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里,陈起沉声说道:“近三十年来,匈奴犯境次数,大大小小,已不下于十次。虽说每一回,他们都被我们大齐将士成功击退,可大齐的损失同样惨重。这样下去,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事关匈奴,裴清殊同样神色沉重:“朕本想着将新兵训练一番之后,等过了年,就增派几万兵马去北方边境戍边。可没想到匈奴竟会在这个时候犯境…”

  首辅魏青松开口道:“其实也并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可以看得出来,现在匈奴人对大齐是越来越了解了。他们知道咱们汉人要过年,所以到了年底,许多人都会放松警惕,准备过年了。可匈奴人却不管你过不过年,要过年了正好,正方便他们抢老百姓置办的年货。”

  “幸好这次匈奴犯境的规模不大,估摸着他们现在也是忌惮着朝廷的实力,不敢轻举妄动。”公孙明掐指算了算,说:“估摸着不出三个月,毅亲王他们就会得胜归来了。”

  裴清殊知道,公孙明说出三个月这么短的时间,一是因为对毅亲王他们有信心,二来也是因为,京城距离北夏和北辽都比较近。

  这一点,这也是让裴清殊心里感到不安的因素之一。

  先不说威胁较小的辽国,在北夏和大齐的京城之间,虽然隔着一条长城,但长城并没有全部包含在大齐的疆域里。也就是说,长城对京城的防御是非常有限的。

  前世大齐那么容易就会亡国,太早就被匈奴攻陷了京城,就是原因之一。

  裴清殊一早就想过要迁都,不过在他刚刚继位不久的时候,提出这件事来不大合适。现在也不大合适。朝廷和匈奴正在作战的时候,他若提出迁都的话,好像是怕了匈奴人一样。

  虽然他的确是忌惮匈奴人的实力,但在这个关头不能这样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还是等毅亲王他们得胜归来之后,再提出迁都一事较为稳妥。

  而且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裴清殊现在自己都还没有想好要把都城迁到哪里比较合适,所以他不好贸然在朝中提出来,以免人心惶惶。

  在场的几人,都是裴清殊身边的近臣。所以迁都的念头,裴清殊也不瞒着他们,只是让他们先对外保密,自己回去帮着他想想,究竟迁到哪里比较合适。

  对于迁都一事,裴清殊身边的几个重臣基本上都是表示赞同的。

  只不过对于迁到哪里去,他们都有不同的想法。

  魏青松建议迁到洛阳,宋池比较中意长安,陈起是南方人,推荐临安和金陵。

  从地理位置上来说,临安、金陵这些南方城市是最安全的。

  但迁都不是一件小事,从北方迁去南方,定然耗资巨大,对目前的朝廷来说不大现实。

  在这几个古都之中,裴清殊心里是比较喜欢长安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对长安有一种比较特别的好感。

