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两幅一寸来高宽的小图,估计是用筷子头划上去的。一圈圈脑袋棍子身体小人的一天活动报告图。

第一幅是太阳在东边升起的时候,小人两脚开开的走向装满食物的大果树。第二幅太阳已经往西落下,小人背着食物走回小屋——不知是习惯还是怕她认不出自己,共翳还在代表自己的小人背上添了把三角小弓。

笔画深浅均匀,意思倒是挺明了的,就是那小人动作傻了点。再联想到共翳那张脸,刘燕有点承受不住了,拍着桌子哈哈哈大笑。

大刚倒是很欣赏:“画的不错嘛,比我小侄子画的强多了,还有点儿…那啥壁画的味道。”

阿籍又把那张户籍证明看了一遍,左看右看,也就是一张白纸上一红章,然后龙飞凤舞的几个字。

她心里有点忐忑,问大刚:“这样真的能行?”

大刚指着下面的签名给她看:“你看这个,有这人的签名和这章,比什么都管用。他户口先落在我哥们老家,那边年年有超生逃生的,多了去了…年纪大点的,就说当年农村百姓没那个意识,多塞点钱,还是好搞的。”

见阿籍还是有点将信将疑,他把吃完的西瓜皮扔进空盘子里,接着安慰:“我那哥们自己也是超生的,没法子,他上面仨姐姐…”

阿籍迟疑着点点头,有点安心了,又问:“那你哥们叫什么?”

大刚吞下一大口西瓜:“赵建华啊!”

“…”

“他们村都姓赵,排到他那辈就是‘建’字和‘先’字辈。”

阿籍心里默念了一遍赵建国赵先国,觉着还是前者好听点:“那身份证什么时候能弄来?”

“这个简单,你拉他去拍个证件照,送礼物打点打点,半个月就好了。下次再趁买房或者工作的机会把户口转过来,好弄的很。”

阿籍点头,又转头跟刘燕商量:“刘燕,我欠你那钱…”

刘燕挥手:“行了,你先顾自己的吧。别真给人骗了还不识好歹——男人可不能惯着,就没身份证,外面工地抗个沙包总会吧?”

呼应她话似的,外面水泥搅拌机的声音更响了。

阿籍嘀咕:“那种地方不安全,人家有户口有身份证的出事都不一定要的到赔偿,万一…”

刘燕瞪她:“你真当他是豌豆公主了?”

阿籍闭嘴了,神色却还沉浸在忧愁里:确实不大安全嘛!

天色渐渐暗下来,共翳脸上流着汗,身上衣服全湿了,手里还拎着一大袋小金鱼。还没到小区门口,那大白馒头似小车就已经映入眼帘。

他愣了一下,加快脚步,果然听到小院里传来嘻嘻哈哈的声音。

“大哥,回来了!”

共翳点头,迈步往里面走。

大刚冲屋里喊了声,阿籍果然迎出来了。

“你去哪了?这么久?”

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抱怨:“怎么衣服头发都湿透了?汗湿的?”

共翳摇头,把金鱼袋子递给她。

阿籍接过袋子,低头看了看:“哪来这么多金鱼啊?”

共翳不大舒服的扯了扯湿漉漉的T恤,含糊的敷衍:“路上人家送的。”

大刚跟过来拍他肩膀:“帅哥就是帅哥,走大街上就有人送东西啊——咦,真这么热?全湿透了!”

阿籍瞟了眼他脚上的鞋子,也是湿答答的。再探头往外面一看,果然一路上都是湿漉漉的脚印。

她拉着他往卫生间走,顺手把金鱼放脸盆里:“这样要感冒的!上次肺炎刚好,这次又这样乱来!”

一边念叨,一边又手忙脚乱的翻出干净的换洗衣服送进去:“别用冷水,用热的。”

转悠来转悠去,活脱脱一个爱唠叨的小妇人。

刘燕看的直摇头,大刚也觉得惊讶:“老婆,咱们以后结了婚也这样?”刘燕戳了戳装金鱼的塑料袋子:“干嘛,不乐意了?”

大刚咧嘴巴笑,凑过来亲了她一下:“哪能啊,感慨一下嘛。”

阿籍嫌地方挤,把他们俩连人带金鱼的从小厨房赶出来,又用电茶壶烧水泡了几袋感冒冲剂。

里屋外屋总共就这么大点地方,冲剂一泡起来,整个屋子里都飘满了药味。

刘燕把脸盆端放门口,眼看那小鱼都快翻肚皮了,这才解开袋子,把金鱼倒进脸盆里。

小金鱼起码有几十尾,黑的红的金的花的,晃着尾巴在银白色的盆底游来游去。看起来,倒是挺活泼的。

她掰了点西瓜瓤进去,居然也被一点不剩的抢吃掉了。

阿籍拎着水壶凑过来,拍掉她正打算往盆里扔的西瓜籽,小声:“你说,他是不是给人欺负了?”

刘燕眨眼:“谁给欺负了?”

阿籍朝卫生间使了个眼色,表情十足的母鸡护雏:“刚才我看到了,他胳膊上好大一条指甲印,血丝都渗出来了!衣服裤子鞋子全湿透了,肯定不是汗。”

“那你直接问他不好了?”

