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翳打断她:“两个人吃,比较有意思。”

很快,五只包子全消灭掉了。

阿籍喝着豆浆,跟灌蜜糖似的,忍不住咧嘴笑起来——她可记得在海岛的时候,他那眼神的杀伤力。尤其是生气的时候,连背影都叫人觉得可怕。

现在的话,也不是说脾气就没有了,就是…怎么说呢,总觉得互相都有点迁就的意思。

一个不再咋咋呼呼的娇气,另一个,也不再有事没事的指使着人、独断专行了。

都说夫妻相处久了,连长相也会越来越像,那他们这个算什么?

夫妻相?齿轮互合?举案齐眉?

还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她越想就笑的越开心,酒窝又深又大,像是对着空气在照镜子。

共翳瞪了她两眼,没什么效果,也懒得管了。

吃完东西,阿籍催着他出门,自己反倒围上围裙开始洗碗洗筷子。再看看时间还有早,她干脆连地板都拖了一遍。

一个星期晃眼就过去了,共翳的独居生活过的并没有阿籍所担心的那么糟糕。

除了偶尔犯点常识性错误,炒菜不喜欢放鸡精味精,猪肉喜欢吃大块肥…把电动剃须刀拆成碎片,抽出转动的小马达之外,还真没什么大灾难发生。

阿籍往这边跑的也勤快,天热了要送水果,天阴了再路过看看衣服收进去没有。

共翳把前屋的小床收了起来,折叠桌就一直放着了。

单身汉住的地方,总是有这样那样的自由,特容易招那种失去自由的妻管严来释放下压,发泄个男人脾气。

先是大刚来玩,再是大刚带着哥们来玩,最后就变成几个人的麻将聚集地了。

共翳习惯了阿籍热热闹闹的跟后头吵,一下子安静下来也不习惯。加上那天晚上的惨败,对打麻将的技术,还是很想学那么几招的。

阿籍这天下班经过,一打开门,就撞见了一屋子烟酒味加洗牌叫喝的国粹艺术。

小平房闷热,光开两个电扇当然用处不大。几个男人几乎都是上身□、浑身冒汗。

那个帮忙办证的赵建华更是连长裤都脱了,穿着条裤衩蹲椅子上叠牌。

阿籍手把着门,一脸惊愕的瞪着这个背对着她,只穿着红色三角裤的陌生男人,差点以为走错了门。

共翳在烟雾缭绕中站起来,收拾桌子送客,期间还在笑侃着“嫂子吓到了大哥多哄哄”的某人胸口擂了一拳。

阿籍有点无法接受了,这才几天功夫,他居然就开始聚众赌博了!

共翳很有些不理解,他们几个人玩是该批判的,那怎么和陈先生张女士玩就正正当当了?

阿籍发脾气,当天没给做饭也没给洗衣服,拎着包气呼呼走了。

共翳当然没那么容易低下男人高贵的头颅,直到阿籍曲线的透过刘燕再到大刚,传达了和好的意愿。

他才不大熟练的用大刚的电话给她拨了过去,沉默半天,说了句古越语的对不起…

“#¥…%&…”

阿籍捏着手机一阵激动,差点没把枕头掐出花来。

赌博风波平息了,男人们的聚会还是继续的,只是时间和地点都开始隐蔽起来了。

共翳辞了卖乌龟卖刺刺鱼的清闲工作,开始跟着他们做起汽修来。

虽然技术原理不懂,难得的是他有耐心有头脑打架身手好——很快的,跟在他后头叫大哥并嚷嚷着要学“中国功夫”的人就多了起来。

共翳看着那几个连站都站不直的痞子样或者文弱书生,斩钉截铁的拒绝了。

他学武,不只是苦而已,还是生存的需要。那个时候,不把利刃捅进别人心脏,就会被别人杀死。而他们,折根骨头就嗷嗷乱叫,学这个干嘛?

生活不再是单调的他和她,丰富的有点应接不暇起来。

阿籍虽然还是常来探望,共翳也总不大乐意的提点礼物上门拜访,两人独处的时间,还是在一点点变少。

共翳自己买了个手机,不会发短信不会看短信,最大的用途就是半夜放在耳朵边听阿籍废话。

电话通常都是阿籍打的,对话也很像独角戏。

静静的夏夜里,一个窝在被窝里唠唠叨叨的说些芝麻绿豆的小事,另一个就对着墙壁默默倾听。

有时候实在听的不耐烦了,他才硬邦邦的开口:“早点睡吧。”

这也是大刚教授的诀窍,和女人说话,得把不好听的说成好听的——你不想陪逛街,就关心人腿酸不酸;忘了情人节啊圣诞节什么的,就说过洋节日土气没创意…

共翳对什么洋节日逛街之类的还没有深刻体会,但是对“闭嘴”和“早点休息”这两句话产生的效果是亲身实践过的。

总结来说,生活在磨练人,爱情在细水长流。

第二十二章、台风芙蓉

转眼到了八月份,特大台风再一次来袭。

阿籍抱着笔记本在蹲在窗前的椅子上刷网页,玻璃窗外雨大如注。

“小籍啊,建国住的地方地势好像挺低的啊?”

