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永裳依旧站在城墙上,远望城下兵马大战,血流成河。空气中不时有寒风袭来,渐渐的将血腥气吹散。

总算…是保住了扬州城啊。

范维冯秩显然也得了胜利的消息,急忙前来,互相祝贺。

数日阴霾一扫而空,林永裳哈哈大笑,面容憔悴却精神熠熠的问范维,“看到徐大人没有?”

真难为林总督问的这样理所当然,范维浅笑,“徐大人这些天一直在伤兵营帮忙,如今应该还在那里吧?”谁不知道林总督的私心呢,还明知故问的耍这些花头做什么?

林永裳伸手揽过范维的肩,低语笑道,“你先替本督瞧着些,知道吗?”

范维低声笑道,“那就祝总督大人马到成功了。”林总督不知道怎么长的脑袋,把人家本家宰了个干净,这会儿又要老牛吃嫩草的追求人家小姑娘!亏他做得出来!

“臭小子,还敢开本督的玩笑了。”大胜之时,林永裳神清气爽,拍了范维的大头一记,转身带着随从侍卫的走了,一路走,一路人五人六的嘘叹,“多少将士为了淮扬受伤牺牲,这样的好消息,本督得亲自跟他们说去。”

行走间颇有几分年轻人的雀跃。

当然,林总督本身也不老啦。

其实,外面这样大的动静,伤兵营也不可能听不到。正是窃窃私语时,林永裳大笑着走来,“援军到了,鞑靼人已经退了,兄弟们好生休养,莫再担心,你们的功勋,本督都记在了心里!”

满营俱欢腾!

就是张太医等人也纷纷暂时停下了手里的活计,露出疲惫而欣慰的笑容。

徐盈玉与段文倩亦相视而笑,倒是箫夫人问一句,“林总督,我家侯爷呢?”

“侯爷带兵出城了。”

意料之中,箫夫人点了点头,未再多言。

林永裳看一眼徐盈玉,把人招呼到跟前儿,正颜正色一本正经的说着正事,“徐大人,虽然咱们淮扬已经胜利了。不过,伤了的将士们,伤势轻的能回营休养,伤势重的还得麻烦你们善仁堂一段时日了。”

徐盈玉思量道,“如今淮扬已胜,这些临时搭建的营地,自然也要拆了。伤重的将士们可往哪儿放呢,若是叫大夫们每日去军营会诊,这又太不方便了。”

“我想好了,善仁堂附近,本官再给你们搬出几所宅子来,改建一下,搭几张床,重伤的兄弟们就暂住在那里,也方便大夫诊治伤情,徐大人以为如何呢?”林总督问道。

“就听总督大人的。”法子不错又方便,徐盈玉也没理由拒绝。

林总督再道,“这次,将士们疗伤所用的药材银钱,徐大人只管记了账,介时来总督府支取便是。”

“下官知道了。”徐盈玉草草应道,药材本身是用的总督衙门的,善仁堂不过是出医出力而已。不过,林永裳愿意这样说,对善仁堂的声名自然是有好处的,徐盈玉自然不会说破。

徐盈玉占了这点儿小便宜,林总督见人家面色稍稍好转,忍不住多说一句道,“徐大人切莫因为是总督府出银子就算便宜了,虽然衙门不富裕,也不能让善仁堂亏了啊。”

“下官明白。”林永裳啰哩啰嗦的没个完,徐盈玉已有些不耐烦。

林永裳再三道,“为了淮扬之事,徐大人都累得憔悴了,本官实在于心不忍,跟徐大人道一声辛苦。”

徐盈玉就是根木头也知道林永裳是故意的了,强忍着心头怒火,咬牙切齿道,“本官份内之事而已,若说辛苦,淮扬哪个人不辛苦呢?尤其林大人,既然战事已毕,林大人忙吧,本官不打扰了。”妈的,孔老夫子说什么,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哼,恐怕孔夫子说这句话时未见过林永裳这等贱人,才发此语!否则定会改为,唯贱人与小人难养也!

林永裳见好就收,也怕把徐盈玉惹恼,转而慰问过张太医等人。

徐盈玉一肚子气的与箫夫人回了将军府,气的胃口大开,晚上都多吃了一碗饭!

