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湛接到御史奏章,其实撤职什么的倒不必,宋珠玉方慎行去的地方穷,也没人愿意去当那穷官儿。不过,刚一到任就遇到这样的案子,起码今年的考核,俩人就占不到优等了。

这还只是最开始的影响,甚至可能会对三年后的升迁不利。

明湛倒没多说,只管让内阁处理。

内阁诸人对于皇帝陛下的公道还是暗暗称赞的,毕竟先前明湛初登基时的护短儿就让人十分看不过眼。如今,皇帝陛下归于正常化,内阁也渐渐放下心来。

皇帝也是人,也有自己的喜好,但是,如果一个皇帝将自己的喜好置于律法规矩之上,这就会非常让人担忧了。

如今明湛正常了,李平舟尤为欣慰。

可是接下来,首相李平舟发现,皇帝正常了,宗室里却开始沸反盈天起来。

忠义侯家的事儿,明湛是自卫太后那里得到的消息。

当天卫氏大发雌威,把忠义侯母子的脸皮都扒下来,当着那么些婆子丫头的面儿,忠义侯母子的尊严简直是荡然无存。

忠义侯好歹也是个男人,与卫氏感情又不咋地,没啥夫妻情份可讲,只是一时没防备让卫氏推个趔趄,回过神来,哪里能不发作。忠义侯就要动手给卫氏瞧个厉害,却被人挡在面前。

别忘了,卫氏是有儿子的。

凤明立护在母亲跟前儿,面对忠义侯铁青的脸道,“父亲,有话好好说。母亲都是为了我,大家一家人,有事坐下来好生谈谈。”

忠义侯对卫氏有顾忌,不过,对凤明立可就没这样客气了,劈头一记大耳光,险些把凤明立抽翻,指着凤明立的鼻尖儿骂道,“你也知道都是你挑起来的,混帐!”

忠义侯正当壮年,揍起人来力道十足,一巴掌打的凤明立口鼻流血。凤明立自袖子里取出洁白的帕子,轻轻的擦了血去,淡定说道,“父亲,换差使的事儿并不是我提的,您说此事是我挑起来的,我并不敢认。”

方老太太听到这话顿时不干了,怒喊着质问道,“我提的,事儿都怨我,是不是?”

“祖母要换,已经换了,母亲不高兴,可也同意了。”凤明立不急不徐道,“我是母亲亲生的,父亲是祖母亲生的,我听说当年祖父生前分家,多给庶出的三叔一顷地,祖母都不情愿。袒护父亲至此,祖母可算是慈母心肠了。祖母将心比心,如今不只是一顷地的事儿,完全是我的差使给了三弟。原本三弟的差使也不必我去做,反是再让给了二弟。我是兄长,让着弟弟们是应当的。当年,想来父亲也是想着让一让三叔的。如今母亲此心等同于祖母当年之心,至于怨不怨谁,这有什么相干,只是求祖母父亲体谅下一母亲的爱子之心罢了。”

“我身子很好,也向来不好佛道,祖母说我身子不好,的确是说错了。”凤明立淡淡道,“差使给二弟三弟,是我做兄长的让着弟弟们,无关于身子不好不能当差的事儿。我又不是圣人,让了,就希望弟弟们能知我的好儿,祖母却说是我身子不好当不得差,难道,我还要反过去感恩弟弟替身子不好的大哥替差一事么?祖母,话不能这样说。”

方老太太气的半死,转头对儿子道,“你瞧瞧你瞧瞧,你一请封长子,这还没袭爵呢,就个顶个儿的想着气死咱们好袭爵把持侯府呢。我还是早些去了吧,省得看着一屋子的忤逆不孝们折寿啊…”又是一通哭。

凤明立心平气和道,“让祖母这样伤心,是孙儿的不孝了。既然祖母如此不顺心,我自有让祖母顺心的法子。”说完,凤明立就带着卫氏出了侯府。

接着,凤明立上了折子,请求皇帝陛下废去他的长子之位,转封其庶三弟凤明芝为长子,以后可袭爵,孝顺祖母。

这简直是个神招儿。

柳暗花又明,置之死地而后生啊。

明湛接到凤明立的折子,立时召来忠义侯父子一问究竟,怒道,“你们当朕的爵位是什么?市场里的大白菜,不值钱的是吧?说给谁就给谁?你们倒来做朕的主!真是反了!你们眼里还有朕吗?还有祖宗规矩吗?”

