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凉茉瞅着仍旧在沉默着的年轻人冷笑一声:“你最好不要给本门主打什么歪心思,否则你那些喽啰……哼哼!”

她的话音刚落,外头就瞬间传来一声惨叫!

那高个年轻人和黑衣少年都听出来那是他们的护卫其中一人的声音。

眉目美艳的黑衣少年有点发颤,咬牙切齿地道:“你……你到底对我们的人做了什么!”

西凉茉摸着下巴,对着他轻浮地一笑:“我只是养了十几条觅尸犬,这种狗从遥远的北域藏地而来,每日要喂它们一些生人肉和腐尸肉,这才能让它们帮着咱下大墓,如今外头有现成的人肉,不用白不用呢!”

“你们不是人……!”那黑衣少年忍不住大怒,吼了起来。

外头的狗吠声愈发的大,而惨叫声也不断地传来。

那盘腿而坐的年青人立刻厉色呵斥道:“素儿闭嘴!”

随后他看向西凉茉,换了语气,温和地道:“在下是仰慕门主而来的,但正如您猜测的没错,我们不是真的为了买卖古董而来,但是咱们也不是天朝官府的人!”

他知道盗墓贼干的这种活一旦被官府抓住,不管是哪个国家,都要被处以凌迟之刑,所以对外人异常的警惕。

西凉茉危险地眯起眼,冷笑:“终于露出你的马脚而来,不是来做生意的,却要寻访咱们,能安好心,干咱们一行只能杀错,不能放过!”

说罢,她一挥洛阳铲,下令:“将这些蠢物,通通拖出去喂狗!”

那年轻人立刻当机立断,立刻道:“门主大人,我们是西狄人,此次来寻你,是有另外一番大买卖需要和你交易!”

他原本打算再试探一番也好放心些,但如今看这模样,只能先说出自己的目的,成败就此一搏!

黑衣少年闻言都忍不住一惊,想要说什么:“哥哥,你……!”

但在那年轻人的目光下,不甘不愿地住口。

西凉茉的目光先是掠过白起、周云生等人,彼此目光相触的霎那,露出一种诡谲的光芒——鱼儿,上钩了!

随后,她的目光灼灼的盯在他的脸上,冷笑:“西狄人,若是你们不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那么就休怪本门主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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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秋更好,敛敛蕙兰中。

悠扬的笛声飘荡在斜阳下的原野之中,却似带着淡淡的忧愁一般,吹笛之人静静地站在萋萋芳草之间,仿佛一幅隽秀的画。

看得白蕊几个都有些痴迷。

“不想你这盗墓贼头儿居然还会吹笛!”少年含讥带讽的声音打破了安静而美好的画面。

西凉茉停下笛子,淡漠地瞥了对方那张漂亮的脸蛋一眼:“不想你这看起来漂亮的面皮下竟然也隐藏着如此锱铢必较、狠辣阴毒的心。”

那唤作素儿的少年一愣,随后笑了笑:“我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西凉茉冷冷地道:“你不知道,那本门主现在就告诉你一个最新的消息,最近城里临云居发生了灭门血案,除了二掌柜外出幸免于难,临云居里的从大掌柜到后面歇息的伙计、厨娘、大厨全都死于非命,开膛破肚的死法,满地肠肚血腥让官府的仵作都吐了。”

素儿不在意地吃吃笑起来,漂亮的眉眼里都是邪气:“怎么,盗墓贼也会有怜悯之心么,有怜悯之心还会拿人肉喂狗?做出这副假道学的样子给谁看!”

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

西凉茉微微眯起眼,眸光幽冷地看着自己面前的美貌少年:“小小年纪,就如此心狠手辣,只识不知道既然连无辜的掌柜都能做了你们的出气筒,本门主真是不得不担心,若是本门主替你们引路开道直逼中京,甚至直攻上京之后,你们这些西狄人会不会让咱们也做个刀下亡魂的出气筒,嗯?”

