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龙对那人拱了拱手:“元帅,黄小先生到了。”

良久,那人才点点头,对周龙轻轻地一摆手,周龙带着人离开。

很快,荷塘边就剩下了两人。小黄站在原地没有靠近,就见前方坐着的人转回头,正是齐奕。

齐奕看着远远站着的小黄,没有说话,只是出神地看着他。

小黄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就低下头。

齐奕像是突然醒了过来,苦笑着摇摇头,对小黄招手:“过来坐。”

小黄安安静静地走过去,在齐奕对面的座位上坐下。

两人坐定后,相对无言,齐奕给小黄倒了一杯酒,问:“能喝酒么?”

小黄点点头,拿过酒杯闻了闻,发现又是一种没喝过的酒,就小心抿了一口,觉得味道好喝极了,比自己以前喝过的都好喝,就将一杯子都喝了,抬起头问齐奕,“这是什么?真好喝。”

再看齐奕,一双眼睛盯着小黄已经看呆了,良久才反应过来,道:“哦梨花白,你爹最喜欢喝的酒。”

小黄抱起坛子,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美美地品起来这酒很怪,初尝时感觉像水,只是这水里有那么一股淡淡的梨花味,但是一口喝下,唇齿间竟然弥漫起了一层浓浓的醇香,但随即就变成了苦涩,引得你很想再喝一口,但又怕再喝之后,嘴里留下的味道会更苦。

看着小黄的表情,齐奕轻笑:“寂离以前常说,好酒就是让你想喝又怕喝,喝的时候想“我以后再也不喝了”,不喝的时候想“我再喝一口吧”就跟这日子一样,无论怎么过,甜的尝过之后,终究会是苦。”

齐奕的话说得完全没有半分感情,只是淡淡地叙述,但小黄不知道为什么,眼圈就红了,鼻子有些酸。

“真是父子连心么?”齐奕笑,“寂离说这话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表情你也和他一样,动了心了。”

小黄看着齐奕缓缓站起来,往荷塘的方向走了几步,道:“这酒都二十年了二十年前是寂离埋在我院子里面的,说二十年后拿出来喝。”

小黄看了看桌上的酒坛子,发现已经只剩下小半坛子了,可见齐奕喝了不少,该不是有些醉了吧,怎么听他口中说出“寂离”这个名字时,含着浓浓的情愫。说了那么久的话,齐奕口里句句都是寂离,但却没有一句是讲到自己妹妹的为什么呢?

齐奕盯着荷塘看了好一会儿,转回身来,就见小黄一袭黑衣坐在桌边,仿佛是那时年少,只是眼前这个少年和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少年没法重叠到一起。那个人,嘴角总是含着一丝坏笑,和他相处要十分小心,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捉弄了去,还给他拍手叫好呢。这个孩子则不一样跟张白纸似的,看谁都是干干净净,寂离只有在没睡醒或者是和那个男人在一起的时候,才会有这种表情。

长久埋在心里的那分不甘又燃烧了起来,直冲脑门的懊恼这个人,喜怒哀乐都不是为了自己,都是为了另一个人。

小黄看着齐奕脸上表情的变化,觉得有些不安,就小声问:“你还有什么事么?我要走了。”

齐奕的脸色变换了一下,笑:“我想代寂离照顾你。”

小黄歪着他看了看他,摇摇头。

“为什么?”齐奕不解,“我是你唯一的亲人了,我应该替寂离照顾你。”

小黄沉默了良久,才问:“为什么是替寂离,而不是你妹妹?”

齐奕语塞。

“我来了那么久。”小黄看着齐奕,“你连你妹妹的名字都没有提过。”

齐奕有些厌恶地摇摇头,“她不是你娘!”

“那你也不是我舅舅。”小黄淡淡道,“毕竟跟你有关系的是你妹妹,而不是殷寂离。”

齐奕皱眉,盯着小黄看了好一会儿,才摇头大笑起来:“真是像,太像了连说话时这种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都一模一样。”

小黄叹了口气,道:“我爹爹只是小山村里的土郎中。”说完站起来,道,“我要回去了。”

齐奕就觉一颗心乱跳,这孩子和他连说话的语气都一样:从来不会说什么“告辞、后会有期”之类的客套话,他永远都是“我要走了、我想走了、我不喜欢你”这种最明确也最伤人的说法。但是反过来想想,如果那人认真地说“我不走、我不想走、我喜欢你”的时候,该有多动人。

小黄见齐奕还是在发呆,就索性转身走了,刚迈出一步,就觉背后脚步匆忙。齐奕冲上来一把抓住他的手,“别走!”

