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个案子是极难审的。

不过,原告亦有备而来,他咬死了陆老八,大暴其隐私,“陆八爷左边儿屁股上一颗黑痔,胸前左乳上有片浅红胎记。大人,若非陆八爷对小民有禽兽之行,小民焉能有幸一见陆八爷玉体。”

此人眉清目秀,目光冷冷道,“还是说陆八爷本就有裸体现于人前的癖好!”

陆老八也不是吃素的,无赖道,“小爷洗漱自幼有人服侍,说不得你从哪儿买通了小爷的仆从,打听出来诬蔑小爷。”

“那陆八爷可还记得,当日我将你踢到床下,用金簪在你的尊臀上扎了十八个窟窿,血流不止。如今哪怕旧日伤好,也该有疤痕落下。”那少年逼问道,“莫非你也有没事儿叫人用簪子扎肉的兴致!”

陆老八大惊失色,怒吼,“绝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你若不认,只管将裤子扒了,给大家瞧一瞧,就可知我所说是真是假!”少年十分机警,打蛇随棍,步步紧逼。

陆老八脸似霜雪白,望着少年如同见了活鬼,喉咙里咕噜咕噜的发出一连串怪音。

陆家所请状师立时请求道,“大人,我家少爷情绪十分激动,恐生不妥,请大人允许暂时休堂。”

状师话音还未结束,陆老八已经口吐白沫,大睁着双眼,厥了过去。

天时不早,田晚华便命明日再接着审讯。

原告少年对着地上半死的陆老八狠狠啐了一口,冷声讥诮道,“待到阉割之日,望陆少爷坚强些,别厥过去才好!”显然是认为陆老八厥过去有假。

看热闹的人散尽,各回各家,各传播各的小道消息。

陆老八吓去半条命,如今半丝不敢有隐瞒,对着兄长哭道,“哥,我是办了不少混帐事。可这小子说的绝不是真的。当初,当初,是一个小娘子来着,我屁股上的伤就这么来的。哥,这可怎么着,若是明天田大人要我验明正身,岂不是人人皆知…”

陆文韬恨不能掐死陆老八,他冷声道,“这样说来,告状的小子必然与那小娘子有关联!畜牲,你知不知道那小娘子是哪家人?”

陆老八哭的双目浮肿,泪水糊住眼睛,摇头道,“不知道。我想着,不是大户人家的姑娘。那一天,我以为是哪儿来的漂亮小子呢。就着人给她往茶水里下了药,谁知道床上脱衣裳一瞧,意是个小娘子…谁知那小娘子有几分拳脚,第二天醒来…”当初,陆老八可是吃了不少皮肉之苦,着实休养了一段时日。

“没天良的东西!”陆文韬只知弟弟吃喝玩乐,其实在豪门吃喝玩乐不算大错,像承恩公府魏子尧魏二爷,那也是帝都有名的纨绔,可人家魏子尧不像自家弟弟这样恶心下作。陆文韬听着实在不堪入耳,怒上心头,一脚踹过去,陆老八跌坐地上,嚎啕大哭。

陆文韬气的喘了好半天,指着陆老八那张欠扁的脸道,“我再去打听打听,若是能找着人,你就安心娶了人家!”

“我娶,我一定娶。”陆老八指天誓地,哭道,“只要别上刑场,叫我干什么都成!”

“那姑娘生的什么相貌,你可还记得?”

