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却听后面一阵脚步声,回过头,竟是祁徽到了殿内,宋嬷嬷吓一跳,看向桂心,眼神冷厉。

桂心面色发白,偷偷摆手。

看来是皇上没有叫人传话了,许是想看看陈韫玉在做什么,宋嬷嬷忙使眼色,想让陈韫玉把长命缕藏起来。谁料她却没看到,正站着请圣安,倒是叫祁徽发现了,走上来道:“你在编长命缕?”

红黄蓝白黑,五色丝线缠在一起,做了一半,在一头镶了祖母绿的珠子,祁徽嘴角略翘,心道她倒是知趣了,竟然这么早就开工。他放下来,淡淡道:“这祖母绿,有些奇怪。”

正好他先开了头,陈韫玉顺水推舟:“太后喜欢祖母绿的珠子,故而妾身便是镶了一颗,不瞒皇上,妾身一直有件事相求,望皇上…”话未说完,耳边听到男人的声音,“太后喜欢?”

十分的冷,好像是严寒的冰雪,陈韫玉心头咯噔一声,后面的话就憋了回去。

哪里想到,祁徽伸出手一把捏住了她的下颌,将这长命缕放到她面前:“这东西,是你做给太后的?”

刚才宋嬷嬷屡屡警告,她没有听,没想真的惹他生气,这种样子,跟昏君的时候一模一样,她记得…是了,是那次端午节,她叫他不要炼丹,他突然就发了很大的脾气,后来佩戴在身上的香囊就不见了。

陈韫玉心头咚咚直跳,不敢说话。

然后就见祁徽一把将那长命缕用力扔回了案上。

他面色阴沉,薄唇紧抿,陈韫玉吓得脸都白了,只感觉祁徽下一刻,好像会要自己的命,正觉惊悚,低下头准备挨罚,却见男人的手垂下时,有一样东西从他宽大的袖中掉落了下来。

紫红色的缎面,巴掌大小,是一个香囊。

她去年做得香囊,躺在地上,上面的福寿娃娃好像在朝她笑。

陈韫玉目瞪口呆。

作者有话要说:福寿娃娃:看不到我,看不到我,我要保住皇上的脸。

祁徽:…滚!

陈韫玉:\(^o^)/

第30章

那香囊,她一早以为被扔了, 哪里想到会出现在这里。

陈韫玉捡起来:“皇上, 这不是妾身做的吗?”

刚刚太过恼火, 不小心将它抛了出去,祁徽浑身一僵, 白皙的脸上有些泛红, 心道, 怎么偏偏这时候掉了,太不像话了!伸手将那香囊拿过来收回袖中:“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可明明就是的啊, 她看得真真切切, 这针脚, 这花样, 都是她一针一线绣出来的, 陈韫玉道:“有福寿娃娃,是妾身的。”

祁徽感觉脸更热了, 早知道,今儿就不该折回去把这香囊找出来,简直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勉强镇定下来,淡淡道:“既然送了,便是朕的,什么你的?”

“是皇上的,不过, 妾身真的没料到,还能再见,”她很惊喜,都一年了,这么长的时间,她自个儿戴的香囊都旧了,早早摘了下来换做新的,没想到这一个还好好的呢,没有什么破损,“皇上平时也放袖子…”

再问下去,他实在没法答了,祁徽低下头堵住她的唇。

周围一干奴婢,都惊了惊。

刚才还雷电交加,不知道要下什么暴风雨呢,这会儿突然就风和日丽了!

宋嬷嬷原本也急得不行,这会儿眼见有好转,连忙挥袖,领着她们轻手轻脚退出去,暗道皇上这样主动,可见已经消气,但愿这主子不要再发浑了。

陈韫玉也被这突然的举动弄得有些惊慌,只力气不如人,被男人往怀里一带,贴在胸口,后脑勺又被压紧了亲吻,几下就感觉透不过气,昏头转向的,任由他采撷。

好一会儿,祁徽才松手,陈韫玉慢慢睁开眼睛,正对上男人的唇。好像樱花,比她上次摸到的还要红,可见这阵子又有进展,惊喜道:“皇上,傅大夫可说您的身体要好了?”

“怎么?”