箫夫人实在想笑,“林大人平日里瞧着稳重,到底年轻,也有几分跳脱之意呢。”

“年轻什么?”徐盈玉温声道,“听说林大人都三十五了,一把年纪。人家有的这个岁数都做祖父了呢。”

“哈哈哈。”箫夫人忍不住轻笑道,“林大人从未大婚,还这样的能干,放在帝都不知道有多少人抢呢。”

那是他们不知道这贱人的本质吧!徐盈玉腹诽着,一筷子将一只烧鸡的鸡头戳穿。

146、更新 ...

明湛接到了林永裳的奏章。

阵亡将士的名单,以及淮扬此次的被劫掠的村镇的情形,一一有着详细的说明。死者抚,生者嘉。

这些都要朝廷拿出银子来的。

仅战亡将士安抚费一项,帝都、淮扬、浙闽、大同四地,明湛就要拿出近五百万两纹银。再有各地重建工作,如今幸在大的城池未损,各地被劫掠的村镇的损失可由各督府承担一半,朝廷承担一半。

好在如今朝廷有银子,安抚费一发,哪怕知道这是家中子弟卖命的银钱,但是有了,总比没有强。若是生于乱世,死了白死,也是常态。

银子,明湛不但大方的支出,而且还谕旨宣示各地,黄榜张贴出去,且命人大声宣读,明确安抚银两数额。凡是被掳掠的村县小城,一律免税三年。

这些政策,也称得上明君之政了。

到此时,明湛也得庆幸,天津港招商在先,朝廷有了银子,才打得起仗。且在此战之后,朝廷拿得出银子,能够安抚百姓。有吃有喝,天下还算太平。

连展少希都得私下说一声,“天津港招商,陛下英明至极。”

有这个念头儿的绝对不止展少希一人,最熟悉银库情况的徐叁的感叹绝对比展少希还要深刻。不过,来不及拍皇帝陛下的马屁,林永裳的折子里,也连带了徐家本家夜半偷烧粮草一案的原由,证据,以及相应处置。

徐叁做为徐家活着的、为数不多的直系亲属,又向来伶牙俐齿、舌灿生花的人,此时竟讷讷无言。空口白牙的,他也不能说林永裳污蔑,毕竟林永裳已经干脆利落的将徐家人都咔嚓了。那些人也不能从地底下爬出来喊一声冤。而此时跪在明湛跟前的徐叁,说实老实话,也不大相信本家完全是无辜的。

这种脑缺的事儿,还真像本家干出来的。

自以为年头儿久了,地头蛇一个,竟谁都不放在眼里。

这个时候你敢烧粮,真是嫌命长了。

徐叁苦B的跪在地上,不发一言。既不请罪,也不为本家分辩。

明湛摆摆手,“徐相起来吧,烧军粮的事儿又不是你干的,你跪着做什么呢?”

“臣实在没脸面见陛下。”徐叁沉痛道。

“说这个做什么。”明湛道,“你是朕的老师,朕知道,你是忠心的。连秉忠秉堂,也是有才干之人,再怎么着,朕也不会以为此案与你有关。”

徐叁悬在半空的一颗老心落下一半儿,面上两行老泪滑下,抽嗒着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行了,徐相去当差吧。具体先算一算,朝廷要拿出多少银子去。”尽管徐叁做为一个中年帅哥,但是男人落泪,实在不怎么好看。再加上明湛想到白花花的银子就心疼的要命,也没心思哄一哄徐叁。见徐叁欲言还止,明湛已道,“这个时候,正是要用徐相之时,就别说什么守孝不守孝的事儿了。唉,你这么个明白人,怎么就生在这么一家子糊涂人中间呢。”

不必辞官守孝,徐叁简直求之不得,吊在半空的一颗老心总算实实在在的落回原处。见明湛的确无疑他之意,徐叁心中微喜。但是一听明湛此语,又郁闷的很。是啊,谁像他一样啊,摊上这样一群坑爹的家人来。徐叁忍不住叹道,“臣庶子出身,在家本就没有臣说话的份儿。这么远远的在帝都做官,二十几年也没回去过。如今本家是个什么样子,臣实在不大知道。若果真如林总督所言,只求陛下开恩,容臣派人回江南收殓了他们的尸身,也算尽是为了子的孝道与责任。”

