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前,裴清殊已经传令下去,将离京城最近的河北驻军先分批次拉到京城操练。其中能力不合格者,同样面临着回家的风险。

  与此同时,他还让人提前通知各地驻军,除了河北驻军之外,其他各地的驻军将来也要一个一个地拉到京城操练,让他们提前做好准备。

  各地驻军已经懒散了好多年,早就没什么战斗力了。冷不丁听到这个消息时,简直怨声载道。

  但他们除了服从命令之外,没有任何办法。

  现在裴清殊手中掌握着大齐战斗力最强的三大营,任何一个地方驻军想要造反的话,都不可能打得过朝廷。

  既然如此,他们除了乖乖服从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呢?

  有一些自知没有能力的小兵,甚至主动提出离开军营,领了一笔遣散费,另谋出路去了。

  裁军,并不意味着大齐的战斗力会大幅度下降。恰恰相反,裁去吃闲饭的老弱病残之后,才有可能将军队的战斗力进一步提高。

  就在第一批河北驻军赶往进城操练的时候,大齐的第一所官方武学,在京城正式成立了。

  武学,也就是官营军事学校,主要包含武术与武德两个方面的内容。

  赵虎这个总教头,相当于国子监祭酒,也就是这所武学的校长。

  在他之下,还有司业、武学博士等人,负责管理和教授诸生。

  武学的学生除了学习弓马、骑射等武艺之外,还要学习军事理论知识。

  毕竟兴办武学的目的,不是为了培养出优秀的士兵,而是优秀的将领。

  除此之外,由于这所武学是官营性质的,每个月都会有一名在军中担任实职的将领来给他们讲课。学生们还有机会到军营中参观,甚至参与操练。

  裴清殊打算等京城的武学运营一阵子之后,先改进一些可能出现的问题,然后等过几个月之后,就在全国范围内推行。

  现在,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裴清殊这位少年天子,是想做些事情了。

  支持他的人有很多,当然,反对者也不少。

  敢于像李天奇那样在明面上和裴清殊叫板的人,裴清殊其实并不惧怕。

  可怕的是,有一些人白日里看着对他言听计从,在背地里却想方设法地置裴清殊于死地。

第45章

  是夜,京郊马场。

  一名穿着黑色斗篷的男子环顾四周, 确认周围无人之后, 踮着脚来到马场的围栏边。

  另一名黑衣人一动不动地站在一棵大树的树干后面, 已经不知道在那里藏了多久。听到些微的响动之后, 他也谨慎地没有站出来,而是继续待在原地,保持沉默。

  “长话短说。”后来那人竟是用流利的匈奴语低声说道:“现在齐国表面上是在裁军,但全军整顿过之后,八成会征兵。还望单于早做准备,争取先裴清殊一步出兵,打中原人一个措手不及!这里有一封信, 详细情况都写在里面了, 请你替我带回去给右贤王殿下。”

  后者轻轻点了点头, 同样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右贤王让你注意安全,不要妄动。”

  身着斗篷的男子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很快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

  老四离京五个多月的时间里, 共查处了各地大大小小的贪官污吏二十余人。

  裴清殊觉得差不多了, 就把老四召回了京城。同时履行当初裴清殊对太上皇的承诺,给四皇子和十皇子这两个兄弟都封了郡王。

  老四的封号仍然是安,老十的封号则是直。

  见裴清殊这样友爱兄弟,最高兴的人莫过于太上皇。

  前不久,太上皇和林太后他们在河北行宫里呆腻了,便回到了京城。不过他们没有住进宫里, 而是搬进了位于京郊的皇家园林景和园,两人仍旧不过问俗务。

  其实如果不是延和二十六年南巡之时耗资巨大,几乎掏空了国库的话,太上皇还想再带着林太后母女南下游历一番。

  只可惜就算他退了位,不再理朝政,他太上皇的身份摆在这里,还是不可能轻装简行。一旦他要南下的话,必然要劳民伤财。所以他暂时只能在京城附近打转儿,然后时不时地祈祷一番,希望他这个有出息的儿子能挣够了钱,供他们到离京城稍微远一点的地方散散心。

  太上皇现在对裴清殊这个皇帝,是无比的满意。他也十分庆幸,自己当初没有冲昏了头,执意要立最像他的幼子十四为太子。

  不用想就知道,如果当初他封的是十四,那现在太上皇根本就没有条件退位。他还得战战兢兢地在宫里对着成山似的奏章和空荡荡的国库发愁,还要时不时地担心自己会不会像公孙先生卦象中显示的那样,在延和二十八年驾崩。