  不过在和近臣们商议时,傅煦特别直接地指出了迁都长安的问题——长安虽然离北夏和北辽远一些了,但距离吐蕃太近,同样不够安全。

  宋池却坚持认为,长安和吐蕃之间隔着甘肃和四川,已经足够保护京都了。而且吐蕃人的军事实力远远落后于大齐,完全不能和北夏、北辽所能造成的威胁相比。

  战事进行的同时,关于迁都的争议也还在继续。

  这个新年,裴清殊是注定别想好好过了。

  不过,除了坏消息之外,也有一些好消息陆续传来。

  雍定二年正月十九日,嘉贵嫔谢氏在毓秀宫内产下一子。

  裴清殊再获一子,心里非常高兴。

  谢氏因为生子之功,母以子贵,晋位嘉妃。

  因为边境有战事正在进行的缘故,今年过年的时候宫中一切从简,现在皇四子的满月宴和谢氏的晋封典礼也不例外。

  对此,谢嘉妃心中自是十分不满。不过她为了维持自己的形象,表现得非常大度,还主动向裴清殊提出不要大操大办。裴清殊虽然本来就没那个意思,不过还是对嘉妃改观了几分。

  在皇四子的满月宴上,谢嘉妃身着妃位礼服,迎来送往,十分大方得体。

  作为雍定朝后宫里第一个晋位的妃子,尽管她的晋封宴没有大操大办,不过还是有许多人都开始向这位新晋成为四妃之一的嘉妃靠近。

  除了那些过去和谢氏走的不算太近的人之外,前不久终于重获自由的魏僖嫔也在其中。

  不过魏僖嫔实在是太不会说话,在皇四子的满月宴上,就和坐在她身边的惠贵人议论起来,说这酒席怎么摆的这么寒酸。

  因为裴清殊的后妃人数不多的原因,所有后妃都是坐在一个圆桌旁的。

  魏僖嫔说了什么,坐在一旁的谢嘉妃都能听个八、九不离十。

  谢家人向来要面子,听到魏僖嫔这话,谢嘉妃心里自然是很不高兴的。

  但她并没有厉声斥责魏僖嫔,反而十分和善地说道:“僖嫔妹妹,惠贵人,今日本宫招待不周,你们别见怪。还不是因为前方战事吃紧,我想着能为国库节省一些便是一些么?妹妹若是嫌这酒菜不够好吃,回头你们来毓秀宫,本宫让小厨房的人专门给你们做就是。”

  魏僖嫔只是心直口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而已,这会儿却是已经后悔了:“嘉姐姐,我就是这么随口一说,你别往心里去啊。不过回头我还真是要再来一趟毓秀宫,尝尝姐姐小厨房里大师傅的手艺。我们天天吃御膳房的大锅菜,早就吃腻了。”

  按照规定,只有妃以上的妃子里,才会配有小厨房。

  毓秀宫以前是没有的,现在则因为谢氏晋位,前不久刚刚建了一个小厨房。

  惠贵人和谢嘉妃的关系不好不坏,只能说是一般。不过见谢嘉妃现在这般得意,惠贵人也多少有些靠近她的意思,便顺着谢嘉妃的话说:“既然嘉妃娘娘都这么说了,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回头带着晴姐儿来娘娘这儿大饱口福。”

  谢嘉妃含笑点了点头。

  等客人都送走之后,魏僖嫔留了下来,对谢嘉妃说道:“姐姐,你现在终于坐上妃位了,咱们以后还用借着裕妃的势吗?”

  谢嘉妃抱着儿子,不假思索地说:“当然。你别看我现在有了儿子,还晋了位份,可我在后宫里的地位,怕是还不及裕妃。你别忘了,还有太后娘娘在呢。”

  “嘁,裕妃嘛,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罢了,要不是靠着太后,她能有如今的地位?年前那会儿,她还老往乾元殿跑,天天霸占着皇上呢,真是让人讨厌。”魏僖嫔心里显然是极其看不上裕妃的,“不过现在好了。姐姐和她平起平坐,以后都不用给她行礼了。我呢,就比较惨了,还得继续看她的脸色。”

  谢嘉妃浅浅笑道:“妹妹别担心,你父亲可是首辅。皇上现在这样器重魏大人,给你晋位只是早晚的事情。以后你可要小心一些,别再出之前那样的事情了。”

  提起“之间的那件事”,魏僖嫔至今心有余悸:“姐姐,说起这件事我就觉得蹊跷。你说裕妃送我的那串手串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断掉了呢?而且事后太后娘娘让人去御花园里寻找证物的时候,竟然只剩下珠子,找不到线了。你说,我会不会是中了裕妃姑侄俩的圈套啊?”

  谢嘉妃想了想,颔首道:“的确是有这个可能。看来裕妃此人,也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呢。以后我们姐妹两个还是小心些为妙。”

  魏僖嫔赞同地点了点头。

第55章

  裕妃参加完皇四子的满月宴之后,闷闷不乐地回到了琼华宫。

  竹枝跟在裕妃身后, 愤愤不平地说道:“娘娘, 那个僖嫔也太过分了。晋位的是嘉妃, 又不是她, 您瞧她得意的那个样子,话里话外的,竟还敢讽刺您不能生…”

  “别说了!”裕妃烦躁地说:“那个僖嫔就是个搅事精,经过上回皇后的事情,你还没看出来吗?嘉妃跟这种人搅合到一起去,也不会有什么好的,以后我们和她保持距离就是了。”

  一旁的花宜轻哼一声, 不满地说:“惠贵人也真是的, 平日里和您关系那么好, 今儿个坐在僖嫔身边,倒好像和僖嫔她们是好姐妹了,这什么意思呀?”

  说到这儿,裕妃是真有些伤心了:“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呢?本宫早就应该明白, 这后宫里根本就没有什么真正的好姐妹, 谁都靠不住的。”

  裕妃越想越难过,竟是瘪着嘴哭了。

  竹枝她们见裕妃哭得跟个孩子似的,也不说谁的不是了,赶紧哄起裕妃来。

  谁知裕妃越哭越伤心,竟然哭到咳嗽,哭到…干呕?

