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裴清殊当年送过孙妈妈和赵虎母子一处小院,为了一碗水端平,哪怕公孙明和傅煦都不需要,裴清殊也还是在他们成婚的时候各送了他们一套精致的宅子。

  公孙明嘿嘿一笑:“皇上您别恼嘛,臣这不是看您最近精神不大好,想要逗您开心嘛?既然事情都说完了,臣就不打扰您了,微臣告退!”

  看着一溜烟跑掉的公孙明,裴清殊笑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

  十日之后,公孙明领着远道而来的“薛神医”,来到了襄乐宫。

  他们到的时候,就见裴清殊正坐在床边和娴贵妃说话。

  公孙明知道裴清殊温润如玉,却从未见过裴清殊这般温柔的样子:“别担心,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娴贵妃点点头,向旁边望了望,“皇上,小玉呢?”

  “今日请人来给你瞧病,怕吓到玉姐儿,就让人带她去慧曜楼找乐仪她们玩儿了。你放心,有孙妈妈跟着她呢。”

  娴贵妃松了口气似的闭上眼睛,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躺着。

  公孙明咳嗽一声,正色道:“皇上,薛神医到了。”

  裴清殊抬眸一看,见是个白胡子老头儿,从面相上看来平平无奇,也不知他到底有几分本事。

  裴清殊在旁坐着,本是想等结果出来之后再走的。

  谁知没过多久,小德子便进来通传,说是容漾容大人求见。

  裴清殊知道,容漾来找他应该是说与北夏议和的事情的,便不禁有些为难。

  不过短暂的犹豫之后,他还是站了起来。

  他没有打扰正在诊脉的薛神医,而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襄乐宫。

  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帘,娴贵妃看着裴清殊离去的背影,什么话都没有说。

第143章

  “呼屠吾斯的意思是,他愿意接受大齐北夏王的封号, 战马也可以当做赔偿, ‘忍受割爱’送给大齐。不过他唯一的要求, 便是一定要迎娶一位大齐的公主, 哪怕是宗室女。”

  “他一个战败国的国君,有什么资格和朕谈条件?”裴清殊冷笑道:“告诉他,既然要称臣,那北夏所有的财产便都应该属于大齐,不存在什么‘忍痛割爱’之说。如果他不答应的话,那朕即刻便命人整军,发兵攻往北夏。”

  “皇上您先消消气。比起现在直接发兵, 让北夏自愿依附于大齐, 才是最好的选择啊。虽说他们存有异心, 但只要您成为他们名义上的君主,之后不管咱们做什么,都会名正言顺许多,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可是…!”

  “皇上, 臣当年选择投奔您时, 就知道您心怀远志。您的目标,绝不仅仅是解决一个北夏而已。可是人生不过短短百年,如果您要在一个北夏上面耗费大半辈子的话,您能保证自己将来不会后悔吗?”

  裴清殊沉默。

  “静之,你还是先按照朕的说法去做。呼屠吾斯不是说,他愿意亲自来大齐求娶公主吗?那就让他来, 朕要亲自会会他。”

  容漾听完这话,细细品了品,觉得裴清殊说得很有道理,便应了下来。

  的确,作为战胜国,他们理应有战胜国的骄傲。

  如果太过轻易就答应了匈奴人的条件的话,只怕匈奴人反倒会生疑,怀疑他们的计划是否已经暴露。

  …

  慧曜楼里,乐仪耐心地陪着婉玉玩各种各样的玩具。

  两人虽然差了七八岁,不过乐仪比较孩子气,婉玉又很乖巧,所以两人还真能玩儿到一块儿去。

  在毯子上坐着玩儿了半个时辰左右之后,伺候乐仪的妈妈端上了茶点,请两位公主享用。

  由下人伺候着净手的时候,婉玉突然问道:“乐仪姑姑,婉云姐姐呢?”

  “她呀…”乐仪的脸上向来是带着笑的,可是提起婉云之后,神情瞬间低落了许多,“三皇姐病重,父皇准她回长公主府侍疾。”

  “病重?”婉玉不解地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乐仪看了看左右,凑近婉玉小声说道:“就是…快要不行了的意思。”

  婉玉眨眨眼,还是不明白:“不行了又是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快要死了的意思!”乐仪算是发现了,和婉玉这种小不点说话,就得直白一些才行。

  婉玉听了,忽然嘴巴一弯,哭了起来:“那我听人说,我母妃也要不行了,是不是她也要死了?”