“嗯,你去吧。”

徐叁虽然得了明湛的一句话,夺情起复。

但是,古人对于守孝是极为重视的。先前只有永定侯被夺情,那是在帝都危急之时,不得已为之。如今天下太平的,你徐叁贪恋官位至此,实在为人所不耻啊!此时,便有对徐叁此举意见颇多,私下言道:哪怕陛下极力挽留,非夺情不可,你徐相身为帝师,也该给天下读书人做一番表率。

哪怕陛下强留,你直接挂冠而去,方显读书人的风骨儿

疯了吧!

徐叁直接不理,他在官场中摸爬滚打了近三十年才有如今地位。夺情是徐叁求之不得的事儿,若是他真的做作的去跟明湛死活要守孝。

明湛向来是个实在人,说不得就直接让徐相守了下半辈子的孝呢。

这个时候,君王好不容易说出夺情的话来,徐叁高兴尚且来不及呢,偏偏死了亲爹,还得装出一副冷峻哀愁的面容来。本身就够难过了,还有一群呆子或是小人跳出来要毁他仕途,徐叁怎能乐意?

最让徐叁心里别扭的是,他的老师钱永道亲自登门,安慰了徐叁几句,叹道,“你自幼吃了不少苦头儿,可是,子不言父过。再者,死者已矣。唉,叫我说,你家也是经年世族,断不会糊涂至此。如今陛下对你信之任之,徐叁啊,何不趁机为家里求一个公道呢?”话里话外就有些意思了。

若是徐叁对本家还存有一分情谊,对钱永道的建议也得动心。不过,很明显,钱永道并不够了解自己的学生。

更兼因钱永道到了帝都,对于一些消息也不大灵通了。

现在看,消息不灵通的坏处已经显示出来了。

哪怕如今徐叁认为是林永裳那个混帐骗了自己的宝贝女儿,但是,具体怎么回事,还得等闺女回来才知道。不过,徐叁本身就对林永裳极其欣赏,再加上林永裳正是皇上的心腹。而且,最关键的是,徐叁对于本家做的事虽然不大了解,不过本家是个什么德行,徐叁一清二楚。

甭说事情过了这么多天,哪怕本家是冤枉的,但是依林永裳的本事,该有的人证物证,就算没有也能弄出来。

这个时候,与林永裳相争,并不是明智的事。

不过,此时面对的是自己的恩师,而不是那些着三不着两的言语。徐叁保持一品大员的品行与光鲜,低声应下,“先生说的是,只是如今户部一刻离不得人,否则陛下也不会坚持令学生夺情了。再者,本家的案子,定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查清的。如恩师提醒的那般,此次,学生派的皆是心腹之人,若有可疑之处,学生也定不会让家里蒙冤的。”

徐叁在朝中历练多年,官至此处,再有主见不过的人,岂能被钱永道三言两语的忽悠呢,说起话来更滴水不露。钱永道仔细听了,咂摸了一会儿,转言叮嘱道,“你想的很是,若是有什么要帮忙的,只管叫人去我府上。你不是外人,不必与我客套。”

徐叁再三谢过。

钱永道又说道,“这次,听说青怡为福州战事立了大功。唉,青怡年纪尚小,先前难免做事不谨,失了轻重。你们是同门师兄弟,他才学也是有的,又正值年少。”呷口茶,钱永道叹,“少年人,哪个能不犯错呢?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唉,可惜我年迈力衰,于朝中也不认得谁。你是他的师兄,徐叁,若是青怡之事可以回旋,还得请你代说两句好话才是。”

“有事,先生吩咐就是了。您对着学生说‘请’字,实在折煞学生了。”徐叁谦逊道,“青怡也是学生的师弟,说的上是才学满腹,这样掳夺了功名,闲置在家,实在可惜。若有机会,学生定会为他转寰。”