小黄被他抓得生疼,有些害怕,不解地看他。

“寂离”齐奕双手抓住小黄的肩,“你别走了好么,看看我,留在我身边。”

小黄大概明白了一些,摇摇头,道:“我不是寂离。”

“没关系!”齐奕摇头,“你和他一样!真的一样,我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

话还没说完,小黄就见眼前黑影一闪,司徒挡到了他身前,轻轻一带将他拉到身后,抬脚就将齐奕一脚踹了出去。

“呯”地一声,齐奕飞出去老远,重重摔在了地上,捂着胸口呕出一口血来。

这里的动静引来了四周守卫的兵士,周龙赶紧冲过来扶起齐奕。

吐出一口血,齐奕就见挡在小黄身前的司徒眼神冰冷,脸上似笑非笑,开口冷冷甩下一句:“你找死。”

瞬间,小黄就觉手脚冰凉,他终于明白皇帝为什么安心放齐奕过来了因为司徒和齐奕两个人,根本就不可能走到一起去。

第48章扑朔迷离

“大胆!”周龙对手下的护卫一摆手,示意他们把司徒拿下,那些侍卫都拿着武器想往上冲,但司徒似乎是动了真气,抬手一挥,一道劲风扫过

几十个冲上来的侍卫都飞了出去,撞到帐篷,东倒西歪摔了一片。

随着司徒手的落下,黑金侯也滑了出来握在手中,小黄大惊,司徒是要大开杀戒么来不及多想,赶紧上前抓住司徒的胳膊。

司徒低头看小黄,低声道:“别管。”

小黄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听司徒冷冷两个字,突然就觉得一阵心酸,依然抓着司徒的手,低头不语,也不走。

司徒微微皱眉,小孩从来没有这样过,觉得有些不对,就伸手过去拖起小黄的下巴,就见小孩努力忍着的眼泪因为脸仰起而终于滑了下来司徒瞬间愣住了。

心似油烹讲的是否就是这种感觉,司徒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只要能让小黄别哭,要他做什么都可以。

齐奕杀不得,这一点司徒当然知道——如果杀了齐奕,那就等于帮瑞王灭了一大敌,而且瑞王会趁机联合齐奕的部下攻打黑云堡,这样肯定会两败俱伤,到时候第三方得利。如果今天不杀齐奕,他也绝对不会再与齐奕联手,依然是三足鼎立但这样至少可以保住黑云堡不直接成为第一目标,他司徒不要紧,快意恩仇,大不了带着小黄远走高飞,但是黑云堡的兄弟呢?

而且司徒心里明白,小黄流泪并不是因为情势或者委屈,而是真的伤了心。

齐奕无论如何是他的至亲,知道有一个亲舅舅存在时小黄还是很高兴的,这是人之常情,但是就算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亲人的存在,也比必须和唯一的亲人为敌要好吧?!小孩只有十七岁,出生是陷阱、成长是陷阱、身边的每一步每一人,都是陷阱人生对他来说何其残忍。

他很想杀齐奕,因为齐奕对他司徒的人动了歹心;他不能杀齐奕,因为杀了齐奕会让小黄难过。

司徒不忍小黄难过,能让他不难过的唯一方法就是不杀齐奕,也别再看见齐奕,而自己要做的,就是忍下这口气。对于他来说最难做到的就是忍,因为他是司徒,他凭什么要忍?!心思回转间,司徒忽然明白了——小孩对他来说,已经是一个比自己更重要的存在。

既然方法只有一个那还有什么好挣扎的,司徒选择不让小黄难过。伸手把小孩的眼泪拭去,拉起他的手,转身离去。

看着两人远走,周龙有些迟疑地看看齐奕。

齐奕一摆手,轻轻地一声叹息,“算了行动照常不变,不要为难黑云堡!”

遣散众人,齐奕依然独自站在荷塘边出神:人生反复,何其相似?他真的想不到司徒这样的人也会忍就像他当年怎么也想不到,那个人竟会连争夺了一世的王位都可以放弃。只是,一个来得太迟,另一个,似乎刚刚好。

拉着小黄走出军营,短短一段路两人走了很久,到了黑云堡的山脚下,司徒停住脚步,低头看小黄。眼泪是早就没有流了,但脸色还是不好,拉着他走到路边找了块山石坐下,司徒抬眼看小黄的眼睛。

眼神还是很黯然,司徒轻叹了口气,伸手将小黄的双手拉过来,握在手里轻轻按了几下。

小黄抬眼看他。

司徒看着他的表情突然笑了起来,“不哭鼻子了?”

