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银钩在去金明池时被搜走,好在闯出别苑时空手夺下了一把短剑。之前她原本已在树林寻得一处避雨,可还未等安歇便被渐渐迫近的马蹄声惊动,如今见这些人的装束分明是宫中禁军,双澄亦不敢恋战,纵身一跃便攀上了高树。

潘文祁等人虽身手矫健,但终近不了双澄的身。眼见她身轻如燕,很快便要再度逃走,潘文祁手中铁索猛然飞卷,双澄本已跃向远处,不料脚踝一痛,竟已被那铁索扣住。

潘文祁奋然发力,双澄紧抓树干荡向前方,另一名骑兵当即抛出长刀削向她手握的地方。但听一声巨响,那手臂粗细的枝干竟一断为二,双澄不及撤力,顿时自半空跌下。

众骑兵齐声呐喊,挥动手中长刀将其紧紧围困。双澄忍痛想要纵起,无奈脚踝被铁索缠住,潘文祁手臂一紧,那以那长长铁索将双澄在地上拖行。两名骑兵飞身下马,正待将她拽起捆绑,忽听数声啸响,竟有利箭穿林而至,挟着劲风射向众人。

众骑兵连忙策马闪避,那两名下马的骑兵本已抓住双澄肩膀,见势不妙亦伏地不起。双澄趁势翻身弹起,潘文祁紧攥铁索不放,挥刀砍向双澄。她却借力翻跃,拖着潘文祁往前跌去。岂料潘文祁即便摔下马背亦不减凶狠,手中长刀如电,在箭雨间连连进攻,不给双澄一点逃脱的机会。

双澄横剑相挡,但对方势大力沉,她在冲出别苑时本已负伤,此时竟觉手臂乏力,不由得往后倒退数步。

后背猛地撞上了粗壮的树干,身前潘文祁怒目圆睁。双澄在绝境中奋力弹踢,潘文祁却生生挨了她一脚,迅疾出刀砍下。寒光闪现,她本已无路可逃,突然间自茂密的林间飞来一道白芒,穿过雨幕正中潘文祁后肩。

潘文祁嘶喊一声骤然回头,但见一名蒙面人自树梢迅疾落下,已将身前两名骑兵击倒在地。

其余骑兵急忙上前围捕,那人身手快如闪电,一柄梭子枪刚猛异常,旋舞间风声如啸,将扑上来的骑兵纷纷打退。

双澄一见此景,不禁心中大惊。此时林外黑影幢幢,似乎又有人向着这边冲来。那人一枪逼退潘文祁,擒住双澄手腕,道一声“走”,当即带着她跃过人群,纵向林深之处。

第五十五章 静夜忽惊云作雨

潘文祁急忙带人策马追赶,却不料自林外又射来阵阵箭雨,将他们生生阻挡在了半途。众人躲避之后再向前追去,只见深林阴暗,鸟雀惊飞,再也寻不到双澄与那人的踪迹。

“没想到那女贼竟还有那么多同伙!”潘文祁咬牙咒骂,又令手下人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利箭作为证据。之后便领着手下回转皇城,去向太后复命请罪。

这一列人马离开了此处,潜藏在远处草丛中的另一群人总算得以喘息。

这些人皆以黑布蒙着脸面,除了手中弓箭之外别无其他武器。其中一人望着远去的马队,朝着身边低声道:“都校,潘文祁临走前捡取了我们的箭镞,会不会有所察觉?”

那人抹去额前汗水,道:“不会,我们现在用的这些羽箭都不是平素训练使用之物,潘文祁就算有所怀疑,也没证据说是我们神卫军所做。”

手下方才安心,谁也想不到在林外射箭阻截潘文祁的竟正是同为禁军的神卫步兵。只因骑兵都指挥使潘文祁自恃为太后亲族,向来目中无人,得罪了很多禁卫。而神卫军副指挥使季元昌深得人心,故此他领命后寻来众下属,这些亲信便都随之而来。