  乐仪吓了一跳:“谁跟你说的?!别听那些奴才嚼舌根,才没有这回事儿呢!贵妃娘娘长得漂亮,人又温柔,老天爷怎么舍得那么对她?”

  婉玉开心地说:“乐仪姑姑,你也觉得我母妃很好对不对?”

  “当然啦!”乐仪不假思索地说道:“以前我总觉着我母后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女子,不过见到娴娘娘之后…说句老实话,我觉得娴娘娘生得更好看,比画里的仙人还要美。更难得的是她人又很好,每次寻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送我们一份。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这么年轻就…”

  “其实,我听过很多人,在背地里悄悄议论母妃,骂母妃…”婉玉小声说道:“我心里很难过。”

  “这个…这个其实很正常啦。”乐仪摸摸婉玉的头,“我小的时候,骂我母后的人可不比现在骂娴娘娘的人少呢。而且我母后是受到了父皇的专宠,那些妃子们对她的怨恨,可比皇兄的妃子对娴娘娘来的多。不过那又怎么样呢?她们就是嫉妒,嫉妒别人有她们没有的东西。这样的女人,嘴脸丑陋,心思恶毒,都是不会有好下场的。比如那个嘉妃…”

  两人聊得正是兴起的时候,慧曜楼的宫女突然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婉玉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乐仪却是一见她便白了脸色:“你不是婉云的婢女吗?她回来了?”

  那宫女摇摇头:“回长公主的话,奴婢是回宫报信的。郡主的母亲…昌仪长公主病逝了。”

  乐仪心里咯噔一声,情不自禁地感慨道:“可怜的婉云。”

  …

  自打九年前昌仪的夫君曾剑,还有和她一母同胞的哥哥三皇子裴清睿一同造反失败之后,昌仪便已经疯了。

  这些年来,昌仪的状态时好时坏。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疯癫。

  正常来说,做女儿的都会希望母亲能尽快好起来。不过婉云却是觉得,昌仪疯了的时候比醒着的时候快乐。

  现在她走了,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裴清殊和昌仪这个姐姐虽然并不亲近,可不管怎么说那都是自己的姐姐。

  听说这个消息之后,他也不禁有几分伤感。

  因为昌仪长公主膝下无子,只有婉云这一个年仅十三岁的女儿之故,裴清殊便让礼部出面,全权操办昌仪的丧事。

  在裴清殊亲自吊唁过昌仪之后,皇室众人基本都陆陆续续地来到了过去这座门可罗雀的长公主府。

  这里头的许多人都和昌仪的关系不怎么样,甚至根本就没见过她。不过他们还是来了,甚至还哭得比谁都伤心。

  和之前安亲王的丧事一样,有许多人都是想通过这次“机会”好好表现一番,以讨好裴清殊的。

  却不知对于这种人,裴清殊完全只是当做笑话来看。

  不过还是有些人真心实意地为昌仪感到难过的。比如令仪,她和昌仪虽然从小就相互攀比、拌嘴吵架,可她们毕竟是年纪相仿的姐妹,一起长大的感情总是有的。

  还有太上皇。太上皇这段时间连续失去了好几个儿子,现在又失去了为数不多的女儿。

  在昌仪灵前哭了一通回来之后,太上皇便病倒了。

  比起其他人,昌仪长公主的独女婉云自然是最难过的。

  敬安打小便和婉云要好,知道昌仪长公主去世的消息之后,敬安便第一时间赶了过来,帮着婉云忙前跑后。

  婉云向来把敬安当成亲哥哥一般,在这般孤独绝望的时候能有一个人依靠,对她来说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不过…有一件事情,一直萦绕在婉云的心头,挥之不散。

  敬安和婉云的身世虽然不同,不过二人都是寄人篱下,出身背景与他人不同,也算是“同病相怜”。

  敬安很快就看出,婉云除了为母亲的死而难过之外,还有别的心事。

  在他的再三追问之下,婉云终于开口说道:“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匈奴的新任单于呼屠吾斯,想要迎娶一位齐国公主为妻。”

  敬安瞬间明白了婉云的担忧:“你是怕皇上会将你封为公主,嫁去匈奴?”