小黄脸颊微微泛红,走过去靠着司徒,有些委屈地伸手搂住他肩膀,下巴架在司徒肩上,低声说:“司徒,你真好。”

司徒就觉头脑有些发晕,堵在胸口的那口气也突然就没了,暗骂自己犯贱,人家只一句话,让你去死都屁颠屁颠的。

小黄有些歉意地继续开口,“都是我不好,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会忍的”

司徒觉得窝心,的确,他很小的时候就告诫自己,今后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自己受气,所以要他忍下一口气,比让他挨一刀还难!虽然有关于黑云堡的安危,但最主要的还是为了小黄幸好这孩子贴心,什么都看得到,自己终究没有表错了情。

双手伸过去环住小黄的腰,司徒含笑问:“想不想要我带你走?”

小黄想了一会儿,摇头。

“为什么?”司徒有些吃惊,“一起走不好么?抛开世事,无忧无虑。”

小黄看着司徒的眼,一字一句地说,“我不甘心”

司徒看了小黄良久,才笑着回他一句。“这么巧,我也不甘心。”

小黄被他逗笑了,脸上的愁容也消散了一大半。

“咱们偏偏不上当!”司徒捏小黄的腮帮子,“对不对?!气死他!”

小黄笑着用力点头,生平第一次诅咒别人,“对!气死他!”说完之后,长出一口气,感觉好了很多。

见天色也不早了,司徒想起身带小黄回去休息,却不料小黄突然捧着他脸,在他嘴角亲了一下,小声说:“司徒,你最好,我要一直和你在一起。”

司徒仰脸看着小黄愣了良久,霍地站起身,一把将小黄搂到怀里抱得死紧,嘴里说,“你自己说的,不准反悔!”

小黄脸埋在司徒胸口,闷闷地说:“嗯!”

两人回到黑云堡的时候,已经快要到鸡鸣了,司徒陪着小黄靠了一会儿,见他已经睡熟,就轻轻起身,出了房门。

走到别院时,正好遇上拿着药箱子匆匆往外走的木凌。

“哇!”木凌吃惊,“这么晚还不睡?正好,敖凤玲情况不错,说不定就快醒了。”

“真的?”司徒惊讶。

“不过”木凌摸摸下巴,小声对司徒说,“她身上,有些奇怪的事情!”

“奇怪?”司徒不解。

木凌凑上去,在司徒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司徒皱起眉,看木凌,“那有办法么?”

木凌摇摇头,“没办法,只能顺其自然,不过到时候可能会出事!”

沉默了一会儿,司徒点头,道:“我明白了。”

“怎么了?”木凌见司徒脸色有些黯淡,道,“好久没喝酒了,要不要去?”

司徒失笑,“你能喝酒么?你个病夫!”

“嗨呀!”木凌不服气,“我喝药酒不行啊!”

两人来到了黑云堡后方的一片晒谷场,里面每几隔米就会有一个大稻草垛,是打完麦子后囤下的。两人一人两坛酒,找了两个相对的草垛坐下。

“看你一副死人样子,干嘛?受气啦?”木凌喝着酒,远远问对面的司徒。

司徒把酒放在一边,抬头看天上的星星,东边已经渐渐泛白,良久才道:“小黄说要永远和我在一起。““噗咳咳”木凌被酒呛到,咳了一阵子之后抱拳对司徒拜啊拜,“恭喜你啊总算是熬出头了。”

“你有没有想过”司徒斟酌着话,慢慢说,“出去走走?”

木凌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干嘛?嫌我在你黑云堡白吃白住啊?”

“啧”司徒白他一眼。

“嘿嘿。”木凌笑,“等这事情了了,我再走也不迟啊。”

司徒点头,“我是怕你命不够长。”

“滚!”木凌瞪眼,“老子长命百岁!”

司徒也笑起来,喝了口酒,道:“要是这件事情真的了解了,你就走吧。”

“去哪里?”木凌翻翻白眼,“干什么去?”

司徒想了想,道,“去外面,找个人看能不能治好自己的病,真的长命百岁。”

木凌翻翻白眼,靠倒在草垛上,正在出神,冷不丁司徒又蹦出一句,“要是找不到人陪你还是别治病了,独自一个人长命百岁也没意思,你这样的活着就是浪费粮食,早点死算了!”