只是虽然蒙着脸面,毕竟季元昌与潘文祁时常在大内见面,若是贸然出击只怕会被识破真身。于是他们本想着放箭逼退骑兵,待等双澄冲出重围后再由季元昌暗中将她救走,谁料半道里杀出另一个蒙面人,数招之内就将双澄从重围中带走。季元昌为了拖住潘文祁等人,再度令手下放箭。可等到潘文祁他们离开,双澄已如云烟般消失不见,连踪迹都无处可寻。

季元昌皱眉叹气,“我再领人去寻,你速速回宫找人传话给九殿下,就说双澄已被人带走,但应该不是太后手下。”

“是。”那人领命而去,季元昌随即招来其他部下,沿着那树林方向继续追踪而去。

低矮的灌木丛中,双澄跟着那人急速穿行。前方有矮丘挡住去路,她撑着短剑奋力攀爬,可才到一半便觉脚上的伤痛渐渐加重,步履也不由得慢了下来。

“快跟上!”那人察觉后回头望了她一眼,双澄以短剑撑着地面,喘息道:“师傅,我走不动了。”

蒙面人一把扣住她手腕,“那些人随时会再度追来,你想停在这里等死?”

双澄眼中酸涩,哑声道:“可是我真的再没力气跑……脚踝像是要断了似的。”

蒙面人长叹一声,“我看你真是自食苦果!”说罢,将梭子枪叠起后往腰间一挂,便背着双澄奋力翻过矮丘,随即到了一条小路前。

那小路弯曲泥泞,路边停着一辆破旧的篷车。丁述将双澄送进车厢,随即跃上车头,扬起马鞭便趋向前方。双澄躺在车中喘息许久,只觉道路颠簸不堪,震得她越加头脑昏沉,不由蹙眉问道:“师傅,我们现在去哪里?”

丁述盯着远方起伏的树丛阴影,沉声道:“这里一望无际不好藏身,先去找个地方躲避一阵,等天亮了再去邻县。”

双澄一怔,“那我们是要离开汴梁了吗?”

“你难道还要留下?”丁述的语气有些冷硬,双澄撑起身子望着他的背影道:“不是……师傅,端王先前特意赶去苍岩山找你,你是听说了我的事才到了这里?”

丁述冷冷道:“什么端王?我早就离开了真定,他又怎么能找得到我?”

双澄愕然,“那您怎么会发现我的踪迹,正好赶到这儿救出了我?”

这一次丁述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侧过脸瞥了她一眼,“休要再问这问那,等寻到落脚之处我自会告诉你真相。”

他虽然平时也为人严肃,但很少会像这样对待双澄,她略显不安地放下帘子,抱着双膝蜷缩在车厢一角。马车继续快速前行,不多时,外面传来了河水潺潺之声,丁述将马车停了下来,掀开帘子唤出双澄。

眼前一条小河自西往东流淌,河对岸隐隐约约有村庄屋舍,只是夜深人静,全无灯火。他扬鞭将马儿狠抽几下,马儿拖着篷车奋力奔向东边,丁述这才带着双澄往西边疾行,绕过很长一段路程才寻得浅水之处过了河,摸黑来到那个小村背后。

村内安静无声,只有偶尔传来几声狗吠。

他略微观察了一下地形,便带着双澄寻到了一间古旧的房屋前,看那上面的匾额隐约有金色大字,想来是村庄中的宗族祠堂。

祠堂门窗紧闭,丁述闪身至窗下,只不过眨眼的功夫便将窗户打开。他自己先翻纵而入,借着香案上的长明灯看了看四下,祠堂内除了牌位香烛之外别无异常。

“进来吧。”他这才朝外低声发话。

双澄将短剑负在背后,攀着窗框钻进了祠堂。落地之时脚踝还有些疼痛,使她不由得皱了皱眉。

“可曾伤及骨骼?”他问道。

双澄忍痛活动了一下脚踝,“骨头应该没断裂,只是肿胀得厉害。”

他重重呼吸了一下,“早知道会这样,就不该放你出来。”

她怔了怔,“放我出来……可是,我当初离开苍岩山的时候,师傅不是并不知情吗?”

