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仅是这样……总之暂时先不提,但我会记在心中。”他说罢,垂着眼睫看她,双澄不由扬起脸也看了看他。

那双清澈炯亮的眼眸让她又红了脸。

“白忙活了一场,哼。”她连忙给自己解围,小小地哼了一下,便转身背对着他了。

轿子晃晃悠悠,她将双膝抵在心口,想捂住自己砰砰乱跳的心。可他却用左膝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背,她打了个哆嗦,结结巴巴道:“干……干什么?”

九郎微微俯下身,道:“我好像没叫你回程路上也进轿子。”

双澄愣了愣,来的时候九郎让她进轿子,是为了告诉她如何设计骗孙寿明露出破绽,可离开大牢后,自己刚才不知怎的就又习惯性地钻了进来……

“我……我以为你还有话会叮嘱我……既然没有,我走了。”她心慌意乱,撩起帘子就想往外跳。

“跳出去像什么样子?”他却抬臂拦在她身前,“在这坐着就是,我不赶你走。”

第二十八章 一片澄心似太清

丹参事件随着亳州步兵押队孔盛被抓和指挥副使祝勤自尽,似乎落了帷幕。淮南王与九郎商议后,将详情写入密件,派人快马加鞭地赶回汴梁通报官家去了。

而九郎在府衙休养了两天后,便准备正式启程去往鹿邑太清宫。

淮南王听闻他要走,一大早便带着人马赶到府衙。“令嘉怎不在这儿多待几日?我听手下说,你当时似乎摔得不轻,万一在赶路时再加重了伤情,我岂不是罪魁祸首了?”

九郎拱手道:“此事与皇叔又无关系,鹿邑县离亳州甚近,路上我自会小心。再者这次出来本就是要替嬢嬢祈福消除病痛,半道出了事已是意外,再耽搁下去就更是不该了。”

他这样说了,淮南王也没法再挽留,只得道:“按理说,太后抱恙,我也该陪你一同去太清宫替她祷告一番。只不过……”他屈指摩了摩下颔,略显尴尬地笑了笑,“我前几日里饮酒狂欢,如此身子去那清修之地只怕不妥,没得冲撞了仙人,倒反而坏事。你自管先去鹿邑,待我斋戒三天后再赶去那里与你会面,怎样?”

九郎微笑了一下:“如此也可。”

言既已罢,淮南王便率领众手下,连同亳州官员送九郎出了城。

这一行人马就此直往鹿邑而去,前前后后迤逦绵长,最前方鼓磬箫笛奏响乐音,沿途百姓远远望见,便皆在路边跪拜叩头。其后上百名卫士们持金戈银戟,两列内侍则持流苏华盖、五色旗帜,上绘有龙虎云彩、三足金乌。元昌等神卫军座下骏马皆佩玉笼金,衬着诸禁卫的泛青甲胄,更是神采不凡。

九郎所乘之辇车车顶为镂金莲叶攒簇四柱,四面栏槛镂玉盘花,车前四匹骏马通体墨黑,颈下红丝串着铜铃,风声间铃音洌洌,一步一震。

冯勉等贴身内侍自是紧随辇车左右,双澄此时已不再是黄门打扮,但也未曾换回女装,依旧着一身黑色劲装,长发高高束起,远望去就是个俊秀少年。只是这一路上再不能接近九郎,没来由地有些落寞。

临近黄昏时分,这一行人马抵达了鹿邑县。县令等人在城门口早早等候相迎,见车驾临近,急忙上前拜见。九郎与之简单交谈后,便让县令引着直接赶往城东。

浩浩荡荡的队伍中,双澄回望那古驳城墙,城门上方的“鹿邑”二字刚劲有力,可她在脑海中却怎么也寻不到相关的记忆。

平野迢迢,暮色渐起。夕阳从云层后投射出最后一缕金灰色光线时,茫茫平原尽头终于出现了巍巍壮观的建筑。

鼓乐声中,双澄颇为震惊地望向前方。余晖金芒席卷天地,琼楼玉宇静穆伫立,仿似亘古以来便生长于此大地,承历了千万年风霜雪露,阅闻了数百世沧海桑田,消减了华丽朱色,尽显出古朴本原。

