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才那样对自己说,是要让自己求言非放他一条生路。

他是想让利用言非对自己的感情,放过他,然后他去游说各国结盟,对抗言非。

可是她不能告诉言非宋祈崖的目的,宋祈崖算准了她会求情,所以才告诉他宋家只有一人活着,这个血脉,宋子蕊必须要帮他保住!

这样一来,即使子蕊想随宋安然而去,也不得不活下来,因为如果她死了,宋祈崖也会死,至少在他安全离开前,她一定要活着,痛苦的活着。

能对羽化动杀机,能利用自己去求情并且日后游说成功言非可能会杀了自己的情况下仍这么做了,宋祈崖注定不是个简单的人。

可子蕊不得不替他求情,就算是赔上自己的性命,她也必须要这么做。

因为她欠了宋家的人。

子蕊让紫灵告诉言非,如果宋祈崖死了,她也不会独活。让紫灵带话过去,她也就安心了。

言非答应不杀宋祈崖,子蕊虽然不想吃,但是也不得不每日吃些东西。

又飘雪了,冷。

子蕊在房内抱着暖炉,看着外面的银白的雪,像往日那样默不作声。她已经半个月没有开口了,不是不想说,而是她发现自己已经说不出一句话。她自己是个大夫,知道自己是心病。

当所有的亲人都离你而去,你却得为了一个利用你的人而活着救他的性命,这种绝望的痛苦,旁人无法得知。

腹中的孩子明年夏天前,就会出世。可是以子蕊现在的身体,却不知道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言非来的时候,天气很冷很冷。进门看见房内的窗开着,子蕊像木头人坐在那里,脸色沉了下来:“你们都瞎了吗?为什么不关窗!”

一众侍卫齐刷刷跪了一地,紫灵也跪在地上直哆嗦:“宋、宋姑娘不让关。”

言非俯身将她抱起,厉声道:“全都出去。”

紫灵忙关了窗,和一众侍卫离去,远远守在廊道。

言非将子蕊放在软塌上,看着已没有血气的她,坐在床沿替她盖好了被子,默了许久,才说道:“羽化死了,下毒的是药房的李素琴。”

子蕊眸子微动,只想听他说到宋祈崖的事。

“暗卫四处调查,才知道让她下毒的,是宋祈崖。”言非即使是在说这件事,声音也没有半点波澜,“宋祈崖在三天前,已经逃走了。”

子蕊一听,终于心满意足的闭上眼,他逃走了,自己的任务也完成了,她可以安心的去找姐姐了。

言非未察觉她的不同,掀起被子躺在她的一侧,伸手把她抱在怀中,低语道:“子蕊,我不能带你回宫,五皇叔已经召集了前朝元老,如果我要给你名分,我就会变成普通人。变成凡人的我,也无法再保护你。所以你等我。”

察觉到怀中的人儿已经传来均匀的呼气声,言非又微微搂紧了她:“子蕊,你等我五年,如何?我们再定个三生之约,这一次,我不会再食言。”

她仍不答话,言非也没有再问。

她不愿再等。

子蕊听得见他在说什么,也很美好,但是却不想再信。她累了,很累。唇上印了一记浅吻,冰凉的触感,很遥远。

现在的她,只想等着明天的朝阳升起,然后了结自己的性命。

这样想着,心情似乎好了许多。

早上起来,言非还在。

这是言非第一次陪她这么长时间,这也是她第一次睁眼还看到言非在身边。

一连三日,言非都没有走。子蕊不能在没有把握的时候寻死,如果求死不成,言非只会让人看紧她,不再让她有一点机会。

“子蕊。你等我五年如何?”

每晚他总会这么问,子蕊也从不答他。

到了第四日,子蕊睁开眼,身旁没有人。心中不知为何又起了涟漪,转身看向屏风,那衣服也已不见。这几日挂在那里换洗的衣裳,也全不见了。

言非走了。

子蕊本该高兴,可不知为何,眼角却有清泪滴落。

明明心里已经不会再痛了,但却还是落了泪。

“子蕊,你等我五年如何?”