忠义侯向来觉得自己这个儿子面团儿一样的性子,揉圆捏扁,尽随君意,谁知这老实人发起狠来更是了不得,乍一出招儿就是狠招儿。

明湛一怒,还是比较能震住人的!此时忠义侯顾不得责骂儿子,急忙叩头认错,“犬子一时鬼迷心窍,说了胡话,求陛下不要与他一般计较。”狠狠的抽了凤明立后脑一记,斥责道,“赶紧跟陛下认错,你这是发什么迷障呢。”妈的,难道爵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吗?关系到一大家子的荣辱哪。

凤明立着实有几分倔强, 挨了一巴掌也不改初衷,执意道,“陛下,实不相瞒,臣虽为家中嫡长,不过,并不得祖母欢心。因臣被立长子之事,祖母几番不悦。若因臣之事惹得老人家动怒,就是臣的不孝了,求陛下另选贤良,臣实在担不得长子之位。”

明湛看一眼忠义侯,忠义侯的脸色别提多尴尬了。凤明立继续道,“家母已经是快五旬的人了,亦因此多受祖母责备。父亲孝敬祖母,只得委屈母亲。可母亲亦是我的母亲,我不忍看母亲受苦,情愿让出长子之位。哪怕日后粗茶淡饭,到底难得和乐。”

“再者,家父母虽结缡多年,却感情淡泊,早已不复夫妻情份,求陛下允许家父母和离吧。如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凤明立的话完全让忠义侯失了反应的能力,这,这,亲儿子要他们夫妻和离?这是什么世道啊!

明湛倒是挺赞赏凤明立的胆识,不过,此时断不能这样简单的下了结论。

其实明湛都认为凤明立可完全不似面儿上这样老实,凤明立虽不足为虑。不过,明湛对于凤明立的印象本就不错。宗室人多了去,凤明立切入点儿就很好。有才学,毛遂自荐的去了万卷宫,钟敬书还挺赞赏凤明立修书的精神。

再者,单以凤明立的出身,他的亲妈卫氏、亲外公老永宁侯,这都不是好惹的。哪怕凤明立真的想让爵位,卫氏能不能同意?永宁侯府能不能同意?

本身,此事就不是凤明立能做主的。偏偏凤明立就这么直接上书了,这里面的意思可就多了。

明湛板起脸来斥道,“这是什么混帐话,你身为人子,竟要父母和离。亏得你还姓凤呢,这要传出去,凤家人的脸就给你丢尽了!”其实在明湛看来,卫太后也该与凤景南和离,不过,他可没凤明立的胆量,敢说出这样的话。不然,不必凤景南,卫太后都得先打死他。当然不是说卫太后就喜欢凤景南,实在是帝位得来不易,没这么折腾的啊。

回味了一时凤明立的话,明湛转头又骂忠义侯,“你是怎么回事?堂堂侯爷,竟连家事都弄得乱七八糟!爵位传承之大事,究竟你做主,还是你家老太太做主!朕看你们都是给荣华富贵烧的不知道姓谁名谁了!若是嫌爵位烫手,提前跟朕说一声,朕成全你们!”

“好了,退下吧,朕实在没见过你父子这等奇葩!”

忠义侯亦实没料到凤明立有胆色至此。

父子两个出了宣德殿,忠义侯低声斥道,“你这是要做什么?要告我与你祖母的御状?”兀自点了点头,忠义侯冷笑,“你如今有个好外家,当真是出息了?以往我竟不知道,你有这样的本事?”

