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凉茉轻咳一声:“这个,随口胡诌一个名字罢了。”

随后她顿了顿:“我先过去。”

百里青微微颔首,他亦打算先观察一下这对皇子。

那一头,百里素儿瞅见西凉茉悠哉游哉地过来了,顿时凶狠又鄙夷地瞪着她:“你这个卑鄙的家伙,除了装神弄鬼,欺负小孩子,你还会干什么,天朝的军队都是你这样卑鄙的废物,迟早有一天,会被咱们西狄彻底吞并,到时候别让小爷我抓住你……!”

“素儿!”龙素言厉声地打断了他的话,随后看向西凉茉,强忍着摔下去被承重网勾到了腿,导致腿部骨折的剧痛,只虚软着声音冷道:“末凉西,虽然我们不知道你们到底是天朝的那支军队,但是我已经告诉你了素儿的真实身份是西狄十八皇子,若是你够聪明就不要随意动他 ,或许日后对你们自有好处。”

“哥哥,你疯了么!”百里素儿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看着龙素言失声尖叫。

“你闭嘴!”龙素言突然大怒,眉目间冷厉到狰狞的模样,一下子就吓到了百里素儿,毕竟这么多年来,这个哥哥从来都是对他爱护有加,很少会直接这么吼他。

他大大的眼睛里一下子就红了,跟只兔子一样,浑身颤抖。

西凉茉微微勾了下唇角,慵懒坐下,睨着百里素儿道:“龙少爷,或者说因该叫你百里素儿,你这位哥哥看着是很疼爱你才吼你的,身为败军之将,若是还这般无所顾忌地激怒敌人,只怕就算一开始打算拿你的小命换点什么好处的,这心一横,便将你弄死了,或者弄个个半生不死,再把你送回去又怎么样?”

百里素儿死死地拽着大锅的边对着西凉茉愤怒地尖叫:“你这个卑鄙的贱人,谁需要你假惺惺的关怀,你有本事别让小爷活着,我发誓,小爷活一天,迟早会让你受尽凌辱,最凄惨的死去!”

话音刚落,他便被突如其来的一阵阴冷罡风给狠狠地扇在脸上,随后直接因为那过大的力道被甩出了锅子,惨叫一声半,近乎全然袒裸地摔到了地上。

他喉头一甜,猛然吐出一口鲜血来:“唔!”

一只穿着精致皂靴的脚挑起他的下巴,一道不知何时出现的悦耳却极其阴冷的声音在他的头顶响起:“不识抬举的贱胚子,你既那么喜欢受尽凌辱的死去,本座焉能不好好地成全你?”

百里素儿原本中了一掌,就心血翻腾,这会子又被迫挑起头来,不由愈发头晕目眩,待得看清楚头顶上那张脸后,瞬间脸色大僵,在那种阴冷得近乎暴虐的目光下不由自主地瑟缩起来。

怎么能有人拥有那种目光,居高临下如同俯视世间渺小生物的邪妄妖魔,那种美丽到惊人的容貌不但没有缓和他身上的阴冷黑暗如黄泉游民之中散发的死气森森,反而平添诡异扭曲之感。

只站在那里,便让空气之中的气息都要凝结。

百里青居看着百里素儿蜷缩成一团,他眼里闪过令人毛骨悚然的阴霾笑意,足尖忽然一松,直接踏上百里素儿的肩胛骨,仿佛很优雅轻巧的动作,只听‘咔嚓’一声,清脆的骨头折断的响声瞬间伴随着百里素儿凄厉的尖叫声响起,因为百里素儿仍旧处在变声期,那略显尖细的嗓音听起来异常的刺耳。

“住手,你这恶人!”龙素言立刻目眦尽裂的大声怒吼,眼中一片腥红地死命挣扎起来。

那是他们宝贝一样捧在手心的小弟弟,怎么能如此任由人折磨。

但是龙素言的怒喝却只让百里青的笑容更加的冷酷残忍,足尖上仿佛要刻意折磨脚下的美貌少年一样慢慢用力,在他碎裂的伤口上施力。

骨骼碎裂,扎进细嫩肉里的剧痛,让百里素儿哪里还顾得上身为皇子的尊严,忍不住尖利地大声哭泣挣扎起来,试图躲避踩着自己的恶魔:“哥哥,哥哥,素颜哥哥救救我,好痛啊,呜呜!”