  现在嘛,裴清殊已经改元雍定,延和二十八年这个说法已经不存在了。

  而且太上皇感觉自己身体还算不错,再活个十年八年的,看到十四娶媳妇完全不成问题。渐渐地,他就不再一直担忧那个所谓的“预言”了。

  当然,在满意和庆幸之余,时不时地,太上皇还会感到一丝羞愧。

  太上皇明白,要不是他在位时没有抓好税收,还纵容贪腐行为的话,裴清殊也不至于一继位就顶着这么大的压力进行各种改革。

  这也是在裴清殊的改革过程当中,尽管太上皇有许多不赞同的地方,但却一直没有出言反对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因为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对裴清殊指手画脚。

  现在国库具体有多少银子,太上皇并不知情。但裴清殊的勤政爱民和勤俭节约,太上皇都看在眼里,并且自愧不如。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这个儿子,实在是比他优秀太多了。

  不仅如此,裴清殊还信守承诺,不仅善待和他关系好的兄弟,对于和他不对付的老十,也看在太上皇的面子上,封了他一个闲职和郡王之位。

  看到自己所有的儿子都有了着落之后,太上皇可算是彻底放心了。

  不过,有人欢喜有人忧。对于老四重新获封郡王的这件事情,淮阳大长公主自然是最不满意的那一个。

  现在既然太上皇已经回到了京城,淮阳大长公主自然不会放过这一大好机会。

  几乎是一听说这个消息,她就直奔景和园求见太上皇。

  太上皇也不是个傻的,他当然知道淮阳为什么要来。为了耳根子清净,他索性称病不出,拒绝见客。

  太上皇虽然耳根子软,但林太后是个主意硬的。不管淮阳怎么在外头软磨硬泡,每回太上皇要心软的时候,林太后就非常清晰地告诉太上皇:“给谁封王那都是殊儿的决定,她一个公主凭什么多嘴?您过去就是太纵着她了,才会叫她如此肆无忌惮。”

  太上皇现在对林太后那是言听计从:“是是是,月儿你说的都对。”

  只要太上皇打定了主意不见,淮阳大长公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中年妇女,也没办法硬闯。

  在景和园门口晃荡了一天之后,淮阳憋了一肚子的火,哭着回到了恪靖侯府。

  她在外头受了委屈,回家之后自然要找人发泄一番才肯罢休。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就问下人:“大公子回来了吗?”

  得到否定的回答之后,淮阳没好气地说:“不就当了个四品官儿吗?!忙得跟内阁首辅似的,还真当自己是什么朝廷重臣了,见天儿地不着家!”

  恪靖侯听见这话,又是一阵心烦:“池儿怎么了,你又这样说他?大丈夫以国事为重,难道不应该吗?”

  淮阳正愁没地方可以发泄她的情绪呢,恪靖侯可以说是撞到枪口上了:“哟,宋黎,你说的好听,还以国事为重呢,你怎么不去朝中做官?天天就知道在家里读书画画,那些没用的东西能当饭吃么?”

  宋黎冷笑一声,没好气地说:“你以为我愿意这般游手好闲、靠祖宗荫庇活着吗?若不是因为尚了你这个公主,我早就在朝中做事了!”

  淮阳大长公主呆了呆,完全没想到恪靖侯会用这种口气和自己说话。

  “我说宋黎,你最近的脾气是越来越大了啊,还敢冲本公主叫板?是,我现在是年纪大了,你看我不顺眼了,后悔当初娶我了是吧!”

  “无理取闹!”恪靖侯到底是个文人,怒气冲冲地指了淮阳半天,最终也只咬着牙说出这四个字来,之后便愤愤不平地甩袖离去了。

  …

  朝廷的春税收上来之后没多久,很快户部又要根据各地的财政预算,往下拨银子了。

  紫宸殿里,宋池正色说道:“臣读史时发现,历朝从中央往地方拨银米时,之所以会出现贪污现象,主要是因为朝廷只粗略计算出了几大区域的财政预算,按照两浙、两广、两江这样的区域概念划分,将银两发放到各地总督的手中,然后再一级一级地往下发。这样的话,难免会有许多人在自己那一层级扣留许多银子。等到最后,真正能用到老百姓身上的银子,便是寥寥无几了。”

  裴清殊深以为然:“要想杜绝贪腐,就不能嫌麻烦。这段时间只能辛苦户部,将各省、府递交上来的财政预算都核算一遍,然后要求地方严格按照朝廷给出的数字留款。如果地方官府的实际需要超过了朝廷给出的数目,可以酌情申请使用火耗银,但不可挪用下级地方的财政款。”