  一般人犯恶心的时候, 身边的亲近之人都会关心她们的身体,可竹枝她们不是。

  见到裕妃干呕起来的样子,竹枝她们竟都露出惊喜的表情来,跑出去找太医了。

  裕妃很尴尬地说:“你们干嘛?我只是哭得伤心而已,又不是怀孕了…”

  花宜却不这样认为:“娘娘,您别灰心啊,万一呢?”

  还真别说,太医请来之后,给裕妃一诊脉,竟然还真是喜脉。

  裕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傅家人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全都高兴坏了。

  裴清殊也没想到,自己的子嗣缘竟然这么好,女眷们一个接一个地怀孕,几乎就没停下来过。

  他年纪轻轻的,都已经是五个孩子的父亲了,现在裕妃肚子里还又揣了一个。

  只可惜或许是他遗传了太上皇的缘故,生儿子的几率太高,到现在他膝下都只有晴姐儿一个女儿。

  如果可以的话,裴清殊倒是希望裕妃能生个女孩儿。

  不过生男生女这种事情,裴清殊知道自己不能强求,任何人都不能。

  宋皇后一直将傅裕妃视为自己最大的威胁,如果一两年前裕妃怀孕的话,皇后一定会很担心,怕裕妃一旦生下儿子,会威胁到嫡子的地位。

  不过裕妃在现在这个时候怀孕,宋皇后倒是不那么担心了。毕竟就算裕妃生的是儿子,那也是皇五子,和她的敬坤比起来差得远了。

  皇后虽然心宽,可她身边的心腹还有许多顾虑。

  玲珑一脸忧愁地提醒皇后说:“娘娘,您可别放心得太早了。您别忘了,太上皇排行第七,当今皇上排行十二,可都是幼子。所以说,皇子的排行并不能决定一切啊!奴婢虽然读书不多,但也知道从古至今,顺理成章地继承皇位的嫡长子才是少数。为了大殿下,您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玲珑的话,让宋皇后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如果嫡长子不能继承皇位的话…那…意味着什么呢?

  看着年仅四岁,就已经十分懂事的大儿子,宋皇后不由地心头发紧。

  过了几日之后,皇后便传了她的长嫂孟氏入宫。

  皇后的父亲宋尧,膝下共有三女一子。皇后是嫡出次女。

  宋尧唯一的儿子,就是皇后的嫡亲哥哥宋羲。

  宋羲是外男,不好随意入后宫。所以皇后便宣了宋羲的嫡妻孟氏,代替兄长来坤仪宫说话。

  孟氏出身于永昌伯府,是宫中孟宜嫔的堂姐。也是因为这层关系的缘故,皇后对宜嫔向来颇为照顾。

  孟氏投桃报李,和皇后的关系相处得十分融洽。

  姑嫂二人也不说那么多客套话,寒暄了几句之后,皇后便直奔主题,问起宋羲参加科考的事情。

  孟氏柔声道:“娘娘放心,夫君已经在准备雍定三年的科考了。依我看,他备考的状态还不错,父亲也常常从旁教导。”

  宋家是书香世家不假,但并不是每个宋家人,都能那么轻而易举地考中进士。

  宋羲二十三岁就中了举,要说他的科考之路也还算顺利。可在那之后,宋羲就连续两次落第。等到明年开春再考试的时候,他就已经差不多三十岁了。

  皇后知道,在去年恩科落第之后,宋羲一度非常沮丧,想要放弃科考。

  所以她现在,才会时不时地召她的母亲姜氏或是嫂子孟氏进宫,关心一下宋羲的近况。

  听孟氏这么说,皇后便多多少少放下心来。

  “大嫂,还请你多多鼓励哥哥,让他不要灰心。要知道父亲也是连续落第两次之后,才终于考中进士的。哥哥还年轻,还有很大的希望。”

  孟氏叹了口气,道:“娘娘,我也是像您这么说的呀。可夫君看着话不多,实际上却很要强,老把自己和大堂兄他们比…”

  孟氏口中的大堂兄,就是恪靖侯和淮阳大长公主的长子、裴清殊现在的近臣宋池。

  当年宋池十八岁中榜眼,是京城里最耀眼的四公子之首。有这样优秀的兄长在前,也难怪宋羲心里会有所比较了。

  “大堂兄这样的天才人物,多少年才能出一个呢?放眼整个京城,也就只有令仪长公主的驸马容二公子,还有钟家的二公子可以与之相比了。”皇后说着,摇摇头道:“嫂嫂,还烦请你多劝劝哥哥,让他不要太钻牛角尖了。不是天才也无妨,只要踏踏实实地努力,早晚都会成功。”