丁述望着双澄道:“你以为真是神不知鬼不觉就能偷偷下山?”

他的脸容虽大半被黑布蒙住,但目光尤显锋利。双澄心中不安更盛,不由道:“难道,师傅当初是有意让我离开了苍岩山?!”

他沉默不语,负着双手站在香案前。双澄朝前走了一步,又追问道:“师傅,我当时看到的那封信是不是真的?我的父亲是否还在汴梁?为何端王与汴梁府尹都查不到他的下落?”

香案上的灯火微微摇曳,丁述抬手解下蒙面的黑布,转过了身来。

他不过四十左右,原也相貌堂堂,眉目英挺,但左脸上一道伤痕却使得脸容变得有几分狠绝。“那封信……是你父亲因为思念你,所以特意让我装作不慎留在屋中,才给你机会知道他还活在世间。所以你后来的擅自下山,其实都在我的预料之中。”

“为什么要这样安排?”双澄诧异道,“父亲到底是不愿见我还是另有苦衷……”

丁述目光深沉,缓缓说道:“他……原本是想寻找机会与你在汴梁见上一面,可惜你后来结识了广宁郡王,你父亲不能露面,便悄然远去。在临走之前托人传信给我,我这才赶到了汴梁。”

双澄心头一沉,她原本以为父亲是真的不在汴梁,所以端王才无法打探到他的下落。没想到父亲竟曾经就在身边,或许还擦肩而过,只是由于她与九郎时常见面,故此才避而不见……可这样一想,疑虑又更深一层。

“为什么我与九郎在一起,父亲就不能露面?!”她焦急追问,“师傅曾说父亲以前被人陷害,莫非他到现在还一直隐姓埋名,时刻躲避仇家的追杀?”

丁述见她这般急切,不由得喟叹一声。“寻常的仇家怎能令他如此落魄?”说着,便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

那匕首鞘壳墨黑,柄上刻有波涛海纹。他握着刀柄一抽,匕首出鞘,寒光凛凛,犹如冰雪凝成。

“这是你父亲早年间使用的武器。削金破铁无所不能,甚至凭着它独身一人潜入大理寺卷宗阁,窃走了审断案件的证物。”

双澄只觉后背一阵发寒,声音也有些发抖。“他……他到底是什么人?”

“川西大盗任鹏海。”丁述紧紧盯着她,神情冷静道,“你若是去问问你认识的广宁郡王以及他的五哥,应该都知晓这个名字。二十年来他始终都是朝廷钦犯,只是他行踪不定,身手敏捷,屡次遭遇抓捕都能全身而退。所以你该明白,为什么当他发现你留在了广宁郡王身边后,就不再现身与你联系。”

双澄攥着手掌,指尖几乎陷进了掌心。

丁述将那把匕首递给了她,她茫然无措地接在手中。

寒光刺目,冰凉入骨。

她从未想过父亲竟是这样的身份,川西大盗……如果她没有结识九郎,没有爱上他,或许不管父亲有着怎样的过去,她都不会像现在这样惊惶无助。

可是她现在心中有了九郎,那地位牢不可破,即便她之前为了不让他与太后反目成仇而孤身离开,但始终还不愿放弃这段情分。

就在师傅带着她逃离的过程中,她还妄想着等到事态平和之后,她要寻找机会去见一见九郎。哪怕两人真的无法再继续下去,她也不忍心就这样抛下他,不留只言片语地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但现在手中握着的匕首沉得让人心颤。

太后只因知道她曾参与抢夺丹参就如此震怒,倘若再知道她的生父是朝廷钦犯,又会怎样看待她?九郎一直想着要为她寻找生父,还她身世清白,可现在,这个出身却让她更感绝望。

丁述看着她那苍白的脸色,微微皱了皱眉。“怎么?父亲的身份就让你这样难堪?”

“不……”双澄哑着声音道,“我只是,只是……”她脑海一片混乱,竟语不成句。

“只是更舍不得广宁郡王?”他竟了如指掌,似乎看进了她的内心。

双澄咬着下唇,勉强忍住了即将涌出的眼泪,怕再说一句就会在师傅面前痛哭。丁述沉沉地出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你很是意外,可事实如此,你还是认命吧。而且刚才那些禁军对你狠下毒手,想必是你得罪了朝中人物,你不是之前一直跟着广宁郡王吗?为什么连他都保护不了你?”

