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吏部尚书,乃是当今皇帝的九皇兄,简郡王裴清宇。

  不知是不是出于“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缘故,这位新任吏部尚书和过去那位碌碌无为的老尚书截然不同。

  他上任不久,就会同都察院,组织了一个专门督查京官的队伍。

  以前对于这些京官们来说,只要没有人特意去举报,基本上就能成功地通过官员考核。

  可是现在,这只督查队会在没有提前通知的情况下,对京城的各个衙门进行突击检查,这就很让人头疼了。

  许是为了杀鸡儆猴,前几日有两个在办公时间跑去听小曲儿的官员,据说被罚俸一年,今年的考评也直接定为了下等,目测是升迁无望了。

  在此氛围之下,人人都不敢像从前一样,明目张胆地在办公时间内做些与职务无关的事情了。

  向文昌见他们露出担忧的表情,便笑了笑,用流利的匈奴语说道:“你们喝茶聊天的时候,用外文不就好了?就当是去练习外文了。”

  议员们这才笑着去了。

  …

  傍晚时分,朝臣下值之后,正是关系要好的官员们互相走动的好时候。

  向文昌婉拒了邀请他去喝酒的同僚,笑了笑说:“不、不好意思,我有约了。”

  从礼部后门出来,坐上马车之后,向文昌收起笑容,吩咐车夫:“去韩府。”

  韩歇虽是雍定朝的新贵大臣之一,但裴清殊这个皇帝并不像有些皇帝那般挥金如土,会动不动地就赏赐自己的宠臣一些大宅院。

  韩歇现在居住的府邸,是一座三进的小院,看起来在京中再平凡不过。不过现在他府里只住着他和他妹妹两个和一些奴仆,倒也足够了。

  向文昌进门之后,就见韩歇一个人坐在书房里,难得露出一脸不悦的表情,脸色阴沉得吓人。

  向文昌连忙跪了下来,主动认罪:“属下办、办事不利,没有看好裴、裴钦辰,请殿下降罪。”

  “废物!”韩歇抓起手边的砚台,就朝向文昌丢了过去,“连个蠢蛋都看不好,本王要你有何用?”

  向文昌情急之下,用匈奴语答道:“殿下,不是属下为自己开脱,而是属下真的没想到,裴钦辰竟然能有法子威胁到荣贵太妃。毕竟当年,他母妃那么厉害,都没有斗倒荣贵太妃啊!”

  “呵,果然,这个裴钦辰并没有外表看起来的那么简单。或者说,是在叶氏死后,他就变了,还和我们玩起心眼来了。”韩歇捏紧拳头,骨骼咯咯作响,“可他还是太蠢了,读了那么多年的书,连‘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都不明白!”

  “是啊殿下,”向文昌附和道:“既然有荣贵太妃这么好的资源,他就应该早些告诉我们,让四王母子都为我们所用才对啊!怎么能因为和娴贵妃的私怨,就贸然出手呢!他也不想想,万一事情败露了,会连累多少人!”

  “这个只会拖后腿的废物,本王迟早亲手废了他。”在人前向来温文尔雅,让人如沐春风的韩歇,用一种极其冰冷的语调寒声说道:“在此之前,先把他手里剩下的资源都挖过来。”

  “是,殿下,属下一定尽力而为,绝不会再叫殿下失望!”

  “滚吧。”韩歇面无表情地说。

  …

  钦天监轮到公孙明到观星台上值夜这天,裴清殊让人带上一壶好酒和几样小菜,特意去观星台上找他。

  “阿明,你还记得十八年前的今日,朕就是在这里第一次见到你的吗?”

  公孙明听了,突然抱着双臂,夸张地抖了一抖:“皇上,您突然这么煽情做什么,臣怕。”

  “哈哈哈,没什么,坐。”裴清殊说着,先在宫人摆好的酒桌旁坐下,“就是忽然想起了那时候,有些怀念罢了。”

  经过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之后,裴清殊感觉许多人都离自己越来越远了。不管是后宫里的宋皇后、娴贵妃、甚至傅太后,还是他身边的股肱之臣傅煦、容漾…他们之间的关系,都同过去有了很大的不同。

  虽说最终,裴清殊都在某种程度上达到了和他们的“和解”,但是和他还是一个普通的皇子那时候相比,终究是隔了一层。

  只有公孙明,虽说他之前因为妻子孟氏的缘故,稍稍有几分偏向于宋皇后,不过在经过裴清殊的提醒之后,公孙明已经摆正了立场,在之前审案的时候,也可以说是公平公正。

  所以裴清殊才会越发地珍惜他这个几乎可以说是无话不谈的朋友。

  公孙明摆摆手说:“皇上,您要回忆往昔,应该去找阿煦,臣不合适。”

  “为何?”