但是他的痛苦哭泣和龙素言的歇斯底里的挣扎怒骂却仿佛让百里青更为愉悦,足下动作也越发的残暴,几乎生生将骨头踩进百里素儿的肺里去。

西凉茉原本也有心让百里素儿受点教训,省得如此目中无人,狂妄若此,却不想百里青看起来似乎也有些失控,他性格里残忍狠辣的一面完全被激发了出来。

她不由颦眉忽然冷眼瞥向一边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的白起:“你刚才和千岁爷说什么了?”

方才她似乎看见百里青和白起说了几句话。

白起闻言,顿时一阵心虚,脸上却还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没说什么,只是方才千岁爷问了一下昨夜战况而已……。”

西凉茉没等他说完,径自一巴掌拍在他脑瓜子上,冷道:“说实话,臭小子,跟我玩儿心眼,你还嫩了点!”

看着西凉茉隐约含着锐利寒芒的水美大眼,白起抱着脑袋退了两步,心虚地道:“属下真的没有说什么,只是在描述战役情形之时,随口提了一句百里素儿把您推下了索道。”

西凉茉一顿,有点头疼地揉着额头,又无奈又恼火地瞪了抱头溜走的白起一眼:“你……哎!”

原来如此,难怪阿九那种要吃人的模样,这位爷寻常只是傲娇一阵,若是要真发怒了,可不会管什么西狄皇子不西狄皇子,停战不停战,活生生折磨死了再把人家儿子的尸体丢到爹妈床上的事儿也不是做不出来的。

西凉茉一转脸就看见百里素儿已经脸色青紫,唇角留血,完全是喘不上气的模样,她心中一惊,立刻快步走了过去,一把勾住百里青的手臂向外拉,一边轻声道:“阿九,我这不是好好的么,你别生气了,为了不相干的人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百里青却仿佛充耳不闻一般地照样在足尖上施力,似乎要将百里素儿生生踩死方能泄恨一般。

西凉茉颦眉,这百里素儿是一张好牌,若是一会子真的踩死了,岂非要费力许多。

她只得一咬牙,也不顾身边都是人,忽然伸手从后面一把死死地抱住他的修腰,喃喃地道:“阿九,我很好,真的很好,一点儿事都没有。”

西凉茉这一抱,不但周围的人都有些傻眼,龙素言和半昏迷半清醒的百里素儿都呆楞住了。

许是身后的柔软与温热让百里青慢慢地镇静了下来,虽然没有再往百里素儿身上用力,但是脚却没有移开,阴沉着脸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所有西狄皇室的贱人都死有余辜!”

西凉茉未曾深想,只是轻声附和:“咱们留着他们这些贱人还有用不是么,如今弄死了,不若留着换更大的好处,也好让他们那些人更难受。”

百里素儿虽然已经是半昏迷状态,却还是听到了她的话,抬眼怨毒地瞪了西凉茉一眼。

百里青魅眸一寒,又一脚毫不留情地在他身上踩下去,只听清脆的‘咔嚓’一声,百里素儿尖叫一声,吐出一口鲜血,随后脖子一软,头软软地垂下去。

“素儿!”龙素言眼中如血,愤怒得满头青筋崩出,他死死地盯着西凉茉和百里青,宛如被夺走幼兽的雄兽歇斯底里的低吼:“龙素言对天发誓,今日之仇、今日之辱,若……。”