“他……已经为我付出很多。”双澄颤声道,“可我触怒了太后。我不愿看他为了我而被削去王爵甚至丢掉性命,所以才闯出金明池别苑……”

“削去王爵?”丁述冷哼一声,满是不屑,“双澄,你当真是小孩子心性!帝王之家皆无情义,父子兄弟间尚能为了权利私欲自相残杀,你竟相信他会为了放弃现在的地位?”

双澄噙着泪争辩:“师傅,您没有亲见他在太后面前为我求情!如果我当时不走,只怕他真会不顾一切……”

“那又怎样?就算他与其他人不同,你觉得丢了王爵的人还能与你双宿双|飞?一旦被削去封号,便也要被流放岭南或是塞外。他本就腿瘸,你到时候难道跟着那个残废,为他当牛做马伺候一辈子?!”

“不是当牛做马,也不是伺候!”双澄仿佛被踩到了自己的痛处,目中满是怒火,愤然道,“我与九哥之间不分彼此,他也不需要我伺候,只是想着两个人一直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丁述怔了怔,他抚养双澄十六年,竟从未见她这般愤怒。他本也心头怒起,但还是强行克制住,压低声音叱道:“住嘴,你竟如此对我说话了?!我十六年来殚精竭虑将你养大,却换来你这个徒弟的忘恩负义!若是你父亲知道,只怕更要失望!”

双澄愤愤然拭去眼泪:“师傅,请你不要再说九哥。他为我做了那么多事,时时处处想着我,我听不得别人再这样指责他,羞辱他。”

丁述狠狠瞪了她一眼,这丫头在昏暗的灯火下含着晶莹泪光,多日不见,虽然神色悲伤面容憔悴,可却有着与在苍岩山时截然不同的韵致。

就好像,原先只是无忧无虑、自开自落的山间野花,而今经历了风雨,虽添了淡淡惆怅,却化作了盛放的绮丽海棠。

他隐忍了怒气,转而上前来到她身边。双澄心中还有怨怼,看他过来便低下了头。

“双澄。”丁述叹了一口气,望着她的泪眼,语声平和了一些,“不管怎样,你与广宁郡王之间已无相守的可能,就算你生父的身份不被朝廷知晓,太后也早就对你不满。如今你既已知道自己的出身,就不要再顽固下去。你若是再要去找广宁郡王,不仅会害了他,也会害了你生父,害了你自己……这条路就是悬崖尽头,你已无法再前行。还是早日跟我离开,不要对他再存幻想。”

第五十六章 未容言语还分散

祠堂内的烛火越发微弱,双澄跪坐在墙角,手中还紧紧攥着那把锋利的匕首。

她陷于这样的状态已经很久,丁述起先没有开口,但见她目光越来越悲戚,忍不住道:“双澄,我以前就教导你,做事要当机立断,不能总是犹犹豫豫。你和广宁郡王之间的利害关系我已经说得明白,还要我劝多久,你才舍得放下?”

双澄低着头,望着手中匕首。“师傅打算带我回苍岩山吗?”

“……端王已经知道我们在苍岩山的住处,我们现在不能回那里去。”丁述顿了顿,道,“但眼下首要是得逃脱禁军的追拿,你若已恢复得差不多了,我们即刻就离开此地。”

她咬着唇,心中隐隐作痛。

跃下宝津楼前的匆匆一瞥,他那急切的样子至今还刻在她心里。

然而这一去,九郎或许就再也找不到她。

双澄哑声道:“师傅,我想再与九郎见一面……”

“你!”丁述作色道,“怎么还是冥顽不灵?!难道他就真值得你不顾一切了?!”