凤明立道,“若是父亲与母亲和离,我不再是嫡子,自然失去了继承爵位的资格。外家再好,我也不姓卫。舅舅年纪比我都小,且与母亲并非一母所出。”

忠义侯顿时哑了口,他不是傻子,如果真闹到和离,永宁侯府再怎么霸道,凤明立也不可能再袭爵的。想到和离之事,忠义侯手心儿开始发痒,恨不能再赏凤明立两记耳光,让他脑袋放清楚些。

凤明立以一种悲凉的眼光望着忠义侯道,“自我记事起,从未见过父亲进母亲的屋子,一次也没有。我是真心希望你们和离,母亲年纪尚轻,有嫁妆傍身。我已经到了而立之年,怎么都能养活家口。父亲,我说的话俱是真心所言。如同父亲事事维护祖母,我也不想看到母亲受委屈。”

忠义侯心烦道,“我与你母亲的事,没有你置喙的地界儿。至于你祖母,老人家这把年纪,哄哄她就好,就当是做儿孙的孝心本份了。你偏要闹到御前,说这些着三不着两的话,你丢不丢人。”忠义侯虽然不大喜欢凤明立,不过,他真没有换人袭爵的意思。

喜欢与现实是两码事,忠义侯这点儿还是能分的清的。永宁侯府其势如此,何况老永宁侯还在呢。虽然如凤明立所说,永宁侯卫颖嘉与卫氏同父异母,可老永宁侯是亲外公哪。

这样的大事,永宁侯府怎会置身事外?

姻亲是用来交往的,可不是用来结仇的。

凤明立如此神来之笔,忠义侯头疼至极,一面走,一面对凤明立低声交待道,“如今老三的差使已是辞了,你想去修书尽可去修。赶明儿就带你母亲回府吧,一点子事儿,闹的天大。”

“父亲不想多看看吗?”凤明立道。

忠义侯一时没明白凤明立的意思,“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丢人还没丢够。”

凤明立嘴角还有块儿浅浅的乌青,不过,并无损于他的风度,“父亲一直以为我与母亲是因为外家势大,故此半分委屈都受不得。父亲看一看,就会明白,其实弟弟们也都长大了。”

忠义侯还在为家事烦恼。

同样身为父亲的镇南王凤景南因明湛的一封信,气的直跳脚,大骂明湛数日不休,倒把凤景乾笑得半死。

明湛的脑袋不知道怎么想,反正他就忠义侯父子之事,非常有感触,遂休书一封予凤景南,以谈心中感想。

初始,凤景南收到明湛的信,还挺高兴。在凤景南看来,这些年,明湛渐渐明理懂事,每次读明湛的信,凤景南都心情不过。

不过,此封信,凤景南一瞧脸就绿了。

信如下:

亲爱的父王:(关于明湛总是用这样肉麻的开头儿,凤景南已经开始习惯,并且慢慢的开始觉得受用了。)

突如其来的给您写信,其实您不要太吃惊。实在是因为我是遇到了一件极不可思议之事,再由此事伤怀己身,感叹不已。且因此事,我发现原来父王您真不算世上最差的老爹。今日,我认识了一个奇葩,他做爹做的简直是比你还不如。

(只看这三行字,凤景南已气的吹胡子瞪眼,这混账又开始乱放臭屁了!这叫什么狗屁话!他很差吗?明明是那小混账自己奇怪。像这样的信,拿出去就够给那混帐安个不孝的罪名儿了!当然了,以明湛现在的身份,凤景南也没那个本事去给明湛定罪了。不过,凤景南很不爽就是了。接下来的内容,让凤景南愈发不爽。)

明湛先是将忠义侯家的事儿简单的说了一说,继续写道:

忠义侯家的事跟咱家的事儿真像哪,不过,在最初阶段儿,我觉得您比忠义侯还不地道呢。想当年,我初初二五妙龄,您竟然狠心的将我送到帝都为质,何其狠心哦。但是,我认为皇祖母倒是比忠义侯的妈要仁义的多。虽然皇祖母也偏心,不过也从没要求我把好东西让给明礼他们。当然,如果皇祖母真有此要求,我也不会照作的。(天生反骨的小子。)