  公孙明大言不惭地说:“臣年纪还小啊,岁数大的人才会老是怀念过去呢。”

  “去你的吧!”裴清殊笑骂道:“你比朕还要早出生半个月呢。”

  “人家心态年轻咯。”公孙明厚着脸皮道。

  裴清殊只能无奈摇头。

  “对了皇上,我本想着明日等您下朝之后,再去找您的。”公孙明喝完一杯酒后,突然正色说道:“之前您不是让臣监视韩歇吗?”

  裴清殊微微挑眉道:“有眉目了吗?”

  “经过这些日子的监视之后,臣发现这个韩歇交际甚广,朝中文武大臣都和他走动得很频繁,尤其是和谢家。听说他还要娶定国公的女儿,就是翰林谢治和嘉妃娘娘的妹妹呢。虽说是个庶女,不过凭韩歇的出身,能和定国公府这样显赫的世家结亲,手段可见一斑。”

第101章

  裴清殊沉吟道:“那匈奴那边的人…可与他有联系?”

  公孙明颔首道:“有,而且还不少。不过他们往来得很频繁, 看起来毫无顾忌, 倒是叫臣有些担心…会不会是匈奴人有意为之了。”

  “不管怎么说, 韩歇这个人, 以后还是要慎用。”裴清殊把玩着手里玉色的酒杯,淡淡地说道:“若是用好了,说不定以后还能成为我们击败匈奴的关键。”

  公孙明默了一下,低声道:“皇上是舍不得让安王殿下以身涉险吧?”

  以往裴清殊和公孙明有过约定,不在任何地方,哪怕是身边没有旁人的情况下直接说出安郡王和匈奴人的关系,以免隔墙有耳。

  不过观星台上视野开阔, 左右一览无余, 连璇玑阁中训练有素的影卫都无处藏身, 说话自然可以自在许多。

  裴清殊抬起眼睛,正色说道:“他毕竟是朕的兄弟。若是阿明你和他异位而处,朕也同样会担心你。”

  公孙明不禁有些感动:“难怪安王殿下肯冒这么大的风险,为皇上做这么危险的事情。有皇上这句话, 臣也甘愿为了您出生入死。”

  裴清殊笑笑:“你不是已经随朕出生入死了吗?”

  公孙明不解:“有吗?”

  “你还装呢。延和二十三年你随朕去山西微服私访的时候, 差点为当地贪官所害。当时咱们被刺客追赶的时候,你不是受了伤吗?你还因为怕朕担心,故意装作没事的样子瞎逞强。”

  公孙明微讶:“皇上知道?”

  裴清殊笑而不语。

  公孙明一拍大腿,骂道:“阿悦这个混蛋!”

  公孙明口中的阿悦就是娴贵妃的弟弟钟悦,当年他还没有功名在身的时候,曾经以大夫的身份随裴清殊等人去往山西。

  公孙明和钟悦性情相投, 从那之后二人便结为好友,有一阵子俩人甚至好到了京城里传出谣言,说公孙明和钟悦有“断袖之癖”。为此,傅煦还曾劝过公孙明注意和钟悦保持距离。

  可当时的公孙明还是光棍一个,哪里肯听?不过后来他和钟悦先后娶了媳妇,自然而然地就减少了见面的时间和次数。

  因为公孙明还有公务在身,裴清殊没有贪杯,和他喝了几杯,谈了会儿天之后便回去了。

  第二天早上还有朝会,朝会之后,秀女殿选那边,他也要去看看…

  裴清殊不知道的是,因为宫里头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现在秀女们所居的储秀宫里,颇有些人心惶惶。

  虽说皇家秘事并不会闹得人尽皆知,不过大公主、裕贵妃、敏妃等人受罚的事情,秀女们难免会有所耳闻。

  她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很担心,裴清殊被后宫之事所扰之后心情不好,就不会选她们入宫了。

  在殿选之前的这天夜里,秀女们的担忧、紧张、惶恐更是达到了顶峰。

  尽管储秀宫里有熄灯之后就不能再出声的规矩,不过同住一屋的秀女们还是忍不住小声地说起话来。

  “你们说,咱们明天能不能见着皇上啊?这礼部也不知道怎么安排的,竟然把殿选安排在皇上要去参加大朝会的日子。一旦朝中事多,咱们岂不是没有办法面圣了?”

  一般来说,相貌出挑的秀女都希望能在殿选中亲自见到皇帝,由皇帝来给她们册封位份。如果是皇后或者其他后妃来主持选秀的话,这些长相出众的秀女就很有可能被刷下去,或者被封很低的位份。

  另一个秀女低声说道:“但愿明儿个能早点下朝吧!”