素儿傲慢地看着她冷道:“谁得罪我,我就要谁好看,至于你们,若是害怕,便乖乖地为我们做事,也许事成之后,本……公子放你们一马!”

“素儿,休得狂言妄语!”一道冰冷的声音瞬间插进来打断了素儿的话,依旧戴着兜帽遮盖了半张脸的年轻人走了过来,单手扣住了素儿的肩头,警告性地瞥了他一眼。

素儿冷哼一声,别开脸,也不说话。

西凉茉看着他,微微勾起唇角,眼睛里闪动着冰凌一样的光芒:“看来狡兔死,走狗烹这个道理,西狄人学得很好呢。”

年轻人仿佛颇有点歉疚地道:“门主大人见笑,舍弟不懂事,年纪小,家里人又宠溺惯了的,还请您不要往心里去。”

“龙将军,你也不必如此客气,您是堂堂的西狄大将军,与我们这些草寇自然不是一路人,我既然答应了你,自然就会完成应该完成的事,但因为你弟弟的威胁,所以我觉得咱们的保证银从三成提高到七成比较好,一会子我会让人去你那里收银子!”

西凉茉说罢,甚至没有给他回答的余地,转身就领着几个劲装打扮的丫头拂袖而去。

她实在不喜欢和龙素儿呆在一起!

龙素言想要说什么,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看着对方嚣张地离开,随后他冷冷地瞥了眼自己的弟弟:“怎么样,可满意了七成,如此大笔的银钱,已经是咱们所有带来的家当!”

龙素儿没好气地硬着嘴儿道:“哥哥,那是你太好欺负,他说什么,咱们就要给什么吗?”

他顿了顿,露出个阴冷的笑容来:“何况就算咱们现在给了他们银两,他们最后能有命拿才是本事!”

龙素言颦眉:“话虽然如此,但你最好不要总是去挑衅这鬼门的门主,他们这些人,常年做死人生意,也不是什么讲道义的货色,杀人不眨眼,若是你真惹恼了他,他要动手的话,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素儿在他们和鬼门的人做买卖谋划的这段时间,总是有事没事地爱去挑衅末凉西,让他非常头疼,他这个做哥哥的总不能时时跟在他后头!

龙素儿没好气地扁扁嘴:“哼,若不是这姓末的家伙总是不将人放在眼底,我也不会总想给他好看,什么狗屁门主,出门还带着那么多丫头,我看不是用来暖床倒是真的!”

他每日半夜‘经过’末凉西的帐篷都听见里面有女子的呻吟,这一听就知道在做什么。

“贪钱好色,这才是盗墓贼的本色,他们原本做的就是有今日没有明日的买卖,若是这两样都不爱,末凉西的身份才值得怀疑!”龙素言淡漠地道。

“哼,都不是什么好货,那几个女人丑得要死他也睡得下去!”龙素儿冷冰冰地道,脸上浮现出憎恶的神色:“总之到时候事成了,你得把末凉西交给我处置!”

龙素言忽然盯着龙素儿:“你不觉得你最近这几日对末凉西的关注太多了么?”

这种关注在素儿这种极为喜新厌旧而且挑剔的人身上出现,实在是让他匪夷所思,而不得不多心。

龙素儿一僵,冷哼:“哥哥,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只是这个世上从来就没有人可以比我更嚣张,我只是在想到底要怎么收拾他而已!”

龙素言眯起眼狐疑地瞥了他一眼,警告性地道:“明日咱们就启程了,你别把你在国内的那个坏习惯给带来这,当初答应带你来,已经是让母亲大不悦了,若是你再在这里生事,我可救不了你!”

毕竟那个男子看起来虽然长了不错的面容,但是骨子里的阴狠,他们都是见识过了的。

“行了,行了,知道了,你怎么和母亲一样啰嗦,还是二哥哥最好,最疼我!”说罢,龙素儿转身就离开了。

龙素言无奈地看着他娇小的背影,摇摇头,就是二哥哥和母亲将你宠坏了!