  婉云点点头,又摇了摇头,难得把敬安给搞糊涂了。

  “云儿,你这到底是何意?”

  “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身为叛贼之女,外祖父能留我一命,已是仁慈。外祖父把我封为郡主,接到宫里之后,我更是明白,自己这条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这些年来,皇上舅舅他待我极好。你也知道,我的吃穿用度皆与公主无异。刚开始的时候我还开心,觉得皇上舅舅对我好。可是后来我就明白,我不能无缘无故地享受别人对我的好。在皇上舅舅需要我的时候,我得站出来,在他的安排之下联姻,或者是…和亲。”

  这一番话听得敬安心惊肉跳:“可是云儿…你可知我心悦你?”

  婉云惊讶地瞪大眼睛,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你、你说什么?”

  敬安拧着眉头,难受地看着婉云:“我总觉着你还小,怕吓着你,所以才没急着告诉你…现在既然你说,皇上有可能让你去和亲的话,那我就不得不说了。”

  婉云余惊未消,仍旧诧异地看着敬安:“可、可是,我们是兄妹呀…”

  “表面上我们都姓裴,可你原本姓曾,是太上皇赐了你皇家姓氏,所以我们只是表兄妹,是可以通婚的。”敬安认真地说道:“我本想等你再长大一些,等给父亲守完了孝再与你完婚。可是现在时间紧迫,来不及了。”

  看着仍旧一脸错愕的婉云,敬安十分认真地问道:“婉云,你愿意嫁给我这个一无所有,还声名狼藉之人吗?我现在虽然什么都给不了你,但我会努力,凭着自己的本事去挣!皇上之前已经许诺过我,让我再好好读两年书,等给父王守完孝之后,他便让我去六部历练。等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就能组建自己的家,不再依附于任何人了!”

  拥有自己的小家,不再看任何人的脸色,还能拥有敬安这般对自己温柔体贴的丈夫,这简直就是婉云梦想中的生活。

  所以她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我愿意。”

  敬安大喜,刚刚露出一点笑容,就见婉云哭着说道:“可是我不能…敬安,对不起。”

  敬安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地凝固了。

第144章

  左逍被容漾从匈奴人手中救回来之后,没有再去湖广老家, 而是来到了燕京, 与和离的姑姑、独身的妹妹生活在一起。

  偌大的左府没有一个男人, 不免让外人议论纷纷。不过经过这么多事情之后, 左逍倒是想开了,压根不在乎旁人怎么说。

  而且左逍和左遥的父亲左宁,在围攻呼韩邪的过程当中立了大功。因为他已是国公,封无可封之故,裴清殊只能赏赐了他一些金银珠宝。不过裴清殊还额外赏了左家一个恩典,给左宁的次子封了一个燕京的州判之职。官位虽然不高,但这也意味着左家人从此之后可以重新入仕了。

  因为这层关系之故, 长安城中一时倒也没有人敢当着左家姑侄三人的面说些什么。

  左三姑娘的日子现在是越过越痛快了。过去她孤身一人, 虽然清静, 但逢年过节的时候,看着其他人都有家人相伴,不免有几分孤单。

  不过现在她有嫡亲的姑姑和姐姐陪在身边,家里便热闹了许多。

  左三姑娘忙的时候, 从不会有人打扰她做正经事, 有时候长姐还能帮一帮她的忙。

  左三姑娘闲的时候,便与姑姑、姐姐一同外出游玩。或登高远望,或泛舟湖上。或对诗,或烹茶,日子过得好不悠闲。

  除了礼亲王带着子女上门,哀求她们姑姑回去的时候。

  礼亲王的年纪虽然不小了, 不过他的反应速度很快。之前在得知左宁并非真的谋反之后,他便第一时间入了宫,请裴清殊恩准他和左氏复合。

  裴清殊没有答应。

  他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让礼亲王自己去处理。

  礼亲王没办法,只能厚着脸皮亲自登门,请求前妻的原谅。

  可左氏根本就不肯见他。

  礼亲王来了左家好几次都吃了闭门羹,这个消息很快便传了出去。

  当初礼亲王选择及时和左氏划清界限,为的就是保住自己的名声。谁知现在,他却成了全京城人的笑柄。就连街上三岁的小孩儿都敢笑话他,说他抛弃糟糠,无情无义。

  礼亲王知道,自己想要挽回名声的话,就只有挽回前妻才行。

  见左氏执意不肯见他,他便拉了孩子们过去,好让左氏心软。

  左氏的确想念孩子们,便见了他们一面,不过没有见礼亲王本人。

  左氏本以为自己要费好一番口舌,才能让孩子们理解自己。谁知儿女们十分懂事,都支持母亲和父亲分开,在左府自己居住。

  已经成家立业的裴钦昀道:“母亲放心,儿子一定常来看您。”