陆老八想了又想,方道,“好像眉心一颗浅痔。”

“别说什么好像,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陆文韬咆哮道。

“有,有,眉心一颗小痔。还,还有,腕间也有一颗红痔。”

陆文韬好在没给这讨债的弟弟气死,起身道,“今天那药,明儿你再吃一颗。家里请御医来给你确诊,推迟几日再过堂。”

陆文韬尚要去田府给弟弟走动关系。

陆文韬人生的英挺魁伟,不然也不能给凤景乾看中招来做女婿,而且,为人处事都口碑不差,自从御前碰壁,更加文雅谦逊。他与天晚华并不熟,两厢见礼后,对田晚华道,“田兄长我几岁,我来并不是要为文宣求情。只是有一二点疑惑,请田兄明日过堂时能让文韬释疑。”

面对着一个有礼的到访者,而且此人身份高贵,却丝毫不拿架子,纵使田晚华也对陆文韬心生好感,点头道,“驸马请讲。”

“田兄唤我名子即可。”陆文韬温声道,“恕我直言,今日看来告状的少年年岁不大,不过,言之凿凿,气势过人,大有要立码判文宣之罪的意思。我并不敢为文宣辩解,真假日后田兄审讯即可得知。我是想起,先前赵喜一案,惊天动地,最重要一点是因那秀才不堪其辱触柱身亡。”

“换言之,有此遭遇之人,尤其是男人,哪个受得了此奇耻大辱。若文宣真有此事,请田兄只管按律宣判,我陆家绝无二话。”赵文韬处处表白其嫉恶如仇之心,徐徐道,“可是,今日原告少年,形容平静,与当初为赵喜所害的秀才的表现,可谓是天壤之别。我以为,这一点就很可疑。”

一般被暴|菊,像那自尽的小秀才一样才对头吧。如今原告没有半分受辱的委屈,简直强势的不像话。一不流泪,二不寻死,很难激越人民群众的同情心呐。

“而且,此少年对文宣知之甚清。”陆文韬道,“文韬屁股上的伤是如何而来,他日堂上他自会申辩。我是觉得少年的举止,自人情上讲,说不通。”

陆文韬能瞧出来的事,田晚华自然也能瞧出来,当即应下,“陆大人放心,本官自会秉公审理,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多谢田大人。”

陆文韬疲惫万分的回了公主府。

大公主自然也耳闻了陆文宣的官司,私下对陆文宣多有埋怨,见到丈夫如此费心操劳难免心疼,叹道,“要不我进宫找太后求个情?”

“不至于此。”陆文韬捏了捏眉心,接过侍女炖了许久的鸡汤,拉着公主坐下,笑道,“若你进宫,岂不坐实了老八的罪名。皇上,最恨这个的。”明湛岂是好糊弄好说话的?上次的失算,让陆文韬生了不少记性。

大公主示意侍女们退下,与陆文韬共用晚膳,低不可闻的道一声,“若是父皇在位,咱们断不必如此遭难的。”

“公主怎可这样说。”陆文韬笑,覆住妻子的手,捏了捏,“就是父皇在位,知道这事,也定要恼的。”

大公主自知不该说这话,笑一笑道,“驸马说的对,是我想偏了。只盼着八弟能够沉冤得雪。日后,驸马可要好生管束于他,到底关乎驸马颜面。”

陆文韬与大公主用过晚膳,便自安歇。

虽然这官司在帝都传的沸沸扬扬,不过于陆家,真未揭起什么大的风浪。南丰伯只管将事交给大儿子处置安排,陆文韬亦是胸有成竹,老谋深算。他已布好天罗地网,现下只管将官司拖下去,急的不是他,而是那个失了清白的女人。今日告状少年,亦受那女人指使,他已命人日夜监视,不怕那女人不现身。只要能见到那女人,他就有法子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故此,陆文韬睡的极是安稳。

明湛只耳闻陆家官司开审,其实没有真正的留意。等他批示的事情千万,他还得抽出时间来与情人打情骂俏,要他留意一件官司,实在有些为难他。

明湛是个坐不住的人,当初在昆明镇南王府时就是如此,如今,做了皇帝,上面没人管,更是加肆意。

非但喜欢出去,明湛还喜欢托家带口的出门,将将七十岁的太皇太后都给明湛忽悠着出了门。

他们是来善仁堂视察来着,一堆坐堂的小医士或者御医,有认出天颜者,险些给吓出脑溢血来。

孙太医是个另类,笑呵呵的上前招呼,明湛笑道,“我带着祖母与母亲过来瞧瞧,你们只管接着给人看病。”