居然把主意打到了末凉西的头上,还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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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太医署

“唔……。”低低的呻吟从屋内传来,带着一种极度忍耐与压抑的痛色。

一名中年太医掀开了床上那病人身上的薄被子,再从药箱子里取出各色金创药,给病人那触目惊心的伤口一边洒了上去,一边略有不耐地道:“你这伤是急不得的,别整日里就想着要下床,臀上的皮肉伤还是其次,你脏腑之中也有内伤,那是板子打得五脏六腑都有些出血和移位,若是不小心看护,你这辈子就会落下病根,更别提你那下身了,这辈子你要是不打算再当男人,阉割进宫做个公公,本太医倒是可以成全你!”

那病人原本漂亮清冷的脸上早已经一片惨白,汗水模糊了他的眼睛,带来异样的刺痛感,却让他愈发地清醒和……痛恨地死死抓住身下的被褥。

也不知道这换药持续了多久,疼痛又持续了多久,久到他觉得自己的下半身都麻痹了,那太医才收起医药箱,吩咐一边的小太监:“去,他又拉了,换掉褥子去,若是不然,又要感染发炎!”

随后便领着自己的药童快步地离开了。

那小太监顿时眼中闪过厌恶,皱着鼻子拿来新的被褥,和同伴一起搬动芳官,给他换下脏污了的被子。

芳官只觉得屈辱无比地闭上眼,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被打伤了的下身,根本无法控制粪便与尿液。

两个小太监嘟嘟哝哝地把东西给换完了,赶紧地准备提着东西离开,他们怎么那么倒霉,摊上这样的倒霉差事,人家伺候主子都有好处,自己伺候这个辛苦又邋遢,却什么好处没有,回去还要被人笑话伺候一个卖肉的男宠。

谁知他们一转身就差点撞上刚要进来的一个人影,两人定睛一看立刻赶紧弯腰行礼:“连大总管!”

“今日他的伤情怎么样了?”连公公淡漠地点点头,尖声尖气地问了一句。

一个小太监道:“还是那个样子,这打板子的伤多半都要一个月才能好。”

连公公沉吟片刻,便挥挥手:“行了,你两个小崽子也算辛苦了,回去问你们的总管太监领赏十两赏银吃酒去吧!”

两个小太监心中一喜,立刻千恩万谢地去了。

连公公打发了那两个小太监,款步进了房内,那种血肉腐败、屎尿之味夹杂在一起混合成极为难闻的一种味道,但他却仿若毫无所觉一般地坐下来。

“你可好些了?”

芳官脸色苍白地伏在床头,只冷笑一声道:“总是死不了的!”

连公公淡淡地道:“咱家不是吩咐过你不要去招惹千岁王妃,如今你落得这般下场,亦不必怪谁,心中常有事,伤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好!”

芳官闭了闭眼,用帕子抹掉头上的汗水,冷冰冰地道:“是我咎由自取,若是公公是来教训芳官的,那么芳官已经受教了,不必您这般辛苦!”

连公公倒也不因为他的话语而懊恼,只淡漠地道:“你养好伤以后,就不要再呆在宫里了,事情了结,咱家自会把你送出去!”

芳官陡然睁开眼,目光森冷地盯着连公公:“怎么,你家主子这就是打算狡兔死,走狗烹么!”

连公公细长的眸子一眯,睨着他,拖长了声音道:“芳官,别不识抬举,人得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什么叫自知之明!”

芳官听了,最初是面无表情,随后却忽然吃吃地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讥讽:“怎么,我那位表哥是为了不让表嫂生气,所以要送走我么,看来表哥还是没有告诉我那表嫂,芳官到底是在为谁办事,嗯,既然他那么疼爱我那表嫂,何不将任由她将我打杀了就是!”

连公公慢条斯理地一甩拂尘道:“千岁爷不是你,没那么多空闲,也不可能什么小事都顾及到,你若是想死,咱家也不是不可以送你一程!”