阿籍压低声音:“那他肯定死都不说…”扭头看了看紧闭的卫生间门:“男人的臭毛病,死要面子!”

蹲一边看鱼的大刚有点尴尬了,干咳两声:“男人也不一定…”

刘燕瞪眼:“女人说话,男人多什么嘴?”

大刚无奈的站起来,点了支烟四下转悠起来——惹不起,躲总躲的起吧。

不出阿籍的预料,共翳清清爽爽的从狭小的卫生间从来后,果然是一脸什么都没有发生的面瘫模样。

刘燕安慰她:“算了,人不是好好的?你再杞人忧天下去,就跟你妈一样了。”

阿籍叹气,弯腰看看地上的金鱼:“这鱼长的倒挺好看的。”

共翳听到她夸鱼,也跟着走过来:“太小了,煮起来就只有一点点,不够吃。”

“咳咳,咳咳咳!”

大刚一下子掐断手上的烟,捂着嘴巴咳嗽起来。

阿籍瞪大眼睛,刘燕也把嘴巴里的西瓜籽吐出来了。几个人低头看看这些不过拇指大小的观赏鱼,视线再落到他波澜不惊的脸上,都有点匪夷所思起来。

这花花绿绿的…还煮起来吃…太、太恶心了点呀!

阿籍果断地把盆端到一边:“晚饭还是我来做吧。”

共翳不大理解他们那古里古怪的脸色,下意识的就怀疑是在嘲笑他,干脆的闭紧嘴巴,不答应也不反驳。

刘燕却当他是顺杆上了,冲阿籍咕哝:“赚钱养家你一个人来承担,家务活也你一个人干?做人怎么能这么不要脸,还男人呢…”

共翳看向她,眼神冷飕飕的。刘燕也不甘示弱,气势一点也不比他低:“瞪什么瞪,你眼睛大啊?”

共翳皱皱眉头,看了眼一边一直狂扯他衣角的阿籍,黑着脸往屋里走。

阿籍冲刘燕使劲摆手,跟进去:“你别生气,刘燕她就嘴巴坏…”

刘燕在后面接嘴:“对,我嘴巴坏——总比某些人心眼坏好。骗吃骗喝…”

大刚听不下去了,踩灭烟头劝架:“算了算了——人家小两口的事情,你管这么多干吗?”拉着火药桶似的媳妇往外面走:“小陈,天都晚了,我和燕儿先走了。”

刘燕一把挣脱:“走什么走,吃了饭再走!”

大刚还要劝她,院子大门却给敲响了:“有人不?有人不?”

刘燕火气正旺,隔着门大喊:“找谁?”

“居委会的!”

刘燕气瘪了,连忙开门:“阿、阿姨,有什么事?”

门站的却不是什么阿姨,高高大大一个中年男人,拎了一大袋水果氨基酸,见门一开就往里冲。

大刚伸手去拦,差点给他推地上:“你干嘛?擅闯民宅啊!”

刘燕急了,跟着也要往里面追,刚才喊门的阿姨这才从挤进来拉她:“姑娘别急,别急。这是好事情,光荣啊!”

刘燕懵了,指着已经和大刚扭打到平房门口的男人:“你怎么睁着眼睛说瞎话,什么好事,他谁啊他…”

阿籍和共翳也听到动静,一个拎着水壶,一个拿着件湿衣服,从屋子里迎面走出来。

“找谁?”

阿籍话还没问完,男人已经看到共翳了。推开大刚,神色激动着往地上跪:“救命恩人啊,恩人——”

一边跪一边哭起来,鼻子眼睛一片通红。

大刚这时候也傻了,手还扯在他衣领上,眼睁睁看着苹果从扯破了洞的塑料袋里滚出来,散了一地。

这又唱的哪门戏?

阿籍也给惊悚到了,拎着水壶的手死死的抓着提手。

共翳倒是很镇定,大步走过来,一把就把男人扶起来了:“不用谢,你已经把鱼都送给我了。”

男人抓着他胳膊继续哭:“我三代单传,就这么一个孩子。恩人啊。恩人——”说着,膝盖一软,又要跪。

共翳沉下脸,手掌用劲,死抓着他拎直:“别跪了!”

旁边几个人都有点反应不过来,唯独站刘燕边上的居委会阿姨咯咯直笑:“我说好事吧!这师傅也真有心,把我们这一条街都快打听遍了。‘又黑又高,脸上还带疤’——我就想,长的这么有特点的,肯定是说陈小姐爱人…”

刘燕盯着那给共翳拎着,想跪跪不下去的中年男人,张嘴:“阿姨,到底什么事啊?”

阿姨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哦,小伙子还没跟你们说?见义勇为啊,刚才那卖鱼师傅孩子掉大江里了,多亏他给救起来——这么深水呢,救了人也不留名,就意思意思拎了人家一盆金鱼…真是个好小伙子!”