“行了,闭嘴吧,你他娘的是嫌弃你那小弟弟还没死透吧?”白起不知道什么时候猴子一样蹦跶到了龙素言身边,一脸不耐烦地直接操起龙素儿被剥下来的臭袜子塞进了他嘴里,把他没说完的狠话全都给塞了回去。

那个袜子又是血又是脚丫子的汗臭,早已经沤出一股子极度难闻的味道,龙素言一下子被塞了个满嘴,顿时脸色瞬间全绿。

百里青见脚下的少年彻底晕迷了过去,仿佛才解气一般,阴沉沉地冷笑:“小畜生,竟晕了,倒是个精乖的。”

西凉茉瞅着他那笑就头皮发麻,好在他终于不再打算踩死西凉素儿,赶紧将他拉开一些,柔声道:“阿九,你先回大帐去,一会子我就过去找你。”

随后,她又吩咐站在一边不太敢出声的白珍道:“白珍,爷连夜赶路时累了,先带着爷去大帐休息!”

白珍立刻点点头,有些不安地看了看百里青,这一次百里青倒是没有拒绝西凉茉的提议,一转身,率先向大帐大步流星地走去,一身阴霾之极的气息几乎让靠近他的人全部都不由自主地后退数步。

西凉茉看着他的背影,眸中闪过一丝狐疑之色,就算阿九对她可能受伤的事情愤怒了,但他对西狄人或者说西狄皇族分明有一种奇异的怨恨,可之前阿九提到西狄的时候,虽然没有感情,却也不至于如今日这般反应,让他几乎都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她思索了片刻,决定还是先看看百里素儿的情形。

西凉茉转身蹲下,伸出两指搁在百里素儿的脖子上,感觉到他的脉搏还在,只是异常微弱,她微微松了一口气,这个少年虽然恶毒,但却是极好的筹码,毕竟如今天朝国力不盛,又遇上那样的大瘟疫,如今最好是不要再打仗最好,缓和下来先解决内部之事,休养生息才是。

周云生走到她身边,也摸了摸百里素儿的脉搏,微微颦眉:“情形不太好,不过对于罗斯而言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一会子我先带着他回去治疗,你就先回去。”

西凉茉看了看百里素儿的情形,微微颔首,随后走到龙素言的面前,冷淡地道:“你家的宝贝弟弟还有一息尚存,若是你很想你那小弟弟和你一起死的话,就继续口出狂言,反正咱们鬼军什么不多,就是棺材多。”

龙素言一愣,随后却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颦起剑眉:“鬼军?”

西凉茉看着他讥讽一笑:“你们应该觉得幸运,在你们刚刚落入我们手里的时候,你们的母后大人就已经寄送了停战书过来,一会我会安排人为你治疗,只是治得了人,治不命,再不识趣,什么下场都是你们的命。”

说罢她转身便要离开。

龙素言忽然拼力哑声问:“刚才那人是谁?”

西凉茉眼底闪过一丝诡谲的光芒,淡漠地道:“他么,他的名字是百里青,和你们西狄皇族一个姓。”

说罢,她拂袖而去,只余下龙素言怔然,只觉得这名字怎么如此熟悉。

百里青?

百里……

他梭然瞪了眼,百里青……不正是天朝朝野上下人人闻风丧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首席辅政大臣、司礼监首座、锦衣卫都指挥使的名讳么?

不光是天朝,就是西狄也如雷贯耳。

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恐怖的男人居然有那样的一张脸,而且百里……他的姓氏竟然与他们西狄皇族一模一样!

这,是真的巧合而已么?