“我所能给你的,只有这么多。”

“我娶你,立你为妃。”

“再过完这年,我便可以立你为妃了。”

等了一年又一年,她最后还是没有成为他的妃子。

子蕊看着镜中的自己,恍如隔世。挽起一个好看的发髻,点了柳眉,才从梳妆盒中拿出剪刀,刀锋锐利,滑过手腕,便出现一道深深的口子。

子蕊醒来时,看着满眼葱翠的竹子,以为自己已经到了阎罗殿。可过了片刻,柳吟风的脸就出现在了眼眸中。

柳吟风见她醒来,浅笑道:“你终于醒了,小泪。”

子蕊恍惚片刻,耳边传来他的声音:“我费了这么大的劲才把你救出来,可不许你就这么轻易死了。”见她双目无神,也不开口说话,将她扶起,说道,“你昏迷了五日,真是要吓死旁人了。”

子蕊躺身在这长椅上,才发现这是一个种满了翠竹的院子,也不知在外面晒了多长时间,身上暖暖的。鼻尖闻着那竹子的清香,顿感安心。

门外传来脚步声的时候,子蕊猛地起身往外面看去,睁眼看着那院落门口。

当那个清婉的女子出现时,子蕊惊喜得几乎从椅子上跌倒,张嘴要说话,却已经无法出声。

那女子,是宋安然。

柳吟风在一旁扶着子蕊,对宋安然笑道:“你守了她五日不见醒,出去抓个药,她就起来了,你是不是该谢谢我?”

宋安然浅浅一笑,子蕊已经落地,顾不得脚上还未穿鞋,扑到她怀中嘤嘤哭了起来。

姐姐并没有死,她还活着,身上还有温度,也的确能感觉得到。

宋安然轻叹一气,抚着她的背:“子蕊,已经不是孩童了,以后不许这么哭了。”

柳吟风在一旁道:“让她哭吧。”

宋安然默了默,没有再阻止她。

子蕊将心中的压抑全都冲淡在眼泪中,她并不是一个人。

等子蕊停了哭声,宋安然才领着她回到椅子上,替她穿上鞋子,说道:“子蕊,以后我们,就安安静静的生活在这里,忘记楚寻国,忘记乌雅国,忘记以前的一切,姐姐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子蕊睁大了眼,紧紧抓住她的衣袖,生怕她又突然消失了。

柳吟风说道:“那日你娘亲和你姐姐被五皇叔抓到狱中,我就率领其他细作一起潜入狱中,用别人将你姐姐调换出来。也多亏了连公子的帮助,才躲开了追兵,然后逃到这里。”

子蕊在他手上写了一字,柳吟风眼神微暗,又说道:“要同时带两个人出来,很困难,所以让你姐姐出来,她留在了里面。”

宋安然见子蕊的眼眶又红了,握住她的手说道:“子蕊不要想太多,娘亲见了你这模样,不会安心的。”

子蕊勉强一笑,泪又落了下来。又写字道:连华城。

宋安然浅笑道:“我和他,终归是有缘无份。他是将军,连家的将军,如果知道我的身份,他只会痛苦罢了。他所知道的,只有宋府惹了仇家,被人灭门。或许只有这样,才会忘了。”

子蕊默然,或许只会记得更深切吧…她看着姐姐淡然的神色,手已经反握住她,另一手又拉住柳吟风。无论如何,有他们在,自己就一定要活下去。

四个月后。

凉亭茶棚,虽小但是却很干净。

赶路赶的口渴的过客经过这里,停了下来,刚坐下,就见一个穿着绿色小碎花衣裙、年约二九年华的女子走了出来,她的脸未施粉黛,却灵气逼人。或许是肚子高隆的缘故,脸颊有些微胖,但是看上去却更喜气,她供了茶水,便回了里间烧水去了。

路过歇脚的茶客说起话来。

“若那少年丞相真能游说各国结盟抗衡乌雅国,想必我们可以安生上是三年五载。”

“茂兄此言差矣。乌雅国的国君并不是等闲之人,即使那少年丞相聪明过人,他如果要挑拨十国关系,也不是难事。一旦结盟瓦解,恐怕战乱会起的更快。”

“唉,我只盼望能在战乱来前,多积攒一些钱,找个地方安心隐居去。欸,没水了,再添些水。”

子蕊拿着茶壶出来添水,刚提起茶壶,肚子便一阵隐痛,随后疼得她脸色惨白,扶手撑在桌上。

茶客大惊,忙扶住她:“姑娘,你没事吧?”