  火耗银子指将官府收上来的碎银加火,铸成银锭时的产生的折耗,不在交税的正额之内,属于地方官府的养廉银。

  为了避免贪腐现象,这笔银子一般都存在上级官府的府库中,需要申请才能使用。

  从裴清殊登基开始,户部的各项任务就没停下来过。

  刚开始户部尚书龙启章还指望着裴清殊只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过一阵就消停了。

  结果现在都快一年过去了,龙启章算是明白过来,裴清殊是不会“饶了”他们的。

  不过好在,裴清殊并不是一味地加大他们的工作量。这回恩科结束之后,朝廷就分了几个算学极佳的新科进士,还有从别处调来的官员到户部当差。

  一般来说,新科进士都是要么进翰林院混资历,要么去地方任实职的。不过裴清殊认为现在朝中正是用人之际,不必拘泥于那些成规。让人才在最需要他们的地方发挥作用,这才是最重要的。

  因为裴清殊格外看重户部的缘故,一时之间,户部俨然成为了六部之首。

  这段日子里,龙启章虽然累,但累就说明他受皇帝器重,是朝中不可或缺的重臣。

  现在不管他走在哪里,都有人敬着他、捧着他,这种感觉不知有多好受。

  所以对于这个前所未有过的要求,龙启章也没有拒绝,而是眼睛都不眨地答应了。

  他觉得皇上已经够仁慈了,都还没要他计算各县城的财政预算呢!

  除了户部官员之外,别人也没闲着。

  老四这回出京,去地方巡查的差事做的不错。裴清殊便给他又安排了个活计,让他继续以监察御史的身份,监督各地官用银米的发放,以免中间出现中饱私囊的现象。

第46章

  所以说,老四在获封安郡王之后, 在京城里还没呆上几天, 就又要去地方了。

  对此, 安王妃庞氏颇有微词:“殿下, 您这才刚回来不久呢,怎么这就又要走了呢?就不能多呆几日吗?”

  安郡王闻言放下手中的书,淡淡地说道:“还是出去得好。我去外头多做一点事,你们在京里的腰杆子就能多挺直一分。”

  庞氏走过来,对着丈夫含泪说道:“可我不怕别人说。只要能呆在殿下身边,妾身就很满足了…”

  安郡王闻言,不由叹了口气:“你啊。”

  …

  四皇子离京的前一天夜里, 安郡王府中不出意料地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安郡王默然看着面前身着黑色斗篷的男子, 不说任何客套话, 也不问他为何而来。

  对方似乎并不介意安郡王的冷漠,而是自顾说道:“听说您,又要离京了?这裴清殊也真…真是的,净把人当驴使, 恨不得, 把所有人的力气,都给榨干了,他才满意呢。”

  安郡王仍旧面无表情:“废话少说。”

  黑衣人笑了笑,点点头道:“好、好、好,没问题。前几回,您情绪不好, 咱们没把话说透。今天我来,就是想代表大夏,和您正式结盟。您只要,能完成我每次,交给您的任务,等事成之后,我们包您如愿、抱得美人归。”

  安郡王冷笑了一声,不无讽刺地说道:“你们怎么不像跟叶家结盟一样,许本王以皇位呢?”

  黑衣人笑道:“那还不是,因为知道您,志不在此吗?”时间有限,他也不再多言,而是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现在,我们想知道,大齐的国库里,有多少银子。其中有多少,能够用于军需。”

  安郡王到底有过多年的从政经验,一下子就听出来,这匈奴人怕是又想要出兵犯境了。

  他不由地皱起眉头:“你们想知道这个,是不是找错人了?本王可不在户部做事,甚至连京官都不是。这等朝廷机密,你让本王从何处知晓?”

  那人当然知道这些,但还是优哉游哉地笑道:“您只要,能成为那小皇帝信任之人,不就成了吗?您,虽然不在户部当差,但监察一职,免不得,要和银子打交道。等您差事办得好了,趁着裴清殊高兴,打探一番,法子,多了去了,这还用人教吗?”