  “我猜皇上一定会亲自来看一看殿选的!这可是皇上登基五、六年以来头一回举行选秀啊。”

  “就是就是!”秀女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道:“我听说这六年间,皇上都没有收用过新人呢!成天对着那些旧面孔看,肯定早就厌烦了!”

  “姗姗,你说话小心些,这可是对娘娘们的不敬…”

  “去,别乱说,我才不是姗姗呢!”因为是在黑夜里,看不清楚说话人的面孔,所以哪怕被听出了声音,也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是谁,这样才方便畅所欲言。

  “好好好,你不是。不过我听说,娴贵妃娘娘乃是京城第一美人,皇上似乎很是宠爱她呢。对着这样的美人,应当是看不厌的吧?”

  “第一美人说的是她当年十五六岁的时候,现在娴贵妃都多大了?听说她是皇上潜邸时的侧妃,现在怎么着也有个二十四五了吧?这样的老女人,怎么和杜若姐姐比?”

  一直都没有说话的杜若开口了:“别乱说。”

  “哟,杜若姐姐这是笃定了自己明日会中选,现在已经开始摆起娘娘的架子啦?”

  黑暗中,杜若淡淡地说道:“已经很晚了,若是再不睡的话,明日你们脸色不好,耽误了自己一辈子的前程,到时候可别哭着怪我没有提醒过你。”

  原本还有人想要回嘴,不过她们想了想,觉得杜若说得也有道理,便纷纷闭上嘴巴和眼睛,紧张地期盼着明日的到来。

  …

  第二天早上的大朝会,是裴清殊继位以来进行得最快的一次。

  因为裴清殊一直很重视大朝会这个和所有文武大臣们一起讨论政事的机会,所以一般来说,若是最近有什么有争议的事件发生的话,朝臣们都会趁着这个时候提出来。

  不过这天的大朝会竟是出奇得安静。就连平日里事情最多、最爱趁此机会哭穷的工部尚书都一言不发。

  所有人的眼睛里仿佛都在写着:“皇上,您赶紧退朝选秀去吧!我家的妹妹、闺女、孙女、侄女、外甥女、正等着您呐!”

  裴清殊让福贵确认了三遍,再三确定了无本启奏之后,这才无奈地宣布退朝。

  等他抵达正式进行殿选的体元殿之时,皇后、娴贵妃、谢嘉妃三人才刚刚互相寒暄完不久。也就是说站在大殿中央的六名秀女,是今日参加殿选的第一批秀女。

  见到裴清殊来了,几人都不禁喜上眉梢。

  等众人向裴清殊请完安后,宋皇后看了殿上的几名秀女一眼,善解人意地说道:“既然皇上来了,你们几个就把家世、姓名重新给皇上报一遍吧。”

  几女闻言,纷纷面浮喜色,按照顺序一一上前自报家门。

  谢嘉妃见了,不由暗暗地翻了一个白眼,暗骂皇后乱做好人。

  裴清殊高坐在最上首的位置上,如果秀女们不抬头的话,其实他看不清她们到底长的什么样子。

  从身形来看,这些秀女的身材都比较纤细窈窕,打扮得也都不错。不过并没有哪一个人,特别到入了裴清殊的眼。

  宋皇后见裴清殊不说话,便对秀女们说道:“都把头抬起来吧。”

  秀女们听了,纷纷抬起了脸,不过眼睛都是微垂着的,不敢直视裴清殊等人,以示对上位者的恭敬。

  裴清殊大致看了看,姑娘们长得都不错,不过并没有特别让人惊艳的。回想了一遍她们的家世之后,裴清殊便对一旁的太监说道:“赐花。”

  按照规矩,赐花即为落选,赐祥云玉佩则为中选。

  秀女们听了,不由面露失望之色。

  宋皇后见了,便对裴清殊说道:“皇上,还没看过她们的才艺呢。”

  “不必了。后面不是还有很多人等着吗?若是让她们一个一个展示,未免太过浪费时间。”

  裴清殊说完之后,就听谢嘉妃接话道:“就是啊皇后娘娘,皇上日理万机,政事堆积如山,哪有那么多时间浪费在相看这些秀女上面?”