算起来,这关系真是一团乱麻。

赵青怡与徐叁都在万里书院念过书,钱永道是爱才之人,凡是会写文章的,念书好的,他一一收在门下,赚得盆满钵足。算起来,赵青怡与徐叁是同门师兄弟。

可是,接下来考试呢,林永裳被明湛点为主考,赵青怡正是此恩科的榜眼。

林永裳身为座师,赵青怡与林永裳便有师徒之称。

而李平舟又是林永裳科举时的主考,林永裳完全是自学成才,没个正经老师。因李平舟对他青眼有加,多加提拔,俩人关系一直非常融洽。故此,林永裳视李平舟为师。

结果呢,赵青怡翻脸出手,状告林永裳出身有碍。这就是典型的学生告座师,哪怕座师没教过你念书识字,但是官场规矩,只要带个“师”字儿的,你就得捧着敬着。尤其是在你还没混好之前。

赵青怡这是什么行为,典型的欺师灭祖,为天下人所不耻。

当时赵青怡的确给林永裳造成不小的麻烦,而出手相帮林永裳的便是徐叁与李平舟。

李平舟是责无旁贷,此人将林永裳视为接班人。

徐叁帮林永裳,自然也有徐叁的考量。

先前钱永道见徐叁完全不顾同门之情,力挺林永裳,就不由的多心了。故此,钱永道忍不住出言试探,徐叁倒是痛快应下。

对于徐叁变脸如此迅速,哪怕钱永道也禁不住多疑了。

徐叁是真的替赵青怡说了几句好话,尤其是福州知府将军的联名奏折一上,对于赵青怡能不惜己身,出城寻找援军一事,明湛倒有几分另眼相待。

忍不住叹一句,“这个赵青怡,先前他冤告林永裳,如今倒又立了一功。有过则罚,有功则赏,这会儿,朕倒不知道该如何赏他了。”

徐叁是思量着搭救赵青怡一把,不为别的,就看中了赵青怡与林永裳有仇,你林总督不念我徐家大恩,竟然抄斩徐家本家满门,我徐叁当然也不是好欺负的。当然,徐叁为赵青怡求情,也不直接求,心眼儿多的人想的多,徐叁是反着来的,他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赵青怡虽有功,也不值得陛下为此为难。救国救民,人之本色也。”

不得不说徐叁是摸准了明湛的脉象,明湛挑眉看徐叁一眼,笑道,“也不是人人都有此本色的,像福州城多少大户,眼瞅着百姓将士们挨饿,硬是一颗粮食都舍不得拿出来。若非单兵当即立断,如今福州城的结果还两说呢。”

徐叁不说话了,明湛想了想,“赵青怡才学还是不错的,正好现在修书用人。让他到帝都来跟着修书吧。”

御史宋珠玉提醒道,“陛下,如今赵青怡正在父孝呢。”

明湛漫应一声,“那就让他出了父孝再来吧。”

宋珠玉瞅准机会,立时再进一步,上前道,“赵青怡一介平民书生,陛下犹体恤至此。徐相乃当朝相辅,陛下帝师,如今徐相父母俱丧,按礼按法皆当辞官守孝,以尽人子之义。陛下何不成全徐相一颗孝义之心呢?”

宋珠玉此话一说,还得到不少人的附和。

倒不是全天下的人都这样尊崇孝义,实在是有不少人已经盯上了徐叁户部尚书之位,等着他挪坑换人呢。

徐叁暗地里磨牙,恨不能扑过去一口咬死宋珠玉。

宋珠玉在朝中这样明晃晃的说了,就有人有心想为徐叁辩驳一二,可是,父母双亡,辞官守孝本是天经地义之事。故此,纵使有人想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此时,方慎行却出列道,“陛下,如今大战刚过,百废俱兴。徐大人户部尚书之尊,熟悉户部之事,此时此刻,还是当以国事为重。”

为啥方慎行敢出来说话呢,倒不是他跟徐叁有多么亲密的关系。主要是方慎行的名声足够差了,他也不怕再招人来骂。

方慎行现在是一门心思的跟着明湛走,偏他是个聪明无比的人。方慎行曾奉命管理过那几个骗吃骗喝的炼丹道人,使得他有机会近距离的接触明湛,对明湛有着一定程度的了解。

明湛是何人?