太皇太后亦笑着附和,“是啊,是啊,瞧病去。”

孙太医自然不能当真,命其他几个御医接着坐诊,着人上茶,特意解释道,“药堂里都是药茶。”指了指大堂里的两个大木桶,上面安着明湛授意内务府做出的铜制水笼头儿,只要轻轻一拧,就会有药茶流出,方便至极。孙太医笑道,“放了金银花煮的,有人来瞧病,若是口渴,俱可自取自饮。”

太皇太后点头,对卫太后道,“这个法子好,便利。”

太皇太后与卫太后难得出来,又去看了后面的药库,显然对于善仁堂的井井有条非常满意。

明湛在小隔间儿里将手放在一个小迎枕上,调戏阮鸿飞,“在药堂来了,你也给我把把脉。”

阮鸿飞见没外人,只管装模作样的凑上去,摸了摸,半闭着眼睛,大仙儿一般装模作样,“按之流利,圆润如按滚珠儿。”

明湛傻乎乎的瞪着眼问,“那是什么脉啊?”

“滑脉。”

明湛气的去敲阮鸿飞的头,阮鸿飞握住,朝外呶呶嘴儿,低声道,“别闹。”

果然孙太医一脸为难的进来,问明湛,“老爷,外头有人要捐银子,收是不收?”

明湛微惊,“还有这样的好人,要捐多少?”怎么把孙老头儿难成这样啊。

“五十万两。”

明湛险些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重复一遍,“五十万两,免费捐,你没听错吧?”这真好比现代直接捐出五个亿哪。谁呀,这样财大气粗。

“老朽的耳朵尚还可以。”

阮鸿飞直接道,“让他进来。”

明湛亦无意见,慈善机构,人家要捐银子,你硬是不敢收,这传出去也不像话。所以,直接见面是最好的方式。

吴婉在外头静静的等着,孙太医出来引她进去,身后两位女扮男装的丫鬟留在大堂守侯。

明湛第一次见吴婉的时候就觉着,这女人一双眼睛尤为摄魂,似乎瞳孔格外的黑,冰冷坚定。不必人讲,只要不是瞎子,总能分得出男女。虽然吴婉身材高挑,目测绝对有一七零,不过脸上那种女人特有的细白莹润的肌肤,明湛还能瞧得出来。

对着女人,明湛总有极大的耐心,问道,“姑娘,好端端的怎么忽然要捐银子呢?”不会是有什么事儿吧?

“民女吴婉见过陛下。”吴婉一语道破明湛的身份,跪在地上嗑头。

明湛一挑眉,“你认得朕?”果然有事。

孙太医诧异至极,他没想到此女是奔着陛下而来,顿时心生不安。

吴婉面色苍白,衬得眉心一颗芝麻大小的黑痔就格外惹眼。此女极是坦诚,直接道,“民女在帝都不久,听人说陛下喜欢微服私巡,特意着人打听过陛下形容。只是觉着像,并不敢认。”

明湛微笑,“看来是朕不打自招,给你一诈就露了口风。”

孙太医轻声叹道,“陛下,这位夫人已有两月身孕,不易久跪。”医者父母心,顾不得明湛喜怒,孙太医先行道。

明湛果然嗔孙太医多嘴,吩咐道,“哦,那你去给吴夫人搬张椅子来。”

孙太医将旁边一张圈椅搬至屋子中间,请吴婉坐下,自己知趣告退。

对于聪明且有些机心的女人,明湛就不太客气了,他并不先开口。吴婉咬咬唇,面上泛起一抹苦涩道,“陛下,民女听闻善仁堂为老人看病,六十岁只收半数银钱,七十岁免费,十分敬佩陛下太后仁慈,愿捐出五十万两,也是民女行善之心。”