  孟氏点点头道:“娘娘说的是。要说起来,咱们宋家现在最出息的,就属大堂兄了。只可惜分家之后,就和大堂兄他们的来往不多了。”

  皇后沉吟道:“亲戚之间,还是要尽量多走动走动的。只可惜大堂兄身边没有可以出来交际的女眷,不然就能方便许多了…”

  和所有人一样,皇后和孟氏都觉得,宋池这辈子大概也就这样了。没有妻子,也没有孩子,最后将恪靖侯世子之位,传给自己弟弟的儿子。

  可让人没有想到的是,不久之后,竟然传出宋池的妾室怀孕的消息。

  所有人听到这个消息时,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妾室耐不住寂寞,跑出去偷了人。

  只有裴清殊是个例外。

  因为他知道,经过钟太医的精心调养,宋池现在大概率已经具备了生育的能力。

  也就是说,宋池的妾室怀的,是他自己的孩子没错。

  宋池起初听说这个消息时,简直不敢相信。

  经过钟太医反复确认之后,宋池才反应过来,他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

  经过起初的激动之后,宋池努力平复好情绪,来向裴清殊谢恩。

  尽管宋池已经尽力地试图压制住内心的喜悦了,可裴清殊还是看得出来,此时的宋池看起来十分高兴。

  裴清殊也情不自禁地被他的好心情所感染了:“云蛟,真是恭喜你了。这下子你不仅有了孩子,以后再娶妻的话,也不难了。”

  宋池听到“娶妻”两个字时,不禁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还是…还是先不要了吧。侯府里的情况比较复杂,臣不想拖累无辜的姑娘。”

  宋池虽然没有明说,但裴清殊很清楚,宋池指的是他的母亲淮阳大长公主。

  的确,淮阳不是个省油的灯。

  以宋池目前的情况,如果想要娶继室的话,肯定是要挑年纪较轻、门第比较低的姑娘。

  这样的小姑娘,是压根玩不过淮阳的。

  裴清殊是真心器重宋池这个表哥,所以此时他也放下皇帝架子,十分和煦地承诺道:“别担心,你若是看中了哪家的姑娘,就和朕说,朕可以帮你赐婚。有朕帮你们做主,谁也别想欺负你们。”

  宋池感激地向裴清殊行了一个大礼。

  …

  让宋池意外的是,在出宫的路上,他隐隐约约地在高处的汉白玉栏杆旁,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短暂地犹豫了一下之后,他没有继续向前走,而是走上了高处,去寻那个人影。

  来到方才见到那人的地方之后,宋池左右看了看,都没有找到那个孩子。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不知为何,眼中竟然含着热泪:“安儿,出来吧。”

  四周一片寂静。

  过了一会儿之后,敬安终于从藏身的地方慢慢地挪了出来。

  宋池松了口气似的,把眼泪压了回去,笑着说道:“你躲什么,我会吃了你不成?”

  敬安咬着牙,拼命不让眼泪掉下来。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但还是忍不住,低低地叫了一声“父亲”。

  宋池没有答应,只是深深地看着眼前这个自己看着出生、长大、养到了七岁的孩子。

  或者说是少年。

  三年多过去,敬安长高了许多,和宋池记忆中的模样已经大不相同了。

第56章

  宋池曾经以为,他会和左氏母子一直这样生活下去, 直到他死。

  对于血缘关系的问题, 宋池倒是没有那么看重。

  因为他知道,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自己和这个孩子是一样的…

  “安儿,你今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终于,宋池像往常一样,温和地开口问道。

  敬安咬了咬牙,双拳紧握,眼泪却是不知不觉地掉了下来:“我听说…周姨娘有了身孕…我是来恭喜您的。”

  “谢谢你。”宋池温柔地替敬安擦去了眼泪, “不过, 只是这样的话, 你为什么要哭呢?”

  如果今日宋池对他的态度大变,变得无比冷漠的话,或许敬安还不会哭。

  可是看着仍旧对他如此温和慈爱的宋池,敬安终于忍不住抽泣起来:“您有了自己的孩子, 那…那我…我算什么呢?”

  往好一点去想的话, 敬安有两个父亲,两个母亲。可若严格来说的话,这四个大人没有一个是他真真正正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