不仅仅是一国之君。

在方慎行的心中,明湛绝对是具有罕见的智慧的君王。

像这种死了爹娘,辞官守孝之事。

皇上圣明,徐相精明,哪个都不是傻的,焉能想不到呢?可是至此时,徐相仍然是稳稳的在朝中站班呢,这说明什么?

徐相应该早已试探过皇上的意思了,是皇上夺情,而非徐相不守孝道。

既然皇上要夺徐相的情,那他方慎行就跟着皇上走。

故此,方慎行很光棍儿的出列为徐叁说情。

果然,明湛马上借坡下驴,顺势道,“慎行说的是,现在户部哪个离得开徐叁呢。换个新人来,朕用不惯。暂且夺情吧,战事之后,不必讲究太多。再者,淮扬徐家之罪,有叛国之嫌,虽与徐相无干。到底淮扬徐家戴罪之身,守孝?守什么孝?”

“这等无法无天之徒,还配有人给他守孝?”

147、更新 ...

淮扬徐家之所以会被载入史册,倒不只是因为他们勾结匪类,偷烧军粮,罪大恶极。

虽然在近阶段看,徐家干的这事儿就是死路一条。但是,从浩瀚的历史中数一数,徐家虽恶,不过这点儿恶在历史中,真不算啥。沧海一栗,还轮不到他老徐家遗臭史册呢。

老徐家之所以引起史家的兴趣,记录这一笔,另有原由。完全是因为他们开创了守孝史上的一个先例:凡罪不容诛者,子弟不准守孝。

这是武皇帝的名言。

当然,武皇帝的话经史官一翻译就格外的文雅了。具体当时武皇帝是咋说的,也有人曾记录下来,譬如,许多年以后,方慎行为了出书圈钱,就以当事人的口吻具体完全再现了此段经历。

但是,后人却大都以为方慎行为了圈钱,笔不择言,夸大史实,有给武皇帝的光辉形象抹黑的嫌疑。

因为在历史中有着详细的记载,且从武皇帝的生平中,我们就可以知道,武皇帝除了治国有道、爱民如子啥的,他还精通音乐,曾有著名的《帝王曲》留芳。更多的后世史学家以为,武皇帝无疑具有超一流的学识与眼光,所以武皇帝不大可能会说出像方慎行的书中所描写的那些粗鲁的话来。

方慎行此书虽然发行量极为不错,但是,他因此书惹上了不小的麻烦,还被叫到慎行司喝了几回茶。

当然,此是后话,暂可不提。

方慎行是个有争议的人物儿,朝廷上看上他的人没几个。

此等小人,当初为帝王引进炼丹道人,后来证明,果然是骗子。

那会儿就有朝臣要株连,追究方慎行胡乱举荐的责任。不过这小子运气好,有皇上护着,反而自给事中转御史,虽然都是五品衔儿,不过后者的前途自然远胜于前者。

这说明,皇上还未曾厌恶此等小人哪。

有皇上护着,方慎行自己又够谨言慎行,绝无把柄外露。这一时间,哪怕有耿直之臣想治他的罪,也找不到证据,只得任此贼子在朝中站着罢了。

尤其这回,徐叁守孝一事,方慎行跟个蚂蚱似的,只怕显不着他,忙得跳出来嘚啵几句,恨得人不能剪了他的舌头去。

这其中,就包括左都御史王叡安——方慎行的顶头儿上司。

散了朝,王叡安官职高,走在前面,方慎行等自然行于其后。王叡安格外的将方慎行唤到一畔,漫声道,“慎行,自来了御史台,你倒是格外的积极啊。”

方慎行笑眯眯地,“都是大人您教导的好。您不是常说么,御史台就是要伸张天地正气,宣扬世上真理。言人之不敢言,道人之不能道。为弱者张目,视恶者如仇。大人的教导,下官一直都谨记在心呢。”

你妈!

徐叁哪儿弱了!

王叡安几乎想怒吼上一句。他倒不是说淮扬徐家无罪,但是,淮扬徐家再如何的罪大恶极,那也是徐叁的本家。

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呢。

难道就因亲爹有罪,就能不认亲爹,不给亲爹守孝么?