她悲伤地摇了摇头,“可是我舍不得就这么离开他,我曾许下承诺,要一辈子陪着九哥……有很多话,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讲,如果我就那么走了,他会发疯似的找我。小时候我不告而别,让他伤怀了很多年,要是现在我再这样消失不见,只怕他会承受不住……”

丁述沉着脸,心底复杂万分。

区区数月间,双澄竟会变得这般惆怅多情,再不是只知在山间嬉闹的烂漫少女。

他更是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

若不是放她离开了苍岩山,或许她就能一直像以前那样,在山林中活泼如小燕,脸上常带着笑容,缠着他要学更高的武功,闲时则为他沏茶煮饭,俨然不懂忧愁二字到底是何涵义。

“见他一面?”丁述苦笑一声,“你现在被禁军搜捕,他又是皇子,要想相见何等艰难?再说,看你现在对他恋恋不舍,我要是再给你机会与他重逢,到时候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抬头,目光竟变得坚定。“不会,我知道再留在他身边已是不可能的事,但求让九郎知道内情,不要因为这件事再遗憾终生。”

丁述皱了皱眉头,只得叹道:“既然这样,你须得等待时机,千万不能鲁莽行事。等到与他见了之后,我们就离开汴梁,寻找安身之地。”

双澄闭着眼睛点了点头。虽然做出了决定,但她的心情越发沉重,沉重到极点后,便似乎成了空白。

她本就有伤在身,先前奋力逃亡已耗尽体力,如今再加上这一番打击,更是萎顿得没了精神。丁述蹙眉走了几步,从怀里拿出一个扁长的瓶子,道:“这是我在山间配制的药丸,可凝神固气,减轻伤痛。你服下之后稍事休息,我这就出去寻找马匹,在天亮前得离开这村子。”

双澄木呆呆的没动,丁述将药瓶一倾,数枚乌黑药丸就落在手心。

他送至双澄面前,低声道:“还愣着作甚?你不想早点脱离险境了吗?”

她只能默默地接过丹药塞进口中,苦涩滋味在唇齿间萦绕,即便她将药丸咽下之后,依旧觉得舌尖发涩。

丁述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去去就来,你不要外出。”说罢,重又蒙上黑布翻窗而出。

双澄倚靠在墙角,看着那时刻就会熄灭的烛火,想到自己与九郎结识后的种种经历,再想想先前师傅说的话语,不禁悲从中来。她不明白为什么只想与九郎彼此相伴,却会引来那么多的阻碍。如今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则更感雪上加霜,本来还只以为太后薄情,如今就算没有太后的拦阻,只要她的身世被人揭穿,也会给九郎带来更大的灾祸……

背后的伤处还是隐隐作痛,她吃力地蜷缩起来。没过多久伤痛似乎渐渐麻木,然而随之而来的阵阵乏力之感如海潮扑涌,很快就让她陷入昏睡。

片刻之后,香案上的烛火摇晃了几下,祠堂的大门被人从外轻轻打开。

丁述慢慢走到双澄近前,半蹲下来叫了她的名字,双澄却已经毫无反应。他没有感到一丝意外,而是将她掉落在地的匕首收进袖中,随后背着双澄,快步走出了祠堂。

风息,雨止。天际云层间渐渐现出浅淡的金芒,凝和宫黛瓦下犹在缓缓滴水。

整整一夜间,九郎未曾能够合眼片刻。半夜回到大内,太后命人请来诸多太医替他疗伤,但伤处疼痛依旧难消。更令他倍感煎熬的是元昌带人出城后久久没有回转,直至临近天明时分,冯勉才匆匆赶来,说是双澄果然遭遇马军追捕,后来却被一个蒙面男子带走。而元昌彻夜搜寻,最后在汴梁城南的河边寻到了痕迹,但已找不到她的下落。

九郎心似寒雪,马军指挥使潘文祁是太后嫡系,除了她亲自下令,还有谁能调遣他们连夜出城?