我这样说,父王您肯定不高兴了。可是,这有什么法子呢。以往我在书上看到,说人在幼年时间留下的创伤,往往会伴随一辈子呢。(凤景南忍不住撇嘴,斗大的字儿不认识一升,你看过屁的书就来跟老子发神经。自小就奸,装傻充愣的装小傻子玩儿,都是自找的怪得谁哦。)

父王您对我幼时的冷淡让我对父爱充满了渴望与恐惧,而后,在我渐渐长大时,您又一直对我的种种作为存有偏见,或许这样复杂的感情或许将影响我的一生吧。不知不觉,竟然将我脆弱的内心在父王面前剖白了一番。不知父王您有什么感想没?(老子有屁的感想,老子的感想就是怎么没趁你未登基时好好给你松松皮,如今倒有胆子给老子寄这种书信来!天生欠捶的混球儿!)

不过,父王您也不必愧疚了。谁叫我天生仁义礼智信、五种美德样样俱全,天生的大孝子呢。我已将父王对我的坏写到了沙滩上,潮起潮落,则无影踪;而将父王对我的好刻到了石头上,永世铭记。(凤景南可不认为自己有丝毫可愧疚的地方,他也自认为对明湛没有半分不好的地方,若没有他的英明教导,小子哪儿有今日呢。倒是明湛,愈发的会恶心人了!)

其实凤景南倒真心佩服明湛自恋的本事,每次来信都能自我吹嘘一番,也不知道像谁呢。老凤家可没这丢脸的家风,就是明湛的亲妈也是特要面子一人呢,怎么就养出明湛这样的怪胎来呢。凤景南忍耐着呕吐继续往下看,明湛已写到:

还有一事想与父王商议,薛少凉已去追捕逃犯,请父王代为发出假消息,就说皇伯父忽然要回帝都来,一并安排车驾,由郑开浚带着仪仗折返帝都。

此事事关机密,恕我不能与父王详谈了。当然,如果父王愿意与我交流云贵之事,帝都之事,我也愿意与父王商议的。

信的最后,明湛画了个圆头圆脸吐舌头的鬼脸儿,落款:依旧爱你的明湛。

凤景南对于明湛的恶趣味已经无语了。还天天爱不爱的,恶心死个人好不好。怪胎怪胎,他怎么生出这样的怪胎来!

切,还跟他装神弄鬼呢,什么狗屁机密,无非是这小子要发坏水儿了呢!

凤景南哼一声,将信收回信封,并且密密藏好,万不能给兄长瞧见,不然定要给人笑话一通呢。凤景南这样要面子的人,心里再不爽,也不能给人知道呢。

不过,第二日凤景南就发现,他不但生了个贼心眼儿的儿子,还有个贼心眼儿的兄长,也不知道凤景乾从哪儿知晓明湛来信,死活要看,并且坚持那信是明湛给他的,是凤景南私藏了信件。凤景南被纠缠不过,只得给凤景乾瞧了。

凤景乾阅过后,一直就此事笑话了凤景南大半月。

 

178、更新 ...

方慎行与宋珠玉运气不大好,摊上了郭家的案子,但是,哪怕明湛也没有料到,这么件小小的案子竟然演变成湖广淮扬商场之争来。

郭氏兄弟闹上公堂,谁是谁非暂且不论,前面说过,郭耀宗的药材是淮扬善仁堂的药材供应商之一。因郭家暴出这样有伤风化的案子,淮扬善仁堂厌恶他们这等家风,遂取消了郭耀宗的供应商资格,选择了另一家程氏药行。

程氏药行并非淮扬本土商号,而是湖广有名的大商家程家投资的买卖。原本程家主要生意是粮铺、丝绸啥的,因善仁堂开张,程家家主眼明手快看到这里头的商机,遂下手进入药材行当,准备分一杯羹。