想他连安培纵横宫廷几十年,从小小黄门到今日的总管大太监,什么人没有见过,最是不喜这般不识抬举的人了,真把自己当成什么玩意儿了。

爷没跟夫人提,不过是因为他根本不值得一提,只如今这么处理,已经算是对得起他了。

这句话一下子让芳官呆愣住了,许久,他仿佛平静了下来:“我想见千岁爷。”

连公公看了他一眼:“怎么,西狄那边又要折腾什么幺蛾子了?”

芳官没有回答,只是坚持道:“我要见表哥,否则我不走!”

连公公看着他的模样,沉吟了一会儿:“行,咱家会告诉千岁爷,但是千岁爷见不见你,那就是两说了。”

随后,他看向芳官,因为那张与百里青颇为相似的面容,难得生出多说几句话的心思,只淡淡地道:“如今这金太后已经是个不中用了的,她淫荡的名声传遍了宫中朝野,以后也难翻出什么幺蛾子,但是你若一直留在宫中,千岁爷也不好向朝野和内宫交代,所以你若不想千岁也为难,便只能走。”

说罢,也不管他什么表情,连公公只径自起身离开了他养伤之处。

芳官看着他的背影,一向冷傲矜淡的面容上浮现出一种奇异的茫然虚弱来,他低低地笑了起来,带着一种诡异而渺然的哀伤:“原来我在你的眼里都是不入眼的玩意么……呵呵……你和她都这么觉得是吧……。”

空气里那种沉闷的血腥与腐败的气息沉重得几乎让芳官觉得无法呼吸,他忽然把脸死死地埋在了被子里,发出一种诡异的近乎狼嚎一样的饮泣声。不过是

……

且说这一头,连公公一路回到了太极殿,却见暖阁之外跪了一地的人,除了宫人之外,还有不少打算进殿禀报的官员,但是居然连小胜子也在外头跪着,他不由一愣,看了眼小胜子。

小胜子苦着脸朝连公公打了几个手势,但是连公公看了半天还是没明白,小胜子只好东张西望了一会,确定自家那位爷还在房间里,方才用用传音入密的功夫道:“血婆婆回来了,老医正也回来了,都在里头,千岁爷发了大脾气,爷许久不曾发那么大的脾气了,吓死个人了!”

连公公闻言,颦眉,也微微动了下唇,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回道:“这样的话,那咱家还是晚点再进去寻爷好些,你且在这里看着吧!”

说罢,他转身就走了。

爷发脾气,那还是不要进去自找没趣的好。

小胜子眼睛瞪得跟个铜铃似的大:“喂……喂,就指望着你回来,能劝上一劝,我在这里可是跪了一个时辰了,还有其他人啊!”

连公公摇摇头,轻描淡写地道:“小胜子,你也不是第一天伺候爷了,就这么呆一会子呗,等着爷心情好了,你自然就没事了!”

他可不想没事招跪!

说罢,连公公便飘然而去,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供小胜子暗中大骂——不讲义气!

等着连公公在自己的屋子里打了个盹,方才被伺候自己的小太监给唤醒。

“大总管,千岁爷召见您呢!”

连公公嗯了一声,抬头看看天,天色还早,便又收拾一会子,出门去见自家主子去了。

这一次百里青难得有心情,或者说想出来散散心,所以是在御花园里召见连公公的。

连公公刚刚走到浣碧湖,就听见湖心飘来若有若无的琴声,他一愣,这代表爷是心情好,还是不好?

但还是乘着小船上了湖心岛,再紧走十数步到了正在木制长廊小亭子里弹琴的百里青身边,恭恭敬敬地福了福:“千岁爷万福。”

爷今儿心情很不好,他还是行礼行全套。

百里青一身淡青色长衫,坐在亭子里,正有一下,每一下地拨自己手上的琴弦,那一抹青色越发地衬托得他肤光剔透如青玉。

“你这个老小子倒是越发的奸猾了。”

如此没头没脑的一句,连公公却仿佛完全知道他在说什么,却也不怕,只笑道:“千岁爷,奴才只是不想让您心情更不快而已。”

百里青挑起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眸光幽冷似一潭深不见底,却潜藏着危险的深水潭:“是么,那本座是不是该赞你一片忠心。”

连公公倒是一点也不忌讳地笑道:“那老奴就先谢过千岁爷的恩赏了,只是不知道千岁也要赏赐奴才什么?”