一人脱口道:“这是要生了啊,我那婆子生孩子前就是这模样。”

两个大男人立刻慌了起来,冲着四周大喊道:“有没人啊,有人要生了。”

话一落,里面便冲出一个人来,速度之快两人看都未看清楚。柳吟风抱起子蕊,道谢的话也来不及说,便往产婆家跑去。

子蕊疼得几乎要晕厥,指甲陷入柳吟风的手臂,也疼得抱着她的人冷汗直流。

“产婆产婆。”柳吟风一脚踢开门,就见那正在吃饭的产婆惊得连筷子都掉了。

“我说柳相公,你这个月都第几次抱着你家娘子来了!我的门你踢坏了五次,老天保佑她快点生,否则我这老婆子指不定哪天半夜就被你给拽起来了。”

产婆一边唠叨着他一边去看子蕊,一摸那肚子,忙说道:“是要生了,你去熬开水,送她进房里先。”

柳吟风忙将她送如房内,便转身去厨房。这里的地形,他早就摸透了。

宋安然赶过来的时候,听不见子蕊的声音,只有产婆在那里喊着快出来了,头出来了柳夫人再用力些。她急,柳吟风也急,急得两人在外面团团转。转了半日,宋安然才想起自己可以进去,为什么瞎跟他在这里急。于是推门进去,就剩下柳吟风一人在外面转圈。

夜幕已落,柳吟风去酒楼里买子蕊最爱吃的烧鹅,刚从小树林中穿过去,察觉到背后有声响,转过身去,就见言非站在那里。

“主上。”

言非点点头,半晌才问道:“生了吗?”

声音有些不平稳,实在是不像他的作风,柳吟风不动声色道:“生了,是女儿。”

言非淡然一笑:“女儿好,像她。”

柳吟风默了片刻,才说道:“等孩子再大些,我抱来给主上看看。”

“不用了。”言非的声音又像往日那样,没有一丝感情般,“她想过这样的生活,我不方便再出现。”

柳吟风不语,他的确是楚寻国的细作,柳家的祖辈很早开始就潜伏在乌雅国,但是他不同,比起要复兴楚寻国,他更倾向于言非的治国方针。与其让天下大乱,不如让一个明君一统天下。

五皇叔所派的守卫森严,他根本没有办法救宋安然出来,最后出手的,竟然是言非。一百多名暗卫动手,即便是铜墙铁壁,也阻挡不了。

那一百多名暗卫看护的院子,他同样无法从里面带走子蕊。

可是有一日,这孤傲的君王却来找自己,让自己不留痕迹的带走她。

自己的身份,言非或许早已知道。

策划得如此长远的君王,他不得不服。

见到子蕊的时候,他才知道为什么言非要让自己带她走。没有生存寄托的她,根本活不下去,所以带她离开这个地方,让宋安然重新出现,在这世外桃源里安静的生活,她也一日一日活了过来。

只是这君王,却比之前所见,更加孤傲,孤傲到令人无端的心生畏惧。

言非看着那片小树林穿透出来的一点光亮,沉默了许久,才转身走了。

这一转身,便是两个人间。

他仍是孤傲的王,她仍是那个会笑得如银铃般的子蕊。

只是她不会再伏在他膝上,跟他说话,对他笑。

也不会再心疼地让他早些歇着,也不会再抽去他手中的笔,要他喝了那补身的药。

即使知道她欺骗了自己,和宋祈崖联手做戏让自己放他生路会成大患,但这是他欠她的,无法偿还,只能尽量弥补。

他一遍一遍的问她,让她再等她五年,只要五年,他就可以把整个后宫都给她,把整个天下都给她。只是她已经死心,若再不让她走,她恐怕会无法活下去。

若你不开心,我放手便是。

天下迟早会是他的,可是却无人可以分他一丝欢喜,一分忧愁。

耳畔似乎传来一个清风掠过水面般清脆的声音。

“言非。”

“嗯?”