不过,事情马上就来了,你湖广的商人跑淮扬来发财,淮扬本地也不是没有药材供应商啊,凭什么把发财的机会给了外地人哪。

淮扬的药行商会对于善仁堂此举就不大痛快。

这年头儿,商人们地位低,如此,这就更需要他们凡事抱团儿,想法子,众志成城方能解决。总之,程氏药行顶替郭氏药行成为淮扬善仁堂的供应商,这另淮扬药商颇多不满。

他们有钱,与当地的官员们关系不赖。但凡修桥铺路的也愿意捐银子博个美名儿,顺便在诸位大人跟前儿留下个好印象。

故而,商人们商量出个章程,就托人找上了扬州的新知府,小范大人,范维。

若是换个人,不一定理会商人们这些事儿。

仕农工商,商人为末。这个年代,稍微有点儿本事的人都不会去经商,不过,由于江南富庶,经商的人也多,故此,此观稍淡。

而范维又是自幼陪在明湛身边儿的,明湛常念叨的一句话就是:无农不稳,无商不富。

再者,明湛也没特别就看不起商人,明湛的银子,大多是从商人身上弄出来的。范维耳濡目染,再者云贵民风开放,故此,范维对商贾的态度儿较一般人要亲切许多。

仔细听了药商仁会会长江天的来意,范维温声道,“善仁堂是如何选的程家药行,总是有些道理的。若是你们的药材不比人家,善仁堂择优入药,也无可厚非。”

江天显然是有备而来,恭谨道,“若是果真如此,草民的药比不得人家,也无话可说。不过,据草民所知,以往善仁堂选择药商,皆是公开招标,如此大家都服气。但此次,既然善仁堂要重选药商,自然要遵从以前的规则方是公道。再者,先前善仁堂开张,因是太后所建善堂,惠泽于民,草民们也都捐了银子。如今每月都有善仁堂的账单送到草民等家中,上面太后娘娘也说了,欢迎百姓监督。所以,草民听到此许风声,不敢不报,否则即是违了太后娘娘的旨意呢。”

善仁堂开张,虽然对于医馆有一定的冲击,但是对于药行绝对是再好不过的消息。所以,这些商人商会的也捐了不少银子。不过,让他们最为信服的一点儿是,捐大笔银子的人每月都能收到善仁堂的账单信息,用了多少银子,都用在哪儿,一清二楚。

他们的银子虽捐出去,但不是给人贪了,也不是给谁养了小老婆,是用在那些百姓身上,这对于捐银子的商人心里有一种受到尊重的抚慰作用。

看江天把话都扯到了太后头上,范维笑一笑,“行了,江会长有话就说吧,你们是本土商人,本官身为扬州城的父母官儿,自然是偏心的。”

“大人贤明啊。”江天感叹的赞一句,他在扬州城多年,也得说一声如今赶上好年头儿,林总督清廉有目共睹,到如今范维,亦肯维护他们这些商人。江天低声道,“草民听到消息,先前管理善仁堂的徐大人走后,是由善仁堂的章绣太医接手。程家送了章绣太医南大街一套五进的大宅子,里面还有两位重金采购而来的美人儿。这只是面儿上的,据说,程家再将程家药行干股儿送了章太医三成。”

“有这等事?”范维脸一冷,目光灼灼的看向江天。

江天忙道,“若非人证物证俱在,草民怎敢乱说呢?”嗨声一叹道,“当初徐大人组建善仁堂时是何等的光风霁月,咱们药材行里的商家,甭管有没有当上供药商,没一个不服气的。如今徐大人走了不过数月,唉,就是我等商人知道这里面的内情,也着实伤感。”

“咱们商贾,自来做买卖都清楚,会买的不如会卖的,世上哪有质优价廉的东西呢。程家这样大手笔的行贿章太医,将来的利润自然还是从百姓身上出呢。”江天忧国忧民的感叹道。

范维思量片刻,问道,“看来人证物证皆在你们手上了?”