  皇后脸色有几分不好地说道:“本宫也只是那么一提,既然皇上不愿意看,那么按照皇上的意思来便是了。”

  说话间的功夫,第二批秀女就被带了上来。

  这一次上来的还是六个人,她们按照顺序报过家世、姓名、年龄之后,都没有给裴清殊留下什么特殊的印象。毕竟大齐全国上下的官员多如牛毛,尤其是一些外地的小官,裴清殊根本就没有听说过。

  不过秀女们抬起头,让裴清殊等人看看样貌的时候,倒是有一人引起了裴清殊的注意。

  倒不是说那名女子的颜色有多好,而是她看起来身姿挺拔,气质超群,眉眼生得十分大气。一身橘红色的宫装,在她身上不显半分俗艳,反倒有种说不出的高贵之感。

  裴清殊想了想,道:“你是陕西守巡道员贺朗的女儿?”

  贺氏因被问了话,便上前一步答道:“回皇上话,小女正是。”

  “可曾读过书?”

  贺氏谦虚地答道:“臣女有幸,六岁时得家父亲自启蒙。不过读书不多,只识得几个字,读过《女诫》、《内训》等罢了。”

  裴清殊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道:“你在家中排行第几?”

  “回皇上的话,臣女是家中长女。”

  裴清殊满意地点了点头,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个贺氏会中选的时候,却听裴清殊清晰地说道:“赐花。”

第102章

  主管选秀的司礼监太监一愣,犹豫着看了贺氏一眼, 低声问道:“皇上, 是哪位小主赐花?”

  裴清殊淡淡道:“都赐花。”

  那太监不敢再多嘴, 依言给每个秀女都发了一朵绢花。

  裴清殊看贺氏接到花之后, 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看起来宠辱不惊,就更加确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他打算把这个贺氏赐给宋池做继室。

  贺氏的父亲是陕西省的四品官员,现在虽是地方官,可在迁都之后,就会成为京官。从身份上来看,贺氏虽然比宋池低了一些, 不过宋池这是娶继室, 贺氏的出身已经足够了。

  最重要的是, 裴清殊觉得这个贺姑娘虽然长得不像宋池的前妻,不过气质与左氏十分相似。而且她还识文断字,知书达理,想来宋池会喜欢这个姑娘。

  除此之外, 她还是家中长女, 想来有过管家的经验。这样一来,应付起宋池的母亲淮阳大长公主时,也容易一些。

  旁人却不知裴清殊心里的想法。等秀女们退出去之后,宋皇后便问:“皇上不喜欢这个贺氏吗?臣妾看她倒是不错,生得好,性子也稳当。”

  裴清殊耐心解释道:“皇后忘记了吗?朕是打算趁这回选秀, 给身边人指几门亲事的。”

  皇后听了之后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谢嘉妃却冷笑道:“皇后娘娘可真是贤惠啊,可是选秀一事,本就是应当按照皇上的心意来选的。您总不能为了搏一个贤惠的名声,就什么人都选进宫里来吧。”

  皇后微微皱眉道:“嘉妃,本宫也只是以为皇上喜欢贺氏,才会多问一句的,如何在你眼中,便成了钓名沽誉了呢?”

  谢嘉妃娇声道:“臣妾也就那么一说。皇后娘娘心里若不是这么想的,那就最好不过了。”

  说话间下一批秀女已经出现在了门口。皇后不想在旁人面前和谢嘉妃起争执,便没有再接话,不过心里难免对谢嘉妃有所不满。

  这个嘉妃,简直就是来给她添堵的。

  不过既然是裴清殊让嘉妃来的,皇后就不好轻易把她给打发回去了。

  这一批的秀女和之前不同,其中有一个是昭信侯府的嫡女,出身高贵。

  要说起来,昭信侯府和皇后的娘家宋家、嘉妃的娘家谢家都是沾亲带故的。

  淮阳大长公主和恪靖侯宋黎的次子、宋池的弟弟宋泱,娶的便是昭信侯之女。

  谢嘉妃的二姐则是嫁给了昭信侯世子,不过成婚之后没多久她就因难产而去世了,只留下一个体弱的孩子。

  谢嘉妃虽然恨昭信侯世子在她姐姐去世之后很快再娶,不过为了她唯一的外甥考虑,她还是开口道:“哪个是昭信侯府的小姐?”

  邹氏上前一步,浅笑着说道:“小女邹芩,拜见皇上、皇后、贵妃、嘉妃娘娘。”

  嘉妃心里虽然不大情愿,但为了给邹家卖一个人情,还是勉强地笑着对裴清殊说道:“皇上,这个邹氏出身名门,样貌也是一等一的好呢。”

  裴清殊仔细看了两眼,发现这个邹氏的确生得不错。只是一双丹凤眼狭长明亮,眼尾微微上挑,颇有几分精明刻薄之感,不是很符合裴清殊的眼缘。

  再加上邹家和淮阳大长公主的那层姻亲关系,裴清殊就更是不想选邹氏进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