悠扬的丝竹渐被沉重的钟鼓取代,一声声震荡在心间。队伍离那宫观大门越来越近,双澄的心亦渐渐提起。这仿佛天上宫阙一般的地方,原来是真的存在,而并非自己幼时的臆想。

太清宫,那三个飘逸如云的赤金大字,亦逐渐浮现在眼前了。

宫观正门前的杏黄幡子随风飘展,玉阶两侧早有许多道人等候。另有一群身穿褐色圆领长袍的内侍分列于道路两侧,原来是钱桦、李善等人早已被派往此处先行布置。双澄望到钱桦那大腹便便的样子,想到之前与他发生的矛盾,便悄悄往后退去。

此时太清宫宫主栖云真人已带着众弟子上前相迎。内侍打开华彩车门,九郎在冯勉的搀扶下出了辇车。因今日尚不会正式打醮祈福,故此他未换上祭服,仍是素白罗缎暗金滚边的锦袍,外罩着玄黑貂裘。

栖云真人已是须发皆白,手持拂尘,微笑着稽首道:“多年不见,广宁王已成翩翩少年,实是时光荏苒,令贫道不胜感慨。”

九郎颔首还礼:“不过虚度光阴而已,真人倒是愈加鹤发童颜,风骨尤健。”

真人一笑,伴着九郎缓步登上长长玉阶,除冯勉在旁搀扶之外,其余众人皆随侍其后。

站在队伍最后的双澄并未听清他们的对话,只跟着他们慢慢走上台阶。夜风初起,她若有所思地停下脚步。宫中钟声绵长,朱红色大门依次而开,馥郁芬香弥漫风中,飘飘浮浮,勾起了她的梦。

曲径通幽,竹影姗姗,一盏盏明灯在前引路,洒下斑斑亮痕,在清修之境犹如流萤。

双澄随着众人穿过一道道长廊,耳畔响彻不绝的仍是渺远钟声。抬头望月,只觉夜幕清寒,自己竟好似迷失了方向的燕。

忽听得有人唤她,转身间冯勉已至近前。“打醮祈福要在明日才开始。”他和气地笑道,“九哥叫你早点休息,再有,他说这里是道人们清修的地方,你没事不要随意走动。”

“我都记不清怎么走进来的……”她小声说了句,遥望见前方一座大殿下,身披貂裘的九郎在与栖云真人低声交谈,真人频频点头,似是应承着什么。

九郎抬头望向她这边,冯勉见状,便带着双澄走了过去。此时栖云真人吩咐众弟子领九郎的随从们分赴各处休息,双澄因问道:“我今晚跟谁住呢?”

九郎看看她,道:“他们自会安排,适才冯勉可曾告诫过你了?”

她背着双手,脚尖磨磨地面,偏过脸道:“说了,我才不会乱跑。”

冯勉看着她的样子不由笑了笑,朝着一侧示意道:“这边请。”

她随着冯勉走向大殿另一侧的道路,九郎却还站在那里。双澄略感疑惑,走了一阵又回头,透过迷蒙夜色,见他似是在望着殿前的一株参天古柏。

“冯高品,九郎为什么独自留在那里?他的伤还没好,应该尽早回房休息才是啊!”她忍不住问道。

“这……”冯勉为难地想了想,继而笑了一下,“大约是有些心事吧。”

也不知绕过了多少条曲径,双澄终于被带到了一处僻静的小院。她虽辨不清方向,但也看得出此处已是偌大宫观中最偏远的地方。

高墙绵延,古树郁郁,使得小院天然隔绝了尘世。院内仅三间正房,屋中已点起灯火,却空无一人。

她站在那儿有些踌躇。“就我一个人住在这里?”