“我呸!”木凌这气,酒坛子都砸过去。

次日晌午左右,敖凤玲真的醒了,只是人还很虚弱。

木凌给她喝了些药,说是好好调理三天就能正常说话了,黑云堡上下都挺高兴,特别是敖凤玲在看见司徒的时候没有表现得很激动,反而是满眼有话要说的样子,可见她真的是看见了凶手。司徒只是对她摆摆手,示意她先不着急,把伤势养好再说。

敖晟很担心,想起几个哥哥都去世了,虽然在的时候对他也不是大好,但还是难过的,只是敖凤玲对他向来疼爱,所以就负责起照顾她的责任,天天端茶倒水。

司徒抽了个空,把小黄拉到书房里。

“出事了?“小黄看出司徒似乎是有话要说。

“还记不记得上次你给敖晟除蛊的事么?”司徒问。

小黄点点头,“记得,怎么了?”

司徒拉他坐到桌边,道,“昨天木凌告诉我,敖凤玲的身体里,有蛊毒。”

“什么?”小黄吃惊非常,问,“哪一种?”

“髓鬼!”司徒道,“跟敖晟体内的一模一样!”

“怎么会这样?”小黄想了想,急忙喊了一声,“糟糕了!这一到了蜀中,她脑袋里的那条髓鬼肯定已经孵化了!”

司徒也无奈地点点头,“没错!而且木凌还说,敖凤玲已经没救了!”

“怎么会这样呢”小黄似乎有些混乱。“按照敖金龙说的,敖晟他十年前就被下了蛊毒可敖凤玲是怎么回事?总不可能十多年前就算准了会有今天的事情”

司徒问,“问还有些不明白,这蛊虫是怕冷,那夏天?”

小黄摇摇头,“这虫子的特性有些像冬虫夏草,夏天的时候就会完全死去,直到冬天才可能活过来,要孵化也只能是冬天!““这敖凤玲年纪也不小了!”司徒道,“敖晟眼睛有疾不能远行,但敖凤玲不可能十年内都没到过南方吧?”

小黄站了起来,对司徒道,“让人把敖氏两兄弟的尸体都弄回来吧!”

司徒挑眉,“你的意思是说,这两兄弟也有可能中招了?那别的江湖人呢?”

小黄着急,“我也想不明白,这蛊虫只能在北方下,南方孵化那些江湖人”

“不急!”司徒伸手揉他后脖颈,“我有办法!”说完,叫来了卢御风,吩咐他带几个兄弟潜入那些武林人停尸的地方,把敖氏两兄弟的尸体偷回来,顺便再带回四五具其他人的,最好是两个南方的,两个北方的!”

卢御风领命下去了,没多久就带着兄弟们回来,总共偷回了六具尸体。

“帮主!”卢御风对司徒道,“幸好我们去得早,不然都烧了!”

“烧了?”司徒吃惊,“这才停了几天灵?现在天也不热,为什么要急着烧?”

卢御风耸耸肩,道:“我们也觉得奇怪,按理来说应该要运回原籍给家人的吧!我们刚才去的时候,发现他们正在清点人数造册登记,说是要烧。”

司徒了然。“是想查查谁被我救了吧,这样偷回来六具还正好了!一下少了七个人,都该晕了吧。”

木凌提着一个小木箱进来,看了看几具尸体,就皱皱眉低低来了一句,“了不得了!”

小黄吃惊,问木凌,“哪里了不得?”

木凌一指那几人脖颈上的伤口,道,“都是自杀的!”

“什么?!”

第49章丑态百出

“自杀的。”木凌走上前又仔细地检查了一下死者的伤口,肯定地说。

众人都围上来细看,发现果然伤势有些蹊跷。

“的确,要这样干净利落,一点痕迹都不留地将这么多人一下子解决很困难。”卢御风点头,“那另外的十来个人就是控制那些蛊虫的?”

“看看再说吧。”木凌走到尸体旁边,伸手从木箱里掏出一把尖利的长刀。

“哇~”司徒眼皮跳了跳,“你切西瓜还是杀猪啊?哪儿像个郎中的样子!”

木凌瞪他一眼,吩咐几人退后,便用那把尖利的长刀在尸体的头部来回地划了几刀,再轻轻地一撬,将半边的头盖骨取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