不待明湛问,吴婉继续道,“不瞒陛下,民女家中已无父母兄弟。家父原是扬州商人,留下这偌大家业,却无儿子继承。家父过逝后,母亲尚未及给民女说下一门亲事便随之去逝。家父原有一个弟弟,叔叔婶婶一意图谋民女家财,不顾民女孝期便急于将民女许嫁,不料说亲的那户人家的男子急病暴毙。外面皆传民女克父克母克夫,一时之间难以许嫁,叔婶竟欲将民女胡乱许人,民女不服。我父的基业,哪怕民女是个女儿家,不配继承,日后民女亦有儿女,亦可过继一子,继承民女娘家香火。且民女尚有舅父在世,亦轮不到叔父监管。”

“民女遂上帝都投靠娘舅,谁知钱财动人心,利之所动,纵使骨肉至亲亦不可轻信。”吴婉叹道,“民女亦不幸,偶然与家中仆婢男装出门,却误入黑店,被人占了清白。若是予人得知,民女纵使无辜,也断无生路。如今帝都府尹审陆家八爷一案,原告并不是我家仆僮,乃是民女。民女无人无势,陆家却是高门府第,自然会想出无数办法脱罪,可民女腹中骨肉断然不是假的!”

“昨日过堂之后,原订于今日的过堂,因陆家八爷身子不适,便延迟至明日。民女不知明日是何等情形,民女亦不敢露面,生怕陆家釜底抽薪,逼迫民女。”吴婉冷静道,“纵使民女有些小手腕,也是螳臂挡车之举。民女别无挂牵,只是家父一世辛劳,家资无可托付之人,眼看便要落入那些禽兽手中。既如此,民女宁可捐出家财,为天下行善,亦为民女往生积德。”

吴婉声音清脆动听至极,明湛却觉得牙疼,徐徐吸了一口气:真是了不得,世上哪儿来这些芙蓉面钢铁心的女人哪!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竟然会碰见告御状的!

明湛摸了摸下巴,莫非自己这张脸已被帝都人熟知不成?

阮鸿飞见明湛那副呆相,就知晓这小子在胡思乱想,不着痕迹的拍了明湛一记。明湛回神,抬头看见,吴婉那张苍白的脸上流出两行动人至极的泪水。

33、更新 ...

泪水绝对是女人的一大杀器。

要不,也不能有一哭、二闹、三上吊之说。

可是,有些人会哭,哭的恰到好处,便能发挥出无限的用处来。有些人不会哭,不分场合不分理由的哭,别说眼泪的好处,怕还会让人生出十二万分的厌恶来,起到反作用。

吴婉是个聪明人,这是无庸置疑的。

不过,明湛对吴婉的印象是坚韧更加优于聪明。

无疑,这是一个极度坚韧的女人。无父无母无兄弟,直系亲属全部死光,没有一个可倚靠之人。这样的一个女人,却能在父母双亡后,在不良叔父要谋夺产业之时,一界女儿身,带着金银与仆从千里迢迢的赶至帝都投靠舅舅。接着发现舅舅亦不是可靠之人,又误投黑店,失了清白,若是有一分软弱,怕如今坟头都要长草了。

吴婉能活到今日,还把陆老八告上帝都府,这个女人该是何等的坚忍聪慧。

可,就是这样坚强聪慧的女人,在说完她种种不幸的遭遇后,所落的那种无声的泪水,就格外的让人心酸心怜心生不忍。

明湛叹一回,问道,“恕朕直言,吴姑娘,你是否有意与陆老八成亲,给腹中孩子一个名份?”不只明湛会这样问,怕许多人都作此想。

吴婉的强悍超乎明湛的想像,吴婉镇定道,“只求陛下还民女公道。至于陆老八,若是天下女人被人污了清白,便要嫁予此人,世上岂不是要禽兽当道!民女虽弱质女流,亦不屑为之。”