江天笑的略带尴尬,愈发恭谨道,“不然,草民等实在不敢拿子虚乌有的事来打扰大人哪。”

范维心里已有了主意,吩咐江天道,“把那些东西看好了,这件事我来处理,你不要露出半丝风声去。”

江天一听就是有门儿,起身作揖道,“是,草民听大人的吩咐。”

范维直接去了总督府。

年代所限,善仁堂毕竟是太后挑头儿组建的善堂,这种事毕竟是丑闻,范维也不欲人多知道。范维是个有主见的人,心里早有对策,只是,他这个知府做的也不自在,上头还有两重公婆,巡抚大人与总督大人,凡事不好自专。

林永裳为人磊落,“依我看,希澈你直接上折子,问一问皇上的意思为妥。那些商人虽急着争夺地盘儿,不过,到底要以皇室脸面为先。”范维年纪渐长,如今也有了字号,还是明湛给取的,明湛此人惯会收买人心,对范维道,“咱们自幼就在一处儿,青梅竹马的长大,情分不一样。小维你就如同我的兄弟一般,我名子里有个‘湛’字,干脆,你就取一个‘澈’字。”说着就命何玉磨墨铺纸,取了小狼毫笔,用自己的烂狗肉字,在雪雪白的宣纸上落下俩字“希澈”。范维当然很感动,不过,他主动把啥“青梅竹马”的话忽略掉了。

为以示亲近,林永裳直接称呼范维的字。

林永裳所言,与范维所想倒是相同。得了林永裳的意见,范维便回去写奏章。原本范维想着要不要请林永裳联名,林永裳并无此意。不过,范维想好了,他也得给林大人一些意想不到的好处才是呢。

明湛接到奏章,并未示众,却难免要拿去与卫太后商议。

卫太后正与老永宁侯说话儿呢,见明湛过来,露出笑容,“怎么这会儿来了?”

老永宁侯起身行礼,明湛摆摆手,“外公坐吧。”

老永宁侯依旧执着的将礼行完,待明湛与卫太后一并与榻上坐了,老爷子方入坐。明湛先问侯了老永宁侯的身体,老永宁侯笑,“老臣一切安好,倒是陛下,瞧着清减了。”

明湛最喜欢听别人夸他瘦呢,听了非常欢喜,还装模作样,“如今朝中忙的很,瘦一点儿也好,明君都不胖。”

是不是明君还跟胖瘦有关啊,这是什么异端邪说啊?不过老永宁侯自然不会与明湛较真儿这个,反是道,“陛下为了太后,也要保重身子啊。”

明湛得意的笑了两声,“保重保重,外公难得进宫,晚上叫了飞飞过来一道吃饭吧。”

老永宁侯还生怕明湛过来与卫太后有什么机密要说,想着借机告退呢,不想明湛倒留他用晚膳,这一时也不好走了。

明湛格外关心外家,又问,“外公进宫,可是有事?”

“是老臣想着日久不进宫,特意来跟娘娘请安。”老永宁侯道。

“哦,朕还以为外公是为了凤明立的事儿来的呢。”明湛八卦的问老永宁侯,“外公知道了吧?”

明湛问的这样直白,老永宁侯真不好说自个儿不知道,点了点头,为表清白道,“这是忠义侯府自家的事,老臣可是万万不敢置喙的。”

明湛一笑,摆了摆手,“你是凤明立的外公呢,说两句也没啥,人之常情。叫朕说,凤明立倒是特立独行的很,他说要给忠义侯与姨妈和离呢。”

和离之事,连卫太后都不知道。明湛此时暴出,老永宁侯乍一听,实在无语了,半晌方道,“年轻人胡言乱语,一时痰迷了心窍儿的,陛下不必当真的。”到底还是要为外孙子说两句话。其实对忠义侯府的事儿,老永宁侯门儿清,现在卫氏就在娘家住着呢。而且,老永宁侯初始觉着凤明立智商不错,这以退为进的事儿,干的挺体面,是个可教之人。

如今一听凤明立竟发此狂语,老永宁侯也不淡定了。真是欠掌嘴的小子,眼瞅着爵位就要到手了,你说什么胡话呢!