阿籍“嗯”了一声,眼睛还停在屏幕上。

“雨这么大,你跟人家打过电话没有?”

阿籍有点不耐烦,一边打字一边回应:“刚才就打过了,没事…”

张女士也放心了,在客厅沙发坐下来,打开电视看新闻。

“今年12号台风芙蓉已于8月9号22时35分在xx沿海登陆,登陆时中心附近最大风力13级。受其影响,我市今天有阵雨或暴雨,短时雨量可达大雨到暴雨。今天夜里到后天有大到暴雨局部地区特大暴雨…”

阿籍愣了一下,摸出手机拨电话,刚刚还有人接听的电话却显示关机了。

她探头往客厅看了看,继续盘腿上网聊天看八卦。

——杞人忧天了这么多次,她已经差不多彻底放下心来了。共翳做事稳重,就是再不济,还有那么好的身手,怕什么?

随手发了条消息出去,阿籍抬眼看向窗外。

天空阴霾一片,大风把路边的梧桐树吹的叶子都落秃了,小区楼下的花坛也是一片狼藉。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吠,很快就又被雨声淹没。

她没来由觉得有点心慌,眼皮直跳。

走到客厅,新闻还在播,满屏幕的气象云图。

阿籍又打了回手机,还是该用户已关机。

新闻已经开始连线前线记者,海边风浪滔天,路面上积水已经漫过车顶。堤岸上的沙包和泥水让她想起几个月前的情景…

到了傍晚,新闻突然报道了一名女子海上获救的消息。

“神秘海岛再次出现,搜救人员发现一名滞留女子,疑似精神病患者…”

阿籍捧着饭碗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那个穿着戏服似的女人给湿漉漉的抬进救护车,乌黑的头发垂落在担架边。救护车周围全是穿雨衣的搜救、医护人员,忙乱中,女子的鞋子脱落了。

那是怎样的一只脚啊——

脚底四趾诡异的向外曲折,紧贴在显得异常的肿大大脚趾上。整只脚是个不大规整的三角形,足跟变形,脚板心消失,压平的脚趾和足跟之间一条深而细的裂缝…

“这、这个女的!!”

阿籍惊叫起来,她是不大懂历史,但这种变形的“小脚”还是在图册上看到过的。

陈先生也眯着眼睛看,可惜没带眼镜,只看见那条湿漉漉辨不出颜色的裙子,点头赞扬了句:“这个襦裙做的挺那么回事的,压脚花纹也靠谱…”

阿籍放下筷子推他:“爸,你看她脚,你看她脚!”

陈先生闻言站起来,凑到电视剧前——女人已经给抬进车里了,车门哗啦一声关上…

一整个晚上,阿籍都蹲在电视前面等新闻,手机更是没命的打。

电视里还是一遍又一遍的放着台风消息、电视剧、广告,台风消息、电视剧、广告。

手机里也还是一次次重复“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阿籍看着外面越来越大的风雨,咬咬牙,换上雨衣往门口冲。

陈先生正从厕所出来,奇怪的问了句:“这么晚上去哪?”

玄关的大门已经“砰”的被她摔上,看不见人影了。

路面上全是积水,密集的雨滴打在雨帽上都有些发疼。

阿籍拦半天才拦到辆车,一边往小院赶,一边往家里打了个电话。

她不敢说自己的真实目的,只模糊的说公司临时有事,张女士理所当然的又是一通唠叨。

下车的时候,积水已经到膝盖了,到处都是漂浮的垃圾瓶罐。

阿籍涉水走到小院外,开了门,屋子里一片漆黑。

她试着去摸电灯开关,这才发现是停电了。

“共翳?共翳——” 她里里外外都找了遍,喊了好几声都没有回应。

靠着手机照明,她在厨房摸到截烧了一半的蜡烛,点了固定在折叠桌上。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窗玻璃被风刮的嗡嗡作响。她找了件宽大的T恤换上,刚坐上床,就发现手机被扔在床铺上。

估计是没电自动关机了,怎么按都没有反应。

阿籍的心又悬了起来,拿着蜡烛在床底下摸到了那把被报纸包裹着的铁剑,才又有些安下心来。

烛影摇晃,恍惚着像极了某个夜晚。

也是大风大雨,也是独自等待,最终,等到了希望和离别。

她想起电视上看到的那个小脚女人,又想起那一身湿漉漉的“戏服”,拉着被子把自己裹起来。

又是台风天,还总是在漆黑的夜里。

她盯着桌上那截歪歪斜斜的蜡烛,像是盯着那轮突然圆满的月亮——惊疑、恐怖、不安定…

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那些信任和习惯性思维,突然就被打破了。

差一点就忘记了,他们,本来不该遇上的。

阿籍把被子缠紧了点,攥着手机,真的开始发起抖来。

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

要是遇上了,付出了,还是要分离的——那何必遇上?