“如此,姑娘只管回家安心住下,朕命田晚华保护姑娘的安全。”明湛道,“姑娘也莫要轻言生死,你父母既亡,家产自然是你的。这话,朕说了,自然是算数的。”

“民女谢陛下隆恩。”吴婉叩头,垂眸望着地面道,“民女捐资亦是真心实意,请陛下允民女所请。”

明湛上前扶起吴婉,叹道,“你的路还长,不必与朕说这个了。只愿你好生过活,你配的起更好的人生。”

吴婉眼圈儿陡然一红,憋回眼泪,忍着心头酸痛,张了张嘴,轻声道,“是,民女记下了。”

自有人安排吴婉回家守卫之事,田晚华接到明湛口谕,亦未料到吴婉如此神通广大,竟然能至御前诉冤。

吴婉回家,累的险些虚脱。

不是身体累,是心累。

她并不知晓明湛的容貌,更加不会知晓今日善仁堂会有御驾亲临。只是听说善仁堂乃太后首倡,她原是打算拼个鱼死网破,用银子砸也要将名声砸到卫太后跟前儿。只有这样,陆家才不敢对她胡作非为。

可是,计划实行起来,不单单是靠勇气就能解决的。

她自从得知堂审推迟,便去了善仁堂。在善仁堂足足坐了一个时辰,都未能下定决心。看到明湛一行人进门,御医脸上那种惊惶的神色,让吴婉心下微微一动,福至心灵,想到帝都偶尔流传的皇帝陛下喜好微服的流言。贸然上前,只当拼死一搏。

幸好,她成功了。

吴婉靠着软垫,室内空无一人。她欣喜的弯起唇角,眼中却涌出大颗大颗无穷尽的泪水。

听丫头兰心进门回禀:姑娘,帝都府尹田大人到了。

兰心上前轻手轻脚的为吴婉擦干泪水,小声劝道,“姑娘,咱们平安了,快别哭了,仔细伤了眼睛。”

“我出去看看。”

吴婉做事极为漂亮,她极客气的对田大人道谢,田晚华不禁多瞧了吴婉几眼,温声道,“本官奉圣命,安排人保护吴姑娘府第的安危。吴姑娘尽可放心,至此案结束,不会有任何吴姑娘不喜欢的人来打扰吴姑娘的清静。”

“多谢吴大人。”吴婉柔声道,“民女一家人的性命,皆付于大人之手。”

田晚华对着一界有孕未婚妇人,实在不易多说话,安排好守卫便告辞而去。

吴婉命管家吴伯端出一盘银锞子给守卫的头目,权当辛苦费,又命人每日杀鸡宰羊的招待这些官兵。

命人去安排了吴婉之事,明湛在回别院的路上与卫太后、太皇太后说起吴婉的遭遇。

太皇太后无甚心机,义愤填膺道,“陆家这杀千刀儿的,干出这样的缺德事来,人家好端端的闺女就这么给糟蹋了。皇帝,你可不能轻饶。唉,那闺女有了身孕,可怎生是好?要哀家说,不如就凑一处儿做了亲,为孩子着想呢。”话到最后,又有几分心软。

明湛知道,太皇太后一直是个心软的人。

卫太后并不说话。

明湛笑,“我也问吴姑娘了,哪知吴姑娘是死都不肯的。”遂将吴婉一番话说了出来。

太皇太后并不过心,只道,“太好强了。”不再理会此事。

祖孙三人只是当闲话一说,陆家却是掀起惊天波浪。

任陆文韬再神机妙算本事了得,他也没料到吴婉有这等通天的本事!

他刚刚摸到吴婉的影子,吴婉已经自御前回家,且家门口守着一队帝都府尹的官兵。再一打听吴婉今日所为,陆文韬浑身发冷,如置冰窟,不禁打了个寒颤。

好厉害好毒辣的女人!

陆文韬眼见事情不妙,先与父母说了,南丰伯夫人顿时没了主意,急的团团转,哭道,“这可怎么是好?这可怎么是好?那女子,咱们娶她成不成?咱们替老八明媒正娶的娶她成不成啊?”