老永宁侯进宫,的确是为了看望自己的太后女儿。不过,这老狐狸早已成精,虽然他对忠义侯家的事儿极有意见,但是老永宁侯绝不会对此发表任何意见,他就是在宫里晃当一圈儿,告诉别人,他还没死呢。

你说,皇上就这一个外公,太后就这一个亲爹。

谁还敢得罪永宁侯府?

明湛哈哈一笑,“嗨,这些嫡子庶子的事儿,朕也为此吃过许多苦头儿。凤明立的心哪,别人不理解,朕倒是仿佛能明白几分。”

老永宁侯想到明湛之前的艰难,也有几分感叹。他当时是缩头过日子,生怕凤家兄弟忌讳,哪个敢主动与明湛表示出亲密来。如今永宁侯府一系能翻身,靠的还是明湛。

明湛不知道老永宁侯在想啥,只是把奏章取出来递给了卫太后,“母亲看看?”

卫太后一目十行的阅过,叹道,“此方半年,就出了这样的事。御医也是朝中官员,按规矩办就行了。也不必藏着掖着的,只管去查。”

明湛点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唉,就是怕母亲声望受损。”

卫太后打量明湛一眼,“你做皇帝手下还不知道有多少贪官污吏呢,我看声望也挺不错的。我这善仁堂不过是出个太医贪财,我声望就受损了?”

“嘿嘿嘿,随口说说随口说说,口误口误。”明湛哄卫太后道,“母亲,你今儿不高兴啊。”

卫太后断不会承认她是为忠义侯家的离谱事儿心烦,老永宁侯的意思,她很明白,谁不偏自己人呢。何况卫氏与凤明立在出身上站得住脚,就是于卫太后本心,如明湛所言,明湛吃够了嫡庶不分的苦处,卫太后也从心里烦这个。不过,方老太太与小方氏,出身越侯府,不看僧面看佛面,越侯府如今在守孝,这个时候若是方氏女暴出丑闻,对越侯府亦有诸多不利之处。

明湛狗腿的给母亲敲了两下肩,卫太后笑着按住明湛的手,“这是做什么,别叫你外公笑话了。”

老永宁侯欣慰笑道,“陛下孝敬有加,是太后的福分。”一损一益,虽说婚姻上并不算太如意,不过也较其他人好上太多,起码衣食无虞,又有个争气的儿子,总的来说,小女儿算有后福之人哪。

忠义侯家的事儿,明湛只当是看戏了。

不过,很显然,忠义侯家的这台戏,要比普通人家儿更热闹些。

原本只是卫氏凤明立母子不满方老太太忠义侯二人偏心太过引起,忠义侯想着,把凤明立说服,再接卫氏回府,自然家和万事兴,妥妥当当了。

谁知事情却有了出乎忠义侯意料之外的变化,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凤明立请辞长子之位的第二日,帝都城的街面儿上就传开了凤明立不教亲父、卫氏仗着出身永宁侯府,不敬婆母之类的闲话儿来。

并且是传的沸沸扬扬,有愈演愈烈之风波。

反正先前凤明立请辞长子之位,朝中人都知晓的,如今又有这样的流言,人们难免要琢磨,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哪。

人们想的多了,其他人还只是在肚子里嘀咕,御史们却先上书了,要求彻查凤明立大不逆之罪、以及卫氏忤逆之罪。

不论凤明立还是卫氏,既关系宗室,又关系到明湛的母族。此时御史上书,未免没有看帝王是何倾向的意思。当然,官员仇视挑剔外戚,这也是常态了。

明湛登基时日长了,早非往日急躁躁的毛头小子。明湛当下直接把矛头指向忠义侯,问忠义侯有无此事,忠义侯哪里能认,自然摇头,再三否认。

明湛用忠义侯的回答堵了御史的嘴,“人家忠义侯都说没这事儿,你们这风闻奏事,到真是听风就是雨了,也不动个脑袋寻思寻思。忠义侯是有名的孝子,若真是嫡妻不贤嫡子不孝,哪里轮得到你们上本子参人,忠义侯第一个不能答应。”

