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纁此时已经在“德政殿”外侯着了,见瞳兮一行走了过来,“娘娘,昭夫人已经进去片刻了。”

瞳兮点点头,她喜欢学习,想看看他们的相处模式,何况有慕昭文在,她会觉得与天政帝相处更自然一些。

瞳兮进去的时候,慕昭文正站在天政帝的身边,两人低语着什么,天政帝吃着慕昭文带来的糕点,并亲昵的将剩下的半块喂给了慕昭文。“这太甜了,还是你吃吧。”

瞳兮走近行礼,天政帝随手抬了抬,示意她起身。“你来做什么?”天政帝对着瞳兮的声音仿佛是变了一个人,语气冰冷。

瞳兮再大度,心里也会觉得委屈,“臣妾…”她也不知怎么了,到天政帝面前也跟变了个人似的,变成自己都不认识的懦弱小媳妇了。

慕昭文也算是个人精,看着气氛不对,“贵妃姐姐一定是有要事找皇上,臣妾先告退了。”她收拾了食盒退下。

瞳兮心里暗自着急,她可不是来赶她走的,没得显得自己仿佛争宠的妇人一般,如果真的要争宠,她何苦做得如此明显,用这等上不得台面的招数,非要选她在的时候来。

不过今日之事,瞳兮又学会了一些东西,她脑子转了几转,便想通了有些事情。慕昭文明知天政帝不爱吃甜食,且除正餐外甚少加餐,她偏偏却要做甜食来请安,岂非正是她爱吃甜食,却要借着伺候糕点为由来看天政帝,而天政帝又顺水推舟的将糕点让与她,不用加餐,皆大欢喜。

瞳兮细细的嚼着里面的味儿,忽然觉得同自己的夫君相处确实是一门大学问,特别是当你的夫君是一国之君的时候。

3月8日

“你找朕有何事?”天政帝揉了揉后颈。

瞳兮本来不知该如何回答,总觉得说自己是来送莲子汤的会很滑稽,她见天政帝揉着脖子,便知他可能是伏案已久导致脖子酸疼,当年父亲也有这个毛病。

当人困顿的时候,胆子总是特别大,瞳兮事后也很佩服自己,当时怎么就那么大勇气迈出了那一步。

她轻轻的走到天政帝身侧,双手搭在他的脖子上,轻轻的按压,她心里紧张,手指冰凉,在炎炎夏季反而让人觉得十分舒坦。

天政帝没说什么,只是放下他自己的手,身子向瞳兮的方向后仰,闭目享受她的揉捏,到最舒服的时候还会小声的“嗯”一声。

瞳兮为他按压了颈部半刻钟,又拉起他的手,在他掌心按压起来。瞳兮低着头,红着脸,这仿佛还是她第一次这样仔细认真的看天政帝的手,第一次握着他的手。

他的手指极为修长,手心内有茧子倒是瞳兮没有预料到的,右手手指也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茧子,瞳兮的手不由自主的抚摸上那茧子,对他,她也有当初对父亲的孺慕,父亲手里的茧子为她撑起了整片天空,而他手里的茧子,不仅为她撑起了天空,也为景轩皇朝撑起了整个天下。

每一个女人心中都希望自己的丈夫是位英雄,瞳兮也不例外,父亲从小就将她当做宫妃来培养,天政帝的故事她从小就听了许多,率兵降服南蛮,临危受命拒虎狼北风国于门外,逼东临国休兵纳贡,到后来登基时的治河海,整吏治,瞳兮都一一仿佛目睹,甚至有些细节比他本人还要记得翔实,瞳兮入宫前他对她几乎是一个神一样的存在,她将他供在自己心里的神龛里。

入宫后,才发现他平凡人的一面,他也有七情六欲,也有那不尊人伦的一面,也有夜晚最不堪的回忆,这一切的一切导致她既仰慕他,又害怕他,不知如何面对他。

瞳兮的手摸上天政帝右手的茧子后,他的手忽然反握,将她的手圈在手心里,瞳兮脸一红,心一紧,想要收回手,却再不能。

“怎么,晋王妃又进宫了?”天政帝不无讽刺的道。

“不是。”瞳兮急急的解释,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天政帝转动了一下脖子,“你跟谁学的这一手,朕的脖子不疼了。”