——老子是七月了,月票孝敬个九爷的分界线——

西凉茉回到大帐的时候,见白玉和白蕊两个正站在门外,见她回来,便立刻迎了上去。

“郡主,千岁爷在沐浴,您要不在前面篝火那儿坐坐,蒋毅他们烤了新猎回来的鹿肉,味道极好。”

西凉茉想了想,点点头道:“也好,一会子去割点鹿肉给爷用上一点,再去分一点给魅部的弟兄们。”

她一点都不意外百里青会沐浴,九千岁的各种龟毛的癖好里面,洁癖不过是其一罢了,而且算不得严重。

西凉茉正转身要走,却听见里面传来百里青低柔阴魅的声音:“丫头,你进来伺候我沐浴,晚膳让其他人去准备就是了。”

白玉和白蕊两个相视一笑,脸上都露出暧昧的神色。

西凉茉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一声:“行了,你们且去吧,一会子等着爷沐浴完了,再叫你们。”

白珍正巧端了百里青的换洗衣衫过来,见了西凉茉正要说什么,却被白玉取了衣衫搁在西凉茉怀里,随后白玉和白蕊两个朝西凉茉眨眨眼,笑嘻嘻地把一头雾水的白珍拖走了。

西凉茉有点哭笑不得,她这几个丫头是给百里青养的吧,这么迫不及待地送她进虎口。

帐内传来百里青懒洋洋的声音:“你杵在外头,还不进来作甚?”

那声音似乎蕴了水雾,带着种性感诱人的气息,让西凉茉莫名其妙地有点脸儿发烫。

她摸摸鼻子,捧着衣衫进了大帐,原本是她休息和议事的行军帐子里头如今水雾蒸腾,掀开帘子进去就闻见淡淡的曼陀罗香气,让她有瞬间恍惚只以为自己不在行军之中,而在哪里琼楼玉宇的幻境里的感觉。

西凉茉瞥了眼那巨大的木桶,不由有点儿莫名其妙,这桶哪里来的,看着挺新的,可她还真没有在帐子存留着这么大的浴桶,不过是寻常的脸盆罢了。

那慵懒地靠着桶壁的美人,闭着眼仿佛也能猜测到她的心思,懒洋洋地道:“这是我让魅二他们一到这里之后和小胜子一起去做的。”

西凉茉闻言,顿时有点无语,有点同情小胜子这个超级管家公,随后她抬眼望过去,见他泡在及胸深的水里,白皙结实的双臂搁在桶壁之上,肌肉隆起的线条性感地起伏着,他一头乌黑长发以长长银钗随意盘起,细细的水滴从他颈项上缓缓地淌落到肌理分明的性感胸膛之上。

西凉茉莫名其妙地想起被禁锢在他胸膛之下的自己承欢之时,他的细细汗水顺着他的胸膛滴落在她的雪白身躯之上的情景,不由自主地面色绯红。

随后,她垂着眸子轻咳一声:“阿九,衣衫我搁在在这里,要起身么。”

百里青懒洋洋地道:“过来帮为夫擦背。”

带着命令霸道气息的话语让西凉茉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她轻咳一声:“好。”

她随后重新拿起干净的新沐浴巾沾了点搁在一旁金碗理调好的薄荷曼陀罗香液,一边为他慢慢地擦起背来,一边淡淡道:“不知道他们这一次嫁过来的公主多大,阿九想让谁去接这个烫手山芋?”

百里青懒洋洋地道:“还能有谁,温文尔雅,又已经成年?”

西凉茉一愣:“你是说宁王殿下?”

想起那个温文尔雅,如松竹兰芷一般的年轻王爷,西凉茉不由微微颦眉:“这样合适么?”

她看得出宁王不是擅权之人,和六皇子不同,同样母亲出身卑贱,但是宁王更堪得破。

百里青忽然睁开眸子,眸光幽冷地捏住她下巴:“怎么,不舍得?”