刘燕愕然,看着那边黑着脸听人哭诉表达感激之情的共翳一阵发呆。

看不出,还挺有社会公德心的嘛。

阿姨见她听的认真,说的更起劲了:“…你说金鱼值多少钱,人命值多少钱?真是个好小伙子——对了,他叫什么名字?”

刘燕咽了下口水,有点吃力的消化掉这一大串信息:“赵、赵建国。”

第十七章、所谓恋爱

英雄啊——

阿籍第四十八次发出感慨,连经理把文件拍到她桌子上都没有反应过来。

“小陈?小陈?”

她回过神,收起脸上的白痴笑容:“啊,王姐,什么事?”

“把这份报告改一下——大中午的坐这里傻笑,有喜事?”

阿籍连连摇头,舌头尖乱窜:“我连着两个早上吃到双黄蛋,正琢磨着去买彩票…”

“行了,认真点。”,王璐压低声音,“真有人了?没听陈老师提过呀?”

阿籍刷的白了脸,小小声:“没有的事…您可千万别跟我爸乱说!”

王璐一幅我明白我理解的表情,拍拍她肩膀,回办公室去了。

墙上的时钟不快不慢的走着,好不容易到了点,阿籍把电脑一关,飞快的收拾东西跑路。

王璐好奇,往往楼下瞟了一眼,正看见她飞奔向一个穿着灰T恤的背影——呦,还戴墨镜,够有范的!

阿籍气喘吁吁的跑到共翳面前,拉着他就往车站走:“你怎么来了?”

共翳手插着裤子口袋,慢慢的开口:“认认路。”

阿籍停下脚步:“…走过来的?”

共翳点头:“也不是很远…”

阿籍吓出一身冷汗,这路上岔道这么多,车流又大,可不大安全!

“既然出来了,干脆把证件照拍了吧。”

共翳毫无异议,任由她拉着走。

快印店、小发廊、快餐店…她挑了家客人稀稀落落的小饰品店,走进去:“老板,能拍证件照不?”

老板娘刺溜刺溜的吃着凉拌面,招呼:“能的能的,你们先坐那边等一下。”

阿籍就拉着他在放满大头贴纸的小桌子前坐下了。

共翳伸手翻了翻桌上的彩色册子,一页页,都是古古怪怪的中空小相框。

阿籍眼珠子转了转,拉着他钻进一台拍拍乐里:“你别看我啊,看镜头看镜头!”

共翳僵着脸转过头,果然看到两张白兮兮的脸。

“唉,靠太近了,站出来一点…”

共翳任由她把墨镜摘了又戴,实在给缠的不行,才勉强咧了咧嘴角,算是笑出来了。

阿籍抓着鼠标换了套相框,嘀咕:“怎么都这么难看,以前上学的时候…明明觉得好看的不得了…”

共翳拉下她鼻子上的墨镜,把额前的头发抚到后面去,低头亲了两下。

阿籍缩缩脖子,他也就松手了,小小的空间里一霎时暧昧起来。

“你干嘛呀…”

她有点小害羞,拉着他从里面钻出来:“老板,印两套,一套切好,一套不切。”

老板答应了一声,忍不住看了看他们俩的打扮,眼皮直蹦。

都说恋爱中的人是白痴,一点不差,这么大的两个人,还跟中学生似的挤拍拍乐。

拍完照片,两人在大街上溜达。

经过家纹身店的时候,共翳不迈脚了:“进去看看。”

阿籍有点吃惊:“玩这个?”

共翳看着店门口挂着的巨幅纹身男海报,笃定的点头:“进去看看。”

阿籍摸摸钱包,又看看西落的太阳:“唉,那做彩绘玩玩就好了,天气热,纹身要发炎的…”

共翳愣了一下:“发炎?”

阿籍点头:“是的呀…”

商量来商量去,他也只在身上喷绘了一大串墨青色的小蛇。

阿籍好奇摸了摸,再看看自己手腕上印的一模一样的图案。弯弯曲曲的一条小蛇,看着还挺可爱的。

至于共翳后背那密密麻麻上的一大串蛇纹,阿籍撇嘴,再三问店长:“真的一个星期就能抹掉了?”

年轻的店长一边收钱一边笑:“我保证,要是弄不掉你来这里退钱——我请你们做活广告。”

阿籍摆手,活广告就算了,她不过是觉得面积大了点,比较像流氓而已。

出了店,共翳又把墨镜戴上了。

阿籍挽着他手臂,直觉得回头率又高了几分。

“明天,我去浩浩爸那里帮忙。”

阿籍咦了一声,浩浩不就是昨天那落水的小孩?

“帮、帮什么忙?”

共翳思索了一下,嘴巴里蹦出几个词:“春意花鸟市场…531铺位…”

阿籍点头:“他们家店开哪里啊——路你认不认得?”

“大刚带我去过了。”

阿籍惊讶,他什么时候连自己的小交际圈都有了?

又四处逛了逛,上了回家的公车。

阿籍站在在他边上,心里默默的算账:大头贴花了十块钱,彩绘四百三…

经过小区外小菜摊的时候,几个大妈开始热情的打招呼:“陈小姐回来了?”、“建国接女朋友去了?”、“陈小姐要不要买小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