南丰伯怒喝,“遗祸家门的畜牲!早知如此,生下来就该掐死!”这话说晚了足足有十八年,绝对的马后炮。

南丰伯夫人泣道,“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老八可怎么办哪?莫非,莫非…”南丰伯夫人脸色惨白,抓住儿子的袖子,激动的问,“文韬,若是你弟弟像那个赵喜…那我也不必活了!”

“母亲母亲,不至于此。”陆文韬扶着母亲的手臂,安慰道,“母亲,老八这个起码没出人命,不至于此。”

听到长子的话,南丰伯夫人总算稳住了心,拿着帕子拭泪道,“文韬,咱们可怎么办哪?怎么办哪?能不能跟公主说说,进宫,求个情面,咱们,咱们娶了那姑娘,还不成吗?”

南丰伯老成持重,“慢着来,你先收拾收拾。文韬,这姑娘帝都可有亲人,父母做何营生?”

陆文韬相当有本事,短短半日已查清吴婉底细,说道,“吴姑娘父母双亡,帝都有一位舅舅,任翰林编撰,姓祝,祝玉良。祝大人住在白雪胡同儿,吴姑娘住在琉璃胡同。”

南丰伯对老妻道,“你收拾好了,与我一道出门,去祝大人府上拜访。娘舅娘舅,吴姑娘父母既亡,就该是舅家做主亲事。”想着这姑娘单身一人,未与舅家同住,想来关系不大亲密,南丰伯又道,“哪怕祝大人做不得吴姑娘的主,起码也要请祝大人祝夫人为咱们说几句好话。咱们再去求吴姑娘许嫁。”

南丰伯夫人见丈夫儿子皆有了主意,也平静下来,忙扶着丫头的手回去洗漱换装。

老妻走了,南丰伯叹道,“此事,等闲不必再惊动御前,能妥当的把吴姑娘娶进门就万事大吉了。不过,我想着,怕不易。这个女子,忒有手段。你跟公主透些口风,或许亦有麻烦公主之处。”

陆文韬点头,“儿子明白。”

祝翰林是个迂腐的性子,见南丰伯大驾光临,尚不知是何原因。结果听南丰伯夫人吴吴吐吐的将话一说,顿时恼羞大怒。

“恕下官不识好歹了!”祝翰林连端茶送客都免了,直接黑着脸道,“外甥女受此大辱,下官定要为外甥女讨回公道!伯爷,夫人请回吧!下官无甚好话可说,免得出言不逊得罪了二位!”

南丰伯府在帝都向来光鲜,如今被人灰头土脸的扫地出门,虽然有失颜面,可因事由儿子起,除了默默认下,也无甚可抱怨。

祝翰林犹气的不成,祝太太从里间儿出来,眼珠儿一转,帕子一捂脸儿,泣了两声,眼圈儿微红的劝道,“老爷息怒,老爷息怒。”又端茶倒水的服侍了一回。

祝翰林拍桌子拍的呯呯响,“天下竟有这样丧尽天良的畜牲!”不放心的起身道,“我得去瞧瞧外甥女。”

祝太太忙拦着道,“老爷且慢,听妾身说一说。老爷既是为了外甥女着想,也得想一想外甥女的处境呢。您没听刚刚南丰伯夫人说么,外甥女已有了身子,这可如何是好?如今这官司打起来,怕半城人都知道外甥女已是陆家人呢。”

“老爷只管着急过去,到底心里没个成算,能不能帮到外甥女的忙还两说呢。”祝太太拉着丈夫坐回椅中,徐徐劝道,“从长计议,方是正道。”

祝翰林见妻子半点儿不焦急的模样,忍不住迁怒道,“当初我就说将婉娘许配给大郎,你百般不情愿,如今婉娘这样,叫我有何脸面去见地下的妹妹!”