西凉茉轻笑着白他一眼:“你又乱吃飞醋了。”

她试图推开他一点,却反而被他拽到身边,百里青在她耳边魔魅地道:“那就证明给为师看。”

西凉茉莫名其妙地有点慌,她知道他好并不容易‘病好’了,定要吃掉她的,但是……

“证明什么?”西凉茉有点底气不足地软道,手搁在他肩头,触摸着那结实的仿佛包裹着丝绒的烙铁似的肌肤,西凉茉身子越发的软。

百里青轻笑,眸子里渐渐深沉,染上妖异的靡丽的色彩,忽然一把将她抱进水里,吻上她的唇:“证明你记挂着为师,从这里到这里。”

他的指尖从她唇上滑到腿间。

她俏丽容颜在烛火下绽放艳如桃李,幽幽烛火荡开一帐蓬旖旎。

——老子是改回来的分界线——

深夜,上京皇城的天牢之中,有清脆的碗碟破碎之声。

狱卒没好气地对着坐在牢里的人冷哼道:“还以为自己高高在上的太子呢,明日且不知道怎么死,什么玩意儿!”

狱卒骂骂咧咧的声音陡然截止在女子同样清脆的巴掌声理。

“公主……大长公主殿下?”狱卒看着面前忽然出现的女子瞪大了眼有点结巴地道。

宦妻 第七十七章 血色夕阳

“狗奴才,太子爷永远是太子爷,我皇室中人不管于何处,什么处境,也不是你这个狗奴才可以侮辱的!”太平大长公主冰冷的丹凤眼里闪烁着宛如刀子一样森冷的目光,而那刀子上仿佛淬炼了剧毒,让那站着的狱卒浑身战栗。

谁人不知道太平大长公主为人向来很辣无情,更兼地位超然,就算她犯了什么错,也不会被追究,即使是现在九千岁彻底掌握天朝大权,无数太子、陆相爷的党羽纷纷下她作为太子一党不但没有被追究,地位亦稳固一如从前。

堂堂太平大长公主要杀他一个小小狱卒兼职易如反掌,狱卒心中直发寒,顿时吓得双膝着地,拼命磕头:“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奴才这一回吧,奴才只是见着太子殿下不愿用饭,所以才……所以才说了几句,奴才这也是为太子殿下考虑啊。”

他心中惴惴不安,这个,叫太子殿下因该也没于太大问题吧,毕竟千岁爷没有放出要废掉太子的正式诏书,那么这个太子还算是太子吧。

太平大长公主一听太子不愿意用膳,顿时心中大急,对着周围狱卒怒目而视,厉声叱责:“可是你们这群狗奴才给太子爷受气甚至用刑了!”

周围的狱卒在太平大长公主这样滔天的怒火下,顿时都“噗通、噗通”地跪了一地,那天牢的狱卒头子好歹也是个六品明正典狱长,如今只能苦着脸跪在地上,诺诺道:“公主殿下,您就是借给咱们十个胆子,咱们也不敢对太子殿下这般不敬啊,且不说殿下到底是个什么处境,就是如今上面那位一言九鼎的爷也没有发过任何一句关于太子殿下的话,咱们再蠢也不会去冒这个头儿,您说是不?”

这典狱长算是实话实说,甚至都顾不上避忌了,只伏下身子,额头点着手背。

太平大长公主却反而觉得心中稍微放宽了一些,她纵横两国宫廷数十载,面前这些人道行浅薄,若是她都尚且不能分辨不出那些是真言哪些是假语,便白活这些年头了。

“哼,量你们也没有这样的胆子。”太平大长公主转头望向栅栏内背对她而坐的白色背影,不过短短这些时日,便已经将那人修挺健硕,如帝国暖日一般的男子折磨得形销骨锁,一身白色中衣穿在他的身上都显出他肩头剥削,让她远远一望便已经心疼。

便是她这里已经闹开,他却仿佛老僧入定一般,不曾回头,甚至发丝都没有一丝颤动。

太平大长公主心酸又难受,她心烦意乱,挥手道:“你们全部都下去罢,不要让本宫再听见什么对太子爷不敬的话,否则……。”

她顿了顿,眸光雪亮如刀地射向地上跪着的众狱卒,一字一顿地道:“杀无赦!”