明湛的这种观点儿,王叡安是极不认同的。

他也想在朝上争一争,奈何此次鞑靼人入关,朝廷损失巨大,皇上定是憋着一口气,而淮扬徐家所为,已与叛国无所不同。

唉,虽然王叡安不赞同明湛夺情徐叁的理由,但是,王叡安却不想为淮扬徐家张目。

他心里还没盘算好怎么说呢。明湛已经大袖一挥,退朝去也。

王大人心里有话没能说出来,错过了时机,满肚子的暗火,就发到了方慎行头上。

哪料方慎行天生一副笑脸,甭管您怎么摆脸色,讽刺打击,他照单全收,仍然是笑眯眯笑眯眯的瞧着你,一副无所知觉的蠢样。唉,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王大人看方慎行这种姿态,只得把要喷薄欲发的怒火压回肚子,好不郁闷。不去看方慎行那张笑脸,王大人觉着堵心,甩甩袖子走了。

与王大人一样郁闷的,还有王大人的得意门生宋珠玉。

宋珠玉是王大人亲自挑来御史台的,也是个刚正不阿的小伙子,年纪轻,干劲儿十足。

但是,宋珠玉此时的心里状态与王大人几乎是一样一样滴。

甭看宋珠玉这名儿起的富贵,珠玉珠玉,如珠似玉。

不过,此名,名不符实之至。

宋珠玉生的不高,也就一七零左右,瘦瘦小小的模样,不会比明湛高到哪儿去。不过,明湛认为自己年轻的很,起码还有五年的生长期,据遗传学的推测,明湛认为自己以后的身高绝对不会低于一七八。当然,这只是明湛的一家之言,除了何玉,谁也不信。

而宋珠玉如今已经年过二十五,身量也就这样了。他寒门出身,这个年纪能进御史台为五品御史,完全是因为此人风评极佳。前面林永裳做御史时也有清廉名声,到宋珠玉这里,得加个更字儿。据说,宋珠玉自任御史起,从未收过超五百钱的礼物。

就是因为有如此好的风评,王叡安格外的看重宋珠玉,甚至想将宋珠玉打造成第二个林永裳。

但是,可惜的很,宋珠玉虽然学识不错,但是其政治上的颖悟性,完全没办法与林永裳相提并论。在近期几次上本中,他都败给了方慎行。

宋珠玉绝对不是嫉妒方慎行的意见被皇上采取执行,而搁置了自己的提议。宋珠玉痛心的是,皇上视古礼而不为,长此以往,人们必定会无视礼法。礼崩乐坏,国家失去了秩序,百姓则缺少约束。长期以往,岂能不令人忧心忡忡呢?

快走几步,宋珠玉还是第一次接近方慎行,抿了抿唇,面对着朝中名声极臭的方慎行,宋珠玉一时竟说不出话。

方慎行眼睛余光已瞥见宋珠玉快步冲上来,以为宋珠玉因朝中之事羞恼,要找他找架,急忙先一步猿臂伸出,勾住宋珠玉的腰,将人搂到自己身畔,做出哥儿俩好的样子,低声劝道,“宋大人,勿恼勿恼,这可是在宫里,莫动粗啊!有失礼仪!”

宋珠玉话都没来得及说,就给方慎行一股蛮力半挟持半强迫的拖到跟前儿,再一听方慎行这话,顿时气的不行,恼道,“你放开,我是说,你有没有空,晚上,我请你吃酒。”

方慎行呆了一呆,心道,宋呆子向来瞧他不顺眼,他们对上好几回,都是方慎行猜对圣意。如今这呆子不会是有啥想法,打算晚上给他酒里下毒吧?

小人之心了一回,方慎行转念道,这呆子最受王大人喜欢,若是能与这呆子搞好关系,曲线救国,也就有讨好王大人的时机了。

这么一想,方慎行笑眯眯的满口应下,“哪儿能叫宋大人破费,晚上杏花楼,不见不散。”

“别。你来我家吧,我有事想跟你说。”宋珠玉一板一眼的整理着官袍衣袖。

方慎行自然笑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