说不出是悔恨还是什么,她甚至开始后悔那时候一心一意的找他回来,一心一意的照顾和相处…

谁知道呢,他现在是不是已经不再了,又或者,将在哪一天悄无声息的离开。

共翳是不大爱说话的,即使高兴,也没见他满脸喜庆或者跟大刚似的满嘴跑火车。

她原本以为的心意相通,突然又能有另一种解释了——在海岛上的时候,她也是那么忍耐的。

强逼着自己忍受野果的酸涩,强逼着自己咽下只有咸味的肥腻肉块,还有腥味十足的生鱼肉和烤鱼。

吃一次是新鲜,天天这样吃,光是看着就觉得胃部翻滚。

阿籍想起曾经看过的一个科幻小说,一个从瘟疫区通过时空隧道穿越逃亡出来的难民,用尽一切办法想要回到原时空。

无论有多不好,那是他的时代,与他亲近与他相适。

模模糊糊的想着,居然就这样睡了过去。

半夜里被手机铃声吵醒,是焦急的父母。

阿籍哑着喉咙说了声“住同事家”了,按掉了手机继续睡。

——还是没有回来,已经几点了呢?

一摸脸,她才发现自己什么时候哭过了。

明明没有做梦,明明睡的这么死。

暴风雨已经到了疯狂的程度,外面不断有树木折断或杂物撞击的声音,偶尔还有闪电划过。

擦干净脸,她又睡了过去。

她没有那么大的勇气,说不许你走的,或者为了我们的爱情留下来之类的话。

那张带着疤痕的,岩石一样冷漠的脸上,似乎并没有情爱至重的影子。

她记得他说过第一次杀人的恐怖,也记得他说过手刃仇敌的快感。

剑锋捅进皮肉里,血不会立即流出来,隔了好一会,才汩汩的往外涌。拨出凶器的时候,温热的血浆是喷溅的。

两眼圆瞪,瞳孔涣散,肌肉还在痉挛。

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亮了。因为大雨的关系,还是不大明朗的灰白色。

卫生间里有淅淅沥沥的水声,桌上的蜡烛也早燃尽了。

隔了一会,共翳只穿着裤子从里面弯腰出来,头发精湿,表情柔和。

阿籍在被子看了一眼,又缩回到被子里去了。

天气不热,还有点凉,软软的布料覆在皮肤上,说不出的舒服。

共翳朝床上看了一眼,拿毛巾擦擦头发,到厨房煮吃的去了。

热汤面,似乎还加了蒜泥和韭菜。

面条上桌之后,共翳过来扯她被子。不算怎么的温柔,很理所当然的一把拉开:“醒了就起来吃饭。”

阿籍瞪他,半天,认命的爬起来。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阿籍支吾着走向卫生间,拿牙刷开始洗漱。

共翳又问:“面条要不要辣椒酱?”

她收拾完出来,还穿着他的大T恤,领口都快歪到肩膀上了。拉开凳子坐下来,反问:“你呢?你昨晚去哪了?”

共翳理所当然的回答:“那边仓库的东西浸水了,我过去帮忙。”

阿籍“哦”了一声,埋头喝面汤——他们有多久没一起吃饭了?

时间久了的话,要习惯还是很容易的。

感情能够变浓,也是能一点点变淡然后消失的吧?

阿籍给辣酱呛到了,连咳了好几下,喉咙火辣辣的疼。

可是现在,看到人还在,心里还是要欢喜的不行。

共翳去厨房倒了杯水,拍着她后背,拍着拍着就把脸凑了过来。

要是跟往常一样,也就是个暧昧性质的吻。

阿籍却偏偏头,笑着说“吃饭呢”,避开了。

久违的保护伞突然就张开了,猝不及防的,惊乱了一室的平静。因为喜欢所以付出,但这付出时候的希望要是终究会落空的,那怎么办?

按着她的智慧,或者说下意识的自我保护,就是尽量的挽回并且停止付出。

共翳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没说话。

过了一会,突然又站起来,拉过她连亲吻带抚摸,紧紧的搂抱住。

阿籍争动着撞翻了桌子,汤汁四溅。看着狼藉的地面,两人都有点尴尬。阿籍最近蹲下去收拾,手碰到破碎的碗沿时,眼泪突然就滚落下来。

都说她杞人忧天,明明都是存在的可能嘛!

共翳以为她是手被割伤了,伸手过来拉她手腕,一下子就给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