忠义侯立时应道,“是。陛下,如今臣也不知是何人在大街上造臣的谣,有意诋毁臣妻臣子,此人内藏祸心,外含奸诈,请陛下详察,以还臣妻臣子的公道。”

明湛点了点头,“是这么个意思。田晚华,你管着帝都府的人,这事儿就交给你了。这流言也不是无缘无故就满天飞了,给朕查个清楚,朕得瞧瞧,是谁无故诋毁宗室。”

接着闽靖侯提出来帝都日久,想着回福州的意思,明湛笑道,“这倒不急了,先前善棋侯嚷嚷着要迎父皇回帝都,起初因身子尚未调理妥当,父皇是不愿的。只是后来出了善棋侯父子之事,父皇想着回来看看,咱们都是一家子亲戚,既然父皇要回来,你们就再多呆几日吧。”

朝中一听此话,顿时议论纷纷起来,李平舟先问,“陛下,太上皇何时回帝都,可有准信儿?”

“嗯,总归还得一两个月吧,待父皇起程,会通知朕的。”明湛舒缓的笑笑,“也不枉朕心诚,父皇总算应了。对了,父皇一直住惯了宣德殿的,内务府将宣宜殿收拾出来,朕择日挪过去。待父皇回来,还是住宣德殿,与以前一样。”

在皇权至上的年代,其实人们都爱琢磨帝王话中的意思。

譬如明湛说的“待父皇回来…与以前一样”,这句话,在诸多朝臣听到就颇多深意,什么叫“与以前一样”啊。

以前太上皇可不仅住宣德殿,每日还要坐昭德殿呢,这还能跟以前一样?

大臣心中多有不解,只是碍于脸面,都没好多问。

到底有忠于明湛的人,忍不住私下求见君王隐讳的说上两句,“太上皇已经禅位,宣德殿自来是一国之君的住所,陛下移居,到底不妥”啥的。

这个时候,明湛均会摆出一幅心底无私的圣人脸来,把一帮子人郁闷的要命,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投资错了。不然,若是日后太上皇时不时的帝都住半年、云贵住半年的,他们到底是忠于谁好啊?

真是一个媳妇两个婆婆,忒难伺候了也。

忠义侯顾不得想太上皇回帝都的事儿,他回了府就直奔方老太太那里念叨起朝中事来。

方老太太听了儿子一通劝,却半点儿未领会儿子的心意,直接道,“既然朝中有御史参他们,你就该把实话说出来。那日的事,你瞧的清清楚楚,如今你这样窝囊的忍了,他们母子再没个惧怕,将来的日子,有你难的时候。”

忠义侯叹道,“母亲,以前的事儿就不必提了,下午我去岳父家把卫氏接回来。母亲不喜欢她,少见她就是了。明立的长子之位,我已经为他请封,他以后定会袭爵的。”

“这些事,原不是我该管的。只是你也得为几个小的考虑考虑,这么一窝儿孩子,日后明立袭爵,他们就得看着明立的脸色过日子。”方老太太冷着脸道。

“明立长这么大,并无错处,品行也都好,日后弟弟们随着长兄过日子也是应当的。”忠义侯于这样的大事还是明白的,坚持道,“母亲,外头的风言风语不是平白无故就传起来的,我已经回禀陛下,求陛下为我主持公道,看看是谁在背后算计忠义侯府!”

方老太太不以为然道,“无风不起浪,若不是卫氏与明立实在不像话,谁会去外面说闲话儿。”

忠义侯做了多年的侯爷,见识还是有的,人也并不笨,立时意识到,“母亲,我并没有说外头传的什么闲话儿,怎么母亲就知道是传的卫氏与明立的闲话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