瞳兮兀自镇定了一下,才挤出话来,“臣妾的父亲也有这个毛病,看书累了总是脖子疼,所以臣妾曾请教过一位武大夫,那武大夫说脖子疼,按手上的穴位十分的管用。臣妾跟他学习了一段时间,父亲大人也说很有效。”瞳兮说着说着,眼里便映出明媚,想起过去的辉煌,总是心情好。

天政帝松开手,瞳兮又为他按压起另一只手,“听说你是令狐进最疼爱的女儿,你这般懂得讨人疼,他不疼你那才是怪事。”

瞳兮听天政帝的语气不对,才刚刚抬起头,便被天政帝含住了耳垂。

瞳兮一闪,“皇上。”她惊呼。

天政帝已经将她搂入了怀里,压在龙椅上,这龙椅虽名为椅,却比一般的榻也小不了多少,瞳兮在含元殿的时候曾经经历过。“皇上,这,这是白日…”白日宣淫乃是圣人所不容的。

天政帝忽然笑开,但是那笑容绝不明朗,也不会让人觉得温暖,反而觉得他越笑全身就越凉,“今日晋王妃没来,那贵妃的意思岂不是你要亲自上阵。”

瞳兮头一晕,便知道他误会了,又或者他根本不是误会,反而是在故意羞辱自己,“不是,臣妾…”

她的话没来得及说完,就被他吞入了肚子里,他解了腰带,将她的双手缚住,压在书桌上,瞳兮用力的咬住嘴唇,却被他强行掰过头含住嘴唇,舔舐着她唇上的血液,仿佛吸血的邪神一般。

那动静,久久才平复下来,他将她抱到龙椅上,并没有解开她手上束缚的意思,看他灼热的眼神,瞳兮就知道他还没有满足,他正要覆上瞳兮的身子,她便立时颤抖了起来。

刚才的疼痛还没有过去,她脑子里灵光一闪,顿时想起那日慕昭文的话,她眸里的泪光还没有消失,便眨着大眼睛道:“皇上,臣妾累了。”瞳兮讲完这句话就忍不住脸红,她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怎么会这般的酥软还带着低沉的细哑。

天政帝愣了愣,大概是想不到瞳兮会讲出这样的话来,她从来都是一味的承受。

他没说话,良久后才将瞳兮散开的衣物为她合拢,又解了她手上的束缚。瞳兮这才颤巍巍的将衣服勉强理好,正要准备从龙椅上下去,这可不是她该坐的地方。

却不料天政帝发现了桌上的东西,将她带来的莲子汤拿了过来,“这是什么?”

“这是莲子汤。”瞳兮条件反射的回答,皇帝问话这是必须答的,不管她多累,多不想开口。

“贵妃的确是朕的解语花,你怎么知道朕现在想喝的就是莲子羹?”天政帝嘴角带着一丝笑容。

瞳兮第一次见到天政帝在翻云覆雨后,还带着微笑的,他以前都是黑着脸不发一言的离去。脑子里反应过天政帝的话,她才后知后觉的脸红起来。觉得天政帝的话太过暧昧,那言语里的暗示绝不是一个明君应该有的。

“你不为朕先试试这莲子汤?”天政帝已经将汤碗递到了瞳兮的唇边,亲手舀了一勺给她,她惊吓得连连后退。

“臣妾惶恐。”瞳兮就着身子在龙椅上跪坐着,低垂着头,一副不敢受的模样。“臣妾自己来就好。”瞳兮低垂眼眸,想要接过天政帝手上的汤碗。

哪知他的脸色瞬间又变得冰凉起来,将碗递给瞳兮,“那你喂朕喝吧。”

瞳兮一愣,也只得尊命,勉力抬起手腕,那红圈在白皙的手腕上,显得特别的刺眼。天政帝轻叹一声,自己接过碗,就着碗弦一口气将莲子汤都喝了下去。

瞳兮正不知该如何反应,哪料江得启的声音却在门外响起了,“皇上,吏部尚书求见。”瞳兮想起这是德政殿,心里一紧张,便缩到了天政帝的背后藏起来,小声的道:“怎么办?”