祝太太顿时哭道,“妾身焉知外甥女至此呢。老爷不想一想,大郎本就比外甥女年长四岁,外甥女还有三年的孝要守,到底年纪不匹配。我给外甥女说的难道就是外人了?那也是我娘家的侄子,同龄般配的哪里不好?外甥女就嫌了我,执意搬出去。若不是她执意搬出去,一个闺阁女儿家,还要逞强去打理什么铺子产业,本就有吃用不清的银钱,也不知这样钻营是为了什么?老爷难道是没女儿的,咱家女儿,哪个能说出门就出门,还去酒楼吃饭的,若不是去酒楼,焉能中了人家的暗算,走到这一步儿!”

“老爷若是嫌我不好,哪里有不是,只管说出来。我一个做舅妈的,难道不盼着她好。”祝太太愈发哭的伤心。

祝翰林并非擅言辞之人,给发妻哭的心烦,摇着手道,“现在还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做什么,有甚用?”

“我是说,如今外甥女都有了人家的骨肉。”祝太太见丈夫服软,趁热打铁道,“像外甥女失了贞洁,如今这个名声,以后还能嫁给什么好人家儿。南丰伯府好容易上门提亲,老爷想一想,陆家八公子,那可是南丰伯夫人嫡出的哥儿,大驸马的嫡亲兄弟。”

“这个身份,就是外甥女原来也配不得的。”祝太太道,“这样的大好姻缘,是外甥女的福份。如今外甥女委屈也吃了,能嫁到伯府做平头正脸的大房,真是求都求不来的福份。老爷仔细想想,若是外甥女一径告下去,最终大不了鱼死网破,陆家公子讨不得好儿。可外甥女呢,肚子里还有块儿肉呢,他日孩子生下来,叫外甥女如何跟孩儿交待,说你爹是个强|奸犯,现在做大牢蹲大狱呢!再者,孩子到底是人家陆家的,生下来,人家执意要,要外甥女跟孩子骨肉分离,这不是要外甥女的命么!”

祝太太嘴里跟暴豆似的一通说,接着又是捂脸一通哭,“我可怜的婉娘啊,真是作孽哟…妹妹妹夫早逝,就这么一个掌上明珠,我一想到,当年我跟妹妹的好儿来,这心就跟油煎似的…”

祝太太口才了得,哭功过人,祝翰林拙嘴笨腮,一颗糊涂心,顿时被祝太太哭软了。

所以,不要以为三从四德的社会里,女人就真的是男人的应声虫。

女人,有女人的生存智慧。

34、更新 ...

南丰伯府交友广阔,纵使被祝家撵出门,亦有可靠关系到祝家打听贿赂帮说好话。

祝太太就背着丈夫得了一匣子珍贵无匹的宝石首饰,几盆难得一见的宝石盆景儿,衣料古董另外算,着实发了笔小财。

祝太太更加用心的吹枕头风儿,终于将祝翰林吹软了。

及至祝翰林去看望吴婉,说起南丰伯府的事,亦说南丰伯府是不错的人家儿,若是外甥女有意,不如就趁此机会嫁过去,将来如何如何。

吴婉凄婉一笑,“舅舅好意,我心领了。舅舅想一想,南丰伯府是何等门第,就算现在碍于压力名声娶了我,我到底是让南丰伯府失了颜面,将来在公婆日子手下,又有什么好日子过?还有陆老八的人品,稍微是个人,也办不出这样禽兽的事!舅舅是要我嫁给禽兽吗?”

祝翰林叹道,“我是为你腹中骨肉着想。”

“舅舅放心,我自有安排。”吴婉坚持道,“如今,我什么都不求,只求一个公道!”

祝翰林不但面对哭功过人的老婆没办法,就是面对生性强悍的外甥女,照样束手无策。只得细细叮嘱一番,又极力要求吴婉去他家里住下,吴婉婉言回绝。

祝翰林走了,吴婉的叔叔竟然神通广大的闻风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