“很红呢,有血色了!”她指指他的唇。

祁徽嘴角一勾:“是好多了。”垂眸看她那么高兴,想到那日他病重晕倒,她翻来覆去的不睡,说要同自己挨一起,心头便是一软,搂住她的腰抱起来,放在书案上。这样离自己更近了,亲起来方便,他垂下头,好像品尝甜点似的,一下又一下。

药香微微的熏,亲得又十分温柔,叫她全身都有点酥麻,比起霸道的,当然更喜欢这一种,好似春风,陈韫玉有种十分欢喜之感,伸手搂住男人的脖子,轻声道:“原本妾身以为皇上将妾身送的香囊丢掉了呢。”

祁徽一怔。

当时觉得陈韫玉让他分心,看到香囊就会想起她,便是眼不见为净,将香囊收了起来,没料到,她竟以为自己扔了。不过转念一想,又正常,他一年都没有戴在身上,她生了误会,难怪看到了盯着不放,问个不停。

“若朕真的丢了,怎么办?”他揶揄,“会伤心吗?”

“怎么会不伤心?”这真是她的伤心事,陈韫玉哼了哼,“反正妾身做得鞋子,皇上是肯定丢掉了。”

祁徽扑哧发笑,捏捏她的脸:“谁让你做得那么不舒服,你是想让朕穿得脚疼。你想想,往前朕就光炼丹,并无别的事情,都不想穿了,别说现在,你这女红是得要练练了。”

陈韫玉想一想:“那我好好做一双舒服的,皇上会穿吗?”

“先做了再说。”

陈韫玉撇嘴,果然嫌弃她的手艺,不过她的鞋子做得真有那么差吗?以前在家中,爹爹都穿得呀,从来没有说过的,眼睛转了转:“那还是先做香囊罢,皇上喜欢哪一种花样?”她垂下手,打算去找花样册,谁想却碰到了那条长命缕,登时脸色微微一变,将它抓在手里,暗道,这请求,是不是再也不能说出口了?他刚才生那么大的气,许是碰到逆鳞。

可到底是为何呢?她秀眉拧了起来。

这神情,祁徽看在眼里,想起往前他曾故意试探,问她是不是喜欢太后。

她说是。

这女人,果然什么都藏不住。

他握住陈韫玉的手抬起来,往那长命缕瞄了一眼,淡淡道:“你是不是觉得朕对太后很是无情?”

陈韫玉心头一沉。

对太后来说,怎么会不无情,她的亲弟弟,她的亲外甥全都被杀了,自己也被养了二十年的儿子囚禁,任谁看,都是可怜的,陈韫玉微微吐了一口气:“在妾身看,确实如此,也许妾身不是皇家人,不明白皇上与太后…”

“不明白,你还做长命缕?”

“不明白,妾身才更同情太后啊,无缘无故落得这个结果,”陈韫玉顿了顿,鼓起勇气道,“妾身晚上想过许多次,却始终找不到答案,妾身深觉惋惜,望皇上可以告知。”

呵,初生牛犊不怕虎。

自从吴太后移居铅英殿之后,他一直都没有做任何决定,也没有任何人,敢同他提起吴太后,陈韫玉是第一个…

祁徽眼眸眯了眯,没有说话。

男人气色好多了,傍晚夕阳的光落进来,他的脸颊仿若也染了一层粉色,有种无与伦比的精致,但陈韫玉不敢多看,一抬头就对上他目光,好像要掉入漩涡一样,爬不出来。陈韫玉垂下头,有点承不住这冷寂,咬唇道:“皇上不想跟妾身说些什么吗?”

“你真想知道?”他问。

陈韫玉点点头:“妾身知道了,便能明白皇上了。”

“你不怕是朕的错?”

陈韫玉怔了怔,半响道:“便是皇上的错,妾身也想知道,妾身也没有什么好怕的,当初皇上是昏君,不也慢慢习惯了吗?”