百里青手上的琴音一顿,看着他,那种规矩幽冷的目光看得连公公身子都有些发冷,但最终百里青还是微微勾起了唇角:“也就是小连子你这个老小子敢这么跟本座说话了。”

听着百里青声音里仿佛多了一点子温意,连公公才松了一口气,暗自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只觉得背脊都有点潮湿:“爷,今日奴才去了芳官那里,说了要将他送走的意思,但是他并不愿意离开。”

百里青冷冷地道:“那就杀掉好了,反正冷宫后面的乱葬岗的食尸野狗也缺食物许久了。”

他最讨厌与他讨价还价,却又不识趣的人,哪怕那个人是他的所谓表弟。

连公公一顿,他完全猜测得到百里青的反应,便微微一笑道:“那人不识趣,不值当爷为了他恼火。”

他顿了顿,又道:“是了,那人希望能见爷一面。”

百里青挑眉,阴魅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悦:“见本座作甚,当初他找上本座,本座已经算是给他格外凯恩了!”

连公公犹豫道:“如今金太后也已经在咱们的拿捏之中,是不中用了,就她那样的名声,谁也不会自讨没趣地黏上去和她合作,只会惹来一身骚,顺帝没了母亲,还不是爷手里的一只兔子,能不能活,怎么活也是看爷的心情,或许还是西狄那里有什么事儿需要向您禀报?”

百里青垂下眸子,修长的指尖在琴上轻捻出一个音:“有什么需要禀报的,让他跟你说就是了。”

他顿了顿有道:“若是他还真舍不得这虚荣浮华的宫里日子,就让他继续回到太平那丫头的身边呆着。”

连公公啄磨着,这让芳官回太平大长公主身边的意思,是让芳官继续去监视太平大长公主么?但是若夫人回来了看见当死之人没有死,只怕心头会不高兴。

毕竟按照夫人的性子,她要么不轻易取人性命,若是动了杀心,瞅着还真没有谁能活下来。

果然百里青迟疑了片刻,指尖按在琴弦上,淡淡道:“丫头那里……她是个看着软和,实际上倔得很的性子,也不知为何她如此不喜芳官,还是不必告诉她了详细了,只说芳官是投了咱们的一颗棋,她总能明白的,只不要让芳官在她面前再出现就是了。”

连公公也点点头:“许是芳官行事我行我素,对夫人曾有过不敬,所以这才惹了夫人憎厌。”

百里青有点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又慢悠悠地拨弄起琴弦来。

连公公看着自家爷心思明显不在弹琴上头,便迟疑着问:“爷,您快马加班地将血婆婆给请了回来,如今您这‘病情’是不是有什么反复?”

莫非是情形不大好,会一辈子……呃……真成了和他一样的人?

那所有人估计日子都要完蛋了。

百里青只是淡淡地摇头:“不是。”

但是没有再说什么。

连公公闻言的,倒是放下了点心,爷从来不打妄语,既说了不是就不是,看样子是另有原因。

他看着百里青心情又不太好,便乖觉地没有再多问。

宦妻 第七十三章 索道魔魇

连公公离开的时候,吩咐了让所有人离远点,不要吵着百里青,很快湖心岛上便再没有了人声。

百里青静静地坐在湖边,指尖在琴弦上轻拨慢捻,日头渐渐偏西,橙红的阳光渐渐染红了天空,也将满湖碧水染成血一般的颜色,倒影在他黝黑深邃的眸子里,有一种奇异的契合,仿佛黝黑的冥河水面上绽开的彼岸花。

又仿佛幽暗的水中,落进了腥红血色,张牙舞爪地绽开成夺魂的花。

他忽然停了指尖的动作,定定地望着那一湖碧水,波光粼粼的嫣红仿佛也倒映在他眉目之间,百里青的神色从沉静渐渐地印出一丝狰狞来,指尖不自觉地慢慢扣紧了手上的琴弦。

“甑!”