天亮之后,元昌趁着大内禁卫换班之际前来探访。

甫一见躺在床上的九郎,他倒头就拜,连连叩了三次。

“为何这样……”九郎忍着腿上的剧痛想要撑起身子,冯勉急忙劝阻。元昌头也不抬地道:“臣办事鲁莽,特来向殿下请罪。”

九郎蹙了蹙眉,道:“怎么回事?你已经尽心尽力寻找双澄,一时没能寻到她,我也不会责备。”

元昌欲言又止,冯勉见状,低声道:“奴婢先去看看手下人有没有将汤药熬好,稍后就会回转。”说罢,便退出了房间。

元昌见冯勉离开了,这才朝前跪行了几步,道:“臣听说了事情的由来,是钱桦被打之后去太后那儿告状,这才使得太后大怒,派人前去捉拿双澄。如果不是钱桦那阉贼多嘴,殿下也不会遭此劫难。”

九郎疲惫道:“我先前担心激怒了他反而对双澄不利,如今看来却是错了……他那些伤也不知是在哪儿弄的,却赖在了我身上。”

“……是臣带着手下打的。”元昌说罢,又朝着他叩首,苦着脸道,“之前臣从冯高品那儿打听了荆国公主被太后责罚的事,知道也跟钱桦有关。臣早就看他不顺眼,心想着这阉贼越发肆无忌惮,竟连荆国公主这样的金枝玉叶也敢欺负,一气之下便召集了几个亲信弟兄,想着要给他点颜色看看。所以跟踪他出了大内,在旧宋门那儿寻得机会将他拖进小巷毒打一顿,以为他受了教训后会收敛一些。没想到当时他正盯着九哥您的马车,这回却是臣害了殿下,实在该死!”

九郎怔了半晌,这一阵根本无暇考虑此事,现在听来竟觉震惊。但其实想来除了元昌之外又有谁会出手毒打钱桦,只是现在木已成舟,就算再责备他也于事无补。何况他本也是为荆国公主泄愤,并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昨夜又匆忙带人出城阻截潘文祁的马队,称得上是以身犯险。若是被官家知晓,元昌等人轻则杖责丢官,重则落狱问罪,九郎又怎能再指责他前番所为?

他叹了一声,“算了,事情都已经这样,也不必再道歉。现下你务必叮嘱手下口风要紧,不能再被钱桦找出证据。毒打他事小,带兵阻截潘文祁却是违背律法的大罪,千万不能泄露出去。”

“臣昨夜隐藏了行迹,跟着臣的亦都是同生共死的兄弟,没人会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元昌皱眉道,“可惜臣寻到河边的时候发现了马车的痕迹,便沿着车辙追出许久,后来才发现被骗。等臣再赶回河流对岸的村子,却已经找不到双澄的踪迹。”

腿上的阵阵刺痛让九郎不得不咬紧了牙关,过了片刻,他才吃力道:“那个蒙面人将双澄带走的时候,她没有反抗?”

“似乎没有。”元昌想了想,道,“臣当时离得远没看清,但以双澄的身手若是想要反抗,对方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将她带离了树林。”

九郎闭上双目思索一阵,忽而道:“那或许是她的师傅赶来了汴梁。”

元昌一愣,“师傅?”

“她在汴梁无亲无故,除了她师傅赶到营救,我也想不出还有其他可能……”他声音低微,但眼光中微微流露一些慰藉。在他想来,若是双澄的师傅真的赶到将她救走,至少要好过她独自在外流落无援。

“但昨夜潘文祁没抓到双澄,恐怕接下去还会再次搜捕。”元昌眉头紧锁,“殿下,官家是否知道了昨晚上的事情?”

九郎摇了摇头:“昨夜回宫时,嬢嬢特意叮嘱众人不要惊动官家。不过既然潘文祁深夜出城,守城官吏定会在早朝时启奏禀告,这件事是根本瞒不过去的。”他顿了顿,又道,“双澄虽然被人救走,但即便对方是她师傅,这路上也遍是官兵,还请你全力寻找。一旦发现她的踪迹,先保护她安全,再速来通知于我。”

元昌看着他因伤痛而苍白的脸容,想要安慰一下却拙于言辞,只能斩钉截铁道:“殿下放心,臣一定会将功补过,不再让您担忧。”

因职务在身,元昌在凝和宫不可逗留过久,此后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