这话叫祁徽笑起来,最坏的自己,她已经看过了,也确实没有什么可隐瞒,他略微前倾了身子道:“若朕没有猜错的话,太后在二十年前,杀了先帝,朕的父皇。”

“啊!”陈韫玉大惊失色,竟然有这种事。

祁徽拿手指压在她唇上:“别叫,这个秘密,朕只告诉你。”

陈韫玉浑身一僵,慢慢合上嘴。

“还觉得太后可怜吗?”他问。

陈韫玉掌心出了汗:“可怜…但也可怕。”

呵,这话说得,祁徽摸摸她嫣红的唇角:“朕告诉你这秘密,是希望你知道,许多事情都不像表面,你觉得太后对朕好,可朕要不是假装昏君,也许早就被她杀了,就算不杀,也绝无可能坐这龙椅。而今朕夺回皇权,杀了太后的家人,你觉得太后会善罢甘休吗?”他从她手中缓缓抽出长命缕,往远处一扔,“往后她的事情,你不要管。”

此时此刻,陈韫玉还能管什么,她满心的震惊,这种感觉与得知祁徽不是昏君时一样,令人难以相信。

这宫里啊,可真险恶,谁都带着面具。

打量一眼祁徽,她有点想伸手戳他的脸。

“作甚?”祁徽看她直勾勾盯着自己。

陈韫玉道:“皇上是真的吧?”

“你傻了?”祁徽伸手去捏她,“自己要知道的,朕告诉你,又吓傻了,是吧?”

陈韫玉哎哟声,被捏得疼,躲了躲道:“就想知道皇上是不是真的,别过几日,又变了,上回是昏君时,妾身还弄不明白呢。”

“不明白什么?不是说了扮昏君吗?这都过去两个月了,你还不明白?”

“不是那个。”

“那是哪个?”

“是那个…”陈韫玉脸红,低声道,“跟妾身在一起时…”

他侧过耳朵听,半响轻声发笑。

陈韫玉被他笑得耳朵都红了,手撑在案几上要跳下来,他立时往前跨了一步,挤在她腿间。陈韫玉不敢动了,咬唇道:“皇上今日在这里待得够久了,不忙吗?”

“忙完才来的。”祁徽挑眉,“朕现在很空,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没说什么!”陈韫玉被他笑过之后,才觉得自己傻。

如果是假的,他就不会这样笑了。

真讨厌!

但偏偏不能动,被他挡住了,陈韫玉正想办法时,却听祁徽道:“长青,把殿内花插,剪子拿过来。”

长青在外面应一声,疾步进来。

只见陈韫玉坐在书案上,祁徽站在身前,那脸就忍不住一红,陈韫玉的脸更红,连忙推祁徽,叫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还以为他们在干什么呢!她长这么大,没坐过这种地方,父亲可要斥责的。

祁徽往后退了一步,陈韫玉连忙跳下来。

长青很快就把花插搬了过来,不用祁徽吩咐,自行告退。

祁徽拿起一只锦葵,剪掉了枝桠,仔细打量下,抬手插在她右发间:“不就是簪花吗,还想什么假不假,朕今日给你插十支,够吗?”

陈韫玉:…

结果男人真的插了十支,三支牡丹,五支锦葵,还有两朵金凤,整得跟花冠一样。

陈韫玉这辈子都没有这么花枝招展过!

好不容易将男人送走,她抬手就要去扒掉,结果手碰到这花儿,柔软的花瓣,似乎就看到他站在面前的样子,舒展的长眉,狭长含笑的眼眸,对她左看右看,一支支将花戴上去。

她垂下手,对着镜子照了又照,不舍得了。

就戴一天的花冠吧。

作者有话要说:祁徽:这桩成了,还有什么。

陈韫玉:没了!

祁徽:哦,朕想起来了,还绑过手。

陈韫玉:(*>﹏<*)

第31章

靖王府内,靖王刚刚得知一个消息, 各地藩王已经纷纷启程, 前往京都拜见皇上, 准备一起共度佳节,他也在受邀之列, 恐怕再过两日, 这封诏书便要到王府了。

对此, 靖王颇是恼火,吴太后掌权时,虽然曹国公握有兵权, 不可一世, 可他居于西北却逍遥自在, 大梁乱了之后, 更是正中下怀, 扩兵买马,俨然一个土皇帝。后来曹国公都颇是忌惮, 不敢招惹,可这刚刚上台的小儿,居然要他入京!