“我不会负你,所以…你也不要负我。”

作者有话要说:《皇朝医女》正式完结,谢谢各位姑娘的一路相伴^_^

第六十三章 大结局(尾音)

十五年后,一支百人的队伍从山林小道中穿过。

“主上,将士们已经疲惫,要不要休息一下?”

蓦离微微点头,看着身后数十箱的东西,又叹了一气。这一路,他已经不知道像这样叹气多少次了。

旁边的高大汉子递过水袋,“主上,先喝口水吧。”

“不用。”蓦离神色黯然,“今年冬,或许这天下,就要尽归乌雅国了。”

那高大汉子也重叹一气:“连我们十国都败了,其他小国,也熬不过这年冬了吧。希望进贡的这些东西,能换回安宁。”

蓦离自嘲一笑:“十国丞相呕心沥血,布了十年的局,终究还是被破了。丞相一死,十国溃散。在三年前,我已经料到今日的结果了。”

高大汉子无奈。看向这片林子,分明就是十几年前,和主子第一次潜入乌雅国的路,以前这里并没有小道,都是荆棘丛,如今已经被人踩出一条路来了。果然是物是人非。

“子在何方,去何方;子在凡尘,赴凡尘;子在无间,入无间。子在何方,子在何方…”

树林中传来少女的低唱声,这略显寂凉的歌似乎又带着一丝欢快。蓦离抬头看去,只见是一个少女。斜阳从树林的密叶中倾泻在她本红润的脸上,甚是欢喜。感觉到有人在注视着这边,她微微偏侧了头,看向那人。

蓦离与她明亮的眸子对上,怔了半晌。

斜阳归来路,信手一枝花。

眼前笑靥人,为何曾相识。

少女穿了一件淡蓝色袄裙,脸还未完全长开,却也非常漂亮。一对明眸在众人身上环视一眼,将视线定在俊逸的蓦离身上,似乎微微吃一惊,“大哥哥,你中毒了么?”

蓦离点点头,浅笑,“小姑娘好眼力。”

少女嬉笑,又挠了挠头,“可惜我娘亲跟我爹爹远游去了,不然她在的话,一定可以帮你解毒。”见他依然在礼貌的笑着,眼眸一转,“不如大哥哥你告诉我你叫什么,以后我医术精湛了,去帮你解毒好不好?”

蓦离微怔,这笑意,他一定在哪里见过,一时却想不起来,“谢谢,这毒可解,但是人生在世,活那么长久做什么。”

少女显然不懂他这些话,好看的眉头蹙着,最后还是笑笑,“那以后如果你改变心意了,可以来翠竹林找我。不过我娘亲不喜欢热闹,你最好别带太多人来。”

蓦离付之一笑,看着她眉头仍未舒展。

似乎是听到远处有人唤她,她忙对他说道,“安姨在找我,我先走了。”

蓦离点点头,见她身影渐远,忍不住开声问她:“你叫什么?”

少女转过身来,笑靥盈盈:“我叫无泪,墨无泪。”

蓦离了然,这少女的双亲,是希望自己的女儿一生无忧无泪,开心过活吧。平凡而简单的名字,让他笑意也渐起。而墨姓,也并不常见。因此只是一遍,便牢记在心中。

少女俏丽的身影已经隐没在树林中,蓦离却还是没有想起这似曾相识的感觉,来自何处。

自从中毒之后,他已经不记得大部分的事情。 恍惚间记忆飘飞回很多年前,一个少女窝在他怀中,轻声跟他说着话,用一双清澈的眸子看着他,模样却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身旁的侍卫问道:“主上,怎么了?” 蓦离默了半晌,微微摇了摇头:“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