“这里只你一个女儿家,跟别人同住一个院落也是不妥。”冯勉指了指墙那边,“不需害怕,隔壁院子也有人住,要是夜间有什么事,你大声喊就是。”

她只好点点头,看着冯勉提着灯笼走出了院门。

推门而入,屋中桌椅齐整,一尘不染。烛火高照,满室晕光。她放下包裹坐在床沿上,望着半开的房门发怔。

记忆中,自己幼时确实去过一个叫太清宫的地方,那里同样也是高墙绵延,范围大得让她找不到正门的方向。可她每次都是攀着墙爬上大树才得以进入,阿容所住的地方究竟在何处,她从来都不知晓。

只依稀记得他总是坐在窗内,屋前清池荡漾,要见他,须得穿过那座小桥……

双澄叹了口气,进了太清宫之后,她也曾悄悄观察周围的年轻道士。但夜色之下各人来去匆忙,她又不能盯着别人细看,到头来是哪个都有点像,哪个却又都不像。

——其实记忆中的阿容,早已在似水流年中变得朦胧不清,唯有那玲珑小窗,浅淡身影,还留在她的心底……

她无奈地闭上双眼,躺在了床上。许是连日来赶路太过劳累的缘故,原只想歇息一会儿,不知不觉间却睡意渐浓。恍惚中,自己仿佛又奔过那座小桥,来到了他的窗前。

那时绿树成荫,蝉声喧闹,素来勤勉的阿容却伏在桌上睡着了,桌上还摊放着厚厚的书册,狼毫笔亦歪落在一旁。她捂着嘴,用手中的碧绿细草撩了撩他的脸。见他蹙着眉,揉揉眼睛抬起头来,她便高兴地笑出声。

“咦,你今天怎么偷懒了?”双澄趴在窗口,得意地用碧草点着他。

他微微愠怒,躲开她的草芽。“什么偷懒?谁叫你来打搅我休息?”

“明明就是偷懒还不承认!”双澄气哼哼地扔掉了小草,转身跑到桥边去看水里的鲤鱼。水波荡漾,鱼儿忽东忽西,她看得入神,连阿容叫她都好似没听到一般。

他喊了她一声,见她不回头,便顾自抿着唇呆坐。过了许久,才从抽屉里取出一样东西,朝着她晃了晃,道:“你玩过这个吗?”

“什么破东西?”她噘着嘴回过头,目光却被那银闪闪的东西吸引住了。于是三步并作两步奔回去,隔着窗台伸手便想拿。他却避开了去,本是连在一起的九个银环,在他指间翻了几次,就有两枚被解了开来。

双澄踮起脚尖,托着两腮,目不转睛地看他。正想开口问他,却忽然听到不远处院门响动,竟是有人要进来。

“糟了!”她急得没处躲,扒着窗台一下子翻了进来。阿容一惊,双澄已如小兔子般窜进了书桌下。“别让人知道我在这里呀!”她拽着他的衣袍下摆小声叮咛。

有人走近,与阿容说着什么。双澄躲在桌下听不清,只觉时间过得尤其漫长。书桌下的空间极为狭小,她抱着双膝蜷缩在那儿,阿容就坐在近侧,这还是与他认识以来,头一次进到他的房间……她歪着头倚靠在桌腿上,发现阿容只穿了一只鞋子,另一只脚垂在那儿,只有足尖着地,脚踝上用白纱缠了一层又一层,小小的脚趾也蜷缩在一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声音终于消失了。她小心翼翼地拉了拉他的衣袍,阿容局促地低头看她。

“你一直不出来,是因为摔坏了脚吗?”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的脚背,问他。

很寻常的一个动作,却让素来宁静的他眼神收缩起来。过了片刻,他才道:“……是的。”

她却没在意,从他腿边探出身子,又想去抓那串银环。“借给我玩玩,好吗?”

“不行。”他阴沉着脸,侧过了身子。

“我拿这个跟你换着玩啊……”她抬起手腕,晃了晃红线系着的银珠子。阿容却依旧摇头,“别的可以给你,这个却不行。”

他说得斩钉截铁,双澄感到了深深的失望。

她可以拿各种好玩的东西来引他开心,但他却还是高高在上,或许,他并没有把自己当成真正的朋友吧?