“甑、甑、甑、!”

不断有琴弦受不住百里青指尖过大的力道而断掉,琴弦断裂的时候割裂了他指尖上精心保养的肌肤,破开点点的血色,洒在琴上,仿佛坠下的血色落樱,触目惊心。

若是此间有人经过,必定以为自己看见了黄昏之时,天地间魔界与人间的通道经由血色的湖面打开,有异界的魔由此而出,狰狞暴虐之气凛然四散,让百丈之内皆是死地!

直到……

一双同样修长白皙的手抚上他的手,然后对方小心翼翼地把他的手捧了起来,放在自己嘴边轻轻地吹,一边吹,一边呢喃:“不疼了,呼呼就不疼了!”

那魔的眸子对上面前的那张与他一模一样的面容时,先是一僵,随后在对方那一声声的轻喃:“不疼了,呼呼……。”的声音之中渐渐变的平静下来。

百里青终于平静下来,看着对方澄净的眸子,他冷淡地道:“你来这里做什么?谁让你上来的!”

百里洛看着他的模样,仿佛松了一口气般,有些怯怯地笑了笑:“青儿不生气了,青儿生气的样子好可怜,让我很心疼呢!”

好可怜?

他还真是第一次听见有人看见他的怒气之后,会感觉可怜这样的说法。

但百里青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眼里的那种猩红已经渐渐淹没在他黑暗深沉的眸子里,恢复了平常时日里的平静淡漠,他勾了下唇角:“你这个笨蛋,除了会可怜人,还会做什么,天下人都可怜,你能可怜得过来么?”

百里洛从怀里掏出一块雪白的绣青兰花的帕子,他看了看,仿佛有些不舍得,但还是拿出来,当做了绷带将百里青受伤的手指给包上,一边包一边低喃:“洛儿不是千里眼,顺风耳,那洛儿就可怜自己能看到的吧,就像青儿,你的手指流血了呢,好可怜!”

百里青因为百里洛那稚嫩可笑的言语,脸上的神色也稍微多了一丝温意,嘴上却依旧嗤笑道:“你这个笨蛋才可怜,怎么,又去哪里偷了女人绣的丑帕子,还不舍得还回去?”

这帕子一看就是女子的,而且这个女子绣工很差,虽然看着勉强算工整,但是在他眼里简直丑得可怕,完全不符合他的欣赏品味。

百里洛头也没抬起来,只一边帮他包扎,一边道:“这是翎姐姐给我的,我平日里都不舍用,回去上药了,你可要洗干净还给我哦!”

百里青瞬间眯起阴魅的眼:“翎姐姐?”

蓝翎死了好些日子,又多年不曾见过百里洛,怎么会给他帕子,而且蓝翎的绣工是极不错的,莫非……。

百里洛好无城府地点点头:“嗯哪,翎姐姐都不肯绣帕子给我,我缠了姐姐好久,姐姐才绣的呢!”

百里青神色瞬间有点不豫,眼底仿佛有什么危险的东西一闪而逝,但是最后还是恶声恶气地道:“行了,以后洗干净就给你,谁稀罕,丑死了!”

西凉茉这个臭丫头,居然还有这一手!

百里洛在他凶狠的神色下,哼哼了一会,像个被欺负的小猫儿似的瑟缩着脖子,但还是帮百里青把手指包扎了起来。

百里青这才注意到百里洛头发乱糟糟的,还沾着几片叶子和枯草,最可笑的是,他上好的云纹锦长衫的衣襟歪过了一边,里面居然还躺了只翅膀受伤的一对儿麻雀,两只麻雀探出脑袋来,瑟瑟发抖地瞪着黑豆眼畏惧地望着面前的大魔头。

它们的小脑袋大约是不能理解为什么神仙会和魔头有一模一样的脸。

百里青眯起眼睨着那对儿麻雀一会,忽然想起了什么,挑了下眉:“你最近经常上湖心岛?”