天政帝回过头便看到她紧张兮兮的模样,“你先去后面。”

瞳兮也顾不得礼数,赤脚下地,因为腿脚发软,又摩擦得疼痛,脑子里便顾不得其他的,一心想着别让父亲看着自己这个女儿的狼狈模样,她连鞋都没顾得上穿,就跑入了后堂。

双雕计

令狐进一进来就跪地请安,眼尖的看见了桌脚露出的半截宫妃的鞋,也没吭声,先说了来意。前些日子原同平巡抚,以原官总督河道的陈平因贪污治河公款下了狱,但河督一职甚为紧要,尤其是在汛期,所以令狐进会同吏部各司和工部,共同拟了三个人接任,今日便是来请示天政帝的。

天政帝思索了片刻,点了于焕继任,令狐进使命已完,本该退下,却迟迟不肯告退。

“令狐尚书还有话要说么?”

令狐进咳嗽了一声,“皇上,祖训云后宫不得干政,后妃岂能擅入御书房,请皇上三思。”令狐进的眼睛几乎钉在了那绣鞋上。

天政帝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瞳兮匆忙间落下的鞋,“朕知道了。”令狐进为人正直,为官清廉,素有才名天政帝都是清楚的,只是他太过学究,他也不想在此同他翻脸。

“臣请陛下惩处这位娘娘,以儆效尤。”令狐进掀袍跪下,一副不能善了的样子。

“令狐尚书,这是朕的家务事。”天政帝的声音从上方冷冷的传下。

“皇上错矣,皇上一举一动皆为天下之表率,皇上没有家务事,皇上的事就是天下的事,臣请陛下为天下表率,否则牝鸡司晨,实非家国之幸事。”

“令狐进你这是在逼朕么?”天政帝站起身来。

“臣不敢,既然皇上不愿,那就请这位娘娘自请责罚,否则此等侫妃,留在皇上身边只会污了皇上圣明。”令狐进仿佛也是不顾性命了,踏前一步,走到后堂与此间隔着的门帘处,向内喊道:“臣令狐进请娘娘出来。”

“令狐进你好大的胆子。”天政帝上前一步,“后宫妃嫔岂是外官能见的。朕已经说了这是朕的家事,看在你忠心为朕的份上,朕不跟你计较,退下吧。”天政帝袖袍一甩,唤了一声江得启。

令狐进只好退下。

天政帝掀开帘子,在屋子里四处都没找到令狐瞳兮,虽然窗户开着,但是他确信令狐瞳兮不敢跳窗跑,那样她以后在后宫都不用抬头做人了。

“瞳兮。”天政帝唤了一声。

良久后,才看到平日他小憩的床下伸出一只白白净净的手来。令狐瞳兮的头狼狈的从床帏下伸了出来。

“你…”天政帝笑了出来,即使是在她不心甘不情愿的伺候他以后,也不曾这般狼狈,这般滑稽过。

瞳兮的发髻因为钻床底已经散乱,发丝胡乱的飘在耳畔,一手拉着胸襟,腰带都没来得及束好,雪白的脚趾头因为羞涩和紧张微微的抓紧了,从脸到脖子再到胸口和大腿,全是粉红一片。

“臣妾…”瞳兮几乎要羞愧得哭了,“臣妾仪容不整,还请皇上回避。”因为她已经是避无可避了。

天政帝没说什么,转身准备出去,瞳兮在后面轻轻的道了一句,“臣妾感谢皇上。”