尽管如此,当他后来为了挽回局面似的说起映月井时,她还是答应着,说是明天还会来这里。

可其实,那已经是她最后一次见到阿容了。

……

屋外起了风,窗纸簌簌作响。双澄本是沉溺于往日零碎的回忆中,忽觉周身寒冷,才坐起身来,却听得不知何处传来一曲轻音,幽幽浮浮,起起落落。

她愕然地走到窗前,推开窗子却望不到任何人影。

但那乐声在寒夜里越发清晰,婉曲绵长,好似数不尽的往事琐忆。

她记得这声音。那年盛夏,阿容曾坐在窗口吹着一种陶土做的乐器。那声音低沉呜咽,她皱着眉说不好听,他却还是吹完了整首曲子……

双澄的心砰然跳动,她甚至都来不及披上御寒的袍子,就那么不顾一切地奔出了小屋。

第二十九章 静夜空对结惆怅

夜已深,太清宫亦沉沉睡去,雄伟的殿堂楼阁皆处于虚无黑暗,只有她一人在空旷的路上飞奔。

本就不需要什么方向,只循着那不绝如缕的乐声往前奔跑。她从未像这样忐忑,满怀欣喜却又暗藏不安,只因不知这吹曲的人是否如她所想。

风卷起她的长发,缭乱飞散。漆黑的夜里有一点星光闪烁,那是远处的一盏白色绢灯。

寂静的大殿前,月寒如霜。青石场地,空空荡荡。唯有一座古井,一块石碑。以及,独自坐在井栏边的那个人。

他背对着她,低着头,吹着那支埙曲。身侧绢灯的光朦胧似雾,将他笼在其间。

双澄站在重重树影下,攥着拳,手心出了汗。

终于踏上一步,朝着他的背影轻轻叫了声:“阿容。”

曲声为之停止,他静默了片刻,才慢慢转过脸。井畔的灯笼晕着微光,一明一暗,照出他的清隽眉眼。

双澄屏住呼吸望着他,心头猛地一震,漾碎了满池琉璃波。

惊愕、悲伤、欢喜、释然……无数滋味扑涌上来,顷刻间将她推挤至仓惶的海岸,只能怔立着说不出话来。

他坐在那儿,看着她小小的身影。然后握起手杖,慢慢地走到她面前。那曲声虽已停止,但似乎还萦绕在双澄耳畔,她不敢确定,强自挣扎着问了一句:“真的就是你?”

九郎静默片刻,轻轻地点了点头,低声道:“你怎会一直都没想到?”

他一开口,她忽又悲喜错杂,眼里酸涩难当。九郎见她这般神情,不禁道:“双澄,你不愿意在这儿的人是我?”

她拼命忍着起伏汹涌的心潮,用力地摇头。

“……那为什么这个样子?”他离她更近些,借着灯光看她被泪水濡湿的眼。

双澄急促地呼吸了几下,哑着声音道:“我只是想不到……你怎么会就是阿容?”

九郎怔了怔,退后一步,道:“令你失望了?”

她心头纷乱不堪,只胡乱说了一句:“我跟你说过,我要找的是阿容,可是你……”

“那又怎么样?我不配是阿容?”他的声音有些压抑,微弱的光自他身后映照过来,使得他的容貌不甚清楚。双澄噙着泪,定定地看他,棱角分明的轮廓,至墨黑清寒的眸,微微下抑的唇,再沿着腰线往下,望到了他紧握着木杖的手。

忽然想到了那一年自己钻在书桌下,看到的正是他的右足。只是当时根本没有想到,那不是摔伤造成的模样。

“你一直都知道?”双澄带着哭音道,“从一开始,就知道是我?对吗?!”

他默默地点了点头。

她红着眼眶,狠狠地上前一步,“那为什么从来不说?要到这里才引我来?”