典狱长心中极为无奈,暗中瞥了眼站在附近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面无表情的司礼监的黑衣厂卫,只能暗自叹息,既然司礼监都没有表示,他又何必和这位脾气古怪的公主殿下硬对硬地扛着。

典狱长恭恭敬敬地伏了身子,领着一众狱卒齐齐道:“遵命。”

“滚!”太平大长公主不耐烦地甩袖走向那牢门。

典狱长立刻战战兢兢地带着人就要离开,却见太平大长公主忽然又唤了他:“ 等一下!”

典狱长一回头,就看见太平大长公主冰冷的目光正盯着牢门上的大锁,他心中一颤,暗自叫苦,不会吧,这位公主殿下难道还要想进去看太子?

如今让她进来与人犯会面就已经是他的失职了,若是真让人犯有了什么三长两短或者逃脱,哪怕没逃成,他这个典狱长就不用活了。

但是太平大长公主盯着那锁头许久还是摆摆手,仿佛有点黯淡地道:“行了,你去吧。”

典狱长立刻松了一口气,潦草地行了礼,匆忙如屁股着火一般赶紧走开。

太子司承乾本来就是一等重犯,关押之地也离开其他人犯远了许多,所以除了不远处那些影子、木头一样的黑衣厂卫站着,这里倒也算得上清静。

太平大长公主在那栅栏前坐下,看着他的背影,迟疑了许久,方才涩涩地开口:“子言,你可好些了?”

子言这是司承乾的字,亦是她为年幼的他所取的——君子不言,天命自归。

是她和他关系最亲密的见证。

只是司承乾仿佛并没有听到她任何话语,只是继续静静地坐着,望着乌黑高墙上那一方小小的窗口,有白冷的阳光落下来,将他的身影印照得更加萧索。

“子言,你是不是还在怪我不曾来看你?”

太平大长公主见司承乾动了不曾动,连头也不回,便心中愈发的焦急:“子言,前些日子是任何人都不能来探视你,如今九千岁这两日出宫去了,是九皇子,不,如今的宁王在宫里主持大局,我求了他的手谕才能看你的,不要怪我好不好?”

她眼里涌上浅浅的泪,双手抓住牢门的栅栏,轻声道:“子言,子言,你看看我,看看小姑姑好不好,你忘了从前咱们一起逃难流浪的路上小姑姑说了什么?”

司承乾依旧没有任何动作,仿佛泥塑木雕的身子,只是静默坐在地上,仿佛早已死去一般,半明半暗的空气里,飞舞的灰尘都不曾改变半分轨迹。

太平大长公主咬着唇,看着他的背影,眼中一片水雾,心疼又落寞。

他还是不愿意再理会她么?

她一咬牙,忽然冷声道:“承乾,你可以不理会我,难道你连自己的孩子也不打算理会了么?”

东宫虽然无嫡子,却有两个宫人生下年幼庶出子,因着母亲只是身份微贱的宫人,不过是在太子妃不适的时候伺候司承乾的寻常女子,所以平日里司承乾对两个庶子说不上多疼爱,但还算是颇为关照的。

如今之时,这两个孩子也许就是司承乾仅剩的血脉,骨肉连心,她不信他还能如此冷酷。

果然,司承乾削瘦的肩头微微一颤,随后有喑哑的嗓音响起:“舒儿、律儿……他们怎么样了?”

他长久不说话,声音干涩如砂纸,带着一丝颤抖,到底泄露了他心中的担忧。

听到他的声音,太平大长公主明媚冰冷的眸子里瞬间落下泪水,她却凉薄地笑了起来:“你到底还是愿意与我说话了,只是你会顾忌着与舒儿和律儿的骨肉之情,却可曾念过我呢,别忘了,我和你的身体里不也流着同源的血么?”