天政帝回头看她时,她已经又低下了头,他看了良久,最终转身离去。

玄纁和束帛很快就进来伺候了瞳兮梳妆,然后三人低调的离开了德政殿。

回到输香轩之后,玄纁和束帛看瞳兮的狼狈样,本以为她又要恹恹的躺下,哪知她却嘴角含着笑,让她们为她准备沐浴的用具。

瞳兮第一次在承幸后,还能保持这么愉快的心情,她父亲的品行她是最了解的,一切都照着她想要的方向顺利的发展下去,虽然刚才有小小的惊吓,但总算是有惊无险。

次日,景轩朝的言官的奏折就跟雪花似的一片片飘进了御书房,中心内容只有一个,那就是劝天政帝溥恩泽,广衍子嗣,以及劝说帝王防止后宫干政。

这些言官倒也聪明,从天政帝的态度便能看出他对那位妃嫔的维护,所以也并不逼天政帝要惩处那妃子,以儆效尤,因为大部分人都能猜到那人是谁。

南翰行宫只有两位宫妃,而素来得宠的只有一位,就是那位身怀龙裔的昭夫人,天政帝不肯惩罚她也自有他的道理,昭夫人母凭子贵,如今谁又能动得了她。

这事最后的妥协,便是天政帝又从大明宫接了几位宫妃前来,政帝后宫不丰,大家估摸着他是没有合心意的,所以各府王爷又献了几名美人上来。

时近八月,正是每年朝廷向农民征收算赋的日子,花鸟使也会跟着下去,好为后宫充盈女子,因为大选每三年才有一次,所以每年宫里补充宫女都靠此时花鸟使下到民间采选。往年朝廷上也不重视此事,只是今昔不同往日,太后也不得不应和,命花鸟使挑选些家世外貌都极好,却错过了上次大选的女子进宫。

瞳兮惬意的抿着茶,想来独孤媛凤也是坐不住了,想要栽培一点儿新的打手。她自己倒无所谓,这些都是她精心设计的结果,只要慕昭文不专宠,她便没有其他什么意见。

“娘娘,心情似乎极好?”

瞳兮笑了笑,一时心里畅快,命人备了纸笔,对着“风荷池”的一池荷花作画。

瞳兮在风荷池畔笑的时候,独孤媛凤在凤栖殿也在笑。

“李嬷嬷,你说令狐瞳兮是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最最好笑的事,她的好事还是被她父亲给一手破坏的,她本想复宠,这下倒好,又来了这么多新鲜的竞争对手。”独孤媛凤得也很畅快。

独孤媛凤一旁的李嬷嬷并没有笑,她秉持遇事都要先怀疑三分的态度道:“可是,刚好是贵妃的父亲撞破的,是不是太巧合了,若遇上一个处事圆滑的大臣,岂不是就没事?”

“嬷嬷,你太多心了,这事对令狐瞳兮有什么好处,她如今接近不了皇上,皇上也不主动找她,她有什么好处?何况下面还送上这么多位美人来,皇上正是新鲜的时候,她想复宠岂不是难上加难?”

李嬷嬷没说话,虽然独孤媛凤的话确实有道理,但是令狐瞳兮也不是没有好处的,至少昭夫人不再专宠。

可是这种杀人三千自伤八百的事情,不像是个聪明人会做的,所以李嬷嬷也没多话。所谓的自伤八百不过是说令狐瞳兮也接近不了天政帝,可是依着独孤媛凤自己的思维,那是猜不到令狐瞳兮的想法的。

独孤媛凤一心想的是争宠,可是瞳兮所要的不过是分宠,她并不想入御书房伴驾,她想过很多方法登上那个位置,但是绝不包括忍受那种痛苦屈辱的将自己呈现在天政帝的面前。

那个位置并不一定是皇帝最心爱的人能坐上的,因为一国立后并不仅仅是皇上的家世,所以她只要做那个最合适的人就可以了。

无妒,自然是其一。

昭夫人似乎也是明白了这一点儿,又或者面对前庭所施的压力,天政帝虽然进了昭夫人的微雨阁,但最后却忽然摆驾瞳兮的输香轩,大家也都明白那是受了昭夫人的恩惠。

瞳兮虽然心里也不痛快,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强颜欢笑的接驾。

“皇上万福。”瞳兮带着合宫宫人行了礼,天政帝也不见上前搀扶,一身冷冽的气息,大家都猜测他其实并不想到输香轩。