的父亲,虽然没有明确反对,也并不支持,后来静儿以死相逼与家族决裂之后,跟着我私奔到了镜湖,西凉家怎么会承认有这样一个叛逆的女儿,我原本以为我们可以苦尽甘来,只是没有想到我终归还是害死了她。”

兰瑟斯说得极为轻巧,但西凉茉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深沉的一闪而逝的悲哀。

西凉茉看着他,沉默了片刻,才轻叹了一声:“静姑姑一定很高兴,身为女子,不必将自己的一生消耗在哪高门大宅与其他女人争夺自己的丈夫的争斗中,能有心爱的人陪伴,沉睡在这镜湖之湖畔,一生一世一双人也不过如此。”

“是么?”兰瑟斯垂下眸子,掩去深深地忧伤,随后微微一笑:“我想静儿也会很高兴看到你的,她怀着云紫的时候,还曾与未嫁的蓝翎指腹为婚,说若是生男便永为兄弟,若是生女……。”

他陡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立刻脸上一红,深蓝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尴尬,轻咳了起来。

西凉茉倒是不以为意,只是笑道:“那倒是承蒙姑姑厚爱了,只是茉儿如今已经嫁人了,阿九对我极好呢。”

兰瑟斯看着她,仿佛不以为然地道:“是么,那就好。”

就算对小小姐再好,百里青始终是一个阉人,小小姐又能幸福到哪里去呢?

大约是因为上一段的姻缘并不美满,所以小小姐才会对如今的现状感到满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