司承乾没有搭理她的话,只是冷冷地再次问道:“舒儿和律儿如今到底怎么样了!”

太平大长公主只觉得心头仿佛如针刺般难受,那种痛要不了命,却绵延不止,永不可停。

她为他耗尽心血,在外奔走,他却只记得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

“你回头,让我看看你,我就告诉你。”太平大长公主抹掉眼泪,硬声硬气地道。

司承乾仿佛在忍耐着什么,剥削的肩头微微的颤抖,片刻之后,他方才慢慢地起身,转过脸来,冷冰冰地看向她。

太平大长公主看着面前之人,他削瘦了许多,原本棱角分明的面容愈发的显得那些线条凌厉深邃,一双原本冷峻的眸子染上风霜的沧桑,冰冷如古井一般。

太平大长公主痛心的目光刺痛了司承乾的心头,他慢慢地握紧了拳头,冷冰冰地道“你可看够了,回答我的问题。”

他不需要怜悯,不需要任何人看笑话一样安慰。

太平大长公主轻声道:“我看不够,永远都不够。”

她顿了顿,方才回归了正题道:“舒儿和律儿很好,九千岁并没有动他们,只是已经借着顺帝的名义将他们贬为了庶人。”

司承乾眼中闪过讥讽:“意料之中。”

太平大长公主迟疑了片刻,还是道:“只是,舒儿和律儿并非是因为他们是太子庶子的身份遭到贬斥的。”

司承乾一怔,随后有一种不妙的预感,他眯起眼:“那是为了什么?”

太平大长公主咬了咬唇,苦笑:“是因为他们的母亲,那两个原本伺候太子妃的宫人与侍卫有染,趁乱之时,试图和奸夫带着两个孩子逃离,后来被抓了回来,此事前些日子闹得朝野上下沸沸扬扬,因为舒儿和律儿在大理寺与那两个侍卫滴血认亲之后,被确定为无皇室血缘,所以才被贬斥为庶人。”

司承乾瞬间脸色发青,身子一个踉跄竟差点跪倒在地,惊得太平大长公主就想要扑过去揽住他,但是却被拦在了栅栏之外,她不由后悔方才顾忌着九千岁没有令典狱长打开牢门,如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如此难过。

司承乾扶着墙壁,大口地喘息着,仿佛不能呼吸一般,急得太平大长公主直掉泪:“子言,子言,你别这个样子,你可还好,我去叫太医过来!”

说着她就起身,提着裙摆想要离开,但是却被司承乾用干哑的声音唤住了:“等一下,别去!”

太平大长公主一愣,转身看向司承乾,却见他慢慢扶着墙壁已经坐下来了,只是闭着眼调理呼吸,咬牙切齿地道:“百里青,你果然卑鄙,竟然能想出这样无耻的方法羞辱于我……!”

这等于是昭告了天下他堂堂太子被戴了绿帽子,这丑闻简直丢尽了皇室颜面,而且也绝了那些人试图用他儿子们的名义打起反旗的念头,再加上除了那两个庶子,太平让他的孩子没有一个能活下来,更是让外间猜测他无法让女子受孕,一个不能生下继承人的太子,是不会得到朝臣们的支持的,绝了他翻身的念头。

百里青,他剑走偏锋,不杀舒儿和律儿,就是为了这个最终最狠毒的目的!

司承乾抚额,阴郁而尖利地凄然大笑起来:“你如今可满意了,害死了我那些孩子,如今看着我沦落到这般身败名裂的地步!”

他自认身为太子,一直都自持身份,不曾做出不符身份的事,遍拜名师,虚心跟着德高望重的朝臣学习政事处置,克己尽责,只为成为一个合格的储君,只为他日登基,一扫父皇所在时候的阉党横行,贪污腐朽之乌烟瘴气,扬天朝之威。

如今却莫名因着自己姑姑一点私心,沦落到这样不堪的境地,背负这样的污名,几乎绝了翻身的机会!