  小女儿淑仪也跟着点了点头。

  左氏不禁抱住他们,感动地落下泪来。

  淑仪是女孩儿,还没出嫁,所以出府不便。钦昀已经领了差事,在礼部任职了,所以白天没时间来探望母亲,只有傍晚的时候会带媳妇和孩子们过来请安。

  每到这个时候,左府便更加热闹了。

  在这般热闹的气氛里,左逍也好像忘记了在北夏军营中所发生的一切,脸上重新有了笑容。

  可是和她一母同胞的妹妹左遥看得出来,姐姐的心里并不快乐。

  一日左氏被子女们迎着回房说话之后,左三姑娘看着发愣的姐姐,不禁说道:“姐姐是在羡慕姑姑,有钦昀表弟时常来探望她吧?”

  左逍转头看向妹妹,苦涩地笑了笑,没有否认。

  “不是我说,敬安这孩子也真是的。以前安王名声不好,他要谨言慎行也就罢了。可是现在,安王已经成了大齐的英雄,他怎么还是瞻前顾后的,不来探望姐姐呢?”

  “不怪他…”左逍叹息道:“当初是我一厢情愿地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来,让他在那么小的时候就经历了那么多的痛苦…他离开我的时候,才七岁。而他在安王妃的身边,已经生活了整整八年…现在他忘了我,认庞氏做母亲,也是应当应分的。”

  左三姑娘无奈道:“姐姐能想开也好。”

  谁知她们姐妹这话还没有说完多久,就听下人来报,说是敬安来了。

  姐妹二人的眼中,都看到了彼此意外的模样。

  还是左三姑娘先回过神来,大喜道:“姐姐,快让安儿进来吧!你们母子俩聊着,我先去忙我的事情了。”

  说着就要走。

  左逍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拉她:“诶…”

  左三姑娘回过头,对姐姐鼓励地笑了笑,却是没有再停留。

  不久之后,敬安便出现在了左逍的面前。

  距离母子二人上一次见面,已经有好几年的时间了。

  这几年来,敬安长高了许多,脸上的稚气已然消退,看起来已经是个正儿八经的少年郎了。

  左逍忽然觉得这样的儿子有些陌生,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还是敬安先道:“母亲过得好吗?”

  看着一身素服、满脸憔悴的儿子,左逍不知道自己是该点头还是摇头。

  “一定很不好过吧。”敬安淡淡地笑了一下,替左逍说道:“好不容易在老家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却被迫卷入两国斗争的漩涡,被当做人质抓入军营。甚至还亲眼看着父王在您面前死去…”

  “安儿!”左逍打断他说:“过去的事情,便不要再提了。”

  “是儿子多嘴了。”敬安仔细地观察着母亲的神情,面露疑惑,“我只是以为,您对父王已经没有感情。儿子听人说起过,在北夏军营里的时候,您和父王并没有…”

  左逍微微有些窘迫地说道:“安儿!我的事情,就不必再说了!倒是你——你今天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母亲果然了解儿子。”敬安浅浅一笑,也没有再绕圈子,而是直截了当地把自己最近的心事说给了母亲听。

  左逍听完之后沉默了许久。她忽然发觉眼前这个高高大大、看起来已经成熟得像个大人一样的儿子,也不过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人而已。

  他这个年纪、他这副状态…和他父亲当年恋慕她的时候,是何其的相似啊!

  “安儿,”左逍没想到,自己一开口,眼圈里便已含了泪,“别放弃,别这么轻易地就放弃!先去求见皇上,将你的心事说给皇上听。皇上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如果他能同意你们的婚事自然是最好。如果他不同意,也一定有他的理由,你千万不要怪皇上。”

  “母亲觉得我应该去说吗?”敬安难得露出了他这个年纪应有的迷茫,“可是婉云说,为了国家大义,我们不能这般自私。她愿意为了大齐的长治久安去和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