  “行了,别啰嗦了。”安郡王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夜深了,你走吧。”

  他这般无礼,黑衣人却并不介意。离开的时候,他的嘴角仍旧挂着一丝笑容。

  …

  户部上下加工加点,将雍定元年下半年各地的财政预算都核算完毕之后,裴清殊发现,从去年开始的税制改革已经初见成效。

  过去,在太上皇在位期间,大齐一年的税收收入大概是白银三百万两,米一千五百万石左右。

  但军饷、俸禄和皇室开销等支出,每年就有至少三百万两,这还是在没有爆发战争的情况下。

  一旦爆发了战事,朝廷就不得不把老底都用上,才能够勉强维持住财政平衡。

  在这种情况下,太上皇退位时还能剩下五六百万两的银子,一是因为在太上皇之前的那位景福皇帝,给太上皇留下了较为丰富的家底。

  裴清殊问过太上皇,据太上皇亲口所说,当年他老爹死的时候,给他留下了一千四百万两银子的“巨款”。

  其二,主要是因为太上皇总体来说还算是一个较为幸运的皇帝。

  他在位期间,公孙家研制出了牛痘,大大提高了人口存活率,为大齐增加了劳动力和税收。

  除了延和五年黄河泛滥和延和二十四年四川地震之外,延和年间几乎没有出现过什么大规模的自然灾害。

  不过,裴清殊自认为自己不会像太上皇那么幸运。所以他从一继位,就开始了轰轰烈烈的税制改革。

  裴清殊亲自算了算,将今年上半年,包括税收、抄家所得的各项财政收入,减去各种财政支出之后,国库又额外增加了银三百万两、米四百万石的盈余。

  而且,这还是在减少士绅免税额度的新政,还没有完全实行的时候得出的结果。

  裴清殊完全有理由相信,今年下半年的财政收入,只会比这个数字多,而不会更少。

  从裴清殊去年七月登基,到今年春税收上来之前,国库共支出了一百三十多万两银子。

  所以将之前的库存,加上新得的银米,现在国库里共有七八百万两银子,和九百万石的米、麦。

  过去,国库只能勉强住收支平衡,根本不要想有什么盈余。

  现在多出这么些银两和粮食出来,裴清殊就可以放手去做许多事情了。

  之前公孙明提议过的官营煤矿项目,工部早已经考察好了。就等着银子一到,随时都可以开工。

  手上有钱了之后,裴清殊在拨下这笔银子的同时,封他的七皇兄襄郡王为钦差,命老七亲自去山西监督官煤的建造,以及查处和收购部分私营煤矿。

  裴清殊之所以听取公孙明的意见,重视煤矿业,不仅仅是为了提高煤矿业的安全性,增加安置流民的方式那么简单。

  更重要的是,裴清殊要想强军,除了训练出强大的士兵之外,也需要拥有充足的武器。

  煤矿业发展起来之后,官营冶铁自然就会随之发展起来,这于如今的大齐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在正式下旨之前,裴清殊先让人把老七等人传到了乾元殿。

  襄郡王到的时候,发现他的副官陆星野,还有皇帝的心腹公孙明也在。

  见人到齐了,裴清殊便开口说道:“都是自己人,朕就不说客套话了。七哥,朕从前不是说过,让你先顶一阵子宫廷禁军统领的差事,等星野的资历够了,就让他来做吗?朕觉着,现在差不多是时候了。”

  襄郡王当初本来就不是特别想做这个宫廷卫尉,不说别的,保护皇帝的职责实在是太重大了。

  老七以前吊儿郎当的一个人,这一年来不得不日日打起精神做事,别提多费神了,他早就不想干了。

  所以听裴清殊说要让陆星野来接替他的职位时,襄郡王很痛快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一点都不会舍不得放权。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卸下一个重担的结果就是,再承担起另一个重任。

  当他听裴清殊说起,要让他去山西做钦差,督察煤矿工程的事情之后,襄郡王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慌。

  虽说他当皇子的时候,是在工部当过差没错,可他那时候就是跟在老四身后一个小跑腿的,工程方面的事情他只是一知半解而已。

  真让他统领全局的话,襄郡王完全没这个信心。

  一想到这里,襄郡王就是欲哭无泪。

  好在裴清殊很快就告诉他说:“七哥,你别担心,到时候朕会让阿明和你同去。朕本想直接封阿明为钦差的,只是他是钦天监官员,插手工部的事情名不正言不顺。有你这个王爷在上头顶着,到时候阿明办起事来就容易了。”

  襄郡王听到这里,才算松了口气——原来让他去做钦差,只是做个摆设而已,这样他就放心多了!

  虽说要离京,跑到山西去“挖煤”,一想就很辛苦。不过襄郡王作为裴清殊身边的近臣,知道裴清殊这个皇帝做的有多不容易。

  想想同样姓裴,自己这个做哥哥的也不好差裴清殊太多了,襄郡王便从善如流地领下了这份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