他记得小胜子似乎曾经告诉过他这么回事。

百里洛一下子忘了自己才被百里青凶完了,扬起漂亮纯真的脸蛋笑眯眯地道:“翎姐姐说这里有好多小动物,我可以和他们做朋友,他们不会欺负洛儿!”

百里青闻言,阴魅的眼底闪过厉色:“怎么,平日里竟然有人敢欺负你?”

百里洛赶紧摇摇头,有些茫然地道:“不是啦,但是小太监他们总是笑眯眯的陪洛儿玩,但是洛儿觉得他们笑得好累,洛儿也不开心,所以翎姐姐说和小鸟儿、小浣熊他们玩,洛儿会更开心。”

百里青看着他单纯美丽如天边纯净云朵的面容,沉默了下去。

他忽然想起了西凉茉曾经说的话阿洛纯白如观音手中的净水,所以反而更能映衬出人间的黑暗与人心的情绪,小太监们虽然对他恭敬,陪他玩耍,伺候仔细,却并非发自内心的,不过是在完成一项任务。

倒是不如与天地间未开智的飞鸟走兽相处更能让阿洛自在开心。

百里洛掏出衣襟里里放着的小鸟,一边给他们顺毛,一边继续絮絮叨叨地道:“……翎姐姐带着小白又出去佛寺上香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洛儿给山里的雀儿做了好多窝,等着翎姐姐和小白回来,就能看到窝里养好多小雏鸟了,小雏鸟有娘,又爹,不会像咱们一样被欺负。”

百里青闻言一僵,忽然伸手过去一把捏住百里洛的下巴,逼迫他抬起脸来,一字一顿地道:“这个世间再没有人能再欺负你,我说过你不需要再担心!”

百里洛有点茫然地看着面容有点扭曲的百里青,忽然笑了,把小麻雀往怀里一揣,伸手就去一把抱住百里青:“嗯,我也会保护青儿和翎姐姐,不让你们受别人欺负,大家都太太平平、开开心心过日子!”

百里青被他这么一抱,身上越发的僵硬,除了西凉茉,他已经许久不曾这么被人拥抱过,谁有狗胆包天敢碰九千岁一根头发?

他任由百里洛这么抱着自己,只淡淡地问:“太太平平,开开心心的过日子……是茉丫头告诉你的么?”

百里洛这个笨蛋说得出这样的话?

果然,百里洛大力地点头:“翎姐姐说了,做人最重要就是开心。”

不管怎么样,百里洛仿佛永远都听不见蓝翎已经死去的消息,依旧固执得近乎偏执的唤着西凉茉——蓝翎

百里洛身上传来的温度,却仿佛渐渐溶解了百里青身上的那些坚硬的冰,一点点地剥离掉那些尖锐的刺。他神情也从僵硬到淡漠,最后抬起手,迟疑了片刻,落在百里洛的肩头,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目光落在那一轮已经高高地挂在仍旧没有完全黑暗下去的天空中的浅月,眸光深浅不定。

那件事……暂时,还是算了。

有些事,有些东西,也许真的埋没在时间的流沙之中,对所有人都好。

他有些疲惫地闭上眼,唇角勾起一丝涩然的笑,有时候,其实如阿洛这样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知道,其实也——不错。

安静的湖风静静地掠过湖面,波光粼粼间,血色褪去,有明媚的月色映照于湖水上。

这样难得的安静祥和,却没有维持多久。

湖边忽然响起男子尖利变形声音:“百里洛,你的鸟——你的鸟拉屎了!”

有孱弱的可怜兮兮的声音弱弱地道:“狗要吃屎,鸟也要拉屎呀……青儿别生气,我帮你擦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