九郎看着她,过了片刻,才道:“我以为你会慢慢想起我。”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可你一直没有。”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平静却又低沉,双澄在他的目光下觉得自己好似犯了天大的错,可又委屈起来:“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我怎么能认出你?再说以前你一直住在这道观,我又怎么想的到你其实是……”

“我就不能是暂住在这里?”九郎冷冷反驳,“一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说自己姓容,你却没领会。后来写出你的名字,你也不记得是我教你认字。最后说一同来太清宫,你却还叫我去找阿容!”

她哽了一下,难过道:“那至少我还记得阿容。”

“可你根本没想到我。”他重重说了一句,注视着她,忽而道,“当初为什么一走了之?”

她本就神思纷乱,听他忽然问了这样的话,不由茫然道:“什么意思?”

岂料话才出口,九郎竟紧抿了唇转身便走,连灯笼都不提。双澄愣了一下,急得追上去,跟在他身边道:“你是说我后来没再来找你玩?可我回去后就被师傅带走了,所以连告别都没来得及……你不会是因为这事一直生我的气吧?你要是不说,我都忘记了……”

她还未说完,他已转过脸盯着她,冷冷道:“这等小事,怎值得我在意?”言讫,居然也不再停留,独自撑着杖便走入了竹林深处。

双澄本来是追了几步,可眼看他头也不回地离去,这满心的委屈浮涌不已,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

——这算什么?!

双澄拭去眼泪,愤愤然踢飞了脚边的石子儿。

她自懂事起就不会轻易落泪,可就是这个人,莫名其妙瞒了她许久,既特意将她引到此地,又莫名其妙给她脸色,让她一颗本来炽热的心凉了半截。

再也不想理他了!

她在心里狠狠喊了一句,栖栖遑遑没了方向,转了一圈却又回到了那座古井边。素白的灯笼还留在原地,烛火将近熄灭,光焰微弱得可怜,让她想到了自己。

光影浮动间,她看到了井沿上刻着的三个古朴大字。

——映月井。

远远地,似乎有少年的青涩声音在心底骤然响起,“这观里有座映月井,据说月亮升起的时候,井水里会有极美的倒影。明天正是月圆时分……你,你如果想看的话,我带你一同去。”

那时,阿容坐在她面前,攥着九连环,神色拘谨地这样说着。

双澄咬着下唇,坐在了井沿边,望着自己孤零零的影子,本来已经强忍回去的泪水又悄悄滑落。

寒夜寂寂,双澄在井边独坐了许久,直到那盏灯笼的烛火终至熄灭,四周陷入黑暗,她才拖着疲惫的身子站了起来。

失魂落魄寻回所住的小院时,脸颊已冻得冰凉,她没情没绪地关上门,脱掉衣服将自己裹进了被子里,眼睛仍是涩涩的。

昏昏沉沉躺在黑暗中,听着窗外风呼呼风声,脑海里却不断浮现九郎的身影与冷冽的话语。她懊恼万分,用被子蒙住了头脸,想让自己忘掉刚才发生的一切。

隐约间,似乎有脚步声在院外踟蹰,她疑心自己听错,掀开被子露出脸来听了片刻,却又听不到那声音了……

于是她只能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不去管外面任何动静。

九郎在院外的树下站了良久,也不知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竟去又复返,却不愿敲门,也不愿出声,直至屋内一点声音都没有了,四下里的风势越来越大,才重新默默离去。

他走的这条路素来幽僻,沿着石径踽踽而行,寂静中唯有木杖触及石板发出的声响。深蓝夜幕中云层越来越厚,将一弯素月遮蔽不见,他抬头,望着阴沉沉的夜空,觉得自己今夜的举动着实失败。

左手里还攥着那个圆圆的陶埙,其实从认出她至今,尽管已经相处了诸多日子,但他竟还是不能,甚或不敢确定双澄在听到曲声,看到他之后的反应。

果然,她终于明白了他就是阿容。但看着她那惊慌多过于欣喜,甚至还带着气愤的眼神,他本就惴惴的心忽而一落千丈。

大概,记忆里的阿容,远比眼前的他要更为完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