靖王拿起桌上烈酒猛地灌了进去,随即把酒壶往地上一摔。

紫砂壶碎裂,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门外一个高挑的身影飘然而入,笑声清脆:“父王,何事触怒您,要发如此大的脾气?”

靖王抬眼一看, 原是自己的宝贝女儿祁舜华来了。

他膝下有一子一女,儿子年幼不过八岁,这女儿却是已过及笄,生得颇是出众,且有一身的功夫,十分像他,靖王很是喜欢,面上露出笑来,摆摆手道:“一些琐事。”

祁舜看出父王是要面子,挽住他胳膊撒娇:“爹爹,即便是琐事也说来听听,女儿给您解忧!”

靖王知晓这孩子心眼多,想一想道:“皇上趁端午要请我去京都,别的藩王已经启程。”

祁舜华面色一变:“难怪爹爹为难。”

“这有什么可为难的?”靖王冷笑起来,“我并不打算前往,不像那一群软骨头,此前一个个好像缩头乌龟,这会儿倒急着去巴结了。听说都是主动请求入京,本王不屑为之!”

“既然父王做了决定,何以又如此心烦意乱呢?”显然是怕祁徽出兵,但又不甘心交出兵权,受制于人,祁舜华一针见血,“皇上的事情,女儿也听说了,一夜之间便是翻云覆雨,而父王恰好遇到陈贤的兵马,起了误会…”她眼睛眯了眯,“父王,女儿有一计策,不若便让女儿代替父王入京罢。一来,可探一探虚实,看京都到底有多少兵马,二来,再如何,皇上不至于为难我这一弱女子罢?”

弱女子,靖王大笑,夸赞道:“还是你聪明,为父有你这样的女儿,实在是老天厚待!”

“等诏书到了,女儿就启程,父王还是躺着去吧,您前阵子为保卫大梁,驱除外夷,负伤在身,需要多多歇息呢。”

靖王又一阵大笑,走入了内室。

午时过后,太阳越发猛烈,长青将殿内所有的窗都大开,叫穿堂风吹起来,很快便是凉快了,就是御案上的奏疏,宣纸梭梭而动,似要迎风而起。长春连忙拿镇纸压了,偷睨一眼祁徽,正专注的写诏书,一点儿没有注意到。

想到他日夜不缀,宵旰勤政,身为贴身奴婢,委实是有点担心,虽说傅大夫医术高绝,但这般下去,铁打的身子也撑不住,莫说这原本底子就不行呢。

长春忍不住道:“皇上,您是不是该歇一歇了?昨夜都弄到三更呢!”

祁徽没有放下笔。

长春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瞧清楚几个字,心头一震,再不敢多说,往后退了几步,朝长青看。

长青见他面色奇怪,做了个手势相问。

长春摆摆手。

神神秘秘的,到底皇上写了什么,长青差点伸长脖子,正待想偷看几眼,却见祁徽将笔搁了,他忙站直。过得片刻,等那字迹干得差不多,祁徽将它一卷,递给长春,站了起来道:“去铅英殿。”

啊,时隔两个多月,皇上终于要与太后有个了结了,长青连忙跟在后面。

出得殿门,撑起明黄色的伞遮在祁徽头顶。

外面知了吱吱的叫,不知停歇,来迎接这夏日。

宽敞的青石路,刚刚撒了水,很快又干了,祁徽走在上面,走在这一条,已经走了二十年的路上,突然又想到陈韫玉的话。上回他与她相谈之后,心里便清楚,该对太后有个决断了。

她一直关在铅英殿,外面定是猜测纷纷,什么样儿的都有,但陈韫玉惦念,是因为往日关怀,别的人惦念,为了什么,却是难说。马上又要到端午,藩王纷纷入京,谁知会不会再引风波。

他大踏步走入铅英殿。

汤嬷嬷扶着吴太后出来,她请过圣安,但吴太后却高高抬着下颌,露出并不屈服的样子,淡淡的道:“皇上日理万机,竟还有时间过来吗,恐怕这地儿容不下圣驾。”

听到这话,汤嬷嬷后背冒汗,心想都到这一步了,太后就不能退让下吗,或者提提旧情,总是对自己有好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