“子言,子言,不是的,我没有,姑姑不是故意的!”太平大长公主泪如雨下,捂住唇,泣不成声。

她只是想要他多看自己一眼,不要视她如无物而已……她只是嫉妒那些能够光明正大陪在他身边的女人,为他生下继承人。

“滚……滚……你给我滚出去,你害得我还不够么,成了天下人的笑柄,也是拜你所赐!”司承乾靠着墙壁坐着,冷冷地看着天花板,削瘦的面容之上仿佛了无生气。

“我永远不想再看见你!”

太平大长公主咬着唇,颤抖着死死地抓住栅栏道:“子言,你等着我,我不会再让你受侮辱的,我一定会救你离开这里,九千岁已经答应过我,他不会再为难你!”

司承乾忽然笑了起来,声音尖锐而满是嘲讽:“是啊,放我出去,怎么,你还能助我复国么,我看反正你男宠那么多,也不在乎多我一个,你便让那贼人将我给了你就是了,哈哈哈……。”

反正百里青那个贼人从来只将他看作玩物。

看着司承乾笑的歇斯底里,弯下身子几乎伏在铺着稻草的地上,长发凌乱地披散下来,覆盖在他单薄的身子上,太平大长公主心痛如刀绞,手指扣入木栅栏亦不知,肉嫩的指尖被划破,鲜血染上了木制的栅栏。

她只咬牙死死地盯着他颤抖悲愤的背影,一字一顿地道:“我不管你怎么看我,我会将你带出这里,我欠你的,我会还!”

随后,她起身,提着裙子向天牢外大不离去,她不敢回头,只怕一回头,自己便舍不得离开他。

“好好地照顾太子爷,若是下次本公主再听到你们这么对太子爷不敬,便小心你们的狗头!”太平大长公主经过典狱长的时候忽然冷冰冰地道。

那典狱长立刻点头哈腰:“是,是,卑职一定好好伺候太子爷。”

看着太平公主挺着背脊拂袖离开,典狱长大松一口气,暗自嘀咕,这位祖宗终于走了。

他扭头看了眼远处那个伏在稻草上,仿佛一点声息都没有了的太子爷,或者说前太子,摇摇头,没好气地吩咐底下的狱卒:“以后天字一号牢里的那位爷,你们给的东西都要咱们犯人里头最好的,嘴巴也比闭紧一点,别他娘的给老子再惹事!”

狱卒们赶紧点头如捣蒜/

随后,他转身也向自己办事的地方骂骂咧咧地走去。

太平大长公主僵硬着身子走出了天牢,天牢外身边伺候的大宫女明月担忧地立刻上前去扶着太平大长公主。

“您可还好?”

太平大长公主扶着额,另一只手搁在明月的肩头,才勉强让自己没有坐下地去。

明月见着太平大长公主浑身发抖,不由愈发的担心,她虽然有些贪财,偶尔私下会利用身为公主面前红人的身份做点私活,但是却还是很关心自家主子的,于是便赶紧招呼软轿过来,也顾不得肩头被公主掐得生疼,赶紧扶着太平大长公主上了轿子,一路紧赶慢赶地回了公主居住的华秀宫。

一道修长的身影正在华秀宫院子里的大树下躺椅里闭目养神,听着一片喧哗,他张开眼看了看,又静静地闭上了眼。

明月扶着太平大长公主进了房间,又唤来其他人摆上凉冰,取来了薄荷露,喂着太平大长公主喝了点,见自家主子长长地喘了口气,便靠在软枕上,泪如雨下却一言不发。

明月心中惴惴,记起自家主子素来是个要强的,从不肯在人前落泪失态,朝着其他宫人摆摆手,将其他人都打发了,自己退到一边,不安地垂手站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太平大长公主忽然轻声问:“明月,你说本宫是不是做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